鯨岡里美位於江古田的公寓“盛榮苑”,此刻意外地寂靜。想必剛發現屍體時的那股亂勁兒已經過去了,遺體已被運走,警察也三三兩兩地撤離事發現場。時間已經不早了。
吉敷在公寓前的電話亭裏給池袋的警察打了一個電話,電話亭外雨還在下。穿過電話亭的玻璃亭身,能看見對面“盛榮苑”貼着裝飾瓷磚的牆面和公寓後面的停車場。雨水淋在停車場那黑黝黝的水泥地上,看上去油光鋥亮。
地面上還能看見一些粉筆畫過的痕跡,那應該是屍體摔落的現場。吉敷抬頭仰望公寓,目所能及之處,是公寓上層層疊疊的陽台。
跳樓自殺的現場已經被雨水淋濕。一般死亡現場等鑑證科的組員檢查完畢後,就會用水沖刷一遍。但今晚是個雨天,光是那些不斷下落的雨水就能把現場的血跡衝得乾乾淨淨。
吉敷並不認識池袋的警察,他在電話裏告訴對方説,目前自己正在查一個案子,案子的死者小説家因幡沼耕作認識自殺者鯨岡里美,就不知道你們在調查的時候,有沒有人説在鯨岡里美的身邊看見過因幡沼耕作。
負責這個案子的警察聽完吉敷的敍述後告訴他並不知道有關因幡沼耕作的事。但屍體有個十分顯眼的特徵。鯨岡里美在死時已經有七個月的身孕。
是因幡沼的孩子,吉敷下意思的想到。而且七個月大的孩子已經沒辦法打掉了。鯨岡里美打算只依靠孩子的父親因幡沼耕作,便決定把孩子生下來。這件事她沒有告訴別人的可能性非常高。但畢竟因幡沼耕作是個有婦之夫,所以這唯一的依靠一死,絕望的鯨岡里美就走上了自殺這條不歸路。而且懷孕的女性情緒非常不穩定,這也是促使她自殺的一個要因。
吉敷和小谷兩人小跑着鑽進“盛榮苑”的一樓大廳。
大廳正面電梯上掛着的時鐘顯示現在已是晚上十點。到現在為止已經跑了三個現場,真是一個忙碌的午後。
大廳傳達室裏坐着一個老人,他戴着夾鼻眼鏡,正在看一本小説。吉敷打開傳達室的玻璃窗,一邊甩幹外套上的雨水,一邊出示自己的證件。
又是警察啊。老人一看又是警察,臉色略有不快。你們每次來客氣倒是很客氣,但幹嘛不一次性問完呢?他嘴裏嘟嘟囔囔地站起身,走出傳達室。
“老是麻煩您真不好意思,我們是為了別的案子來的。可以先帶我們去現場看看嗎?”
吉敷問道。就是專家在調查上也會有遺漏的地方,有必要去現場再次確認一下。因幡沼耕作與鯨岡里美的屍體幾乎是同時發現的,所以這邊的調查不得已只能延後了。
“好的,跟我來。”
老人打開傳達室的門,從裏面拿出一把雨傘,然後推開玄關的玻璃大門,撐開雨傘,走到室外。
“在這裏。”
老人手指的果然就是剛才在電話亭裏看到那塊地面。人行道內側兩到三米處的水泥地上,儘管有不少人走過,但在積滿雨水的水窪裏還能看到一些粉筆留下的痕跡。
“大概是幾點發生的?”
“五點剛過吧。就聽到‘咚’的一聲。我還以為是發生交通事故了……”
“第一個發現的人是您嗎?”
“就是我。”
“不好意思,請問您叫……”
“啊,敝姓田中。”
“然後您就馬上報警了?”
“我先打電話叫救護車,雖然已經沒有生還的可能了……”
“鯨岡小姐的房間就在這上面嗎?”
“是的,就在這上面的801室。”
“我知道了,可以不可以帶我們到801室去看看?”
吉敷問道。
在電梯裏,吉敷把雜誌上印有因幡沼耕作的照片的封面拿給老人辨認。照片上的面容和屍體大同小異,感覺就是精瘦的臉上帶着一點酷勁兒。
“您見過這個人嗎?”
老人取過雜誌,覷起兩眼仔細地看了一陣回答説:
“嗯,記得不是太清楚了……”
“那您還是見過?”
“不,這個……,這不好説啊。”
“這人應該經常出入鯨岡小姐的房間。”
“見好像是見過,但這臉,我不敢確認。”
“那您見過他從801號室走出來的樣子嗎?”
