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青玉任命工會主席的那個週末,河口縣計生委鄧主任帶着計劃統計股袁股長到了市裏。
前一次市計生委把河口縣列入先進單位,很給了鄧主任面子,也很給了河口縣委、縣政府的面子,從而讓鄧主任保住了計生委主任的官帽,他心中也就感激不盡,特意上來感謝市計生委的領導。
這回鄧主任和袁股長不再送土特產,而是提了兩罐高級進口奶粉。紅包也是少不了的,七八百或千來塊一個,根據委領導官帽大小和位置主次的不同而有所區別。兩個人先找了張思仁,接着叩開了方宏達的家門。開門的是侯玉秀,一見鄧主任他們倆手上提着東西,侯玉秀忙把他們請進屋,笑笑道:“你看你看,鄧主任你們每次來都這麼客氣。”一邊客氣地倒水、上煙、上水果。
鄧主任喝口水,説:“好久沒來看方主任了,想念老領導啊。”方宏達笑道:“我什麼老領導囉?論年齡,鄧主任你恐怕還是老兄吧?”鄧主任説:“你是市裏領導,我在縣裏當差,我們是上下級關係,怎能論年齡呢?”
調侃幾句,又順便説了些工作上的事情,方宏達瞥一眼桌上的進口高級奶粉,以及擱在奶粉盒上的紅包,直言道:“鄧主任你們這麼往上面跑,開支從哪裏出啊?”鄧主任笑道:“你們不是給了我們五萬元先進獎嗎?這就叫做羊毛出在羊身上。”
方宏達搖搖頭,説:“照鄧主任你這麼説,下回給你們發獎時,乾脆先扣下一兩萬留作我們的獎金福利,也免得你們辛辛苦苦上來跑這一趟。”鄧主任説:“那不行,這樣我們哪還有上來看望領導的藉口?”
因為還要去跑別的領導,鄧主任看看手錶,起身準備告辭。方宏達也站起身來,説:“還要跑些地方吧?”
鄧主任並不隱瞞,説:“還有另外幾個副主任。”方宏達説:“計劃統計科呢?”鄧主任點點頭説:“也考慮了,楊科長是我們的老朋友了,能不考慮嗎?”方宏達説:“楊科長現在已是楊主席了,你們還不知道?”鄧主任説:“聽到些小道消息,要她當什麼工會主席,莫非這麼快就定了?”方宏達笑道:“中國人幹什麼事情都不急不躁,就提拔官員這事迅速。”
“這是好事嘛,要楊科長,哦不,要楊主席請客。”鄧主任説着,已跟袁股長走到了門邊。忽又想起什麼,回頭問方宏達説,“那現在是誰做計劃統計科科長?”方宏達説:“李支農。”
鄧主任把方宏達當做知心領導,説:“那今晚我們是到楊主席家裏去呢,還是到李科長家裏去?”方宏達笑道:“這個我可不知道了,這是你鄧大主任的事。”鄧主任低頭做思索狀,説:“楊主席是老朋友,李科長以後工作聯繫緊密,兩個地方都應該去。只是我們只准備了一份小禮,怎麼辦呢?”方宏達説:“誰不知道鄧大主任聰明過人?這點兒小事難不倒你?”
從方宏達那裏出來後,兩人很快拜訪了另外幾個副主任。最後車上就只剩下一份禮物了,兩人站在車旁,一時也沒拿準主意,到底該送給楊青玉還是李支農。袁股長説:“還是按原來的計劃送給楊主席吧?”鄧主任説:“講感情是應該送給楊主席,可工會主席雖然是個副處級幹部,屬於委領導,可對我們縣裏的工作又有什麼作用呢?今後我們經常要拜、要求的可是這個計劃統計科科長啊。”
袁股長在縣計生委統計股當股長也不是一年兩年了,自然清楚這個利害關係,説:“那也是,在計生委裏,統計科科長的話説一句是算一句的,不像工會主席,跟業務不挨邊。”鄧主任説:“給縣裏排隊都是先由計劃統計科做初步方案,再拿到委務會上去通過,在某種意義上説,這個統計科科長可比一般的副主任關鍵得多。”
兩人還在車旁猶豫了一陣,這時袁股長忽然想起了剛才方宏達的話,對鄧主任説:“剛才方主任還説鄧主任你是聰明人,這點兒小事難不倒你的。”鄧主任就問袁股長説:“你覺得方主任會是什麼想法?”袁股長想了想説:“我想方主任的意思,可能是要我們到李科長那裏去,不然他也就不會主動對我們提及市計生委的人事變動了。”
鄧主任覺得很有道理,説:“方主任一定是在提醒我們,他也是為我們着想啊。”
這樣權衡來權衡去,兩人終於拿定主意,把進口奶粉和紅包送到了李支農家裏。事後鄧主任對袁股長説:“我們是到上面來進行感情投資的,要投就要投準,投得有效果,有利於縣裏的計生工作,所以不能感情用事。”袁股長笑道:“進行感情投資,卻不能感情用事,好像還挺有哲理的。”鄧主任説:“哲理不能當飯吃,我只知道自己是國家幹部,工作上不去,那可是要丟飯碗的。”袁股長討好道:“鄧主任是個實在人。”
鄧主任和袁股長上市計生委來送禮,都是在夜幕掩護下悄悄完成的,本來做得很隱秘,除了幾個當事人,別人並不知道。可沒兩天,這事還是傳到了楊青玉耳朵裏。楊青玉就很生氣,在心裏罵河口縣鄧主任是勢利小人,真想打個電話訓他幾句。可話筒都拿到了手上,楊青玉還是放棄了,怕自己失態。
其實楊青玉並不是個貪小便宜的角色,只是為河口縣能評上先進,她也是説過話、出過力氣的,想不到自己離開計劃統計科沒幾天,就被他們忘到了腦後,心裏多少有些不平衡。看來自己雖然做了工會主席,行政級別是上去了,但分量就輕多了,遠不如做那個計劃統計科科長那麼被人看重。
帶着一肚子的委屈,楊青玉進了方宏達的辦公室。方宏達正在低頭把玩着手上的小手機,見楊青玉進來了,就對她説:“你收到我的短信沒有?”
