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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同類感應

    這場病來得突然,去的也很突然。幾乎是瞬間,身體裏一鬆,就覺得一下子好了。

    除了被人監視的感覺回來了以外,我的身體的確也在變化着。

    我在病好了一個星期以後,就總覺得身體裏有一些能量的躁熱,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不過只要使勁幹活,這種躁熱就會退去。於是我只好每天一大早就起牀跑步,因為不能自己跑的太遠,就圍着我住的地方一圈一圈的跑,跑步是最有效的全身運動,也能夠讓我把這種能量發散出來。跑了一個多星期,我必須要越跑越快才行,不然就覺得難受。最後跑的速度之快,我都覺得有些吃驚,我好象從來不認為我能夠跑這麼快,並且還不覺得累。

    其實我身體一直都很好,這場病以後我身體好象越發的好了,除了跑步以外,我還搶着幹最重的活。不過這到得到了隊長的表揚,説我克服了困難,值得表揚。

    不過我的心情還是非常的糟糕,我每天都會想到要自殺,不想活了。這讓隊長很提防,大隊裏面如果有人自殺,隊長的責任會非常的大。前段時間紅門大隊自殺了一個女戰士,紅門大隊的隊長都撤掉了。所以,我現在有人專門負責盯着我,還要給我做思想工作,這讓我更覺得難過,想死都這麼難,還要打報告批准才能自殺似的。

    除了體力在增長之外,我身體上原本留下的一些傷疤,也居然慢慢的在消失。我曾經幹活的時候被尖鋭的玻璃劃傷過,傷口很深,但是隻流了幾滴血以後馬上就止血了,第二天甚至只有一個小小的傷痕了,又過了兩天,連傷痕都沒有了。

    同時,我覺得我的身手也逐漸的敏捷起來,總有蹦上牆頭的衝動,最開始還不能一下子扒上兩三米高的圍牆,過了一段時間以後,我一跳,手攀上牆頭就能順着翻越過去。不止如此,我還能象猴子一樣從一棵樹蹦到另一棵樹,身上的勁都好象使不完一樣。

    病好了之後的一個多月,在隊長一再的叮囑下,我才終於重新歸隊。自然又見到了龐怡巧和趙德民他們,看到他們我稍微平靜了點,也沒有勇氣再去又吵有鬧的。只是不説話罷了。趙德民找我沒話找話,我也沒有搭理他,嘴裏只是哼哼了幾聲,也不管他。龐怡巧還是屬於見了我就儘量躲開,每次她躲開,我的心裏就一陣痠痛。不過也奈何不得。

    這樣過去了兩個月,龐怡巧才和我説了第一句話,她説:“趙雅君,隊長叫你過去一下。”

    我知道這是隊長故意的,儘管龐怡巧説的完全是一句廢話,但是還是讓我激動了一下,甚至有點想哭,滿肚子的話卻也不知道從何説起。

    從此以後,我和趙德民、龐怡巧的關係才算正常了一點。不過也開始經常遠遠的看到趙德民和龐怡巧有説有笑的走在一起,儘管難受,卻也無可奈何。只覺得活着真的沒有什麼意思。

    而這幾個月的時間,我除了身體越來越敏捷,力量越來越大以外,我經常還被不斷湧來的似曾相識的感覺包圍着。就是在我做一件事情的時候,總是感覺到我曾經經歷過,然後就停止在現在。這種感覺每天都有好幾次,最多的一天有十幾次,時間也是不等,有的時候覺得整整半天的事情我都經歷過,有的時候覺得剛才開門的那一刻經歷過。

    被人監視的感覺也從來沒有消失過,有的時候顯得特別的強烈,但是因為很小的時候就有這種感覺,所以我也不是特別的害怕,只是覺得自己是不是精神有問題。

    有時候一個人躺在牀上,也總覺得窗户外面有眼睛正看着我,不過我不管用多快的速度起身觀察,也始終沒有發現蛛絲馬跡。

    還有一種變化也不得不提一下,就是我總是莫名其妙的被吸引到一些人羣聚集的地方,因為我覺得這羣人裏面好象有我的“同類”。這種同類的感覺很奇怪,是一種很親切的感覺,好象有什麼熟人在人羣當中。不過我找過來找過去,儘管知道里面肯定有一個人或者幾個人是我想找的人,但是我卻不能確定是誰。

