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0—0325
那晚,由温哥華起飛向東的最後一架飛機隨着發動機轟鳴聲的加劇,開始沿着濕潤、閃亮的跑道逐漸加速,然後騰空而起鑽入了夜空。在機場上空作規定的盤旋時,飛機上的夜航燈全給凝滯不散、潮濕膩乎的大霧矇住了。另外幾架飛機則依次從散佈點拖到登機大樓旁的機庫,機身上水珠欲滴。那晚天很冷,在黃色弧光燈下幹活的地勤人員拍打着戴着手套的手掌來取暖。除非不得已,誰也不願多説一句話。一架緩緩滑行而來的飛機在面對它的一位地勤人員揮動了一下指示燈之後,停了下來,關閉了發動機。發動機一關閉,周圍就突然靜下來,這時推進器還在轉,它發出的呼呼聲很是刺耳。
通常忙碌不堪的温哥華機場正靜靜地為急救搶險嚴陣以待。
在燈光明亮的控制室裏,大家思想高度集中,氣氛顯得非常緊張。控制室主任這時把手裏的電話放下,點燃了一支煙。在煙霧繚繞之中,他開始研究起牆上的地圖來。這時,那個胖乎乎的楓葉包機公司地區經理伯迪克正重新拿着文件夾,坐在桌沿上在看。他剛看完,控制室主任就轉過頭來。
“就是這樣,哈里,”主任説道。他説話的口氣就象是他把所做的事一一説出來,不是要告訴別人些什麼,而是要表明事情都已做了他很高興。“就象現在這樣,我已停止所有往東的飛機起飛,至於飛往別的方向的飛機,我留給他們約一個小時,讓他們飛走,這樣時間充分一點。再以後的計劃要走的飛機,都得等一等,一直等到……等以後再説了。”電話鈴響了。他一把抓起。“嗯?好的。告訴各機場,各飛機,再過四十五分鐘,所有飛機都不得進場,估計到達時間晚於這一時刻的任何飛機都得轉到別處去,從卡爾加里至這裏的東西向航道上,所有飛機都得讓開,聽明白了嗎?很好。”他放下電話,跟坐在一旁也在打電話的助理説道:“跟消防隊長聯繫上了嗎?”
“現在正往他家裏打電話。”
“告訴他,最好到這裏來一下——看樣子要有一場好戲哩。要消防值班員通知市消防隊,他們也許得把設備搬到這個地區來。”
“我已通知他們了。我是温哥華機場控制室,”那助理對着電話説着。“請等一等。”他用手捂着話筒,問道:“是不是要通知空軍?”
“好的,叫他們的所有飛機都遠離這一地區。”
伯迪克跳下桌子,説:“這是個好主意。”他腋窩下的襯衣濕了一大塊。
“機場上有你們的駕駛員嗎?”控制室主任問道。
伯迪克搖搖頭。“一個也沒有,”他説。“得請人幫忙。”
控制室主任馬上想了一下。“找加拿大國內航空公司問問看,他們大部分人都駐守在這裏。把情況向他們講一下,就説需要一個對這種飛機很有經驗、能用無線電進行指揮的人。”
“你估計能行嗎?”
“我也不知道,不過總得試試看,你有什麼別的辦法嗎?”“沒有,”伯迪克道。“我想不出,不過有人能那樣做我當然也不會眼紅。”
接線員叫道:“市警察局電話來了,你接嗎?”
