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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二十一

    接下來的事情就順理成章了,楊登科如願以償做上了董志良的專車司機。

    董志良的專車當然不會是楊登科正開着的桑塔拿,也不是胡國乾和小錢他們幾個開的小車。董志良剛弄了一部嶄新的藍鳥。藍鳥的批購手續辦好後,曾德平特意進了司機班,要楊登科跟他上省城去跑一趟。楊登科不知底細,要去開桑塔拿。曾德平説:“你那破桑塔拿,讓它在車庫裏待著吧。”楊登科説:“不開桑塔拿,難道坐班車到省城去?”曾德平説:“

    只工人農民坐得班車,我們卻不可以坐班車了?你是不是想脱離羣眾了?”

    楊登科不知這個曾德平究竟要幹什麼,説:“我自己還是羣眾嘛,想脱離羣眾還沒這個資格呢。”貼着他的屁股走出農業局,打的趕到汽車站,坐上了開往省城的班車。放着單位的小車不坐,偏要去擠什麼班車,也不知這個曾德平到底哪根筋搭錯了地方。

    中午趕到省城,兩人直奔汽車銷售總公司。楊登科這才意識到曾德平是讓他來提新車的,眼前不覺閃了閃。辦完提車手續,鑽進嶄新舒適的藍鳥,忍不住想起開了一年多的破面包和剛扔下的桑塔拿,真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不可同日而語。一種從未有過的愜意和暢快頓時電流一樣漫過全身,楊登科兩隻手在方向盤上拍拍,將藍鳥緩緩開出銷售總公司。外面的陽光特別明亮,楊登科心頭恍恍惚惚的,好像這一切有些不太真實似的。

    兩人沒有直接回貴都,曾德平讓楊登科把車開到了省委招待所旁邊的賓館。開好房子後,曾德平才對楊登科説道:“董局長正在省委招待所裏開會,是胡國幹用紅旗送他來的,明天我坐紅旗回去,你留下來等董局長。”

    第二天曾德平和胡國幹走後,楊登科很快就接到了董志良的電話,要他下午五點半到省委招待所那邊去接他,他要出去辦點事。下午五點十分左右,楊登科就把藍鳥開到了招待所前面的坪地裏。等了不大一會,董志良就從會議中心出來了,楊登科趕緊下車,樂滋滋地過去迎住領導。董志良走近藍鳥,繞了半圈,滿意地點點頭,這才上了車。落座後,又轉着眼珠瞧瞧藍鳥大方氣派的內裝修,説:“登科,這個車比得上你那部桑塔拿吧?”説得楊登科撲哧笑了,説:“董局長你真會開玩笑。”

    根據董志良的指示,楊登科將藍鳥開往一家新開業的大酒店。早有人候在酒店門口了,是一位頗有姿色的少婦,董志良向楊登科介紹説是袁總。楊登科就明白這袁總是誰了,説了聲:“袁總您好!”袁總説:“別聽他胡説,我叫袁芬芳,以後叫我小袁就是。”

    進了包廂,裏面已經坐着一位五十多歲的胖子,袁芬芳對董志良説:“這就是我早向你提過的香港儒商柴老闆。”同時把董志良也介紹給了對方。董志良就和柴老闆握了手,相挨着坐下。袁芬芳徵求幾位的意見,喝什麼酒。柴老闆説他有脂肪肝,滴酒不沾。袁芬芳就説:“現在是小資時代,大家喜歡喝太子奶,我們就以奶代酒吧。”柴老闆説:“可以可以,好多人都説太子奶挺好喝的。”

    服務小姐立即送上了太子奶,給每人前面倒了一杯。幾個人舉杯幹了一口,董志良拿着太子奶的瓶子看了看,説:“我聽説香港同胞初次見到太子奶時竟然不知何物,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紀的老人,眼神不太好,太字下面那一點看不清楚,加上習慣了從右往左閲讀,於是感嘆道,現在大陸改革開放的力度真是大,xx子大也可以上桌。”説得柴老闆喝到嘴裏的太子奶全部噴了出來,説:“董局長真開心!”

