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把詳細情形描述得清楚,可能要花相當長的時間,不過如果是回憶,則只要短短的幾分鐘就可以了。從被擊昏醒來後,我就一直坐在那把有扶手的椅子上。
WOKO的廣播電台,正在播放輕音樂,動聽的曲子不斷傳出。現在這首好象叫做“好女孩”。玻璃杯裏的冰塊已經融化了,我走到冰櫃前重新加了一塊,又踱回到椅子上慢慢一口一口地啜着。淺酌細品,這杯酒才能維持得久一點兒。然後我又掏出一根香煙,點着火,在一圈一圈的煙霧中,我彷彿又回到了以往那個浪漫的夏季。
德立克的最後一學期也結束了。在這段時間裏,我們一直通信,大約有四封之多。我至今仍記得他的頭一封信。劈頭就是“我親愛的”,最後一句話則是“獻給你誠懇的愛和吻”。我也依樣畫葫蘆寫上“令我懷念的”和“以誠懇的愛”等等熱情洋溢的詞句。信中他常提到他玩板球的事,我則向他報告我參加的舞會,以及我所喜歡的電影、戲劇等的內容。他打算暑假回家去過。目前令他最興奮的是他父母將要給他買一部老式的MG車了。他還邀請我到他家裏去試坐MG。這樣我就打算留在這兒,不去蘇格蘭了。蘇珊對我的計劃非常驚訝。我和德立克之間的事,我還沒告訴她。每天,我都比蘇珊起得早。一起牀,我就趕快到信箱去瞧瞧有沒有德立克的信,所以,她一直矇在鼓裏,渾然不覺。老實説,這種神神秘秘一點兒也不象平日的我。我的性格一向都很急躁,我之所以暫時隱瞞,不讓好友分享我的快樂,完全是因為我似乎潛意識裏預感到這場愛情只是曇花一現,不會持續太久,那麼,我又何必把它掛在嘴上呢?説不準本來沒有的事,被我一説就有了呢!那可不值得!
我常常想,象德立克這種英俊瀟灑,風流倜儻,渾身充滿魅力的男孩,女朋友一定多得連自己都搞不清,在學校裏也一定是風流人物。那些家境好、衣服又漂亮的富家小姐,一定爭着找機會接近他,説不定都以能得到他的青睞為榮呢!想到這兒,我就打定主意對蘇珊説,我想要留在倫敦找份工作,有空再去蘇格蘭找她。不久蘇珊有事出去了,而德立克的第五封情書,也正好來到我手上。他在信中要我下星期天坐十二點從巴靈頓開出的火車去温莎。
他到時會開車子到温莎車站接我。
我們之間甜蜜的約會開始了。頭一次約會,他站在月台上等我,四目相交,我羞怯得紅了臉,他也垂下了眼簾,看上去有點不太自然。接着他説希望我能馬上欣賞到他的汽車,並且坐在上面,於是一把拉着我急忙往前走。
他的車子很大,看起來很豪華,紅皮的椅墊子,全新的輪胎,黑色的車身,車蓋四周的裝飾也很合諧,汽油槽上的蓋子挺高級,車前帶有BRDC的特別標誌。雖然是老式車,不過其他跑車所需的一切它都有。上車之後,我用他遞來的彩色絲巾把頭髮包紮起來,免得被風吹亂。車子開動了,排氣聲似乎挺有力,速度很快,過了幾個十字路口後,我們來到河畔的一條公路上。德立克似乎有心要炫耀一下他的開車技術,一碰到轉彎或上下坡,就故意使出他的絕招,穿街過巷、忽上忽下,忽高忽低。由於車子座位較低,所以即使只開五十公里,也象是坐超音速飛機,飛一百公里以上似的。我慌得心驚肉跳,只得緊緊抓住扶手,一面乞求上帝保佑。幸好他的車技挺高明,眼看着車要飛出去了,卻又平平安安地回到了路上,一會兒,我終於習慣了,整個人也逐漸放鬆了下來。德立克把我帶到一間叫做“巴黎”的豪華飯店,點了許多美味的食物,如燻鮭魚、脆皮烤雞、特製的冰淇淋等。