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又漸漸過去了十天,隨着拜占庭使團回國,李慶安的家庭風波也漸漸平息下來,愛倫尼自從強勢拜訪了李慶安家庭後,她再也沒有提及此事,甚至根本不提和李慶安生特殊關係一事,就彷彿什麼事情沒有生過,但軍事合作的初步方案雙方都已擬定,達成了雙方互相支援、共同對付大食的意願,作為軍事合作一環,也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李慶安決定向拜占庭派去一百人的弓弩軍隊,向拜占庭軍方演示唐軍威力強大的弩箭,同時他和拜占庭使團簽署了以每副五十枚金索裏的價格出售三千副唐軍庫存弩箭的備忘錄。
二月初五,拜占庭使團離開了碎葉,但此時整個碎葉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了河中,河中的局勢在一天天惡化,李慶安不得不派駐紮石國的李嗣業率兩萬新軍支援河中,可就在唐軍前往撒馬爾罕的途中,安國都城布哈拉爆了最大規模的動亂。
.........
天剛矇矇亮,一場積蓄已久的暴*便席捲了布哈拉這座河中古城,在布哈拉最大的神廟廣場上,近萬名準備拆除清真寺的祆教教徒和死守在這裏的什葉派教徒爆了血戰,他們瞪着血紅的眼睛,用長刀和棍棒拼死廝殺,叫喊聲、哭求聲響徹廣場,一名年輕的祆教徒被打翻在地,一羣什葉派教徒立刻圍攏上來,棍棒如雨點般向他身上打去,年輕人抱着頭在地上打滾,他哭喊求饒,但仇恨已經充斥進了每一個人的心中,只片刻,年輕人便被活活打死。
同樣的悲劇也生在年輕的什葉派教徒身上,廣場上滿地都是被殺死、打死的人,這時,遠方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五千多名唐軍騎兵從四面八方疾殺來,他們衝進了什葉派教徒的人羣中,無情地殺戮着這些企圖保衞清真寺的伊斯蘭教徒。
伊斯蘭教徒們四散奔逃,受到鼓舞的祆教徒們歡呼着衝進清真寺,不到半個時辰,這座布哈拉仇恨之源的清真寺終於轟然倒塌。
極度憤怒的伊斯蘭教徒將暴*之火引向了布哈拉城的大街小巷,他們展開了血腥的報復,不顧一切地屠殺祆教徒們的父母妻兒,而失去了親人的祆教徒悲痛萬分,他們誓報仇,將同樣血腥的殺戮也泄在了穆斯林婦孺們的身上。
布哈拉城內到處火光沖天,局勢已經完全失控,成千上萬的民眾爭先恐後地逃出這座被仇恨淹沒的城池、逃出這座充滿了血腥殺戮的城池,一直到三天後,唐軍才終於控制住布哈拉的局面,但這座古老而繁榮的城市已經成為了一座鬼城,兩萬多人被屠殺,連唐軍也不幸陣亡了四百多人,布哈拉的暴*雖然平息,但仇恨的種子已經傳播出去,安國乃至整個河中地區即將爆一場大規模的內戰和起義。
.........
布哈拉的暴*引起了唐軍的高度警惕,河中鎮守副使白孝德一方面緊急向碎葉報告,另一方面他下令河中各國的都城皆實行戒嚴,不準居民參加任何公共活動,尤其河中第一大城撒馬爾罕,唐軍更是戒備森嚴,一隊隊唐軍在街上巡邏,只准許居民在中午短暫的時間內出來購買食物和水,不準過二十人以上的聚會,取消一切禮拜。
中午時分,正是允許居民們出門買食物的時間,大街上到處是緊張購物的居民,個個神色匆匆,熟人見了面連招呼都沒有時間,他們只有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後,所有的居民都必須回家,不回家者立刻抓捕,反抗者更是格殺勿論。
這時,康國的王宮前也來了一名神秘的使者,他稍作通報,便立刻被衞兵領進了宮內,在一間密室裏,康國國王稍芬接見了這名神秘的使者。
“這是呼羅珊總督穆斯林寫給國王殿下的親筆信。”
使者將一份羊皮卷放在了桌上,稍芬表情凝重,他慢慢拾起了這份羊皮卷,打開看了一遍,在信中,穆斯林明確要求他在撒馬爾罕動什葉派教徒的起義,稍芬一連看了兩遍,信中並沒有寫將給予他什麼補償,他不由眉頭一皺,嘆了口氣道:“事情不是總督閣下想的那樣簡單,唐軍在撒馬爾罕的駐軍有兩萬人,實行了最嚴格的戒嚴,想必你也看到了,滿街都是唐軍士兵,居民過二十人在一起説話都不允許,怎麼聯絡起義?再説,唐軍兇暴殘忍,又偏向祆教徒,布哈拉死了一萬多什葉派教徒,整個城市都毀了,我只怕起義不成,最後伊斯蘭教徒在河中消失。”
那使者聽稍芬的口氣是不接受穆斯林的要求,他臉一沉,威脅對方道:“你可要考慮清楚了,我們對河中的反擊就在眼前,你現在不肯立功贖罪,等呼羅珊士兵殺進撒馬爾罕,那時你的人頭就將高掛在城門之上,你明白嗎?”
