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在一個月前,米格爾非法進入美國不久,就開始設法購買棺材,用以裝運他圖謀綁架的兩名人質去秘魯。他在去購買之前,仔仔細細地把一切都設想好了。在他看來。這樁買賣只是舉手之勞,可以悄無聲息地一下辦好。可他發現情況並非如此。
他不願把活動都侷限在昆斯區小哥倫比亞地帶,想擴大範圍,因而他去了布魯克林的一家殯儀館。
米格爾推開厚實的柞木大門,進了門廳,裏面鋪設着淡黃的地毯,擺着高高的盆栽植物,四壁懸掛着靜謐的風景油畫。一位沉穩持重的中年人接待了他,這位中年人身着黑色甲克,上面帶有淡紅的隱紋,穿一條黑灰條相間的褲子,白襯衣,黑領帶。
“早安,先生。”衣着標準的這位説,“我是菲爾德,請問如何為您效勞?”
米格爾早就背熟了他要説的話。“我有兩個上年紀的父母,他們希望為他們最終……呃,離世做些安排。”
菲爾德一點頭,表示了贊成和同情。“我理解,先生。許多老年人到了晚年都希望從日後的安排中得到安慰和保障。”
“就是這樣。現在,我父母想要……”
“對不起,先生。我們進我的辦公室去,也許更為妥當。”“好吧。”
辦公室位於走廊的盡頭。應菲爾德之請,米格爾在一張椅子上落座。
“可以請教你的名字嗎?先生。”
“諾瓦克。”米格爾謊稱道。
“哎,諾瓦克先生,首先我們應該談一談整個安排。你或你父母是不是已選購或訂購了一塊墓地呢?”
“嗯,沒有。”
“那麼,這將是我們先要考慮的。我們必須立即替你落實下來,因為如今要訂購一塊墓地是越來越困難,而好地點更不容易。當然,除非你想採用火葬。”
米格爾壓抑着急躁情緒,搖了播頭。“不。但我真正想要説的……”
“那接着是你父母的宗教信仰問題。需要什麼樣的儀式?另外還有其他要考慮決定。也許你想看看這個。”
菲爾德遞過來一張類似飯館裏雅緻的菜單一樣的東西。那上面開列着一長串單個項目和價格。諸如“死者的沐浴,消毒,整理和化妝——250美元”,“各式神職工作的協助服務——100美元”。一次“普通的服務”需要5900美元,這之中除去其他各式事項外,包括30美元的一個十字架,放在死者手中。棺材還在例外,一口可以高達20,600美元。
“我要來談的是棺材。”米格爾説。
“當然。”菲爾德立了起來。“請跟我來。”
這一次,他領着走下一個樓梯,來到地下室。他們進了一間鋪着紅地毯的陳列室,非爾德首先走向20,600美元的那種。“這是我們最好的。是用十八號鋼製成的,有三層蓋子:玻璃蓋、黃銅蓋、加上墊料的黃銅蓋。它可以永遠永遠地保存下去。”棺材的外部飾有精美的圖案,裏面襯着淡紫色絲絨。
“再簡單一點的也許好些。”米格爾對他説。
他們選定了兩口,其中一口比較小,標價分別為2300美元和1900美元。“我母親身材比較嬌小。”米格爾胡謅着説。和一名11歲的男孩差不多,米格爾想。
他們返回辦公室後,菲爾德説,“現在我建議我們討論一下其他事項。首先是安葬地。”
“那沒有必要啦。”米格爾説,“我的打算是給那兩口棺材付款,然後把它們拉走。”
菲爾德吃了一驚。“這可不行。”
“為什麼?”
“從來就不這樣做。”
“也許我該預先説清楚的,”米格爾開始意識到事情可不像預想的那麼簡單。“我父母希望現在就拿到他們的棺材,放在他們眼下的起居室裏,以便每天可以看看。這樣,他們會逐步習慣日後的歸宿。”
菲爾德似乎覺得不可思議。“我們不能這麼做。我們這裏所安排的,我不妨説,是一種‘一攬子’生意。你父母可以來看看他們最後安息的棺材。但那以後,我們堅持要保管着,等到需要時再用。”
“難道你不能……”
“不能,先生,絕對不能。”
米格爾感受到對方在漸漸失去興趣,甚至可能產生了懷疑。“好吧。我再考慮一下,也許會再來。”
菲爾德把米格爾送出了門。米格爾一絲一毫也沒有要再回去的意思。就現在這樣,他知道自己留下的印象已經夠深!的了。
第二天,他又去更遠的兩家殯儀館作了試探,當然提問的時間不肯再拖長了。但得到的答覆全都一樣。沒有誰願意把棺材從“一攬子”生意中抽出來賣給他。
這時,米格爾才感到試圖離開自己的活動範圍是個失策,他重又退回了昆斯區,求助於他那些小哥倫比亞的聯絡人。過了幾天後,他們讓他去了離傑克遜高坡不遠的阿斯托里亞一家灰暗的小殯儀館。在那裏,他遇見了艾伯特·戈多伊。
就殯儀館説,這兒適應於低檔次的顧客,它與菲爾德館相較,完全像下三流的集市比之於蒂法尼高級首飾店。不僅如此,這裏到處散發着寒酸卑污的氣息,包括它的主人在內。
“我是諾瓦克,來打聽點消息。”米格爾這樣説。
戈多伊點點頭:“是的,我知道。”
“我有兩個上年紀的父母……”
“嗯,這是在背合詞嗎?”
米格爾還是堅持重複了他早先那一套,戈多伊聽着時,既厭煩也不相信。末了,他只問了一句:“你怎麼付款?”
