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水槽邊的椅子上,以方便和他小聲講話。不過如果要想再靠近,也可以靠得更近。他敬我第二根煙,我謝絕了,他就自己抽起來。他從鏡中盯着他們已有好一會了,我也常瞪眼看他們。看得出,他倆已露出明顯的敵意,而且緊盯着我們。
我開始擔心了。他們確實很厲害,打起來我們幾乎沒有贏的可能,而且他們有的是時間,看來似乎胸有成竹。不過詹姆斯·邦德卻照樣説笑,似乎也勝券在握。這樣反而令我更擔心了:他沒見過他倆的能耐,自然不知他們的槍法。如果剛才他們要殺我,可以説易如反掌,只要開槍打我的頭就完事了。這點英國人當然不知道。這時詹姆斯·邦德開始説話了,我只得集中精神,暫時忘記心頭那噩夢般的猜想。
“在英國,”邦德開始説,“蘇俄方面的不滿分子要是帶了重要情報逃到英國來,總有一定的手續來接納他們。以柏林為例來説明。柏林離蘇俄很近,可以説是俄國人逃亡的必經之路。逃過來的人,先被帶到總情報處去,接受情報人員的徹底調查,或許可以從他口中得出些蘇俄方面地下間諜的線索。可是,有些人只是故意藉口逃亡而潛伏到我方這兒來的,當我們漸漸放鬆對他們的注意時,他們就伺機從我們這兒找些機密情報,暗地送回蘇俄。
所以逃亡來的人,有真投奔自由的也有假的。假逃亡者的目的多數為了打聽我方的情報,所以叫雙重間諜。另有一些三重間諜,他們本是雙重間諜,後來卻真正改變而全力幫助我方,把些假情報送到蘇俄去。這些事,你聽得懂嗎?説起來好象複雜的撲克遊戲。現在國際上的政治、外交等等,也都一樣。
各個國家都在玩弄着各種政治遊戲,而且沒人想停止,似乎成了一種本能。”
“你説的也是,我能瞭解。依我看,那些本來都是沒有的事,卻被一些人造了出來,好象在做古代的遊戲似的。不過我覺得如果象美國的肯尼迪那樣的人物多點兒就好了,這些事都是那些老古董做出來的,也許把世界交給沒有戰爭情緒的年輕人比較好。現在的世界好象小孩打架似的。”
他笑了,説道:“其實,我和你也有同感,不過你的意見別到處宣揚,也別講我的事,不然我也許會失業的。我來接着講下去吧。反正逃到柏林的人,先通過了調查,才能送到英國。英國給他起個新名字,給他英國護照和一棟漂亮的房子,也不急着要他提供情報。這些人最怕給蘇俄人看到。一被發現,就很容易被暗殺,所以有些出逃者喜歡跑到加拿大或太平洋的澳洲、新西蘭或非洲等地。等安定下來了,把自己所知的都説出來後,才到自己挑選的國家去。當地警察對接待這種人都有準備,當然是秘密的,讓他們適應環境,然後才能和一般移民一樣進入社會。大部分逃來的人都能過得很好。
不過開始時,總會有些思鄉病的。我們這邊的人也一定儘量照顧他,幫助他。”
詹姆斯·邦德説到這兒,又掏出根煙,點着火,接着説:“我説的這些,蘇俄方面也差不多都知道。最秘密的就是出逃者的住址了。有一個逃亡者,假定叫玻里斯,他到了加拿大,後來就住在多倫多。這人很有價值,他在蘇俄的庫倫西塔特海軍基地擔任一流的軍艦技師,也是蘇俄原子潛艇建造委員會的頭,後來他逃到了芬蘭,再到斯德哥爾摩,我們的人便用飛機把他送到加拿大。蘇俄對背叛國家的人總是不發表意見,好象什麼都沒發生,可如果逃走的是象他這麼重要的人物,他們就把他的家人送到西伯利亞去,以示嚴懲。但對玻里斯,蘇俄卻沒這麼做,因為他實在太重要了,所以蘇俄命令所有的秘密機構,儘快把他消滅。有個叫施培庫特的組織很快把玻里斯的住址打聽出來了。”
詹姆斯·邦德講到這兒,一雙鋭利的眼睛瞟了那兩個傢伙一眼,不過他倆並沒什麼動靜,只是坐着看我們。他們到底等些什麼?詹姆斯·邦德問我:“你累嗎?”