讓我大大地驚喜了一通後,他引我來到了隔壁的遊艇遊樂場。這裏有許多種汽艇,我們坐上那種兩人汽艇,把它開到美敦樹下,又開到小海灣裏。過足了癮後,我們讓汽艇漂到種滿垂柳的岸邊,他放上唱片,爬到我身邊和我並排舒服地躺下。我們陶醉在柔美的音樂旋律中。枝頭小鳥吱吱喳喳地吵鬧着,蹦上跳下,更點綴了這美不勝收的畫面,增添了無限的情趣。我幾乎昏昏欲睡了。忽然,他把頭側過來,湊上嘴唇温柔地吻我。還好,只是吻吻而已,並沒有進一步的舉動,可見他還是把我當作規矩的女孩兒看的,這一點令我很安心。不久斷斷續續的來了其他汽艇。人漸漸多了,我們想把船開回去。沒想到一不小心,沒有把穩,差點翻了船。幸好德立克眼急手快,我們才不至於做了冤死鬼,我們沿着河流開回去,河上滿是大大小小的船,有雙人坐的,也有一家大小坐的,挺熱鬧。我覺得這天玩得真盡興。晚餐時,德立克用汽車帶我到伊頓一家有茅草屋頂的樸實小店。我們吃了荷包蛋和咖啡。飯後,他説要請我去看電影。
這城裏有一條叫做洛亞代·幾內亞的街道,和亞斯柯街相鄰。街上有一家電影院,並不起眼。當時正在上演兩部西部片,一部卡通片,德立克花了十二先令的鈔票,訂了一間特別座。事後我才明白他大方得過了頭的原因。
特別座就是放映室兩旁的小房間,差不多有六英尺四見方,裏面光線很暗,除了兩把椅子,空無一物。一踏進這小房間,他就迫不急待地把我抱在椅子上,然後把椅子拉到我身邊,呼吸急促地開始摸索了起來。他的手在我身上不停地上下撫摸,好象我是一隻得來不易的獵物,他已等不及地要享用了。
起初我很反感,認為他早有預謀,心懷不軌地想把我帶到這間黑黝黝的屋子裏來。可是他的手不停地滑動,漸漸地使我覺得全身發軟,癱了下來。他的手從我的胸前繞到背後,再由腰際滑到臀部。他的動作並不粗魯,象是經過訓練似的愛撫着我。終於,他的手停在我重要的地方了,我全身一陣痙攣,情不自禁地把臉伏在他的肩上,緊咬着嘴唇。他血液陡漲,呼吸渾濁,摟着我的手更用力了。過了一陣子,一切都結束了。我感覺到我體內多了一種温暖的東西,不知不覺中,淚水奪眶而出,沾濕了他的衣領。
他體貼地吻着我,由眼到唇,到耳,每一處,每一寸。一邊吻,一邊呢喃着説:“我為你瘋狂了,你是我見到的最美、最好的女孩。”這時,我轉過身,背對着他,正正經經地坐好,佯裝觀賞電影,一面悄悄用手抹去臉上的淚水。我知道,我已遠離了我的處女時代,喪失了我的寶貴貞操,由少女變成少婦了。也許以後他就不會再尊敬我了吧?他會看低我嗎?我的腦筋一片混亂,幾乎不能思想了。這時候電影演完一段,進入中場休息時間。他站起身離開,一會兒,捧回兩杯冰淇淋。他坐在我身邊,緊摟着我的肩膀説,今天是他有生以來最難忘、最輝煌的一天,真希望這種美妙的日子多來幾次。
我心裏甜蜜蜜的,不斷點頭,另一方面又警告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可是剛才德立克對我所做的一切又確實使我心動神搖。呵!我何必裝模作樣呢?那種愛撫動作又不是我們發明的,也不是我們才享受到的,全世界的人不都曾經有這種美妙的感受嗎?無論如何,這真是一件令人難忘的事情。如果陶醉在其中,誰還會想到其他無關緊要的事兒呢?譬如生孩子不生孩子的問題?而且只要是男人,一般都有對肉體的需求。倘若我不答應他,他一定會找其他女孩子發泄,這當然是我所不願意的。
