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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吳三桂在玉田只停留三四天,就退回永平,將總督的兩千多督標人馬收為己有,自己又退回山海關。總督王永吉不願做他的食客,率領數十親信幕僚和家丁奴僕逃往天津。

    吳三桂在山海關按兵不動,一面採取觀望政策,與李自成“虛與委蛇”,一面探聽北京與瀋陽的動靜。李自成知道吳三桂的重要性。為着爭取他的投降,將舉行登極大典的日期一再推遲,並且派遣唐通①和張若麒攜帶四萬兩白銀,一千兩黃金,還帶了吳襄的一封書信,來向吳三桂勸降。

    ①唐通--現代史學界有一種説法,認為吳三桂本來同意投降李自成,由唐通到山海關接防。吳三桂率人馬前往北京,行到中途,聞陳圓圓被劉宗敏搶去,怒而返回,消滅了唐通人馬,重新佔領山海關,誓與大順為敵。

    唐通和張若麒都是吳三桂的熟人,可以與吳三桂談些私話。唐通是兩年前援救錦州的八總兵之一,而張若麒是當時崇禎派到洪承疇身邊的監軍,一味催戰,應負松山兵潰的主要責任。他們雖然投降了李自成,但對新建的大順朝卻深懷二心。還有,他們表面上是奉永昌皇帝欽差前來犒軍和勸降,但暗中也是感到李自成一班人不是真正在開國創業,到北京後已經表現出種種弱點,他們想趁此機會探明吳三桂的真實思想,也好為自身預作打算。

    唐通和張若股來到之前一天,先派遣官員來向吳三桂通知消息,要吳三桂事先知道大順皇帝欽差使者前來犒軍的到達時間。吳三桂此時已經決定不投降李自成,並探明清兵快要南下。他派了楊神等數名文武官員馳赴數里外石河西岸的紅瓦店恭候迎接,但是他自己只在轅門外迎接,規模不大,也無鼓樂。唐通和張若映一到,立刻明白吳三桂有意降低犒軍欽使的規格。他們的心中一涼,互相交換一個眼色,決定談話時留有餘地。

    吳三桂愉快地收下了犒軍的金銀和大批綢緞及其他什物,並設盛宴款待。兩位犒軍欽差帶來的官員和士兵不過一百人,也分別設宴款待,平西伯另有賞賜。席上唐通和張若膨幾次談到大順皇上和牛丞相等期望吳三桂投降的殷切心清,吳三桂總是“王顧左右而言他”,不肯作明確回答。提到李自成時也只是尊稱“李王”,不稱皇上。楊砷在向兩位犒軍欽差敬酒時候,小聲説道:

    “我家伯爺今晚另外在內宅設私宴恭候,與兩位大人密談。”

    唐通和張若湖心中明白,就不再談勸降的話了。

    宴會散席之後,兩位大順朝的犒軍欽差,連日鞍馬奔波,又加上到山海衞以後的應酬活動,十分疲勞。平西伯行轅為他們安排了舒適的下榻地方,讓他們痛快休息。二更過後,吳三桂差人來請他們進他的平西伯臨時公館的內宅吃酒,進行密談。

    夜宴關防很嚴,吳三桂的親信文武也只有楊-等三個人蔘加。開始不久,按照吳三桂事前吩咐,陳圓圓帶着一個丫環出來,為兩位客人斟酒。吳三桂決不是對朋友誇耀他有一位美妾,而是按中國的傳統習慣,表示他同唐通和張若麒是老友交情,不將他們作外人看待。

    陳圓圓進來後,楊-等盡皆起立。她體態輕盈,含笑斟酒之後,趕快退出,不妨礙男人們商談大事。

    吳三桂先向張若麒説道:“張大人是進土出身,非我等碌碌武人可比。據你看,李王能夠穩坐天下麼?”

    張若麒暫不回答這個重要問題,卻笑着説道:“伯爺是當今少年元戎,國家干城;如夫人是江南名……名……”他本來要説“名妓”二字,忽覺不妥,頓了一頓,接着説道:“江南名媛,國色天香。值赤眉入燕之前夕,承青眼於蛾眉。一時豔遇,千古佳話,實為戰場增色。”張若麒説完以後,自覺他的捧場話措辭適當,雅而不俗,自己先輕聲地笑了起來,然後舉杯向吳三桂和眾人敬酒。

    吳三桂畢竟是武將出身,不能欣賞張若麒的高雅辭令,他將杯子端起來抿了一口,繼續問道:

    “張大人,此刻我們是議論天下大事,在這裏所談的話,一個字也不會傳到外邊。你是有學問的人,如今為永昌王信任,掛新朝兵政府尚書銜前來犒軍。據你看,李自成能夠坐穩江山麼?”

    張若麒笑笑,説:“我已投順李王,同李王就是君臣關係,臣不能私議其君呀!”