“不,我怎麼會累?聽你説這些有趣的故事,我不知多感興趣。剛才你説的施培庫特,我好象在哪兒看過,也許在報上看到的吧。”“哦,也許你看過。這事發生還不到一年,當時有件原子彈爆炸的資料被竊取的事件,叫做雷球行動,你還記得吧!”説到這裏,他望着窗外遙遠的天空説:“我記得大概是在巴哈馬羣島發現的!”“呀!這消息我也看到過,報上都登了。
但一開始我不大相信,好象小説似的,怎麼啦?當時你和這事也有關係嗎?”
詹姆斯·邦德笑了笑説:“是呀!不過我不是主角,是配角,問題是沒法清除施培庫特的那些人,他們的頭跑得很快。反正他們終於找到了玻里斯的住址,怎麼找到的我不得而知。蘇俄通過巴黎的間諜機構最高長官,也就是國家安全局的局長,以十萬英鎊的代價買玻里斯的命。加拿大警方有個特搜部,這部門和我們有密切關係。這個特搜部和我們聯繫説,現在多倫多有個叫做赫斯特·烏爾曼的男人,正和當地的殺手們交往,説要是能殺了某個外國人的話,會有人付出五萬美元的價錢。
我們認為這是蘇俄主使的要暗殺玻里斯的計劃。”説到這兒,詹姆斯停了一下,往四周看看,然後又説:“我就是為了這件事被派到這裏來的。”説到這裏,他看着我説:“也許你開電視看看比較好。”“哦!不!請你繼續講!”
“多倫多常有很多罪案發生。現在就碰到一些流氓團伙爭奪地盤,所以加拿大警方邀請倫敦警察總局,派些有能力的刑警來。這消息你在報上也看到過吧?被派來的刑警成功地讓一名很能幹的年輕加拿大人潛進了多倫多有名的流氓集團“邁卡尼卡族”。當然,這得到了芝加哥及底特律警方的合作。
這個加拿大間諜很快查出了烏爾曼的目的。而“邁卡尼卡族”在上星期四終於接受了這份工作,不過自此烏爾曼就躲了起來。我們能做的只有從那潛伏的加拿大人那兒打聽些消息而已。他打聽到烏爾曼從這集團中挑出三個高手,執行暗殺,而且由烏爾曼親自帶領。這樣看來,他們一定會到玻里斯居住的公寓,正面攻擊。只要帶槍從正面強行闖入,做地毯式射擊,打了便跑就行了。動手必在深夜,那晚“邁卡尼卡族”一定會派人打聽,確定玻里斯是否在家。“因此,我們的任務不但是要保護玻里斯,更重要的是把烏爾曼抓起來。我們已查清他是施培庫特組織的人。
我的工作就是隻要這批人一出現,就馬上逮捕他們。當然,我們不願讓玻里斯處於危險境地,但如果送他到安全的地方,對方定不會出手,烏爾曼就更不會出來,因此這事雖危險,可還是得做。”
詹姆斯·邦德忽然露出一種古怪的笑容:“説起來挺令人不愉快的,我看到玻里斯的照片,才知道自己和玻里斯長得很象,年紀身高都差不多,連長鬍子的地方都一模一樣。所以我就坐了幽靈巡邏車,也就是一種看不見車內的車子,費了差不多一天的工夫,來觀察他的生活習慣。等到那天,就偷偷地把玻里斯轉移到別處,而那天他從下班到回公寓那段路,就由我來代替表演了。這建議是我提出來的。”
我不禁擔心地説:“為什麼你要冒這種險?要是對方改變計劃,你怎麼辦?要是他們不襲擊公寓,而在路上暗算你,或用定時炸彈炸死你,那可就糟了。”
邦德聳聳肩:“這些我早就盤算過了,所以才敢去冒這個險。”他微微一笑,“反正我現在好好的在你面前。不過扮成另外一個人在街上走,心情真的挺緊張,等進了公寓我才定下心來,因為有幾個警察已經埋伏在公寓對面的房裏,好象在等獵物跳進陷阱裏來,而我就是誘餌。當時我也曾想逃離這地方,可是如果我這塊誘餌不在,野獸是不會來跳陷阱的。我的預感沒錯。
晚上十一點剛過,電話鈴響了。我拿起話筒,一個男人的聲音説:‘你是玻里斯先生嗎?’‘是,我是玻里斯,請問有什麼事?’我裝成外國人的口音回答。‘很對不起,打擾您了,我是電話公司的員工,我們只是在例行檢查電話線路,沒什麼事,你請休息吧!’我馬上猜到這是來確認玻里斯是否在家的電話,不由得興奮起來。