因此,當燈光熄滅,重演電影的時候,他的手又不客氣地探到我的衣服裏去,在我胸前擠壓。我想想這很自然,不由得自己也興奮起來。這時,他小聲地説:“該你了!”接着,他就把我的手放到他那兒。這一次,我已經不再有第一次那種突兀的感覺了。可我從來沒有這種經驗,不曉得怎麼做。再加上是第一次,我有點膽怯,行動顯得很笨拙。他耐心地引導着我的手動作。不一會兒,他耳紅心跳,渾濁的氣息不斷地吐在我的耳邊,一邊嘆息一般地呻吟着:“哦,親愛的。”我漸漸覺得我對他的愛撫就象他對我的愛撫一樣,能帶給他同等的快樂。忽然之間,我感覺到有一陣暖流從下升起,令我無法忍受了……。過後,我想,我們兩人之間的關係應該很熟悉了,再也沒什麼隔膜了。對他,我有一種母親一般的親密感,就好象他是我懷裏的嬰兒似的。我捧着他的臉,吻他。這一剎那,我意識到我和他之間已經靈肉合一,不分彼此了。他也不再僅僅是個普通朋友了。想到這裏,我臉都發起燒來。
時間到了,我該走了。德立克開車送我到車站,幸好我還趕得上開往倫敦的末班車。我們相約,下星期天的此時此刻再作同樣的約會。他站在車站黃色的燈光下,髮梢被風微微揚起,看起來分外迷人。他一直目送我到看不見為止,還不停地揮着手。我知道,我們真正的戀愛已經開始了。
我們約會的內容並不特別。除了吃飯的地方時常更換,最固定的就數那條河流和電影院中令人難忘的特別房間了。接下來,我們之間肉體上的技巧,就比第一次高明多了。無論在船上,在車中,在電影院裏,我們總是樂此不疲,手不停地摸索對方。什麼非禮勿視,非禮勿動等等老掉牙的教條,早被我們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這個夏季過得特別快,快得令人遺憾。進入九月之後,我們都已經很熟練了,只要一碰到,就如干柴烈火一般互相糾纏在一起,無法分開。
在這段美好的回憶裏,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天氣一直很好。陽光燦爛,空氣香甜,低垂的柳枝垂在碧綠清澈的水中,倒映出秀美的影子,鳥兒們穿梭在濃密的樹蔭裏,燕子成對成雙飛來飛去,划着舒緩的曲線,蜻蜓點水似地在柯克水門那兒佇足片刻,又急忙飛走了。我和德立克也時常在水門邊游泳嬉戲。這條河一直通到布羅卡斯牧場,然後流向温莎橋。碰到下雨,或者因假日來遊玩的人太多,我們就手牽手在附近悠悠閒閒地散步,不過這種情景我印象比較模糊,深深印在我腦海中的,還是那間黑漆漆的特別屋子。這個夏季的每個星期都快如閃電,那一連串充滿笑語、陽光的日子,就這樣過去了。
終於,九月最後的一個星期六到來了,我們雖然還心照不宣地繼續約會,但事實上從現在起,我們的生活即將有所改變,因為暑假結束了。星期一蘇珊要從蘇格蘭回來。我也找到了一份工作,馬上要去報到。德立克也要離開温莎,到牛津去上大學。對德立克的離去,我表面上儘量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而且我也想在這時,把我和德立克之間的事情,透露一點給蘇珊知道。
