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景強一説話,馬上就讓我老實下來,對於陳景強這個首長,不聽他的就是反革命。於是我很緊張的坐在牀上,也不太敢看陳景強。
陳景強看我一下子老實了下來,呵呵笑了兩聲,就坐在病房裏的椅子上,然後對那個女護士説:“孫麗,你先出去吧。告訴小王,未經我的同意,任何人不準進來。”這個叫孫麗的護士怯怯的應了一聲,看了我一眼,就轉身出去了,並把房門關上了。
陳景強聽到門一關上,就語重心長地對我説:“你叫趙雅君吧,怎麼這麼想不開要自殺?”
我抬起頭看了看陳景強,他很和氣的看着我,倒讓我覺得有些温暖,於是我説:“首長,我實在,唉……”
陳景強説:“我知道你受了些委屈,不過你還是要相信黨,相信羣眾嘛。就這樣死了,不是很對不起組織對你的培養嗎?”
我説:“首長,我真的是冤枉的。”
陳景強説:“我知道你是冤枉的,你昏迷的這段時間,我也瞭解了個大概。”
我説:“啊,我睡了多久。”
陳景強説:“從你被我們救上來,到現在,已經是一天一夜了。”
我看了看窗外,窗外是黑夜,看來我真的是昏迷了一天一夜。
我説:“首長,對不起,麻煩你了,我現在沒事了,我馬上就回去。”
陳景強哈哈笑了兩聲,説:“彆着急嘛!你想頂着個用自殺來逃避人民審判的罪名回去嗎?”
我無話可説,我既然沒有死成,那麼回去自然要罪加一等。
陳景強看我説不出話,站起來向我走了過來,坐在我對面的牀上説:“趙雅君,你相不相信我?”
我聽到這話有些吃驚,我哪裏敢不相信陳景強啊,於是趕忙説:“首長,我當然相信你。”
陳景強説:“好,那我問問你。你最近是不是自己身體有些異樣呢?你老實跟我説。”
我哦了一聲,反正是陳景強主任救了我,我就老實説了吧,我咳嗽了一下,説道:“首長,是的。我是覺得我有些不對。”
陳景強追問着:“你説。”
我繼續説道:“我感覺到有人總是看着我,另外還總是感覺到這個城市裏有我很多的同類,但是我卻不知道是誰,總是並吸引過去。但是一靠近,就找不到是誰了。嗯,昨天,哦,不是,前天,我還感覺到了別人在想什麼似的,別人沒有説話,我是聽到他腦袋裏面在想什麼。首長,可能是我精神有問題,你不要見怪。”
陳景強哈哈一笑:“你感覺到誰在想什麼了?”
我説:“趙,趙德民……他在想他要和我一個以前相好的女同志春節結婚。”
陳景強説:“呵呵,趙雅君,你其實是個挺老實的同志,你説的沒錯,這個叫趙德民的的確要和你説的女同志春節結婚。”
我抬起頭,看着陳景強,他的眼神中似乎散發出着説不出來含義的光芒,似乎很高興的樣子。
我啊了一聲,也不説話。
陳景強接着説:“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你要自殺?”
我説:“算是吧,我覺得自己不正常。”
陳景強説:“現在,我要求你必須好好的活下去。你能執行命令嗎?”
我想都沒有想,就説道:“能執行好首長的命令!”説完了以後才有點後悔,我真的能夠不再去尋死嗎?
陳景強又笑了笑:“別説大話,我知道你這個狀態可能過兩天又要跳水庫。”
我有點尷尬,説:“不會的。不會的。”
陳景強站起來,又坐回到椅子上,似乎在考慮什麼問題,然後説道:“你看到什麼沒有?”
我説:“看到什麼?”
陳景強説:“你在水庫水裏面。”
我想起來我在水裏面看到的那些巨大的黃色鴨蛋,還有詭異的薄膜貼到臉上的感覺,但是我不敢説,這些東西可能是我跳到水裏面嗆水以後出現的幻覺。
我説:“我跳進去很快就昏了,什麼都沒有看到啊。”
陳景強説:“你説的是實話嗎?”
我一愣,耳根馬上就覺得一陣燥熱,説話也吞吞吐吐起來:“是,是,是實話。”
陳景強哈哈哈大笑了起來:“好了好了,你什麼都沒有看到。記住了嗎?”
我説:“是,是,記住了。”
陳景強又説:“不想知道我們怎麼救了你?”