最後那一個小時,確實很緊張,我想到開戰後雙方定有死傷,雖然我或許不會挨槍子,可想來總不是滋味。我帶了兩支手槍,那把大的可是真能打死人的厲害傢伙。近十二點時,我已做好一切準備,我緊貼在門後,烏爾曼或任何一個兇手突破警察們的防線,衝到這屋裏來時,我就給他來個腦袋開花。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我忽然聽到好象有車停了下來,有幾個人跳下車,然後,樓梯上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本來總部決定派人守着我的門,不過一守就得五個多小時,心裏一定很不耐煩,不如我一個人較好。我聽到我的心跳得很響。時鐘指向十二點五分,門外突然一陣嘈雜。”
詹姆斯·邦德説到這裏,嚥了口唾沫,又喘了口氣,用手摸摸自己的臉,大概是要鎮靜情緒吧。他掏出根煙點上,才繼續講下去。“我聽到警隊隊長大聲喊道:
‘喂!是警察,舉起手來。’接着響起了一連串噼啪噼啪的槍聲。”
他又露出笑容。“這時不知誰發出一聲尖叫,接着聽見隊長説:‘喂!抓住那傢伙!’剎那間,我身旁的門轟的一聲被撞開,有個男人衝了進來,手裏抓着冒煙的手槍,眼睛迅速搜尋着室內。我馬上意識到這人就是我要抓的烏爾曼。並不是德國人身上有股什麼臭味,而是我的職業敏感告訴了我。我瞄準他的手開了一槍,他手中的槍掉了下來,但這人也並非等閒人物,反應迅速,剎時從打開的門跳了出去。
我只好迅速朝門板開槍,不讓他有時間回身用另一支槍打我。子彈在門板上畫了個大Z字。門很快被打穿了。開槍時,我是跪下射的,幸好是這樣,因為這時忽然有一顆子彈飛過我頭頂。後來我才知道我的子彈射中了烏爾曼的肩膀和右腰。
警察忙着追捕其他的人,從樓梯一直打到街上。這時有個受傷的警察大概想來幫我,爬到我門口,説:‘我來幫你,好嗎?’誰知烏爾曼還沒死,順着聲音開了一槍,這警察就被打死了。可他這一開槍,讓我知道了他的方位,我就隔着門開了一槍。這時,更多警官跑上樓來,馬上把他抓了起來,用救護車送到醫院。在醫院裏,警察沒法從他的口中套出任何消息,他真是個頑固的傢伙,結果第二天早上,他就死了。”詹姆斯·邦德説到這裏,睜大眼睛看了看我的臉,我可以從他的眼中看出他開始了另一段回憶。他繼續説:“我方也有死傷,一死一傷,打鬥現場一片零亂。”他忽然顯得很疲憊的樣子,慢慢地説:“這種事,我看得多了,等一切都結束後,我只想盡快離開出事的地方。我們總部因加拿大騎警的幫忙,要我到華盛頓去邀請美國警方協助掃蕩‘邁卡尼卡族’的流氓組織。而加拿大騎警的特搜部便可趁這組織混亂時繼續打擊使它瓦解。我當然很贊成這計劃,不過我告訴他們我不愛坐飛機或計程車,喜歡自己慢慢的開車去,這最少要三天以上,所以我就借了這部車。我開車很快,一切都挺順利。不過你也知道,碰到這場大風雨。
説來也真奇妙,碰到了你。本來我打算今晚住在喬治湖的,可我對那一帶不大熟,正好看到這裏還有空房的霓虹燈,我就闖進來了。”他微笑着看我,戲謔地説,“也許你在這兒,正碰到困難,上帝就暗地裏通知我來這兒了呢;反正他讓我的輪胎爆炸了。這麼大的雨,我就趕快跑到這裏來啦。”他又露出笑容,忽然伸手抓住我放在櫃枱上的手,説:“這世上的事情説來真是奇妙。”
“不過你從早上一直開到現在,我想你一定累壞了吧!”
“我也這麼想,哦,你真乖,請再給我泡杯咖啡好嗎?”
我把濾器端出來準備泡咖啡。邦德打開皮箱,拿出一小瓶白色藥丸,然後就着我端給他的咖啡服下了兩粒藥:“這藥叫做本傑多靈,吃了它今晚差不多不會睡着了,可到了明天就得大睡一頓。”説完他瞟了一眼鏡子,戲笑着説:“我不是來了嘛!”這是種鼓勵的聲音,“你別擔心,去睡一覺也好,反正我在這兒不會出什麼錯的。我的槍法可準呢。”這時,收音機的音樂節目已快結束了,正在播出最後的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