我打算每個星期的週末,只要有時間,就到牛津去會我的心上人,或者他來倫敦看我。對於將來的事情,我們沒有刻意去討論過,但我知道,我們的感情早已如膠如漆,濃得化不開了,理所當然的會繼續約會下去。德立克也曾説要利用適當的機會,把我們的事透露一點給他父母知道(不過一些羞於啓齒的細節部分,當然得保留)。反正我們無論如何都要利用這最後一個星期六的約會。他總是説除了星期六以外,他都忙得沒有多餘的時間勻出來。這點有時會使我心中不安,但仔細想想,他除了工作以外,還得忙於板球、網球,而且他得和一羣常跟他混在一起的好友相聚。對於他的日常生活,目前我還不想多加干涉,只要每個星期有一天的時間,我全部擁有他,他也全部屬於我,我就很滿足了,別的時間他分配給誰?哪個討厭鬼來跟我爭寵?我才不會左思右想,令自己心煩呢。
這一天,德立克對我比平日更加温柔體貼。黃昏時,他把我帶到橋牌旅館去,而且還叫了杜松子酒。平常我們都很少飲酒,但今晚特別,我們各喝了三杯,吃晚飯時,他又特別點了香檳酒。之後,把我帶到那家常去的有特別座的電影院裏,我們已經喝得醉熏熏的了。我心裏暗暗覺得這樣醉一場反倒好,明天起,新的生活就要開始了,我和德立克所過的這一段甜蜜日子,也將暫告一段落。未來怎樣,我們不得而知。如果一醉能解千愁,我真寧願永醉不醒。可是當我們走進那間常來的特別房後,德立克卻一反常態,變得陰沉沉的,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本來一向他都會急迫地攬我入懷,但今天,他反倒跟我保持距離,正襟危坐起來。
他先掏出一支煙點上,然後眼睛就一動不動地盯着銀幕,好象專門就是為了來看電影似的。這種反常使我納悶,不得不採取主動,靠過去,撫摸他的手。可他還是專心地盯着屏幕,毫無反應。我忍不住了,問他怎麼了,他嘆了口氣,自顧自地説:“咳,我正在想,今晚你就留在這裏陪我,別回去了。”
我嚇了一跳,他的口氣相當肯定,好象是早已經決定了,現在不過是通知我一聲罷了。以前有時候,他也曾經這樣要求過我,但我總用“以後機會多得很,別急,慢慢來”把他回絕了,而他也還算尊重我的意見,不再堅持。
但是現在,即使我想讓他放棄這個令我不安的念頭,也不知該如何啓口才好了,他的態度是如此的堅決,好象事情已定,無可挽回了。我覺得很彷徨:為何他要在這最後一晚,使出這樣的殺手鐧呢?他在以愛來要挾我嗎?
他看了我一眼,説我這模樣真象那些冷漠、固持己見的女人,太不知體貼他了。
接着,他又説:“既然我們互相都承認對方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那麼,幹嘛大驚小怪?你要知道,這種親密的行為,可是天經地義的呀,不多練習,怎麼會配合得好!”我小心翼翼地問他:“萬一懷孕了怎麼辦?我真的害怕生孩子。”他低聲安慰我説:“這種事最普通不過了,幾乎家家都有,別人有解決之道,為什麼我們沒有?輕鬆點,別看得太嚴重。”可是我仍然不死心地追問他,為什麼一定要這樣?
而且非要今天!他搖頭不語。我又嘮叨説,這房子太小,怎麼可以呢?他説:“睡覺的面積是夠的,一點也不窄,再説,我馬上要離開這裏去牛津了。臨走前嚐嚐這種刺激的味道,當作是我們結婚的前奏曲嘛”!
我覺得很混亂,腦子裏閃過各種各樣的念頭。他所以堅持這麼做,是別有用意,還是一種愛的誓約?但是他即使有他的理由,在我來説,有個男人躺在旁邊,而且要過一個晚上,真的覺得有些害怕。這漫長的一個晚上,不曉得會發生什麼事呢!