稍芬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道:“我沒有説不從,只懇求給我一點時間,等唐軍戒嚴取消後,我就立刻組織起義。”
“不行!”使者斷然拒絕了他的要求,“如果唐軍戒嚴十年,你就十年不動了,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穆斯林將軍的命令你必須要遵從,穆斯林將軍説了,最多給你一個月時間,否則你就等着死吧!你自己考慮!”
使者走了,稍芬無力地坐了下來,他拼命揉搓着太陽穴,他該怎麼辦?
..........
李慶安在天不亮時便接到白孝德傳來的十萬火急的消息,布哈拉爆了伊斯蘭什葉派教徒的暴*,城中居民死傷慘重,現在布哈拉已經成為空城,在河中其他城池,什葉派教徒和祆教徒的矛盾已經到了白熱化,現在只能靠戒嚴來控制,可如果再不解決兩派之間的矛盾,河中地區伊斯蘭教徒的大規模起義必然會爆。
這個消息使李慶安立刻啓動了緊急預案,他命令河西唐軍立刻返回安西,又命疏勒的兩萬唐軍進駐大小勃律,再急調駐紮俱戰提的李光弼再率一萬軍隊趕赴銀城,準備配合疏勒唐軍進攻信德。
與此同時,李慶安開始追究河中局勢惡化的責任,河中的嚴重局勢使他不再容情,荔非元禮對河中局勢惡化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免去了荔非元禮河中鎮守使一職,將他改駐寧遠國,同時李慶安用飛鴿傳書白孝德,命他暫代河中鎮守使,並繼續實行戒嚴。
李慶安的公務房內,荔非元禮垂頭喪氣地站在下,任憑李慶安的厲聲斥責,他低着頭一聲不吭。
“我當初把河中交給你的時候是怎麼吩咐你的?沒有羅啓明的請求,你一兵一卒都不準,可是你是怎麼做的!你隨心所欲,想怎麼用兵就怎麼用兵,想殺人就殺人,一味偏袒祆教徒,現在你看看,河中局勢亂成這樣子,你怎麼向我交代!”
李慶安越説越怒,他拍打着桌子,恨得直想把眼前這個混蛋掐死,荔非元禮垂着頭,半晌,他厚厚的嘴唇動了動,低聲解釋道:“主要是河中的唐軍大多來自銀城礦奴,他們基本上都是祆教徒,是他們偏袒自己人。”
“放你的狗臭屁!”
李慶安怒不可遏,拎起桌上的硯台狠狠向他砸去,手略一偏,‘砰!’的一聲,砸在牆上,硯台碎成了幾瓣。
“你不下令出兵,他們會鎮壓什葉派教徒嗎?是誰讓你出兵的,我給你下過指令嗎?”
李慶安剋制了一下心中的滔天怒火,盯着他惡狠狠道:“我本想把你降為小卒,可看在你跟我這麼多年的份上,我就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去寧遠國接替李光弼,我再給你下三條嚴令,你若再敢違反其中一條,我就打爛你的腦袋。
荔非元禮嚇得膽顫心驚,他戰戰兢兢道:“卑職不敢。”
“好!你給我記住了,第一、不准你再納妾,不准你再在寧遠國亂搞女人;第二、沒有我的授權,百人以上的軍隊,不准你調動;第三、不准你干涉寧遠國地方事務,任何政務之事你不得插手,這三條你聽見沒有!”