    這種感覺也在不斷的提升着,逐漸發展到能夠感覺到有“同類”在接近我,但是距離卻無法判斷,有時候會突然回身觀察後面的人,讓後面的人嚇一大跳。不過,真正和某個人近距離在一起的時候,感覺卻無法鎖定在一個人的身上,好象距離一近,就被什麼東西隔離了一樣。

    我發現,這個城市裏面有許許多多我的“同類”,但是我並不能確定哪一個人就是我的“同類”,每個“同類”的能量感覺也盡不相同,如果非要形容,這種不同能量的感覺就好象一些聲波,頻率似乎是不同的。不過,我相信一般人沒有判斷這種聲波的能力,而我卻有。

    我有時候會蹦出一個大膽的想法:我是不是不是人?

    不過想到這裏我又會問自己,那我不是人,我是什麼?妖怪?好象我真的有點象妖怪,如果我真的是妖怪,是不是我更加不能被大家接受而活在這個世界上?

    所以,我很小心,我從來不和任何人講我的這些感受,我跑步和其他的鍛鍊也是儘可能的躲着人,並盡力的控制對“同類”的感覺時,不要表現的很明顯。

    説是這麼説,但是,我的不辛還是因為我的這些身體變異的情況來臨了。

    有一天我被隊長請到房間,身邊還有幾個指導員。

    我們前進大隊的隊長是個好人,30多歲,家庭出身非常的好,人其實也是很和氣的,但是隊長對於執行中央的任務,以及南海市的革命任務,從來不打任何折扣。説老實話我很佩服他,從來沒有看到他的意識有過一絲一毫的動搖。

    隊長的名字叫王行志,並不是南海人,而是隨父母在少年的時候落難到了南海,當過兵,立過功。不過腿被打瘸了,走路一高一低的,退伍下來以後就留在了南海最大的兵工廠當工人。武鬥的時候我們保林派首先佔領兵工廠,就是王隊長的主意。

    大家的表情都很嚴肅,王隊長叫我在對面的椅子坐下,他們幾個則坐在辦公桌後面。我覺得氣氛很不對,這好象不是簡單的聊天。

    果然,王隊長首先説話了:“趙雅君,你知道為什麼要找你談話嗎?”

    我説:“不知道啊!”

    王隊長繼續説:“你真的不知道嗎?”

    我説:“真的不知道。”

    旁邊的一個指導員,姓張,猛的説:“趙雅君,你最好老實點!”

    王隊長壓了下手,示意那個指導員不要説話。

    王隊長説:“趙雅君同志,黨是關心你的,大家是革命同志,是革命戰友。如果你有什麼難言之隱,可以説出來嘛。大家還能幫你想辦法。”

    我驚訝了一下,説:“王隊長,我挺好的啊。”

    那個張指導員又跳起來,這個人的確政治素質過硬,就是脾氣不是太好,吼道:“好什麼好!”

    張指導員旁邊的錢指導員拉了他一下,很和氣的説:“趙雅君同志,你最近是不是覺得自己不太舒服啊?”

    我説:“沒有,我真的挺好的,能吃能睡。”

    張指導員哼了一聲,也不説話。錢指導員向王隊長示意了一下,王隊長點點頭,讓他繼續問下去。的確,錢指導員是全隊文化素質最高的,是大學生。

    錢指導員説:“既然沒有什麼不舒服,怎麼這麼多同志向我們反映你的行為有點反常呢?”

    我腦袋裏馬上就回想起因為我感覺我有同類,老是東張西望,到處搜索的樣子,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我説:“不是反常,而是我感覺……”説到這,我不知道如何説下去了,總不能説我感覺到有“同類”吧,以及感覺到有人監視我吧。

    王隊長把話接過來:“感覺到什麼?”

    我把話吞回去,吞吞吐吐的説:“我感覺……唉……可能是我神經過敏!”

