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在漢水流域的戰地上,在出擊和撤退,工作和學習之中,兩年的時光像漢水一樣的奔流過去。兩年的時光在成人身上往往看不出什麼變化,但是在孩子們身上,那變化就非常顯著。孩子們正如豆芽兒一樣,稻苗兒一樣,春天的柳枝兒一樣,雨後的嫩筍兒一樣,一天一個樣兒的成長着,任誰也不能將他們的發育阻止,除非是將他們的生命殘害。
在短短的兩年中,這一羣大孩子都變成了更健壯的青年人,矮的長高了,軟弱的長得堅實了。在前線上,他們像生龍活虎一樣的工作着,再不會因體力不濟和缺乏經驗而失蹤和落伍了。我們的小朋友夏光明在大孩子們的照料和教育之下,很快的成長起來,可以參加演戲,參加歌詠,還可以幫助葉映暉做許多工作。全軍中幾乎沒人不認識這可愛的孩子。前線上有很多老百姓同他相熟,女人們更愛傳播他的故事。我離開前方以後,時常從朋友們的信件中得知他的消息。過了一年,我又看過他的義父陳劍心團長一次。陳團長把小光明的像片贈我一張,並且告訴我這孩子更可愛了。
從那次同陳團長見面以後,我一直不曾再得到關於這孩子的任何消息,已經匆匆的整四年了。在這四年中,漢水前線上又打過幾次嚴重的敗仗,國共兩軍也不斷髮生衝突。在這四年中,在我們生活的地區裏,不管是前方或後方,政治工作普遍的遭受摧殘,除作為某些紀念節日的點綴之外,無邊寬闊的國土上看不見抗日的標語,聽不見救亡的歌聲。如今,我多麼想知道:那一個政治隊還存在麼?那一羣青年到哪兒去了?我們的小朋友夏光明到哪兒去了?唉,沒有人能告訴我他們的消息!
雞子在窗外叫了。遠處已經有起早的人的聲音了。我從小箱中拿出來小朋友的那張像片,放在我的面前。他的左右和背後站立着大羣的農村孩子。他們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向前方凝望。他的嘴角含着微笑,但眉頭上彷彿輕輕的帶着憂鬱。對着這像片我看了很久,忍不住在心裏喃喃的説:
“孩子,我為你祝福!!”初稿脱稿於一九四二年春,在大別山中,改定稿成於一九四六年二月二十一日黎明,時在成都。
(原載1946年2月《抗戰文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