“接過來吧,”主任説道。
“我去我加拿大國內航空公司的人,”伯迪克説道。“我還得向蒙特利爾打電話,把發生的事報告給我的頭頭。”
“到總機去打吧,好嗎?”控制室主任説。“這裏的一台正忙呢。”伯迪克匆匆走了出去。
主任拿起電話:“我是機場控制室主任,啊,巡官嗎?您來電話我很高興。嗯……嗯……這太好了。現在我跟您説,巡官,我們碰到了大麻煩,比我們原先想的糟得多。首先,我們也許得問您,能不能派輛車到市裏去接一個飛行員,把他儘快接到這裏來。是的,這我會告訴您的。第二,除了要把旅客急送醫院外,還有一個極其嚴重的問題,那就是飛機很可能要迫降。具體的我還沒法説,不過這架飛機飛來時,我們不大能控制它。”他聽對方説了一會兒話。“是呀,我們已經發出了全面戒備通知,消防部門將把他們的一切都準備好。問題是,我感到機場附近的房子也許有些危險,”他又聽着。“很好,您説到這一點我很高興。在深更半夜把人們搞醒這實在是太糟糕了,這我懂,不過事實是,我們現在已經夠冒風險了。我根本沒法保證這架飛機降到機場上來,它很可能沒有飛到這裏就下來了,或者飛過頭——假定它能飛到機場的話。好在只有海島大橋那邊的房子需要擔心——我們可以叫他們先準備起來,行嗎?我們讓飛機離開城市飛行……嗯?……不行,還不能這樣説。我們很可能設法使它從主跑道的東頭下來。”他又在聽對方説話,這回時間長些。“太感謝了,巡官,這一點我當然懂,如果我不認為情況十分緊急的話,我也不會提出這個要求了。有什麼情況我會跟你們聯繫的。”
主任掛上電話,此時他看上去滿面憂慮。他問無線電儀表板前的報務員:“714還在等候我們的話嗎?”報務員點了點頭。
“看來今晚真夠受的,”控制室主任對房間裏的人這麼説道。他拿出一條手帕擦臉。
“消防隊長快來了,”助理説道。“我已跟空軍聯繫上了,他們問是不是要幫忙。”
“到時候請他們,不過我想還不至於,謝謝他們。”他把手帕塞回口袋,重又研究起牆上的地圖。他心不在焉地用手摸了摸煙盒,發現空了,他感到很惱火,把它往地上一扔。“誰有煙?”
“我有,先生。”
他接了一支煙,點上。“你最好叫人送點煙來,再給每個人來杯咖啡。我們很需要喝上一杯。”
伯迪克呼哧呼哧地回來了。“加拿大國內航空公司説,他們最好的人是特里萊文機長。此刻,他們正在打電話給他。他在家裏,我想已睡了吧。”
“如果需要,我已安排叫警察去接他。”
“他們會辦的,我告訴他們我們急需他。你認識特里萊文嗎?”
“見到過,”主任説道。“是個好樣的。很幸運能找到他。”“但願如此,”伯迪克咕噥道。“我們肯定需要他。”
“通知頭頭的事怎麼樣了?”
“我已撥電話給我總經理了。”他裝了個怪相道。
電話接線員插話説:“先生,西雅圖和卡爾加里在等着回話,他們問我們是否得到了714的確實消息。”
“跟他們説,是的,”控制室主任道。“還對他們説這飛機將由我們直接處理,不過為防我們在無線電接收上碰到困難,如果他們能在一旁守聽,我們將非常感謝。”
“好的,先生。”
這位主任走到無線電儀表板前,拿起那隻立式話筒。他對報務員點了點頭,後者把開關撥到發話位置。
“714航班,我是温哥華控制塔,”他呼叫道。
斯潘塞在回話時,他那急促的聲音通過掛在房間一個角落的擴音喇叭傳了出來。自從他發出“梅代”呼救信號以來,他的話都通過擴音喇叭傳出來。“温哥華,我是714,我還以為失去聯繫了呢。”