    袁芬芳也笑得齒頰粲然。為給柴老闆助興,她也説了一個段子。説是有一位局長酒量不錯,因為手中有權,架子也大,官位比他小的人從來沒敬動過他的酒。有一次某單位急於討得他一個批示,特意擺了酒席請他喝酒。偏偏該單位一把手酒量不行,陪他喝得兩杯卻不勝酒力,再敬不起了,便動員在座的科長們敬局長的酒。局長嫌科長們的官位低,理都不肯理他們,弄得大家不尷不尬的,一下子冷了場。酒沒喝好,便意味着那個批示拿不走,一把手急了,當場給手下人許願,誰敬上這位局長的酒,立即官升一級。如今都説成名要早,發財要早,做官也要早,在機關裏混的人誰不想早點提拔?這樣好的機會,在座的科長們自然都想抓到自己手裏。可他們絞盡了腦汁也想不出敬動那位局長的辦法,只有乾瞪眼的份。最後座中一位年輕漂亮的女科長站了起來,拿着一瓶太子奶朝局長走了過去。大家暗想,我們端了酒敬他都無濟於事,你拿瓶太子奶,豈不是自討沒趣麼?只見女科長在局長身旁一站,説:“局長,我不是來敬你的酒的,只是為了表示我對你的敬意,跟你碰碰杯,酒你可以不喝。”局長不便在年輕女性面前過於生硬,心想,只要不破壞自己的規矩,碰碰杯又有何妨呢?説:“大家作證,説好只碰杯,不喝酒的。”舉杯跟女科長手中的太子奶碰了碰,便放下了杯子。誰知女科長碰完杯後並沒走開,説:“局長,我覺得你最好還是把這杯酒喝下為好。”局長説:“你不是説只碰碰杯麼?我還聲明瞭的。”女科長説:“可你並沒碰我的杯呀。”局長説:“剛才我們不是碰杯是碰什麼?”女科長説:“你剛才不是碰了我的杯,而是碰了我的奶嘛,你既然碰了我的奶,你不喝下這杯酒,我可饒不了你喲。”在座諸位全都明白過來,起鬨道:“局長你都碰了女科長的奶,這杯酒你不喝下去,我們是一千個不答應,一萬個不贊成!”局長這才意識到掉入了一個温柔的陷阱,開開心心地喝下了這杯酒。

    柴老闆在那邊大概難得聽到這類小段子,笑得縮了氣,捂着肚子説:“袁女士,你告訴我,那個局長肯定姓董,而女科長一定姓袁吧?”

    説笑着,席上氣氛越發地熱烈起來。

    又喝了一陣,楊登科才從彼此的玩笑和言談中聽出,原來柴老闆是袁芬芳約請過來,準備到貴都市去投資的。袁芬芳還説:“柴老闆姓財,到貴都去一定能發大財。”柴老闆點頭道:“有你和董局長關照,想不發都困難啊。”

    楊登科是個聰明人,怕自己夾在中間,他們不好談生意,趕緊吃了點飯,先出了包廂。

    在車上沒呆多久,他們三個也出來了,一齊上了車。將柴老闆送到一家五星級賓館後,董志良對袁芬芳説:“到省委招待所去坐坐吧,商量一下跟柴老闆合作的事情,再讓登科送你回住處。”袁芬芳假意猶豫了一下,才説道:“也行啊。”

    一齊來到省委招待所,兩人要下車了,袁芬芳對楊登科説:“楊師傅你先回吧,我跟董局長談完事,自己打車回去就是了。”董志良也説:“袁總這麼體貼人,登科你就別麻煩了,安心過去休息吧。”

    楊登科本來堅持要送袁芬芳的,忽覺得自己這有些出傻氣,忙點點頭,將車開走了。楊登科知道到省裏來開會,下面的領導一般都是跟自己的隨車司機住一個標準雙人間,現在董志良將胡國干支走,而把袁芬芳接了過來,用意再明顯不過,如果他楊登科執意要等着送袁芬芳,豈不是太不諳事了?