荔非元禮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道:“卑職記住了,不敢違抗。”
李慶安注視他半晌,這才徐徐道:“你將來得不得重用,就看你在寧遠國的表現了,做得好,我會再讓你帶兵打仗,可若你在寧遠國還是做不好,那你就再回粟樓烽戍堡去當戍主,別怪我不念舊情,去吧!”
“是!卑職告退。”
荔非元禮慢慢退了下去,兩名親兵迅上前來收拾摔壞的硯台,李慶安坐在位子上又翻了翻桌上的一份報告,便吩咐道:“讓崔乾佑進來吧!”
片刻,崔乾佑走了進來,躬身施禮道:“屬下參見大將軍!”
李慶安笑着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坐下説話。”
“謝大將軍!”
崔乾佑坐了下來,腰挺得筆直,心中忐忑不安,李慶安桌上那厚厚一本萬言冊便是他寫的河中對策,他已經聽説荔非元禮被罷免了河中鎮守使,那自己可有希望去河中麼?
李慶安拿起桌上的萬言冊笑了笑道:“崔將軍建議將河中諸國合併為兩國,由祆教徒和什葉派教徒各自建國,建議雖然很好,但崔將軍有沒有想過,總有一天,什葉派教徒一國歸大食,而祆教徒一國歸大唐,崔將軍想過這種可能嗎?”
“屬下考慮過,前兩年大食國大肆鎮壓什葉派,他們的仇恨不是一天兩天能夠緩解,我以為至少十年之內,大食吞併不了什葉派教徒之國。”
“十年?”李慶安淡淡一笑,道:“如果阿拔斯病逝,曼蘇爾執政,以曼蘇爾對阿布.穆斯林的宿怨,他殺阿布.穆斯林向河中什葉派教徒謝罪,再緩和與什葉派的關係,你説的十年還會存在嗎?”
“可是...”
崔乾佑不服道:“可是他們的哈里阿拔斯什麼時候會病逝?這只是大將軍的猜測,誰也想不到,如果他十年不病逝呢?”
李慶安微微一笑道:“知己知彼方百戰不殆,阿拔斯在底格里斯河戰役中被箭射傷,至今內傷難愈,你要知道他為什麼指定自己兄弟為繼承人,而不是自己的兒子?就是因為他很清楚自己的傷勢已不愈,如果我沒猜錯的,就是在今明兩年,阿拔斯必然病逝,不信我們就等着瞧。”
李慶安知道阿拔斯歷史上只做了四年的哈里,但他並不知道阿拔斯為什麼會病逝,在漢唐會的幫助下,他終於知道了阿拔斯在底格里斯河戰役中曾被箭射傷的情報,他由此推斷出阿拔斯必然是死在這個緣故上面。
崔乾佑半天一句話也説不出來,這時,李慶安站起身,慢慢走到他面前笑道:“説了半天,其實我就是希望你能繼續留在漠北,繼續替我統帥三部之兵,因為我知道,漠北即將生變故。”
崔乾佑一怔,他急忙問道:“大將軍何出此言?”
李慶安揹着手在房間內走了幾步,回頭笑道:“我回安西之前,已經在河西安排好了策略,開春後,回紇必然會大舉南侵賀蘭,那時,我安西軍便可以名正言順地出兵回紇,你可趁回紇牙帳空虛的機會,一舉向東端掉回紇人的老巢,讓他們無力進攻北庭,只有這個時候,我才能沒有後顧之憂地和大食較量,你明白嗎?”
崔乾佑霍地站起,挺直身子道:“屬下明白了,屬下不再考慮河中之事。”
李慶安讚許地點點頭道:“很好,你現在就立刻回去,我估計最遲一個月,朔方那邊必傳來消息。”
“屬下告辭了。”
李慶安拍了拍他肩膀笑道:“我正好有事要去前面,便順便送送你!”
.........