“714,我是温哥華,我是温哥華控制室主任,我們正在組織救援,不多久我們還將向你們喊話,在此期間一切控制開關都不要去動,聽明白嗎?完了。”
斯潘塞的聲音傳來時儘管有點失真,但他話語中的火氣仍象刀割一般叫人聽得一清二楚。“温哥華,我是714,我想我已跟你們説過了,我從來沒有幹過這種事,我當然不會蠢得去碰那自動駕駛儀的。完了。”
主任張開嘴,想要説什麼,不過轉念又不説了。他講完話後,對助理説道:“告訴門房,等特里萊文一到,儘快把他帶到這裏來。”
“好的,先生。消防值班員來過回電了,”助理報告説。“他預備在714估計到達時間前,把跑道上的所有車輛和加油車都掩蔽好。市消防隊正把他們的所有設備集中到這一地區來。”
“太好了,消防隊長來的時候,我有話要跟他説。如果714到了這裏,我不要我們的車輛開上去。假使我們真的使它下來了,它很可能不是完整一體的。”
伯迪克突然説道:“喲,市局一接手,我們得隨時與報界照面了。”他那胖胖的食指輕輕地敲打着自己的牙齒,為想到可能會有這等事而感到驚恐。“這對楓葉公司來説將是最糟糕的事了,”他很快接着這樣説。“想象一下,到處都登在頭版。一飛機的人,好多人都得病了,沒有駕駛員,也許大橋外側的市民還得從他們家裏搬出,更不用説……”
控制室主任打斷了他的話:“你最好一開始就讓公共關係科的人來處理這件事。儘快叫霍華德來,總機一定知道他家的電話的。”伯迪克向電話接線員點了點頭,這接線員用手指一一點着在急用電話號碼錶上查找,然後開始撥號。“哈里,這種事是躲不開報界的,這事太大了,克利夫會知道怎麼對付他們,要他把報界人士擋住,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哩。”
“這一晚不好過啊!”伯迪克咕噥道。他不耐煩地拿起電話。“戴維森醫生是怎麼了?”他問接線員。
“晚間出診去了,找不到他。他該馬上回來了,我已給他留了口信。”
“你可曾想到?今晚什麼事都會有!過十分鐘他再不來電話,打到醫院去。714上的那個醫生很可能需要幫忙呢。喂,喂。”伯迪克喘着大氣不耐煩地對着電話嚷道,“醒醒吧,克利夫,你也真是的,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你怎麼還睡不醒呢?”在市郊,另一隻電話在響個不停,刺耳的鈴聲打破了一幢整潔小巧的屋子裏的寧靜。一隻粉白圓潤的手臂從被窩裏伸出來一動不動地靠在枕頭上,接着動了一下,慢慢地在黑暗中尋找着牀頭燈的開關。燈亮了,燈光刺眼,一位穿着繡花睡衣,一頭美麗紅髮的女人眯着眼,很不樂意地伸手去拿電話,她把電話放在耳朵邊,側轉身,她看了一眼牀頭邊一隻小鐘的指針,咕噥道:“喂?”
“是特里萊文太太嗎?”一個清脆的聲音問道。
“是的,”她説,聲音很小。“你是誰?”
“特里萊文太太,可以請您丈夫聽電話嗎?”
“他不在。”
“不在?請問,我在什麼地方能找到他?我有急事。”
她支起身,往枕頭上靠了靠,眼睛眨着盡力讓自己醒過來。她感到好象是在做夢。
“喂,喂,您在聽電話嗎?”那一頭這麼在問。“特里萊文太太,我們給您響電話有好幾分鐘了。”
“我吃安眠藥睡的,”她説。“喂,那麼晚還打電話來,你是誰呀?”
“很抱歉,鬧醒您了,不過事情緊要,我們得馬上找到特里萊文機長。我們是加拿大國內航空公司,現在在機場打電話。”
“啊,”她全醒了。“他在他母親那邊。他父親病了,我丈夫去幫忙陪夜了。”
“在城裏嗎?”