    一夜無語。第二天下午楊登科和董志良就離開了省城。袁芬芳因為還要繼續跟柴老闆洽談投資事宜,沒有跟他們一起走。回到貴都市,楊登科要將藍鳥開進市委大院董志良住的宿舍樓,董志良堅決不同意,仍像以往一樣,在離市委還有三百米的小巷口下了車。楊登科陡然明白過來,董志良看來是怕自己坐着小車在市委大院裏進進出出,裏面的人特別是市委領導和離退休幹部見了印象不好。官場就是這樣,有些人一旦對你印象不好起來,要想進步便不是那麼容易了。楊登科深知此理,卻還是試探着問董志良道:“明天早上我到大院裏去接你吧?”董志良搖搖頭,説:“市委離農業局那幾步路,用得着嗎?我還沒那麼嬌貴。”

    説着,董志良伸了手要去開門,忽又想起了什麼,説:“登科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買這台新車嗎?”楊登科不假思索道:“局裏幾台車都舊了,早該更新了。”董志良説:“這不是什麼正當理由,局裏的車舊是舊點,究竟還沒舊到不能上路的程度。全市經濟工作會議開過沒多久,市委主要領導在會上一再強調要加大對外招商引資力度。那麼我們拿什麼來招商引資?當然要拿良好的精神狀態和上佳的地方形象,買這台藍鳥就是要在投資商面前樹立貴都市的光輝形象。如今是一個扶強不扶弱的時代,如果還是開着過去那些不堪入目的破車去招商引資,人家一見我們的寒磣樣,生怕我們拿着他們的錢填了肚皮,誰還敢來給你投資?”

    領導的話總是英明的,楊登科忙附和:“那是那是,老闆看問題就是深刻。”董志良又囑咐道:“柴老闆的事你知道就行了,八字還沒有一撇呢,暫時不要説出去,以免節外生枝。”楊登科點頭道:“知道了。”董志良説:“知道就好。讓你來開這台藍鳥,我是通過這幾個月的仔細觀察和認真權衡,才做出的決定。局裏幾個司機,我看就你素質最好。你還記得我第一次坐你的車去政府開會的那個下午吧?那時我就有了這樣的印象。”

    楊登科受寵若驚,想不到過去那麼久了,董局長還記得那次給他開車的事,説:“老闆這是抬舉我了,我離領導的要求還相差很遠呢。”董志良笑了,説:“也沒誰要求過你。”又説:“我還了解到,你還是個電大生,是吧?先跟我幹一段吧,我盡力給你想想辦法,看能否把你的幹部待遇問題給解決了。”

    説得楊登科彷彿心裏灌了蜜水,説:“感謝領導的關心!其實能給老闆您這樣德高望重的領導服務,比轉幹不知強到哪裏去了。”董志良説:“你先別忙着感謝,聽説人事部門新下了文件,工人轉幹的門已經關死,有些不太好辦。”

    楊登科也聽説了這個新規定,當時他很絕望,覺得自己只能做一輩子工人了。不過董局長今天主動將這事提了出來,估計他會有辦法的。楊登科知道機關裏的遊戲規則,能辦的事不給你辦,是權威;不能辦的事給你辦了,是權力。機關裏的人都是善於用權的,往往能辦的事辦不了,不能辦的事只要方法得當,倒還辦得成。

    這麼一想,楊登科心頭的希望又燃了起來。

    跟董志良分手後,楊登科就把車開進了農業局,然後從車庫裏拖出長長的水管,接了龍頭,悉心沖刷清洗起來。藍鳥跑了兩天了,車身蒙了不少灰塵,楊登科可不願意董局長第二天看到藍鳥時還跟頭天一個樣。領導的專車有時和領導的臉一樣,是裝門面的,合格的專業司機一定要維護好領導的面子。

    早就過了下班時間,局裏其他人都走了,只有司機班裏還有喧鬧聲,不用説是胡國幹他們正在打牌下棋。果然楊登科快洗完車子時,胡國乾和小錢他們從裏面出來了,見坪裏停了一輛嶄新的藍鳥,幾個人就過來指指點點,品頭論足。已退了休的老郭這天也在場,拍着楊登科的肩膀,説:“登科,這藍鳥比那輛破面包和桑塔拿強多了吧?”胡國幹説:“那還用説,楊科現在可是鳥槍換炮了。”

    只有刁大義沒吱聲,在旁邊站了片刻,就悻悻然走開了。楊登科瞥一眼刁大義那孤寂的背影,知道他心頭的失落。刁大義現在開的是楊登科過去開過的破面包車,卻比楊登科當時的處境還等而下之,因為楊登科那時清清白白,現在刁大義身上卻揹着一個還沒撤銷的記大過的處分。楊登科心生愧疚,刁大義也許還不清楚自己和吳衞東被抓進派出所的底細,不然肯定恨死他楊登科了,雖然這事並不是自己的主意。想想這幾個月來所發生的一切真富有戲劇性,人生就是這樣處處充滿了變數。