想着想着,我的臉不由得象火燒一般的炙熱起來。終於,我鼓起勇氣問他有沒有準備“那個東西”?他怔了怔,隨即露出笑容,説:“我沒帶,不過這很簡單,附近的藥房都有,而且二十四小時營業,只要我想要,即使外面颳大風下大雨,我都可以買到。”話還沒完,他迅速地在我臉上吻了一下,又摟了摟我,然後飛快地跑出小屋去了。
我茫然地坐着,雖然眼睛望着前面的銀幕,但卻什麼也看不見。我的思緒很亂,理不出個頭緒來。我想我還是認命好了。現在是騎虎難下,我已沒法再拒絕他了,他一定很快就會跑回來。可是……,今晚要在這個烏黑的電影院,烏黑的小房間裏和他做那件事,整個身體毫無保留地、赤裸裸地展現在他面前,由他恣意觀賞、玩弄。今後我將不再有任何秘密,他會瞧不起我,他會看輕我。想到這裏,我驀地站了起來,想逃出這家電影院,隨便跳上哪一班車,儘快離開這裏,回到倫敦去。但是,一張憤怒的臉孔立即浮現在我的眼前,那是他的臉。由於我臨陣逃脱,他憤怒得變了臉。原來在他心目中佔有相當位置的我,會因此而失去地位。原來完美的印象也將就此喪失。這樣我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感情將走入死路。何況沒有讓他盡情地享受,我總覺得欠了他什麼似的;倘若今晚得不到發泄,他滿腔的熱情一定無處可寄,一定會積悶得很痛苦,這樣反而不好。但我還是想不通,反正終有一天,我會完完全全地奉獻我自己,他又為什麼一定要選擇今天這特別的日子呢?為什麼他一點兒也不理會我的意見呢?我曾經聽別人説,男人和女人頭一遭同牀而眠,而且又做那種事,絕對不會有很大的快樂的。想來想去我終於想到一條暫緩之計,我可以草率地讓他做,然後早點結束,這樣一來,既不會觸怒他,我倆的感情也可以安安穩穩地持續下去。
忽然,小門“呀”的一聲被打開了。外面的光線射得我睜不開眼。他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附在我耳邊説:“我買到了。不過,我去的時候,正好櫃枱上站的是位年輕的小姐。我就結結巴巴的,不曉得要怎麼説才好。猶豫了一會兒,沒辦法,我只好硬起頭皮説:‘我想要那種不會使女孩懷孕的東西。你懂嗎?’想不到她居然若無其事地問我,要什麼品質的啦,什麼牌子的啦等等。這我可沒什麼經驗,只得説要最好的。這個女孩先意味深長地對我抿嘴一笑,好象在打量我需要用什麼樣的尺寸,然後才轉身去拿東西。”
他嘰嘰咕咕地説到這裏,喘了一大口氣,然後自顧自地笑起來,一面緊緊地抱住我。我也向他疲憊地笑了一笑。看他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我實在不忍掃他的興。
這年頭戲如人生,人生如戲,我就權當它是一場戲好了,我只要好好演好自己的角色,又何必憂心忡忡,疑慮重重呢?尤其對象他這種人……
他很衝動,愛撫動作特別激烈,我痛得幾乎忍不住哭出聲來。後來他索性把椅子推到房間的角落去,露出較大的空間來。他把上衣脱下來,鋪在地板上,讓我躺下。我無奈地照辦。他馬上跪下來,把手伸到我的裙子裏面。
我屏住呼吸,全身硬梆梆的。他撫摸我的小腿,要我把兩腳抬起來,對着銀幕。
我看到,他眼中露出貪婪的光芒,就好象我是隻待宰的羔羊,他要把我活吞了下去。
可是這種姿勢使我覺得很不舒服,只好低聲哀求他:“別這樣,德立克,我覺得很難受,尤其在這個地方。”他似乎沒聽見,一步跨過,粗暴地騎在我身上。我整個人都被他壓在下面動彈不得。他的手緊緊箍着我,呼吸急促,喃喃囈語,顯然已經不能自控。我想,現在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儘快把渾身的慾火發泄出來,除此之外,再沒有第二件事是他所關心的了。
正在此時,我做夢也沒想到,發生了一件比世界末日降臨更可怕的事。
一道黃色的燈光射了進來,緊接着有人喝道:“喂喂喂,你們這對不要臉的狗男女,把我這兒當作什麼地方了?看看你們那醜樣!”我真不明白,為什麼我當時沒昏過去,昏過去倒也好了。德立克象彈簧似的一躍而起,臉色由青變紅,由紅變紫,漲成了豬肝色,一面笨拙地用手去扣褲子紐扣,但瑟瑟發顫,連扣了好幾回,總是扣不上。我縮在角落裏,腦子裏一片空白。
似乎已死過一次了。最終,我努力撐穩顫抖的小腿,緩緩地站起來,頭垂到胸口,象犯人一樣等候着宣判。老實説,我此時唯一的希望就是立即死去!