    吳三桂並不深問,只是做出很親密的樣子説道:“目前天下紛擾,局勢變化莫測,大人也需要留個退步才是。唐大人,你説呢?”

    “説個xx巴,我是一時糊塗,誤上賊船!且不説別的,就説大順軍中只看重陝西老鄉,對新降順的將士竟視如奴隸,這一點就不是得天下的氣度。破了北京,又不願建都北京,念念不忘趕快返回西安。因為不想建都北京,所以才縱容從陝西來的人馬都駐在北京城內,任意搶劫財物,姦淫婦女,拷掠官紳追贓。還沒有風吹草動,先把在北京搶掠的金銀運回西安。坐天下能是這樣?哼,坐我個xx巴!”

    唐通的話出自個人憤慨,並無意挑撥,但是吳三桂及其親信們卻心中猛烈震動。吳三桂轉向張若麒問道:

    “張大人,是這樣麼?”

    張若麒點點頭,回答説:“我也只是道聽途説,因為李王剛進城我們就動身來軍門這裏了。若果真如此……只需把古今稍作對比,便可以預料成敗得失。當年漢王劉邦……”

    “就是漢高祖?”吳三桂問。

    “是的,當時劉邦尚未稱帝。他先入咸陽,聽了樊噲和張良的勸告,不在宮中休息,封存了秦朝的重寶、財物、府庫,還軍灞上,召集父老豪傑,宣佈了三條法令,史書上稱為約法三章。因此,百姓安堵如常,大得民心。可是如今李王進入北京,情況如何?恰好相反!起初北京的貧民小户還盼望李王來到後開倉放賑,後來才知道漕運已斷,李王來到後不但沒有開倉放賑,反而大肆騷擾。北京的貧民小户,生活更加困難。至於畿輔紳民,人心不穩,思念舊明,這情形你是知道的,我不用説了。”

    吳三桂説道:“李王差遣你們二位攜重金前來犒軍,希望我能夠投降。可是我受先帝厚恩,縱不能馬上高舉義旗,卻也不能失節投降。你們不日即返回北京,我如何回話?”

    唐通和張若麒來到山海衞以後,經過白天與吳三桂及其部下閒談,今夜又一次進行密談,完全明白吳三桂決無降意,所以這事情使他們感到確實難辦。唐通畢竟是武將出身,性格比較直爽,説道:

    “我同張大人奉命攜重金前來犒軍,盡力勸你投降。倘若你執意不肯降順,我們也無辦法。只是李王因為等不到你去降順或去一封投降表文,幾次改變登極日期,使他的聲威頗受損失,窩了一肚皮火。倘若我們回北京説你拒絕投降,説不定李王馬上會親率大軍來攻山海關。這山海關我清楚,從外攻,堅不可摧;從內攻,很難固守。平西伯,你可做了打仗的萬全準備麼?”

    吳三桂自從放棄寧遠以後,寧遠即被清兵佔領。但寧遠畢竟是他的故土,已經居住兩代,他家的莊田、祖宗墳墓。親戚和故舊都在寧遠。他的舅父祖大壽投降滿洲後,住在瀋陽,可是祖大壽的莊田和祖宗墳墓也在寧遠。舅母左夫人為照料莊田,也經常回寧遠居住。所以吳三桂對瀋陽動靜十分清楚。他知道多爾袞正在準備率八旗精兵南下,打算從薊州和密雲一帶進入長城。所以他認為只要能夠推遲李自成前來進攻山海關的時日,事情就有變化,他就可以讓清兵和大順軍在北京附近廝殺,他自己對戰爭“作壁上觀”了。但是他不能將這種想法説出口來,只同他的親信副將楊-交換了一個狡猾的微笑,然後向唐通説道:

    “定西伯爺,你説的很是。山海衞這座城池,從外邊攻,堅不可摧;從裏邊攻,並不堅固。可是弟手中有幾萬訓練有素的關寧精兵,善於野戰。目前我退守孤城,但是我的糧餉不缺,至少可支持半年。紅衣大炮和各種大小火器,也都從寧遠遠來,既便於野戰,也利於守城。定西伯,倘若戰事不能避免,戰場不是在山海衞的西城,也不是爭奪西羅城,必定是在石河西岸。那裏是平原曠野,略帶淺崗,利於野戰。自北京至山海,七百餘里。我軍以逸待勞,準備在石河西岸迎敵。萬一初戰不利,可以退回西羅城。石河灘盡是大小石頭,人馬不好奔馳,又無樹木遮掩,連一個土丘也沒有。倘若敵人追過石河灘,架在西羅城上的紅衣大炮和各種火器,正好發揮威力,在河灘上殲滅敵人。總而言之,天時、地利、人和,全在我這方面。我怕什麼?李自成難道沒有後顧之憂麼?他能在石河西岸屯兵多久?”