    老郭幾個還在説着藍鳥,楊登科一邊跟他們答着腔,一邊收了水管,將車庫裏的桑塔拿開出來,再打掃乾淨車庫,把藍鳥開進去,這才跟老郭他們一起出了農業局。老郭小錢和胡國幹要楊登科請客,楊登科正在興頭上,就請他們猛嘬了一頓。

    晚上回到家裏,楊聶已經睡下,聶小菊正在收拾屋子。説起給董志良開藍鳥的事,聶小菊也很高興,問楊登科怎麼報答她。楊登科説:“我這就報答你。”彎腰把聶小菊抱進卧室,往大牀上一扔,幾下扒光她的衣褲,上去大幹起來,有點猛虎下山的味道。楊登科覺得自己好久沒這麼勇往直前了,給一把手開車還能提高這方面的戰鬥力,這倒是他始料不及的。

    給一把手開車當然還不僅僅只有這方面的好處,從此楊登科又在局裏就做得起人了。比如過去修車加油什麼的要報個賬,找人簽字畫押時,他們總是帶着挑剔的口吻問得很細緻,楊登科就為此跟吳衞東大幹了一場。財務室審得也特別嚴格,多一分錢都要劃掉。現在可好了,拿着發票往曾德平桌上一放,説聲:“這是董局長親眼看着我辦的。”曾德平就二話不説把字給簽了,到了財務室,他們更是屁都不敢放一個。

    巴結楊登科的人也多了起來。尤其是那些想進步的副科級以下的幹部,或是位置不太好想得到重用的主任和科長,見了楊登科就像見了爺爺一樣,臉上常常堆起討好的笑容。都是機關人,深知領導的專車司機就是領導的耳目,直接影響領導的視聽,如果他多在領導耳邊説得幾回某某好某某壞,領導就是不全信,也會在心裏對某某生產一些印象。

    還有那個因嫖娼案受到記大過處分的吳衞東,見楊登科成了董局長身邊的人,也常找藉口跟他套近乎。楊登科明白吳衞東的意圖,是想通過他與董局長搭上界,早日把處分給撤銷掉,好再在局裏謀個位置。吳衞東是什麼角色,楊登科太清楚不過,不想理他。

    你不想理他,但他要理你,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這一天董局長在局裏主持黨組會議,楊登科沒出車,在司機班裏跟小錢和胡國幹打牌,吳衞東忽然溜了進來。吳衞東當辦公室主任時沒少給司機們臉色,所以瞧都沒人瞧他一眼。吳衞東已經習慣了這種冷遇,也不在乎,一直站在楊登科身後看牌,時不時還要指點兩下。楊登科不聽他的,他説出小五,楊登科偏偏要出大肆,寧肯輸錢給胡國幹他們也在所不惜。

    打了一陣,曾德平打電話來把胡國幹喊走了,吳衞東趕忙坐到胡國乾的位置上,抓起牌洗起來。牌洗好了,吳衞東催楊登科兩個抓牌,楊登科眼望着天花板,無動於衷的樣子,像是屋裏沒有個吳衞東似的。小錢乾脆站起身,離開牌桌,哼着小調出了司機班。吳衞東臉紅了一下,只好把牌放下了。

    就在楊登科也準備出去的時候,吳衞東拉住他,從衣服裏面掏出兩條紅塔山香煙,塞到了他的懷裏。楊登科樂了,説:“吳主任你也太客氣了。”掉頭對着門外大聲喊小錢,要他快回來。小錢還沒走遠,也不知啥事,又打了轉。楊登科説:“人家吳主任送煙慰問我們,小錢你走開幹什麼?也太不給老領導面子了嘛。”

    話音才落,胡國幹也進來了,見楊登科手上拿着兩條煙,説:“今天司機班分煙?”楊登科説:“吳主任請客。”給他兩個一人扔了一條。胡國乾和小錢嘻嘻哈哈開起吳衞東的玩笑來,一個説:“人家説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吳主任你已經下去那麼久了,還記得關心我們這些老下級?”一個説:“那還用説,吳主任肯定是送煙的人太多了,自己又抽不了,才特意請我們給他排憂解難的。”