我説:“不,不想。”
陳景強説:“很好。”然後他站起來,走向門邊,把門拉開了,衝外面招了招手。
咚咚咚咚,幾個人急促的腳步聲就跑了過來,恭恭敬敬的站在陳景強身後。
陳景強吩咐道:“叫前進大隊的王志行和所有的指導員到第三醫院來,我要找他們開會。快去快回。小孫,你看着病人,不要讓他外出。”
孫麗這個護士留下來看着我,陳景強坐了一會,看我吃了些東西以後,也出去了,再沒有回來。孫麗拉着我聊天,笑的很甜,讓我心裏逐漸的温暖了起來。這個叫孫麗的護士,還是非常善解人意的,她並沒有問我為什麼尋死這些我覺得很難受的話,而是給我講笑話和自己小時候的事情,聊到後來才知道,孫麗也是挺可憐的女孩子,從小就是孤兒,連父母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這讓我對孫麗有一種愛戀的感覺,也許是龐怡巧和趙德民的關係已經讓我決定徹底的想忘掉龐怡巧這個人,所以孫麗這個女孩子的聲音和笑臉深深的印在了我的心中。劫後初生之後,見到了陳景強,而且又有孫麗陪伴着,讓我覺得好像生活又有了希望。
應該是晚上12點多的時候,病房門被推開了,進來的居然是王隊長,錢指導員,張指導員幾個。他們進來我本來還很緊張,但是他們對我卻很客氣,連張指導員看着我的眼神也温和了起來,他們還給我帶了一套衣服,讓我換上之後就帶我出院。
孫麗似乎有些不捨得,我也覺得還沒有和她聊夠,但是走是一定要走的。我把衣服換上以後,在門口和孫麗打了個招呼,就在王隊長他們的陪同下出了院。回去的路上才知道,陳景強找他們談了話,擔保我不是特務分子,讓前進大隊好好的對待我,不要讓我掉隊,並批評了王隊長。這些話從王隊長他們口中説出來,好像還很光榮一樣。張指導員也是一路給我套近乎,説他後來一直覺得我肯定不是敵特分子,因為我表現出共產黨人的優良品質,錢指導員還嘻嘻哈哈的埋怨我為什麼不再找他們談談。
我只能笑笑,馬後炮的安慰方式誰都會。
我重新歸隊了,住的地方換了標準的單身宿舍,這還是很多和我同齡的未婚青年想都不敢想的待遇。隊裏還專門召開了大會給我平反,平反的理由唸了整整一個小時,連我自己聽着都面紅耳赤的。還要求大家多多關心我,要求曾經對我不敬的人主動賠禮道歉。
於是接下來的幾天,曾經打過我,罵過我的人就排着隊向我討好,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説和我關係是多麼多麼的好,自己下手的時候是多麼的不忍心,自己如何如何的睡不着覺,聽到我平反的消息是多麼多麼的激動和高興等等等等。讓我耳朵都能聽出繭來。
我知道他們都是知道了我是被陳景強擔保的人,也就是説我和陳景強主任搭上了什麼關係,儘管他們可能並不知道我是因為自殺才和陳景強第一次接觸。但是越不清楚,他們就越是覺得我身份特殊,生怕我打報告給組織,讓他們吃不了兜着走。
一下子從地獄到了天堂,我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了。躺在牀上靜靜的回想白天那些人假惺惺的嘴臉,我覺得深深的厭惡,人性難道是這麼醜惡的嗎?滿嘴的大公無私,為革命理念拋頭顱灑熱血,在權力和利益面前,就只是一攤狗屎,讓人噁心的程度更甚於一桶桶的大糞。
不過,陳景強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要擔保我,對我來説是一個謎,我怎麼想也想不通,怎麼想也想不透。我反覆的回憶我和陳景強的對話,難道是因為我身體的特殊性,才讓陳景強對我如此嗎?難道我的存在對陳景強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嗎?
這讓我越發的注意起我身體的特殊性來,以前,我覺得是個負擔,現在我覺得我的這些特殊的感覺變成了我的一個護身符一樣。我開始研究我的身體是怎麼回事,甚至記錄這些感覺。不過,我從來不將這些寫下來,而是憑大腦記憶,因為寫下來這些東西,很可能會被人發現而成為確鑿的搞特務活動的證據。別看一羣人對我點頭哈腰承認錯誤,他們一轉身就會罵我祖宗十八代,對我獻殷勤的背後,眼神也是溜來溜去,尋找從新把我打倒的證據。我的存在對他們來説是一種莫大的威脅。
不過通過一段時間的大腦記憶,我發現我對“同類”的感應是一種雜亂無章的排序,並不是越靠近我的“同類”我才能感應到,也就是説,我感應到的“同類”也許不在身邊,甚至也不一定是在我視線中出現的人。所以,當有明顯的“同類”感應的時候,我也不會像以前一樣到處去尋找,而是給這個感應比較強烈的“同類”打上標號,最後能夠準確識別出來的有八個“同類”,我分別標註為百家姓裏面的趙錢孫李周吳鄭王。
“同類”並不會一直感應的到,拿那八個“同類”而言,能夠感應到他們也是斷斷續續的,有時候會突然出現但持續很短的時間,有時候又會一整天都能夠感覺到這個“同類”。
而且,我還發現,當我靠近人羣的時候,感覺會突然消失或者模糊起來,好像被什麼東西隔斷了一樣。這種隔斷感反倒給了我確定哪羣人裏面有我的“同類”。如果我感覺到20個“同類”的存在,這個時候我一接近一羣人,突然有一個或者兩個“同類”的感覺消失了,那麼,這羣人裏面很可能就有“同類”的存在。
不過在八個信號強烈,被我標註了趙錢孫李周吳鄭王的“同類”,越來越成為我發現的重點,我會整天追蹤這八個裏面的某一個,尋找那種隔斷感。
那種被監視的感覺當然也從來沒有消失過,不過,這種被監視的感覺我也歸為了“同類”感應。仔細的對監視感進行記錄,也發現了監視我的“同類”大概有五個或者六個。但是監視我的“同類”我不能主動感應到他們,而是他們開始監視,我才能感應到,屬於被動的模式。並且,被監視感不存在隔斷,這和我主動感應到的“同類”有所區別。
最後,終於有一個“同類”讓我基本確定了,就是讓我標號為“周”的“同類”。這個同類不是別人,居然就是趙德民。
而讓我確定趙德民就是標號為“周”的同類,是在趙德民和龐怡巧的婚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