    張若麒畢竟是讀書人,從吳三桂的口氣中聽出來滿洲人將要向中國進兵的消息,這正是他所擔心的一件大事。他趁機會向吳三桂問道:

    “平西伯爺,瀋陽方面可有向中國進兵的消息?”

    吳三桂趕快回答:“自從我奉旨放棄寧遠,率數萬將士保護寧遠百姓進關以後,清兵佔領寧遠,不敢向關門進逼,雙方相安無事。本轅所關心的是北京消息,不再派人打探瀋陽動靜,所以從瀋陽來的音信反而不如北京。張大人,你在先朝曾以知兵著名,如今在新朝又受重任。你問我,我問誰?”

    張若麒聽吳三桂提起前朝的事,感到臉上微微發熱。但是他斷定吳三桂必定知道瀋陽情況,隨即又問:

    “伯爺雖然不暇派人打探瀋陽方面情況,但鈎座世居遼東,父子兩代均為邊鎮大帥,對滿洲情況遠比內地文武官員熟悉。據麾下判斷,滿洲人會不會乘李王在北京立腳未穩,興兵南下?”

    吳三桂略微沉吟片刻,用很有把握的口氣説道:“我世受明朝厚恩,今日只有決計討賊,義無反顧。不論清兵是否南犯,一旦時機來臨,我都要恢復大明江山,為先帝復仇,其他不必多言。但我同二位原是故人,共過患難,所以我不能不説出我的真心實話。請你們只可自己心中有數,回北京後不可告訴李王。為李王打算,他來山海衞找我的麻煩,對他十分不利。請你們勸他,他想用兵力奪取山海關決非易事,最好不要遠離北京。”

    唐通和張若麒已經聽出來,吳三桂必定得到了清兵即將南下的探報,明白他們奉李王欽差來犒軍和勸降,只能無功而回。張若麒向吳三桂問道:

    “既然你不忘大明,執意不降。我們也不敢在此久留。你可否命帳下書記今夜給李王寫封回……”

    吳三桂顯然在李自成的犒軍使者來到前就已經同他的左右親信們研究成熟,所以不假思索馬上回答:

    “請你們二位向李王回稟,我的意思是:像這樣大事,我必須同手下將領門認真商量,才好回答,望李王稍候數日。”

    唐通問:“請你簡單地寫封回書,只説四萬兩銀子和一千兩黃金已經收下,對李王欽差我們二人攜重金前來犒軍表示感謝,暫不提投降的事,豈不好麼?”

    吳三桂笑着回答:“在二位光臨山海衞之前,我已經與帳下親信文武仔細研究,只可請你們口頭傳言,不能同李王書信來往。”

    張若麒問道:“這是何故?”

    吳三桂説:“請你們想一想,我在書信中對李王如何稱呼?我若稱他陛下,豈不承認我向他稱臣了?倘若我罵他是逆賊,豈不激怒了他?”

    唐通比吳三桂大十來歲,在心中罵道:“這小子真夠狡猾!”他後悔當日自己出八達嶺三十里迎接李自成,十分欠缺考慮。倘若憑八達嶺長城險關死守數日,同李自成討價還價,決不會像今日這般窩囊!他想,既然吳三桂堅決不肯投降,他同張若麒就應該立刻回京覆命,免得李王責怪他們來山海衞勸降不成,反而貽誤戎機。略微想了片刻,對吳三桂説道:

    “平西伯,既然我同張大人前來勸降無功,不敢在此久留,明日即啓程回京覆命……”

    不待他説完,吳三桂即回答説:“兩位大人風塵僕僕來此,務請休息三天,然後回京不遲。”

    張若麒説:“李王令嚴,弟等勸降不成,決不敢在此多留,明日一定啓程。至於犒軍的金銀與綢緞等物,既已收入伯爺庫中,則請務必賜一收據,以為憑證。”

    吳三桂苦勸他們停留三天,表面上十分誠懇,實際上他斷定清兵即將南下,便想以此儘量拖延李自成東來時間,縱然能拖延一天兩天也好。唐、張二人似乎也猜到了吳三桂的用意。他們從北京動身時原有一個好夢,想着憑他們攜來如此多的犒軍金銀,加上他們同吳三桂原是故人,曾在松山戰役中共過患難,況如今崇禎已經殉國,明朝已亡,勸説吳三桂投降大順,應該並不困難。只要能勸降成功,為大順皇帝釋去肘腋之患,順利舉行登極大典,他們二人就對大順朝立了大功。不曾料到,從他們到來以後,吳三桂對他們雖是盛情款待,言談間卻沒有露出降意,總説他兩世為遼東封疆大將,蒙先帝特恩,晉封伯爵,所以他將竭力守住山海孤城,既不向北京進兵,也不願投降新主。唐通也是明朝的總兵官,也在幾個月前被崇禎皇帝特降隆恩,飭封伯爵,奉命鎮守居庸關,阻擋流賊,而他卻出關三十里迎接李自成。聽了吳三桂拒降的話,他暗中慚愧,對飲酒無情無結,幾乎是用懇求的口氣説道:

    “平西伯,你如此要做大明忠臣,堅不投降,人各有志,弟不敢多功。弟等回京,如何向李王回話?”