“是的,離這裏不遠。”她告訴了對方那邊的電話號碼。
“謝謝了。我們打電話過去。”
“出什麼事了?”她問。
“很對不起,沒時間跟您多説了,再一次謝謝了。”
電話掛了。她放回電話機,兩條腿跨出牀沿坐了起來。作為一個航空公司的高級飛行員的妻子,她對於這種不期而然打電話找她丈夫的事很習慣了。不過,雖然她已逐漸接受這是她丈夫生活中一個不可避免的方面,可她內心總有點抱怨。他們遇到問題時,難道就只想到保羅他一個飛行員?啊,如果他只得匆匆忙忙去飛行的話,他就得往家裏打電話,要給他準備制服之類的東西。現在還來得及給他準備一壺咖啡和幾塊三明治。她披上晨衣,睡眼惺鬆地走出卧室,下樓往廚房走去。
距此兩英里外,保羅·特里萊文睡得很沉,他那高大的身軀舒坦地躺在他母親起居室裏的一張睡椅上。那個執拗、壯實的老太婆堅持要自己守在她那有病的丈夫身邊值一會兒班,硬要她兒子儘可能睡上幾個小時。頭天晚上家庭醫生所説的話還是很令人寬慰的:老人肺炎的危險期已過,現在主要是精心護理的問題。特里萊文對能這樣睡上一會兒也很高興。他剛在三十六小時前駕機把一個議會代表團從東京接回來,他們還將繼續前往渥太華,接着父親生病,所以要想撈個機會隨便打個磕睡都不容易。
有人推他的手臂,他給弄醒了。他馬上醒來,看見母親正俯着身子在看他。
“喲,媽,我這就來換班,”他睏倦地説道。“不,孩子,不是的,你父親睡得可香呢,象個小孩一樣。是機場來電話了,我對他們説你正抓緊睡上一會兒,可他們硬要你聽電話。我感到他們這樣做太沒道理了,好象等到早上合適一點的時候打電話來都不行。”
“好,我就來。”
他站起身,自己也説不準還能不能再來睡上一會兒。為在睡椅上躺得舒服一點,他把上衣和領帶脱了,不過其他沒脱。他邁着一雙只穿着襪子的腳走出房門,往客廳裏的電話機走去,他母親關心地跟在後面。
“我是特里萊文,”他説。
“保羅,我是吉姆·布賴恩特。”對方語氣簡短,急切。“真急死人了,我們找你,保羅,有急事,你能馬上來嗎?”“出什麼事了?”
“我們這裏出大事了,有一家楓葉包機公司,他們的一架飛機——女皇C6式,改裝過的——從温尼伯飛來的路上,有幾個旅客和兩個駕駛員都嚴重食物中毒了。”
“什麼!兩個駕駛員?”
“就是,所以是十萬火急。現有一個人在駕駛,此人有好些年沒飛行了,幸好該機正處於自動飛行狀態。楓葉公司沒人在這裏,所以我們要你到這裏來,用嘴指揮這架飛機降落,你看行嗎?”
“我的天,我也不知道,這可是一個難差事。”特里萊文看了看手錶。“估計什麼時候到?”
“05.05。”
“那就是説還不到兩個小時就要到了,我們得趕快!不過你看,我在市南呢……”
“什麼地方?”特里萊文把地址告訴了對方。“過幾分鐘我們有一輛警車來接你,到這裏後,直接去控制室。”
“好的,我就來。”
“保羅,願你順利。”
“別笑話了。”
他放下電話,快步走回客廳,穿上鞋,連鞋帶都顧不上系。他母親把他的上衣遞給他。
“出什麼事了,孩子?”她擔心地問道。
“機場上有點事情,媽,看來比較嚴重,待一會兒有輛警車到這裏來接我。”
“警察!”
“不要急,不要急。”他摟了摟她。“這事不用你擔心,只是他們需要我幫忙,所以下半夜我只得走了。”他找了找煙斗和煙絲,放到口袋裏,剛要走,又停下。“等一等,他們怎麼知道我在這裏的?”
“我也不知道,很可能他們先打電話給杜爾茜的。”
“是了,肯定是這樣。媽,你給她去個電話,告訴她沒什麼事,好嗎?”
“當然好,不過到底出什麼事了,保羅?”
“一架就要到達這裏的飛機,駕駛員病了,如果行的話,他們要我用嘴指揮這架飛機下來。”
他母親顯出費解的樣子。“你説什麼?你用嘴指揮它下來?如果駕駛員病了,誰開飛機?”