李慶安又交代了親兵幾句,便送崔乾佑走出了大院,向政事堂而去,儘管河中動盪不安,但長安那邊他也不會坐視不顧,安西的銀元已經開始大批量鑄造,他需要向內地輸送這些銀元,大量購買和拜占庭人做貿易需要的絲綢、瓷器等各種奢侈品。
李慶安一直把崔乾佑送到政事堂大門口,目送他遠去,這才轉身返回政事堂去找王昌齡,此時正是中午的吃飯時間,政事堂沒有午飯供應,不少中底層官員和來安西幫忙的太學生紛紛從政事堂中出來,去附近的小酒肆吃飯,另外有不少來政事堂辦理納税和領取過境批文的粟特商人因為午休而等候在大門內,人來人往,熱鬧非常。
“大將軍!”不少官員向李慶安躬身打着招呼。
李慶安拱手回禮,他走進了大門,大門裏面有一處等候區,是內外門之間的夾道,幾十名胡商坐在這裏休息等候,他們大多拿着箱子,箱子裏是準備繳税的大食銀幣,中午要休息大半個時辰,這期間是不準商人進去政事堂,安西已經成立了財税署,專門負責商税的徵收,總署在碎葉,另外在撒馬爾罕、俱戰提、拓枝城、怛羅斯、龜茲、金滿、于闐、疏勒等八座城池設有支署,商税統一為三十税一,以低税率來鼓勵貿易,碎葉的税署由於還沒有建好,税署的官員便暫時在政事堂內的辦公,因此商人們也必須來政事堂辦理申報繳税事宜,交完税後,再去節度使衙門領取一張過境批文,這是今年才開始實行的新規矩,從前是憑税單過境,但税單不能代表軍方的意見,所以才需要來碎葉辦理一張過境批文。
由於中午時間沒有人辦公,也不準呆在政事堂內,商人們一般都會呆在內門和外門之間的夾道中休息,這裏放有二十幾張寬木椅,已經有不少商人聚在交道內,一邊喝水吃乾糧,一邊耐心地等候下午辦公時間開始。
李慶安一般而言不走大門,而是從百步外的另一道偏門直接乘坐馬車進入政事堂東區,到他的辦公區,而今天他因為送崔乾佑出大門,所以是徒步走回政事堂。
這時,幾名粟特商人老遠看見李慶安向門口走來,他們迅交換了一下眼色,都掩飾住了自己眼中的極度驚喜,他們都是伊斯蘭什葉派教徒,從布哈拉妝扮成商人來碎葉,他們的目標很明確,就是要刺殺李慶安,他們已經在碎葉很久了,一直在尋找機會,沒想到今天在這裏竟然遇見了,他們剋制住心中強烈激動,若無其事地在自己箱子前蹲了下來。
在他們兩邊不遠處的內外門口各有幾十名唐軍士兵站崗,進外門需要登記,得到准入通知後才能進去辦事,胡人一般都佩有刀劍等防身武器,這時就要放在外門口處,不準帶入,而進內門則要進行更嚴格的檢查,防止刺客混跡入內。
這時,李慶安走入外門,進入了長長的夾道。
政事堂的大門寬十丈,氣勢恢宏,內外門之間便是長約三十幾步的夾道,二十幾名親兵執刀護衞在李慶安身邊,護送他走進政事堂。就在這時,東面一名年輕的胡商忽然高喊道:“大將軍,我冤枉啊!”
他手舉一卷羊皮紙向李慶安跑來,跪倒在三丈外,連連磕頭哭喊道:“我要狀告荔非元禮,搶奪了我的妻子。”
突來的情況分散了親兵們的注意力,包括李慶安在內的所有人的目光都一齊向這個告狀者望去,就在他們注意力被分散的一霎那,西面的三名粟特商人同時動了,他們抽出了各自隱藏在箱蓋夾縫中短刀,迅疾無比地向李慶安猛撲而來。
就在這時,李慶安左右的兩名親兵同時現了刺客,他們不假思索地舉刀劈擋,並狂喊道:“有刺客!”
夾道中一陣大亂,其他商人沒想到他們中竟然混有刺客,都嚇得跌跌撞撞向兩邊奔逃,兩邊站崗的士兵一起衝了上來,將商人打翻在地,李慶安的親兵個個強悍無比,他們砍死了告狀之人,十幾人舉盾將李慶安團團護衞住,另外的十名親衞則圍住了西面的三名刺客。
李慶安迅掃一眼現場,見只有三名刺客,便高聲令道:“抓活的!”
三名刺客見已經無法刺殺李慶安,皆絕望地仰天大喊:“願真主保佑河中,保佑穆斯林兄弟!”
他們反手一刀,猛地刺進了自己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