    吳三桂説道:“犒軍的金銀和細軟之物,我分文不要,你們二位仍舊帶回北京,奉還李王好麼?”

    唐通一怔,隨即哈哈大笑,笑過後説道:“平西伯,你要我同張大人死無葬身之地麼?”

    吳三桂陪笑説:“我們是松山患難之交,斷無此意。”

    唐通説道:“縱然你無意使我與張大人在山海衞死無葬身之地,但是你的麾下將士一聽説犒軍的金銀細軟被帶回北京,豈不激起兵變,我們還能活着離開山海衞?”

    吳三桂笑着説:“你放心,念起我們三個人在松山戰場上風雨同舟,我派遣五百騎兵護送犒軍的金銀細軟平安出境,直送到百里之外。”

    唐通趁着五分酒意,冷笑一聲,説道:“平西伯,我也是從行伍中滾出來的,這玩藝兒我不外行!你派遣五百騎兵送我出境,路上來個兵變,聲稱是土匪或亂兵截路,圖財劫殺,決沒人替我與張大人申冤。倒不如我們留在你這裏,長做食客,不回北京覆命,等待李王消息!”

    張若麒害怕唐通再説出不愉快的話,趕快笑着插言説:

    “你們二位的話太離題了。平西伯的心思我最清楚。他不是完全無意投降李王,只是另有苦衷,非定西伯的情況可比。定西伯,你在受封為伯爵之後,崇禎帝在平台召見,命你鎮守居庸關,防禦流賊東來。你近幾年經過幾次戰爭,手下只有三四千人,全是跟隨你多年的將士,家眷也隨營到了居庸關。所以經李王派人勸説,你出城三十里迎降,毫無困難。平西伯麾下將士很多,有從寧遠來的,有原駐山海衞的,總兵和副總兵一大羣,都是多年吃朝廷俸祿,拿明朝糧餉,與崇禎有君臣之情,要大家馬上跟着投降李王,並不容易,這同你定西伯的情況大不一樣。”他望着楊-問:“子玉將軍,我説平西伯在降不降兩個字上頗有苦衷,你説是麼?”

    楊-趕快説:“張大人可算是一槌敲到點子上了。你們兩位大人來到之前,我們關寧將領曾經密商數次,始終不能決定一個最後方略。降順李王呢?大家畢竟多年吃大明俸祿,還有不忘故君之心。不降呢?可是我們數萬人馬只剩下這座孤城,以後困難很多。還有我家伯爺的父母和一家人三十餘口都在北京,原來是崇禎手中的人質,如今是李王手中的人質……”

    唐通笑着説:“想反對李王也不容易,是不是?”

    楊-接着説:“還有,我軍從寧遠護送進關的眷屬百姓,號稱五十萬,實際有二十多萬,暫時分散安插在附近幾縣,根本沒有安定;以後怎麼辦,我家伯爺不能不為這付沉重的擔子操心。所以降與不降,不能不與眾將商議。只要你們多留一天,我們還要認真密商。”

    唐通説:“子玉,你説的也有道理,可是我們奉命前來勸降,倘若貽誤戎機,吃罪不起。”

    吳三桂站起來向兩位客人説道:“請兩位大人隨便再飲幾杯,愚弟去內宅片刻,馬上就來。”他拱拱手,往後院去了。臨離席時,叫楊-隨他同去。

    平西伯在山海衞的臨時行轅,二門以內的西廂房分出兩間,是吳三桂平時與幾位親信將領和僚屬密商大事的地方,通稱簽押房,又稱書房。實際上吳三桂不讀書,這房間中的架子上也沒有擺一本書。他先在椅子上坐,命楊-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他小聲説道:

    “子玉,你方才對唐通們説的幾句話很得體,既使他明白我們在降不降兩個字上懷有苦衷,也告訴他們像這樣大事,我必須同部下重要將領和文職幕僚商量,目前還未最後決斷。給唐通們一點盼頭,就可以留他們在此地住兩三天。據今日所得瀋陽探報,多爾袞將率領清兵南下,攻進長城,這一用兵方略是已經定了,大軍啓程的日子也很快了。我們務必想個主意,將他們留下兩三天。只要他們不回到北京向李賊回稟我們不肯投降,李賊就不會前來。一旦清兵南下,這整個局勢就變了。一邊是清兵,一邊是大順兵,讓他們在北京附近二虎相鬥。我們是大明平西伯的關寧兵,以恢復大明江山為號召,正是大好機會。你的點子多,如何讓唐、張二位在這裏停留三天?”