“我,媽媽,在地上。不管怎麼説,我也是去試試的。”
“我不明白。”
也許我也不明白,他這樣思忖着。那是在五分鐘過後,當時他正坐在一輛警車的後排座位上。這輛車一駛離街沿,立即就開足了馬力。街燈越來越快地接連閃過,車速計上的指針持續上升到75,警報器發出的尖叫聲劃破了夜空。
“今晚機場那邊看上去真夠熱鬧的,”坐在司機旁的上士警察回過頭來説道。
“我猜想是這樣,”特里萊文説。“能告訴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嗎?”
“我也説不出。”上士往車外吐了一口口水。“我知道的只是凡能用上的汽車都被派往機場去了,大橋地區的居民一旦要遷出的話,就從那裏出發送人。我們原本也是往那裏去的,半路上給攔了下來,要我們回過頭來接你。也許他們正準備應付什麼意外呢。”
“你知道嗎?”那年輕司機喊道。“我看,是有一架帶有核彈的同温層噴氣機出事了,正往這裏衝來。”
“請行行好,別説這樣的傻話了,”上士帶着嘲笑的口氣説道。“你的毛病就在於看連環漫畫看得太多了。”
他從來沒有這樣快到達機場過,特里萊文冷冷地回想道。他們好象不多一會兒就到達了馬普爾,然後跨過橡樹橋,到了魯魯島,接着,右轉彎,再次跨過河口灣,來到海島。他們偶爾路遇幾輛警方的巡邏車,車上的警察已經在住家的門口對那些感到不解的住户交代情況。他們快速行駛在機場大道的最後一段路上,遠處長長一排不很高的機場大樓的燈光正在召喚他們向前。他們突然一個急剎車,使車胎髮出了一陣尖叫。前面有輛消防車正在慢悠悠地作U字轉彎,上士狠狠地罵了兒句。在候機主樓前,特里萊文跳下汽車,警報器的尖叫聲還不及停息,他就已走進大門,穿過了中央大廳。看門的匆匆趕來迎接他,他向他擺了擺手示意不必了,隨即徑直往行政大樓的控制室走去。他個子大,走起路來很輕快。
很可能是由於他動作敏捷,再加上體格結實以及有着平直的金黃色頭髮,線條嚴峻而瘦削的臉龐,所以他總引起許多女人對他產生興趣。他的臉多角多稜,看上去象是不熟練地從一段樹幹上雕出來一般。特里萊文是個很講紀律的人,在這方面很有點名聲,所以不止一個犯有過錯的機組人員對他那副水汪汪的淡藍眼睛所流露出的無情眼光感到畏懼。
他走進控制室,聽見伯迪克正在打電話,語氣急促,但恭恭敬敬。
“……不,先生,他資格不行。在戰時,他開的是單引擎戰鬥機,自那以後沒再……這我己經問過他們了。機上的醫生説……。”
控制室主任趕緊上前迎接特里萊文。“看到你非常高興,機長。”他説。
特里萊文往伯迪克那邊點點頭,問道:“他指的是不是女皇式飛機上的那個人?”
“是的。他剛把他的總經理從蒙特利爾的牀上拖起來,為此,聽口氣那老傢伙似乎很不高興——其實我也是。這個時候不該把電話打到這兒來的。哈里,電話打快一點,行嗎?”
“除此我們有什麼辦法呢?”伯迪克在電話裏這麼申辯道,他臉上全是汗。“我們只得用嘴指揮它下來。我已找了加拿大國內航空公司的首席飛行員特里萊文機長,此刻他剛跨進這房間。我們將根據着陸程序表,通過無線電進行指揮,設法使它下來……我們將竭盡全力,先生……這當然是非常危險的,可你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呢?”