    錢指導員哈哈一笑:“大亮天的,有什麼神經過敏的?”

    這個錢指導員真是逼的我無話可説,我額頭上冷汗直冒,我知道,萬一我説不好,可能真會被懷疑成特務。

    因為南海特殊的地理位置,最近的地方離金門只有兩公里,所以,南海向來就是防範特務的重鎮,這裏的黑五類,一半都是特務頭銜的。

    我結結巴巴的説:“可能,上次打架,我媽過世,我神經敏感。怕……怕人説我。”

    張指導員啪的一拍桌子,把我嚇的一抖。他罵道:“你人正,還害怕人説你?我告訴你,你今天給我老實交代!”

    王隊長説:“張指導員,我們也不能冤枉了革命同志嘛。”

    張指導員又重重的哼了一聲,瞪了我一眼。

    我知道話説到這份上,其實是他們已經有所判斷了。

    我必須要承認一些事情,我説:“王隊長,我知道我最近有點反常,我精神上有問題,前幾個月受了一些刺激,晚上睡不着,總覺得有人盯着我,我……”

    錢指導員打斷了我的話:“你覺得什麼人盯着你。”

    我急忙説:“我真的不知道誰盯着我,我是感覺而已。”

    張指導員又重重的哼了一下:“胡説你的八道!有人揭發你每天早上起來跑步,還看到你翻牆翻來翻去的!身手敏捷的象猴子!你這是搞特務訓練!”

    我連連擺手,我寧願自殺,也不願意被冤枉成特務,再我心目中,被冤枉成特務比死還要難受,説道:“我不這樣,我真的難受的很!”

    張指導員又重重的把桌子一拍:“放你的狗臭屁!”

    錢指導員還是笑了笑,説:“趙雅君同志,就算你是鍛鍊身體,那你為什麼總是到處找什麼東西呢?你要知道,多少同志都覺得你鬼鬼祟祟的,你要找什麼東西。”

    我很冤枉的説:“如果我是特務,我也不至於做的這麼明顯吧。”

    我話一出口,就知道糟糕了,用如果我是特務這句話,在那個時代基本上就是説我是特務。

    果然,所有人臉色都一變。

    王隊長的聲音也尖鋭了起來:“趙雅君同志,你是不是特務,我們自有判斷!我最後提醒你一句,不要自掘墳墓!”

    我張着嘴説不出話。

    張指導員已經轟的一下站起來,指着我説:“不用再問了!趙雅君!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以為你裝瘋賣傻就能躲過去了?”

    我張着嘴巴,手足無措,説:“我不是,我不是。”

    錢指導員也皺着眉頭説:“趙雅君,從你父親趙清途回南海,我就發現你有反常,絕對不是你生病鬧的精神問題。你問問你自己,你是不是早就背叛了組織!”

    錢指導員説的沒錯,我的確在內心中已經背叛了組織,儘管我自己都不願意承認,但是我知道,只要找到機會,我一定會尋找我自己想要的新生活的。甚至,我還想殺掉現在的紅衞兵的榜樣王山林,甚至還懷疑我們的教育、思想、理念是不是正確的。我只是沒有明顯的表現出來而已。

    我腦中閃出一個的身影,趙德民!難道是他揭發了我的這些想法?我只和趙德民説過我的這些想法。我腦袋嗡嗡的亂響,趙德民的身影在我腦海中盤旋不已。我的理智告訴我,不是趙德民,絕對不是趙德民。

    我把頭一低,不説話了。

    王隊長站起來喊道:“劉驊,你進來!”

    劉驊帶着幾個前進大隊的人就衝了進來,王隊長吩咐:“把趙雅君關起來!”

    劉驊很樂意的把我拉起來,一起把我推出了房間,一路上推推攘攘的,很多人都看到了,在路邊竊竊私語,指指點點。大家都應該很清楚,我被大隊認定為可疑份子,我自己也很明白。

    我被關在一個漆黑的房間裏,連燈都沒有,又潮又臭。

    人生的光亮已經在我的眼前完全消失了。

    這個時候,是1971年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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