    楊-略停片刻,含笑答道:“伯爺,據我們連得探報,多爾袞繼承皇太極遺志,決意興兵南下,必將與大順兵在北京東邊發生血戰。俗話説,‘二虎相鬥,必有一傷’。李賊從西安孤軍遠來,後援不繼,在北京立腳未穩,又失民心,必非清兵對手。鈞座所言極是;目前一定要想辦法使唐張二位前來勸降的大順欽差在此地停留三天。他們停留三天,返回北京路途上又得六七天,那時多爾袞率領的清兵大概就進入長城了。”

    吳三桂問:“如何將他們兩位留住?”

    楊-回答:“請鈞座放心,我已經有主意了。”

    “你有何主意?”

    “從唐張二位大順犒軍和勸降欽差的談話中,我已經明白,他們雖然投降了李自成,卻同李自成並不一心。這一點是我原來沒有想到的。既然李自成能夠用他們前來勸降,鈞座也可以用他們對李自成施行緩兵之計。從現在起,請鈞座不再説決不投降李王,只説這事十分重大,還得同麾下將領和幕僚認真商量,等到商量定局,大家都同意投降大順,立刻就向李王拜表稱臣,恭賀登極。拿這話留住兩位欽差,估計不難。”

    “這話,他們會相信麼?”

    “會相信。”

    “何以知道?”

    “鈞座一直將步子走得很穩。第一,鈞座始終沒有為先皇帝發喪;第二,始終沒宣誓出兵為先帝報仇,為大明討伐逆賊。這兩件事,為鈞座留下了很大的迴旋餘地,可進可退,比較自由。眼下同他們言談之間,伯爺不妨拉硬弓,表示世受國恩,父子兩代都是明朝大將,自己又蒙先皇帝敕封伯爵。後來形勢危急,先皇帝密詔勤王,星夜馳援北京,只因路途耽擱,致使北京失守,先帝身殉社稷,鈞座深感悲痛,所以遲遲不肯向李王拜表稱臣。今日蒙兩位欽差大人,攜帶牛丞相懇切書信,並攜帶重金,宣示李王德意,前來犒軍勸降。已經有一部分關寧將領深受感動,開始回心轉意。先皇帝已經在煤山自縊殉國,明朝已亡,只要大多數將領和重要幕僚願意歸順大順,鈞座也將隨大家心意行事。但這事不能倉促決定,總得同關寧的重要將領和重要幕僚再作商量,不可求之過急,引起部下不和,對事情反而不好。”

    吳三桂笑着點點頭,説道:“這話倒還婉轉。你怎麼説?”

    “伯爺,我與你不同,容易説話。你是大明朝的平西伯,又是關寧大軍的總鎮,一言九鼎,每一個字都有分量。你説一句絕不投降,李自成可能馬上就率兵前來;你説願意投降,一則不遞去降表祝賀登極就不行,二則關寧將士馬上鬥志瓦解,本地士紳仍然不忘大明,也會馬上將我們視為賊黨。倘若如此,不僅對我軍不利,對暫時分散寄居在附近州縣的寧遠鄉親更為不利。所以降或不降,鈞座只可説出模稜兩可的話,別的話由卑職隨機應付。”

    吳三桂一向將楊-當做心腹,不僅因為他忠心耿耿,也因他做事頗有心計,眨眼就是見識。此刻聽了楊-的一席話,他頻頻點頭,隨後説道:

    “子玉,你的意見很好。無論如何,要將他們挽留三天。往年,我們駐守寧遠,京城去人,不管大官小官,都送點銀子。對唐、張二位犒軍欽差,似也不該例外。依你看,每人送他們多少?”

    “據卑職看,每人送二十錠元寶,不能再少。”

    “每人一千兩?”

    “每人一千兩,今夜就送到酒席宴上。好在今晚的酒席沒有外人,不會泄露消息。”

    “為什麼這麼急?明日送他們不可以麼?”

    “他們收下銀子,對他們就好説私話了。”

    “他們肯收下麼?”

    “他們也會説推辭的話,可是心中高興。俗話説‘黑眼珠見不得白銀子’,何況他們!”

    “他們?”

    “是的,他們更愛銀子。”

    “你怎麼知道?”

    “唐通在談話中已經露出實情:跟着李自成打天下的陝西將士,因為勝利,十分驕傲,把新降的將土不放在眼裏,視如奴僕。據我們的細作稟報,破了北京以後,陝西將士駐在北京城內,勒索金銀,搶劫姦淫,紀律敗壞。唐通的兵只能駐在遠郊和昌平一帶。原來在明朝就欠餉,如今在李王治下,也未發餉。不要説他的將士很窮,他自己雖是定西伯兼總兵官,也是窮得梆梆響。”

    吳三桂笑着點頭,説道:“老陝們在北京城大口吃肉,唐通的人馬連肉湯也沒有喝的。不虧,誰叫他搶先迎降,背叛崇禎皇帝!”