    吳衞東當然知道他們是在挖苦自己。都説拔毛的鳳凰不如雞,吳衞東頭上去了辦公室主任的帽子,不可能再給人簽字畫押,還有誰送煙給他?卻也不好計較,説:“你們別嘲笑我了,我一個帶罪之人,誰都躲着,還有誰會理睬我?我這是剛掏錢從超市裏買的。”

    説着話,胡國幹把手上的煙當場撕開,拆了一包,一人發了一根。楊登科拿煙放鼻子下面聞聞,劃火柴點上,抽了一口,煙味挺香挺純正的,知道吳衞東説的不假,確實是剛買的。卻故意吸吸鼻翼,説:“這煙怎麼黴味這麼重呢?”

    小錢剛點上煙抽了一口。卻怎麼也沒覺出黴味來,莫非一包煙還有兩個樣的?不免有些奇怪。不過小錢是個機靈人,旋即就明白了楊登科的意思,也説:“我也吃出了黴味,吳主任你這煙在家裏收了好久了吧?”

    胡國幹也反應過來,拿開嘴裏的煙,往地上啐了一口,説:“吳主任你這煙肯定還是你做主任時收的賄煙,放得太久了變了質,要不怎麼這麼難抽?”説着一甩手,把整條煙都扔進了垃圾桶裏。小錢也學樣,讓自己手中那條煙享受到了同樣的待遇。

    哪有這樣的事?吳衞東可是那家賣煙的超市的熟客了,他們應該不會害人的。他心有不甘,過去揀了垃圾桶裏的煙,認真抽了一口,絲毫黴味都沒有。又對着燈泡照了照,出產日期也很近。他臉上立即紫了,想申辯兩句,又忍住了,轉身出了門。楊登科幾個便在後面大聲笑起來,高聲叫道:“開局開局,黴煙有什麼可抽的?還是打牌有意思。”

    牌還沒抓完,楊登科手機響了。一看是董志良的號子,便把牌扔掉,出了門。只見董志良已經到了藍鳥旁邊。楊登科一按跟鑰匙串一起掛在腰上的遙控器,藍鳥啾地一聲,門鎖便落了下去。將車開出農業局,楊登科問往哪個方向走,董志良説:“你看今天這麼好的陽光,我們到郊外去兜兜風吧。”

    董志良還有這樣的雅興,倒是楊登科沒想到的。

    出了城,貴水河瀲灩於前。前邊不遠處有一條不寬的沿河小馬路,車少人稀,董志良説:“到那邊看看。”楊登科方向盤一打,將藍鳥開上了小馬路。轉過一個山嘴,迎面是滿山遍野的橘林。正是橘花吐蕊時節,枝頭綻放着銀白色的橘花,花香撲鼻而來,沁人心脾。

    楊登科知道到了城南園藝場的地盤上。城南園藝場是農業局的二級機構,過去楊登科曾開車送領導來過幾回,但都是走的另一條大道,沒走過這條小馬路。

    小馬路像腰帶一樣纏繞着園藝場,不一會藍鳥就到了園藝場的另一邊,上了一條大馬路。真是山不轉水轉,竟然到了臨河而居的侯家村地界,就是楊登科幾個月前來過一回的戰友猴子家所在的侯家村。

    董志良在車上,楊登科當然不好去會猴子,繼續前行。不一會出了侯家村,離園藝場場部就很近了,楊登科提議説:“既然到了園藝場的地盤上,我們還是進去看看吧?我跟何場長打過幾回交道,那人挺豪爽的,老闆你是場裏的垂直領導,到了這裏不進去打聲招呼,人家知道了會有意見的。”董志良説:“那就依你吧,反正今天是來遊山玩水的。”

    得了董志良的話,楊登科就把藍鳥開上了通往場部的馬路。一晃一晃就到了場部前面的坪裏,那裏已經停了一部舊桑塔拿,楊登科認出是場裏的小車。像是早知道董志良要來似的,藍鳥還沒停穩,何場長已經從場部裏走出來,上前給董志良開了門。下車後,兩人握了握手,寒暄着,一前一後進了辦公樓。