那忽然從地下冒出來的黑影,指着我散落在地下的手提包和內褲説:“把那些東西揀起來!”這句話象千斤錘似的,擊得我抬不起頭來。我慌忙蹲下去把內褲拾起來,左右不是地方,不曉得要藏在哪裏才好,天哪!為何我不消失掉!“你們這對骯髒的野狗,還不快給我滾出去!”他已側身站在出口處了,我們趕緊象兩隻落荒的野狗逃離了那黑漆漆的小屋。
那人“砰”的一聲把門甩上,大大咧咧擋在我們面前,生怕我們逃走似的。這時候,在電影院後座看電影的三兩個人走了出來,探頭探腦地朝我們這裏張望。糟了,這些看電影的人一定也聽到了管理員的叫罵聲。他們一定已經知道了一切。我們兩人的談話、動作,還有德立克剛才的那些……。一想到這裏,我羞愧得無地自容,只得緊緊地閉上了眼睛。走到門口,賣票的女孩放下了她的工作跑出來對我們上下張望,在電影院入口處看廣告欄的人,也不約而同的回頭,向我們投以輕蔑的一瞥。
這個管理員是個黑皮膚的大胖子,穿了一件土裏土氣的舊西裝,胸前還插了一朵花。他毫不客氣地從頭到腳把我仔細打量了一番,臉孔由於生氣漲成了紫紅色。
“你們這些骯髒的傢伙!”他盯了我一下。“對啦,以前我就見過你,也是在這兒,簡直就是妓女一樣!象你們這樣的人,我不叫警察來抓你們,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還不趕快多謝我?要知道,你們犯的是猥褻淫亂,有傷風化罪!”這些冷酷無情的句子,從他口中一字不差地吐出來,象經過訓練似的。不知他對這種特別屋裏的其他戀人,是否也擺出這種態度。
罵了許久,他還不肯罷休,摸摸口袋,掏出他的記事本來説:“喂,叫什麼名字,自己如實道來吧。”他用口水舔了舔那半截鉛筆,眼光轉到德立克身上。剛才意氣風發的德立克,象鬥敗的公雞一樣縮在那裏,嚅嚅地説:“呃,我叫傑姆士·克蘭特(現在正上演的電影中的主角就叫蓋利·克蘭特),家住奈特貝特區洋槐路二十四號。”管理員抬起頭:“沒聽説奈特貝特有條洋槐路,只知道有條叫亨利·牛津路的而已。”德立克馬上就掙扎似的大聲説:“怎麼沒有?在小巷裏。”一會兒,他又虛弱地接口:“雖然在小巷,不過……。”管理員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看看我説:“那麼你呢?”他的表情不懷好意,好象面對着一個娼妓。我覺得很渴,於是吞了吞口水説:“我姓湯普生,全名是維多利亞·湯普生,家住倫敦托馬斯路(由於過分緊張,差點説成湯普生路),門牌是二十四號(號碼和德立克的一樣,等講出後我才發覺,由於緊張,實在沒法考慮其他)。”“屬什麼區?”他這話是什麼意思我不懂,只得生氣地看着他不回答。“喂,我問你郵政區號。”他戲弄我似地提高音調。我忽然想到吉普賽區,於是無力地答:“SW六區。”寫完之後,他啪的一聲把記事本合起來,説:“好了,快給我滾開!”一面指着外面的馬路。
我們嚅嚅無言地照他吩咐離開,可是他又從後面追過來指着我們大聲叫喊説:“以後不要再來光顧了,你們兩人長什麼樣我已看得一清二楚,再給我瞧見的話,叫警察來!”