    “張若麒更是窮得梆梆響,”楊柳接着説,“更巴不得有人送他一點銀子救急。”

    吳三桂問:“他也很窮?”

    楊-笑着説:“伯爺,你怎麼忘了?他一直是做京官的,沒有放過外任。松山兵敗之前,他做過兵科給事中,後升任兵部職方司郎中,後來又奉欽命為洪承疇的監軍,因兵敗受了處分。萬幸沒有被朝廷從嚴治罪,勉強保住祿位。做京官的,尤其像兵部職方司這樣的清水衙門,雖為四品郎中,上層官吏,卻好比在青石板兒上過日子,全靠向那些新從外省進京的督撫等封疆大員打秋風過日子,平日無貪污機會,所以最需要銀子使用。”

    吳三桂哈哈大笑,爽快地説:“既然這樣,我送他們每人兩千兩銀子的‘程儀’;不必小手小腳!”

    楊-説道:“伯爺如此慷慨,我們的一盤棋就走活了!鈞座,就這樣辦?”

    “一言為定,就這麼辦吧。反正銀子是李賊送來的,羊毛出在羊身上。正如俗話説的,拿他的拳頭打他的眼窩。我要使唐通和張若麒明為闖王所用,暗歸我用。”

    吳三桂感慨説:“李自成造反造了十六七年,身邊竟沒有忠心耿耿的人員可用。就派遣新降順的,不同他一心一德的文臣武將前來這一點説,也看出他畢競是個流賊,不是建立大業的氣象!”

    吳三桂立刻命一僕人到隔壁院中告訴行轅軍需官,趕快取出四千兩銀子,每兩千兩用紅綢子包為一包,親自送來備用。

    過了片刻,軍需官同一個親兵提着兩包銀子來,放在地上。吳三桂問道:

    “每包兩千兩,沒有錯吧?”

    “回伯爺,卑職共取八十錠元寶,分為兩包,沒錯。”

    楊-是很有心計的人,忽然一個疑問閃過眼前。他趕快從一個紅綢包中取出兩錠元寶,放在桌上,在燭光下閃着白光。他拿起一錠元寶,看看底上鑄的文字,吩咐説:

    “這新元寶不能用,一律換成舊元寶,只要是成色十足的紋銀就行。”

    吳三桂一時不解何意,望着閃光的新元寶問道:

    “難道這些元寶的成色不足?”

    “不是,伯爺,這新元寶萬不能用!”

    “為什麼?”

    “伯爺,據密探稟報,流賊佔了北京以後,除逮捕六品以上官員拷掠追贓之外,還用各種辦法搜刮金銀、貴重首飾等值錢之物。據説共搜刮的銀子有七千萬兩,命户部衙門的寶源局日夜不停,將銀子熔化,鑄成元寶,每一百錠新元寶,也就是五千兩銀子裝入一個木箱,派一位名叫羅戴恩的將領率領三千精兵,將這七千萬兩銀子運回西安。這送來犒軍的銀子就是從那準備運回西安的銀子中取出來的。我一看這是新元寶,心中就有些明白,再看看元寶底上,鑄有‘永昌元寶’四個字,心中就全明白了。俗話説,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萬一被李賊知道,不惟我們賄賂唐張的密計失敗,他們也會被李賊殺掉。這可不是玩的!”

    吳三桂恍然明白,向軍需官問:“我們的庫中有沒有舊的元寶?”

    軍需官恭敬回答:“回伯爺,這次我們是奉旨放棄寧遠,連倉庫底兒都掃清,所有積存的銀子都搬進關了。元寶不少,也都是十足紋銀,五十兩一錠,不過沒有這新元寶銀光耀眼,十分好看。我們運進關的舊元寶,有萬曆年間的。天啓年間的、崇禎初年的,有户部衙門鑄造的,有南方鑄造的,南方元寶是由漕運解到户部的,都作為關外餉銀運往寧遠。伯爺若説換成舊元寶,卑職馬上就換,有的是!”

    吳三桂點頭説:“你趕快換吧,八十錠元寶仍然分成兩包,馬上送到酒席宴前。”

    “遵命!”

    “子玉,”吳三桂轉向楊砷説,“我們快回宴席上吧,就按照剛才商量好的話説。”

    剛才吳三桂和楊-離開大廳以後,雖然還有一位將領和一位掌書記陪着客人飲酒,但是酒宴上的情緒變得十分沉悶,酒喝得很少,談話也無興致,兩位前來犒軍和勸降的大順欽差不時地互遞眼色,各自在心中暗測:吳平西同楊子玉在商議什麼事兒?……他們正在納悶,忽見大廳外有燈籠閃光,同時聽見僕人稟道:

    “伯爺駕到!”