楊青玉正在氣頭上,一時沒聽明白方宏達的意思,只木木地望着他,彷彿不知短信為何物似的。方宏達笑了,説:“你把你的手機拿出來看看。”
楊青玉這才從包裏取出手機,看到屏幕上顯示着一行字:牽掛你的人是我是我是我還是我,而短信上方記錄着方宏達的手機號碼和發送時間。她又羞又惱,説:“你是見我心情不好,來戲弄我吧?”方宏達説:“誰戲弄你了?我是剛剛學會操作短信的,就給你發了一條,看效果如何。”楊青玉説:“發短信又不是什麼高技巧的事,用了那麼多年的手機,你這會兒才學會?”
“以前我不是忙嗎?也沒時間和耐心學。”方宏達説,“好啦,現在學會了,我每天給你發,聽説發一條短信才一毛錢,還發得起。”楊青玉説:“我不要你發,你那話肉麻。”
方宏達開心地笑了。他把手機放到桌上,望望楊青玉,想起剛才她説的心情不好的話,當然明白是怎麼回事,故意説:“當了主席啦,怎麼心情反而不好了?”楊青玉罵了句粗話,説:“什麼鳥主席,狗屁不如。”方宏達説:“你這主席可是堂堂副團級,也算是從七品,誰説狗屁不如?”楊青玉搖搖頭説:“從七品又如何?沒有含金量,就是正七品、六品,也沒什麼意思。”
本來楊青玉是要把心裏的想法跟方宏達訴説一下的,這下也許是跟方宏達説了幾句閒話,心頭的鬱結釋放了一部分,沒了訴説的慾望。又聊了幾句,楊青玉準備離去。方宏達看看手機上的時間,説:“我還有一句話要跟你説,下班後你能來一下嗎?”楊青玉説:“現在不可以説嗎?”方宏達搖搖頭,説:“現在還不行。”
下班後,楊青玉又來到方宏達辦公室,説:“方主任有何吩咐,我洗耳恭聽。”方宏達説:“其他人都下班走了?”楊青玉説:“早已人去樓空了。”
確信辦公樓裏沒人了,方宏達這才打開身後的鐵皮櫃子,拿出兩罐進口奶粉,遞到楊青玉手上説:“這是河口鄧主任給你的,那天晚上走得急,來不及上你家去了,就放到了我家裏,託我轉交給你。”
提着兩罐奶粉,楊青玉愣怔了一陣,心想,莫非我錯怪了鄧主任?
可楊青玉是個聰明人,晚上回家仔細一想,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因為她清楚下面到市裏來打點,原本就是聯絡感情的,託人轉達就少了接觸的機會,鄧主任當時走得再急,也不可能這麼做。就是這麼做,事後也會打個電話,討一句感謝。何況在計劃統計科時,楊青玉見得多了,下面不僅僅送禮品,少不了還要給一個紅包,鄧主任既然給她楊青玉做了安排,不可能只有兩罐奶粉,而不留下紅包。這完全是方宏達的良苦用心,他是怕楊青玉心裏不好受,特意把鄧主任給他的那兩罐奶粉給了她,以此寬她的心。
這麼分析着,楊青玉給方宏達打了一個電話,感謝他給的奶粉。方宏達説:“感謝我幹什麼?要感謝你感謝鄧主任去。”楊青玉説:“你別當我是三歲孩子了,我還不知道是你把鄧主任給你的那一份給了我?”方宏達説:“我給的也好,鄧主任給的也好,你別想那麼多了,你孩子還小,正需要。”
楊青玉就有些感動,想跟方宏達説句什麼,一時也沒説出來。
在電話裏沉默了一會兒,才聽方宏達又説道:“你也別怪鄧主任了,他們本來也是考慮了你的,而沒有考慮李支農,後來聽説李支農做了計劃統計科科長,猶豫再三,才改變主意上了李支農家。他們也是從工作出發啊,也有他們的難處,如果換了你,怕也會這麼做的。”
楊青玉心裏好受多了,説:“這道理我懂。”
“你懂就好。”方宏達説,有些語重心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