這時候,已經有不少看熱鬧的人,三三兩兩地站在馬路邊,有些面露嘲笑,有些對我們指指點點,嘴裏嘰嘰咕咕地不知在説些什麼。我緊挽着德立克的手臂(為何不是他挽着我呢),急步逃開光亮的地方,本能地拐向右邊一條下坡的路。我們越走越快,雖然已經鑽到小巷裏了,但我們仍沉默着,一語不發。車子停在坡頂,可我們實在不敢再回到那地方,只好不坐車子,另外想別的辦法回去,反正只要不再接近那倒黴的電影院就行了。
可是德立克不久又改變了主意,想把車子開回來。他緊鎖着眉,考慮了一會兒,説:“車子的車號被那些人記去了實在不好,我還是把它開回來吧!
這次我一個人去,待會兒我們在温莎大廈華拉斯街的對面見,大概十分鐘就可以把車開到那裏。”説完他一把推開我,大步消失在黑暗中。
我木然地站着,注視他遠去的背影。他一向是個灑脱的人,走路總是昂首挺胸,現在卻沒了往日的模樣了。一直到不見了他的身影,我才孤獨地走過和華克街平行的那條路。
直到這時我才稍微清醒了一點。這才發現手上仍拎着那條內褲。我把內褲收到手提包裏去,掏出鏡子,藉着路邊的燈光,打量了一下大難後的自己。
我的臉色灰白透綠,眼睛空洞洞地掛在眼眶裏,不復往日的神采。本來柔順的頭髮也因剛才一躺而弄得披散在腦袋上。嘴唇上的口紅,則被德立克剛才狂風驟雨般的擁吻弄得斑駁不堪。在這難得冷靜的時刻裏,我想起剛才所發生的一切。“這對骯髒的野狗!”這句話對我們來説的確是很貼切啊!我覺得全身發冷,一種從未有的下流感霎間湧上了我的腦海,讓我覺得一陣陣的噁心。今天的事是就此終了,還是要繼續再發展下去呢?我又想起這以前的好幾個星期六,我們在特別小屋中翻三倒四的動作,一定被人暗中偷看了去,這些人也許早把德立克的車號記下來了,或許那些常在戲院附近走動的小孩也把車號記了去。每個犯罪現場,總會有人愛管閒事!那個管理員説,我們犯了罪,這些罪在保守的、新教徒的英國,簡直是罪大惡極、無可寬恕……。
當德立克從地下彈起的一剎那,他赤條條的下身一定全入了管理員的眼睛。
啊呵!越想越噁心,我不寒而粟。這一輩子從來沒碰到過這麼丟臉的事。他們會記清楚我的臉嗎?他們會認得我嗎?想到這裏,我不禁把頭深深地埋進了掌心裏。
啊!只希望這是一場夢!即使是惡夢也好。現在我唯一慶幸的,是可以暫時離開德立克了。現在他也許已把車子開到,在那兒等我了。我朝鏡子瞥了最後一眼,拍拍面頰,整整頭髮,然後趕快橫過馬路,拐彎朝温莎大廈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情不自禁地回頭張望,生怕有人跟蹤似的,可縱使我一再告誡自己要鎮定,那些鄙夷的嘲笑聲和指摘聲,還是由四面八方湧過來:“看哪,就是那女孩兒!”“就是那傢伙!”“嘖嘖嘖,真不要臉,她的身體已被弄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