    陪着客人吃酒的那兩位平西伯手下文武要員,即一位姓李的總兵官和一位姓丁的書記官立時肅然起立,避開椅子,眼睛轉向門口,屏息無聲。

    唐通和張若麒雖是大順欽差,在此氣氛之下,也跟着起立,注目大廳門口。唐通在心中嘀咕:

    “媽的,老子早降有什麼好?反而降低了我大明敕封定西伯的身價!”

    張若麒的心頭怦怦亂跳,對自己説:“大概是決不投降,要將我同唐通扣押,給李自成一點顏色,討價還價!”

    吳三桂面帶微笑進來了。楊-緊跟在他的身後。他一進客廳,一邊向主人的座位走一邊連連拱手。就座以後,隨即説道:

    “失陪,失陪。因與子玉商議是否投降的事,失陪片刻,未曾勸酒。叨在松山戰場的患難之交,務乞兩位大人海涵。來,讓我為二位斟杯熱酒!”

    唐通説:“酒已經夠了。還是説正事吧。平西伯,我同張大人如何向李王回話?”

    吳三桂也不勉強斟酒,按照同楊-商量好的意思,説今日已經夜深,必須明日同手下重要文武官員再作商議,方好決定。

    唐通説道:“平西伯,你是武人,我也是武人,又是松山戰場上的患難之交。你也知道,我同張大人都不是陝西人,也不是李王的舊部,在大順朝中,初次奉欽差前來為李王辦理大事。我不知張大司馬①怎麼想的,我只怕勸降不成,又犯了貽誤戎機的罪,正如俗話説的吃不消兜着走。我們停留一天兩天,等候你與麾下重要文武要員商量定奪,不是不可以,可是得給我們一句囫圇話,讓我們好回北京覆命。月所仁兄,你是明白人,你説是麼?”

    ①大司馬--明代官場習慣,稱兵部尚書為大司馬。張若麒前來勸降,李自成授予他兵部尚書銜。

    吳三桂因見唐通的話幾乎等於求情,才來到時那種欽差大臣的口氣完全沒有了,點頭笑着説:

    “我只留你們住兩天,一定給你們一句滿意的囫圇話,請放心。”

    張若麒已經對此行完全失望,望着半涼的酒杯,默然不語。楊-正要説話,行轅軍需官和一位文巡捕各捧一個沉甸甸的紅綢包袱進來。楊-因為兩位客人面前的酒宴桌上杯盤羅列,趕快親自拉了兩把空椅子,每位客人的身邊放了一把,吩咐將包袱放在空椅子上。兩位客人已經心中明白,眼神一亮,各自望了身邊的紅綢包袱,掩蓋住心中的喜悦,裝出詫異神情,同時問道:

    “這是什麼?什麼?”

    軍需官二人趕快退出,並不説話。吳三桂叫僕人快拿熱酒。熱酒還未拿到時候,楊-打開一個紅綢包袱,笑着説道:

    “我家伯爺因二位大人奉李王欽差,風塵辛苦,前來犒軍,敬奉菲薄,聊表心意。送每位大人程儀足元寶四十錠,合實足成色紋銀兩千兩,萬望笑納。至於隨來官兵,明日另有賞銀。”

    唐通和張若麒也想到吳三桂會送程儀,但是隻想到每人大概送二三百兩,至多五百兩,完全不曾料到每人竟是兩千兩。這太出人意料了。他們吃驚,高興,但又連聲推辭。最後唐通將新斟滿的酒杯,一飲而盡,哈哈大笑,大聲説道:

    “這,這,這真是卻之不恭,受之有愧!叫我怎麼説呢?平西伯,你有需要效勞之處,只管説,弟一定盡力去辦!哈哈哈哈……”

    張若麒雖然心中更為激動,但仍不失高級文官風雅,端起斟滿的酒杯,先向吳三桂舉舉杯子,又向楊-等舉舉杯子,説道:

    “值此江山易主、國運更新之際,故人相逢,很不容易。承蒙厚貺,愧不敢當。既然卻之不恭,只好恭敬拜領。俗話説,金帛表情誼,醇酒見人心。弟此時身在客中,不能敬備佳釀,以表謝忱;只好借花獻佛,敬請共同舉杯,一飲而盡。請!請!”

    大家愉快乾杯之後,楊-為兩位貴賓斟滿杯子,向客人説道:

    “請二位大人放心。下官剛才已同我家伯爺商定,明日要與關寧重要文武密商投降大順的事。如今合關寧兩地為一體,家大業大,麾下文武成羣,有人願意投降順朝,有的不忘大明,所以我家伯爺對此事一時不能決定。幸有二位大人奉李王欽差,今日攜重金光降山海,一則犒軍,二則勸降,使那些有意投降的文武要員,心情為之振奮。剛才我同平西伯商定,趁你們二位帶來的這一陣東風……”

    唐通笑道:“子玉,我們是從西邊來的。”

    “定西伯,那還是勸降的東風呀。趁你們帶來的這一陣東風,明日的會議就好開了。”

    唐通説:“子玉副總兵,我的老弟,請恕我是個武人,一向説話好比竹筒倒豆子,直來直去。家有千百口,主事在一人,明日你們開文武要員會議,投降大順的決定權在平西伯手裏,不在別人!”