“那倒沒有,但這人給我的感覺好像在前廳見過幾次。是的。”
電梯的門開了,管理員率先步出走廊。
“是這裏。”
801室就在電梯的跟前。管理員把掛在腰間的鑰匙串舉到眼前,開始一把把地尋找。
“請等一下。”
吉敷從外套的口袋裏摸出那串鑰匙。首先取下已經確認是因幡沼耕作家的那把,如今右手裏還有兩把模樣相似的銀色鑰匙。
先拿出其中一把插入801室門把手上的鑰匙孔裏。插進去是沒問題,但無法轉動。看來這把不是。
選另一把插入鑰匙孔,這把插進去也很容易,稍稍用力轉動,感覺應該沒錯,隨着“咔嚓”一聲鎖芯滑動的聲音,轉動門把手後801室的大門就打開了。就像自己預料的那樣,這三把鑰匙裏果然有一把是鯨岡里美公寓的鑰匙。
這是?管理員老人看看吉敷欲言又止,對方是警察,有些問題還是別多問比較好。
“剛才讓您辨認的那個人有這個房間的鑰匙。”
不過吉敷還是向管理員説明了自己這把鑰匙的來歷。這也證明了因幡沼耕作與鯨岡里美的關係的確不同一般。
走進房間,吉敷用手帕裹住手打開電燈開關。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粉紅色與紅色交錯的格子花紋窗簾與印有小狗布偶圖案的紙巾盒,這些應該都是女性喜歡的款式。
眼前的鞋櫃上放着一盞繡花燈罩的枱燈和一個古董娃娃。
脱掉鞋走進屋子,右邊就是浴室,左手是廁所。打開鑲着玻璃的大門,就能看到一個兼帶廚房的飯廳。飯廳的裏面一間和室和一間洋室。房間的結構大體如此。
很不錯的公寓。一個住的話,還真有些浪費。公寓本來就很新,所以這房間也舊不到哪裏去,比笹森恭子那間公寓要高級多了。傢俱看上去也不像便宜貨,據説鯨岡里美的工作是在池袋的女裝店作導購員,憑她的收入能負擔起這些嗎?或許是因幡沼耕作在背後資助她吧。
“這間公寓是什麼時候造的?”
“兩年前吧。”
“一開始她就住在這裏?”
“是的,剛造好她就搬進來了。”
“這裏的月租是多少?”
“十四萬。”
“哦……”
看來不是一筆小錢啊。
“陽台在哪裏?”
“在那間和室裏。”
按管理員説的吉敷走進和室。裏面放着一排高級日式衣櫥,衣櫥上擺着日本娃娃和相框。
吉敷的視線停留在相框上,照片裏是一個正在笑的年輕女人。照片拍得很美,年輕女人身旁坐着一個老婦人,應該是她的母親吧。本以為會看到因幡沼耕作的照片,這裏卻沒有。
“這位就是鯨岡小姐?”
“是的。”
管理員回答説。
衣櫥上整整齊齊地擺放着一排因幡沼耕作的著作。有一本的書脊上的寫着《南方的來客》這個標題。
不光是小説,還有很多雜誌,裏面大多刊有因幡沼耕作的文章。這個房間裏除了因幡沼耕作的作品外,就找不到其他書了。房間裏也沒有書架。
如此之多的證據證明屋主和小説家因幡沼耕作的關係非比尋常,吉敷越加確信自己的猜測。
向左邊推開玻璃移門,走出陽台。陽台的地面上放着兩雙拖鞋。這裏比想象中的狹小,比笹森恭子公寓裏的陽台要小多了。頭頂的天花板伸手可及,上面應該就是九層的陽台。
陽台左邊放着洗衣機和空調室外機,本不大的陽台先得更加狹小,衣物曬在這裏恐怕也不太容易晾乾。
鯨岡的陽台上沒有放盆栽。要在這種陽台裏吊脖子上吊恐怕也不太可能,因為朝室內的一側沒有可以掛繩子的橫樑。看來要在這裏自殺話,跳樓是簡單直接的方法。
吉敷抓緊扶手把身子探出陽台察看,公寓下面是被雨水浸黑的水泥路面。
因為這裏是八層,吉敷感到稍稍有風吹過。白雨亂珠隨風飄灑,最後砸落到遠處的地面上。
樓下也沒什麼新發現,吉敷支起身子,安全地回到室內。小谷也想來瞅瞅這八樓陽台上的風景,便抓住欄杆朝下望去。
吉敷轉身向室內望去。他打開衣櫥,裏面掛着各種款式的女裝,數量極其可觀。這麼多衣服算不算得上是高消費呢?吉敷一時也無法判斷。因為鯨岡里美在女裝店作導購員,説不定有些衣服是店裏的貨品。
飯廳裏放着一張餐桌外加四把與餐桌配套的椅子。
“遺書就是放在這上面的?”
“是的,不過被先來的警察拿走了……遺書是寫在這本便籤上的。您看,被撕掉了一張。”
桌子上放着一本便籤。
餐桌上還擱着一盞配有綠色大燈罩的枱燈,枱燈的光線被壓得很低。
飯廳櫃子上放着一套小型的立體聲音響,音響旁邊是一個CD架,裏面大多是一些古典和民謠CD。架子的旁邊還隔着一本名為《第一次做母親》的書。
“警察來的時候,這台音響一直沒關。”
“在播放調頻廣播嗎?”
“是的,是在放廣播。”
鯨岡大概是聽到了新聞裏因幡沼耕作的死訊,才一時想不開自殺的吧。
牆壁上掛着一隻插放信件的袋子。裏面有很多書信混在一起,其中有兩張因幡沼耕作寄來的明信片,寄信地址分別是熱海和京都。
內容也沒什麼特別的,看上去都差不多,無非是取材前往某地,當地很漂亮很好,臨時想到了就寫張明信片來慰問一下。
信件袋的下面有一張小桌子,上面放着製作手工的工具。桌子下面的地板上擱着幾本有關製作手工和拼貼的書。
另外一間洋室裏放着書桌、睡牀、還有書櫃。書櫃裏有很多小説,但這裏卻沒有因幡沼耕作的作品。對於鯨岡里美來説,因幡沼耕作的作品有特別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