    何場長的司機小馬也走過來,迎住楊登科,尾隨領導進了屋。這也算是對口接待吧。如今上級單位來了領導,下級單位除了有相應的領導對口接待外,連司機也不能忽略掉,由下級領導司機或辦公室主任照顧上級領導司機,冷落了人家那是擔當不起的。這已經成了一種行規,雖然也沒誰見過紅頭文件,但大家都心照不宣,比紅頭文件還遵守得好。大概這也是單位司機最願意給領導開專車的主要原因之一。

    進了接待室,兩位副場長和場部秘書都在忙着往桌上擺放香煙水果,原來場裏是早有準備的。楊登科這才恍然而悟,董志良説是到外面來兜兜風,其實他早有安排,事先已給場裏打了招呼。當領導的都這樣,虛中有實,實中有虛。據説有些領導有事出門,説是去開會,可能要是去會客人。説是到人大去,可能是要去政協。出差也一樣,説是要坐火車,其實是坐飛機,説是要坐飛機,其實是坐的輪船,一句話,就是要讓你搞不清他到底是坐的什麼,儘管他坐什麼只有那麼多人在乎。

    楊登科這麼瞎想着,賓主雙方已客套着落了座,何場長開始攤開稿紙,向董志良彙報起場裏的工作來。

    楊登科過去跟陳局長跑得多,這一套他也是熟悉的,下級部門彙報工作時,總是先一二三四地説些成績,然後話鋒一轉,叫起困難來,再在此基礎上要求上級給予解決。這叫做工作是突出的,成績是主要的,困難是巨大的,言下之意,上級領導不放點血是脱不了身的。何況上級領導下基層,都是有備而來的,多少要許些願,表些態,否則領導下基層,誰還歡迎你?大家都做官做精了,懂得一個最淺顯的道理,會哭的孩子有奶吃。

    但這天何場長彙報完畢後,董志良卻沒説什麼,既不許願,也不表態,卻提出到外面空氣好的地方走走。何場長几位一時懵了,想不到董志良竟是這麼個態度,臉上難免有些不太舒展。卻又不好説出來,只得附和董志良到外面走走。

    幾個人於是沿着橘林裏面的小道,上了場部後面的山包。這裏的地勢比較高,周圍那滿坡滿嶺的橘林盡在眼底,有一覽眾山小的境界。貴水河的波光在遠處閃爍着,那條董志良和楊登科剛剛走過的相傍着貴水且環繞着園藝場的小馬路清晰可見,還有山下的猴家村也歷歷在目。那塊與園藝場比鄰的坡地圈着竹籬,裏面的黑土被整成一壟一壟的,好像種滿了藥材,估計就是猴子説過的他承包的藥材基地了。

    何場長几個簇擁着董志良走在前頭,一路比比畫畫地談論着什麼。楊登科和小馬落在後面,也隨便説些司機同行感興趣的話題。到了山頂,前面的領導停下來指點江山,他們兩個也若即若離地站在不遠處的橘樹下不動了。

    漸漸的楊登科就從董志良他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談論中聽出了一些意思,原來董志良建議場裏搞什麼開發,説是園藝場這麼好的區位優勢,離城裏不遠不近,要山有山,要水有水,如果以地生財,把地產和房產搞起來,比守着這些已經老化的橘林絕對強一些。何場長強調場裏連職工的基本工資都保障不了,哪有錢往這方面想?董志良就啓發他們多動腦筋,可以找人投資,説是築巢引鳳,借雞下蛋,資源同享,利益共得。

    何場長這才意識到了董志良此行的真正目的,主動請求農業局來投資。董志良説農業局也是個窮單位,哪來錢投資?不過他可以協助他們聯繫一下投資人,也許有人能看中這塊風水寶地,願意到這裏來掏金。何場長顯然有些興奮了,表示如果董局長能引來資金,他們願意和農業局還有投資人三方聯合經營,共同把這塊蛋糕做大。

    因為有了這麼一個初步設想,下山時何場長几個的臉色明顯比上山時燦爛多了,説話的嗓門也高了許多。也沒再在場部逗留,幾個人分別坐進兩部小車裏,下山拐進了一家路邊店,其樂融融地喝了個盡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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