    吳二桂説:“唐大人説的是,明日我當然要拿出我自己的主張。”

    楊-又接着説:“明日不但要同關寧大軍的文武要員密商,還要同本地的重要士紳密商。”

    唐通説:“啊呀?還要同地方士紳密商?!”

    “是的,不能瞞過地方士紳。”

    “兵權在平西伯手裏,與地方士紳何干?”

    “不,唐大人。我家平西伯奉旨護送寧遠十幾萬百姓進關,入關後分住在附近幾縣。大順兵佔據北京之後,近畿各州縣並未歸順,關內地方並未背叛明朝。倘若我關寧將士不與地方士紳商量,一旦宣佈投降,散居附近各處的入關百姓與將士家屬豈不立刻遭殃?所以同居住在山海衞城中的地方士紳商議,必不可少。你説是麼?”

    唐通説道:“子玉,你想得很周到,但怕夜長夢多,誤了大事。”

    張若麒説:“唐大人,我們只好停留兩三天了。”

    楊-説:“張大人説的是,如此大事,不可操之過急。好比蒸饃,氣不圓,鏌不熟嘛。”

    唐通苦笑點頭,同意在山海衞停留兩三日,然後回京覆命。況目他已經得了吳三桂贈送的豐厚程儀,更多的話不好説了。但又心思一轉,他已經以大明朝敕封定西伯的身份出居庸關三十里迎降李自成,這件事好比做投機生意,一時匆忙,下的本錢太大;倘若再因為來山海衞勸降不成連老本也賠進去,兩千兩銀子的程儀又算得什麼!他重新望着吳三桂説道:

    “平西伯,你我是松山戰場上的患難之交,又是崇禎皇帝同時敕封的伯爵,這情誼非同尋常。奉新主兒李王欽差,我與張大人前來勸降,還帶着令尊老將軍的一封家書,我原想着我們之間可以無話不談,推心置腹,好好商量,走出活棋。我們不説在李王駕前建功立業,至少應該不受罪責,在新朝中平安保有祿位。可是對我們奉欽命前來勸降的這件大事,你平西伯連一句轉圜的話也不肯説,叫我們一頭碰在南牆上,如何向李王回話?”

    唐通的話飽含着朋友感情,不談官面文章,使吳三桂不免有點為難。他心中矛盾,面露苦笑,看看楊-和另外兩位陪客飲酒的親信文武,然後又望望張若麒。他的這種為難的神態,被張若麒看得清楚。張若麒在心中很讚賞唐通的這番言辭。他知道唐通的肚子裏還藏有一把殺手鐧,不到萬不得已不肯使用。他向唐通使個眼色,鼓勵他把話説完,而他的眼色只有唐通一個人心領神會,竟然瞞住了吳三桂和楊-等人。

    唐通話頭一轉,説道:“平西伯,我的患難朋友,我的仁兄大人,有一件事情你是大大地失策了!”

    張若麒明白唐通的話何所指,在心中點頭説:“好,好,這句話挑逗得好!武人不粗,粗中有細!從今晚起,我要對唐將軍刮目相看!”

    唐通接着對吳三桂説:“我已經説過,我是竹筒倒豆子,肚裏藏不住話,對好朋友更是如此。”

    吳三桂問道:“不知唐大人所言何事?”

    唐通説道:“去年的大局已經不好,明朝敗亡之象已經明顯,好比小禿頭上爬蝨子,誰都能看得清楚。可是就在這時,你奉密詔進京述職。臨離京時你將陳夫人帶回寧遠,卻將令尊老將軍與令堂留在京城,豈不是大大失策?如今老將軍落在李王手中,成為人質。萬一不幸被殺,豈不是終身傷痛?世人將怎樣説你?後人將怎樣説你?豈不罵你是愛美人不愛父母?仁兄,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太失策了!”

    吳三桂神色愁苦,嘆一口氣,小聲問道:“家嚴與家母留在北京的內情你不知道?”

    唐通實際早已聽説,裝作不知,故意挑撥説道:“我不在北京做官,所以內情一概不知。如今有些人不知你父母住在北京,誤認為你在北京沒有骨肉之親,沒有連心的人,才決計抗拒向李王投降,博取明朝的忠臣虛名。你在北京府上的父母雙親,結髮賢妻,全家三十餘口,隨時都會被屠殺,他們每日向東流淚,焚香禱告,只等你説一句投降之話。令尊老將軍為着全家的老幼性命,才給你寫那封十分懇切的勸降家書,你難道無動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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