特里萊文從報務員手裏接過記有714情況的文件夾,仔細地閲讀起來。他輕聲地問了一下:“天氣情況?”接着他就看起最新的氣象報告來。看完後,他把報告放下,鎮靜地向控制室主任揚了揚眉,然後拿出煙斗,把煙絲塞滿。伯迪克還在打電話。
“……這一點我已想到了,先生,霍華德將在這邊對付新聞界——他們還沒有得悉這一情況……是的,是的,凡目温尼伯飛出的航班我們都已停止供應食品了。就這麼些了。我是立刻就打電話給您的……”
“你看怎麼樣?”控制室主任問特里萊文。
這位飛行員聳聳肩沒吭聲。他重新拿起文件夾。他一面看,一面不住地抽煙,臉上表情嚴肅,皺紋更深了。一位年輕人用脊背把門捅開、然後用一條腿頂着。他手裏端着一隻盛有幾杯紙杯咖啡的盤子。他端了一杯給主任,又拿了一杯放在特里萊文面前,這位飛行員沒有喝。
“估計到達時間是太平洋時間05.05,”伯迪克的聲音顯得更加惱怒了。“我還有很多事要做,先生……我得馬上去做……我會給你來電話的……一有什麼消息,我馬上會給你來電話的……是的,是的……再見。”他放下電話,鼓起腮幫子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轉身對特里萊文説:“您來真感謝了,機長。情況都知道了嗎?”
特里萊文拿起文件夾。“就這些?”
“我們知道的也就這些。現在我要求您對着話筒教那傢伙下來。一路飛過來時,您得讓他摸熟這架飛機的性能,您得同他核對一下着陸的步驟,您得教他如何進場,您——哎喲,我的天!——您得教他怎麼着陸到這地面上來。能行嗎?”
“我創造不出奇蹟,”特里萊文淡然地説道。“您知道要叫一個只曾駕駛過戰鬥機的人把一架四隻發動機的客機降下來,其成功希望至少是微乎其微的。”
“這我當然知道!”伯迪克直起喉嚨道。“我怎麼跟伯納德説的,您也已聽到了。那您還有其他辦法嗎?”
“我沒有,”特里萊文慢吞吞地説道,“我想也不會有。我只是要你對我們將面臨的問題有所認識就行了。”
“聽着,”伯迪克發火道,“那架飛機坐滿了人,有的快死了,其中就有兩名駕駛員,這是近年來最大的空難事件,這就是我們將面臨的問題!”
“別發火,”特里萊文冷冷地説道。“你這樣喊叫並不會使問題更快解決的。”他看了一眼文件夾,又看了看牆上的地圖。“這事很棘手,成功希望甚微,”他説。“我希望你能充分懂得這一點。”
“好了,先生們,”控制室主任道。“機長,你強調這事的危險性是完全對的,我們完全明白。”
“有什麼別的辦法呢?”伯迪克道。
“好吧,我們開始吧。”特里萊文道。他走到無線電報務員跟前,問:“能馬上跟714聯繫上嗎?”
“行的,機長,接收很好,我們隨時可向他們呼叫。”
“那就呼叫吧。”
報務員把開關撥到發話位置。“714航班,我是温哥華,聽見了嗎?完了。”
“聽見了,温哥華,”擴音器裏傳出了斯潘塞的聲音。“我們聽得很清楚,請説話。”
報務員將立式話筒遞給特里菜文。“好了,機長,看你的了。”
“我現在可講話嗎?”
“請講吧。”
特里萊文拿起話筒,電線拖在地板上。他背過身子,背對房間裏其他人,叉開雙腿,兩眼盯住牆上那張地圖的某一點。他並沒在看,他那雙冷漠的眼睛正凝視着前方。他開始講話,聲音穩重,不慌不忙,充滿着他自己也不曾意識到的自信心,另外那兩個人聽了顯然都不再那麼緊張了,彷彿他那自自然然的權威口吻使他們暫時地擺脱了那要把他們壓垮的責任似的。“喂,714航班,”他説。“我是温哥華,我叫保羅·特里萊文,是加拿大國內航空公司的機長。我的任務是幫助你們把這架飛機開進來。我們不會有什麼大問題的。據我所知,我是
在跟喬治·斯潘塞通話。喬治,我還想再聽你多講講你的飛行經歷。”在他後面,伯迪克那憨厚的臉上的塊塊肥肉,由於陣陣緊張,正在不由自主地抖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