“現金。”
戈多伊稍微客氣了一點。“這邊走。”
同樣,棺材的樣品也存放在地下室裏,不過此處的地毯是褐色的,黯然無光,十分破舊,可供選擇的品種也遠不如菲爾德處那麼多,米格爾動作麻利地找到了兩口合適的棺材,一口是正常尺碼,另一口比較小。
戈多伊宣佈説:“那口普通尺碼3000美元。至於那個孩子用的,2500。”
儘管“孩子”的提法不合他編造的故事,並且幾乎就是事實,可米格爾未加理會。此外,他雖然深信5500美元的總價起碼是正常價格的兩倍,可他二話沒説就同意了。他手上帶着現金,付款時全是100美元的票子。戈多伊另外又索要了454美元,用以支付紐約市的銷售税,米格爾也如數加付了,不過他懷疑市税務部門會不會見到這筆錢。
米格爾把新近弄到手的通用卡車倒進一個裝卸平台前,在戈多伊的照料下,棺材給推上了車。接着米格爾把它們拉到安全可靠的地方,存放起來,然後又轉到哈肯薩克。
如今,近一個月過去了,他又回到艾伯特·戈多伊殯儀館,索求另一口棺材。
米格爾想到重返這裏所潛伏的危險,心裏感覺憂慮不安。
他依然記得,戈多伊曾不加思索地把那第二口棺材説作是孩子用的。那麼戈多伊會不會把昨天一個婦女和孩子遭綁架的事和早先購買棺材的事聯繫起來呢?這有可能嗎?米格爾反覆思忖着。多半不大可能,可是米格爾這個恐怖分子之所以到如今還能逍遙法外,靠的就是狡詐多疑。不過既然已經決定要把第三個人質運往秘魯,而今除了戈多伊外,別無其他選擇。這個險非冒不可。
離開聯合國大廈一小時多一點以後,在戈多伊殯儀館的一條街外,米格指示路易斯停住靈車。他再次撐起傘鑽進了瓢潑大雨之中。
米格爾進殯儀館後,一名女接待員通過室內通話機報告了戈多伊,然後把他引到老闆的辦公室。
胖老闆從一團煙霧後面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米格爾。“原來又是你。你的朋友們沒有通知説你要來嘛。”
“沒有誰知道。”
“你要什麼?”不管戈多伊當初與米格爾做交易出於何種動機,很明顯他此時已經產生了顧慮。
“我受託要為一個上年紀的朋友幫忙。他見到了我為我父母購置的棺材,很喜歡這個主意,問我能不能……”
“噢,打住吧!”戈多伊桌邊有一個老式痰盂,他從嘴裏拔出香煙,狠狠地吐了一口,“聽着,先生,別浪費時間去扯那些我們都清楚的一大堆廢話。我問的是你要什麼?”
“一口棺材。付款方式照前。”
戈多伊狡黠的目光向前直視着。
“我是在這裏做生意。當然,有時候我給你那些朋友幫點忙,他們同樣也為我做些事。但我想知道:我是不是在為自己招來麻煩啊?”
“不會有麻煩。你合作的話就不會有。”米格爾帶了點威脅的口氣,它果然有效。
“好吧,滿足你的要求。”戈多伊説,聲音已比較平靜。“不過自上次以來,價格已上漲了。同一個大人的型號,4000美元。”米格爾二話不提,打開薩拉韋裏交給他的硬板箱,開始點100元的錢票。他遞給戈多伊40張,戈多伊又説:“再加250塊紐約的税收。”
米格爾一邊重新紮着箱子一邊對戈多伊説:
“讓你和紐約統統見鬼去吧。”接着又説;“我有車在外面。把棺材弄到你的裝卸台上去。”
在裝卸台上,戈多伊看到來了一輛靈車,微微有些驚訝。他記得,以前那兩口棺木是用卡車裝走的。戈多伊對他的這位顧客一直疑心未除,他記下了靈車上紐約牌照的號碼和字母,回到辦公室後,寫了下來,不過卻不清楚到底為了什麼。他把那片紙頭塞進一個抽屜裏,很快就把它忘在了腦後。
戈多伊儘管知道自己給牽進了某件事情之中,明白欲求安穩,最好是從此再不多加過問,可在他把4000美元放進辦公室的保險箱時,還是忍不住眉開眼笑。這位剛來的顧客一個月前支付的現金有些也還保存在那裏,戈多伊不僅絲毫沒有為兩筆生意交納紐約銷售税的念頭,而且也不打算申報它們的所得税。在單據上做些手腳,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從帳上把這三口棺材除掉,那將不費吹灰之力。想到這裏,他美滋滋的,決定像往常一樣去附近一家酒吧痛飲一番。
酒吧裏,戈多伊的幾位酒友對他的到來大加歡迎。不一會,他三杯傑克丹尼爾威士忌下肚,渾身輕飄飄的,就給他那一夥講起了一個憨大怎樣買了兩口棺材,據説放在父母的房子裏,等着老傢伙們去死,然後不久又回來買了一口,那樣子就像在買椅子買鍋子似的。
看到那些酒友們鬨笑起來,戈多伊進一步吐露説,他狠狠地敲了那個蠢豬一下,跟那傢伙索要了那些棺材平常價的三倍的費用。聽到這裏,他的一位朋友又一次喝起採來,這更加激發了戈多伊的興致,把一切擔心全都拋得光光的,又要了一大杯。
呆在酒吧裏的這一羣人中,有一名前哥倫比亞人,如今已移居美國,他為昆斯區出版的一家名不見經傳的西班牙語週刊寫專欄報道。他用一截禿頭鉛筆在信封背面記下戈多伊的故事概要,當然已把它譯成了西班牙語。他感到,它會成為下週專欄裏一小段為人津津樂道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