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州伊吾縣,這是進入北庭的第一州,也就是今天新疆哈密,從三月初開始,各地唐軍便開始陸陸續續彙集伊州,除了小勃律的軍隊因路程遙遠外,其餘龜茲、玉闐、碎葉、庭州各地安西軍都已大部分抵達,到四月中旬,伊州已經聚集了近七萬安西軍。
密密麻麻的安西大帳駐紮在伊吾城外,延綿三里,不斷還有軍隊從遙遠的西方而來,匯入這座龐大的軍營之中。
李慶安在伊州已經呆了一個多月,他每天的事情就是閲讀從各地送來的各種大量情報,崔乾佑率軍不斷東進,但他每天都會派兩名信使趕來送信,向李慶安彙報每天的進軍請況。
其次便是漢唐會從大唐各地送來的情報,這原本是漢唐會自己的情報體系,現在被李慶安稍加改造,便成了他的情報網,伊吾就有一個鴿信中轉點,漢唐會從各地來的情報便源源不斷彙集伊吾,匯至李慶安的案頭。
軍營的中軍大帳位於軍營的中間,是一定白色的巨大營帳,這裏是安西軍高級將領開會商議重要事情的地方,緊靠中軍大帳還有四頂小帳,分別有小門和大帳相連,有沙盤帳,有李慶安的寢帳,還有小會議室和李慶安處理日常文書的地方。
此時李慶安正在沙盤帳中,他正全神貫注地凝視着關隴一帶的沙盤地圖,經過幾年的製作,他不僅擁有了整個安西地區的沙盤,同時也有了河中、河西、關隴等主要地區的沙盤地圖,製作得非常細緻,不僅山脈河流和平原都和原貌基本無異,就連橋樑、城池、村鎮以及各地人口數量、糧食物產,甚至包括軍營駐兵也都一一用小牌子插在沙盤上進行備註,可以説這是一種非常具有戰略價值的全方位立體地圖。
當然,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軍隊會調動,人口也會遷移,所以這些信息都要及時更新。
李慶安之所以關注關隴地區,是因為他剛剛得到緊急情報,李隆基竟要出巡朔方,親自和回紇人談判退兵的條件,李慶安也接到了安思順拒絕交權的情報,同時他也接到了哥舒翰率軍入大非川的消息,這兩個消息都在他的意料之中,無論是安思順還是哥舒翰,他們哪會這麼容易把軍權交出,七大節度使,除了河東節度使是親王李琬外,唯一好收拾的可能就是嶺南五府經略使何履光了,其餘五大節度使,哪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李隆基的意圖太明顯,這就讓其他節度使都心生警惕,想方設法逃避被奪權,這次李隆基親赴朔方,名義上是和回紇可汗談判,實際上就是親自出馬,強奪安思順的軍權。
情報上説,李隆基調集二十萬大軍會獵朔方,但李慶安知道,其實沒有二十萬了,至少李璿那裏就少了三萬軍,李璿原本計劃是帶七萬軍北上,但實際上他只得了四萬軍,另外還有八萬關中軍,這些軍隊李慶安也沒有放在眼裏,原本的關中軍是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但高仙芝因打南詔兵力不足而將十萬關中軍調進劍南,便沒有再回來,這支關中軍一半以上都是招募的新軍,參軍時日不久,還有很大一部分是養尊處優的羽林軍,大多出身名門望族,他們這些人噹噹儀仗兵還可以,可要他們去戰場打仗,就有點勉為其難了。
可李慶安更關心的卻是河東軍渡過黃河,他不理解李隆基為什麼會做這個決定,只能説明李隆基已經昏庸之極了,或者是為了奪安思順的軍權,他已經不顧一切後果了。
“去請嚴先生了嗎?”李慶安回頭問親兵道。
“回稟大將軍,已經去了,估計很快就會到來。”
“嗯!”李慶安點了點頭,他忽然又想起一事,令道:“立刻一封鴿信去長安,令常進要儘快打聽到貴妃的出家之處。”
這也是李慶安剛剛接到的一個消息,宮中有秘聞傳出,楊貴妃竟離開了大明宮,在宮外出家做女道士了,李慶安略微知道一點,楊貴妃和李隆基關係惡劣,多少和他有點關係,他很擔心楊貴妃的安全。
這時,如詩從旁邊的小帳門走了進來,手中端着一碗藥,笑道:“大哥就那麼牽掛貴妃嗎?”
自從生了拜占庭公主事件後,明月已經不太相信李慶安的自覺性了,為了管束住李慶安,她便讓如詩跟在李慶安身邊,照顧他的起居.
一般而言,只要不是打仗,唐軍主帥出門在外,帶一個女人在身邊是很正常之事。
當然,安西軍的軍營裏也有女護兵存在,這是安西軍的一大特色,除了安西軍外,安祿山的范陽軍也效仿安西軍建立的女護兵制度,另外,高仙芝的劍南軍中有一支女弓手,也算是一大特色。
除了這些正常的女兵外,各軍軍中其實還有一些特殊的女人,那就是隨軍軍ji,女人是穩定軍心的潤滑劑,她們的存在對軍隊很重要,幾乎在各大軍隊中都有,儘管安西軍的傳統是沒有隨軍ji女,但每個節度使都會允許ji女上門做生意,負責紮營的軍官會在後門外特殊地扎十幾頂營帳,士兵們獲得准許後,便會絡繹不絕地來這裏享受女人的滋味,士兵們便叫這些營帳為‘美人帳’,當然,大部份ji女和美人沒有什麼關係。
如詩這次隨李慶安來伊州,她不僅要照顧李慶安的起居,同時還要協助粟特老醫生博羅多給李慶安治病,要治好李慶安的病並不是一副藥吃上幾個月就能治好,需要長時間的觀察,不斷地加藥減藥,至少需要三四個月的時間,甚至還會更長。
治療李慶安的病需要涉及到一些李慶安的**,親兵們不太方便,讓別的女人更不方便,只有他自己的女人才是最為適合。
“大哥,吃藥吧!”
如詩把藥碗遞給了李慶安,她見李慶安眼中閃過一絲不自然,便抿着嘴兒一笑道:“是我的問題讓大哥感到尷尬嗎?”
李慶安接過藥碗,呵呵笑道:“你想到哪裏去了,貴妃娘娘對我有恩,她又認了明月做妹妹,我關心她很正常,再説她又是我的徒弟,你想得太多了,我是怕她被歹人所趁,所以我才要保護她。”
如詩嘻嘻一笑道:“我只是隨口問問罷了,大哥解釋這麼多幹嘛?”
“這個....不解釋清楚,説不定你又要向你大姐寫報告了,又讓我x子不好過。”
“那是你自己心虛,這種事情有什麼好説的。”
如詩指了指藥碗笑道:“快點吃藥吧!呆會兒可涼了。”
李慶安一口氣將藥喝乾,這時,嚴莊快步走了進來,笑呵呵道:“大將軍幾時才能讓我們看見安西的少帥?”
李慶安也笑道:“我正在努力,快了吧!”
嚴莊又對如詩開了個玩笑道:“如詩姑娘,你身上的責任可重大啊!”
如詩臉一紅,拿着空碗快步連忙到後帳去了,李慶安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下,“先生如此高興,是聽到什麼好消息了嗎?”
嚴莊坐了下來,眯着小眼睛道:“難道大將軍認為不是好消息嗎?”
“我也認為這是好消息,所以我才請先生來商量,下一步我們該怎麼行動?”
嚴莊臉上的笑意消失,眼中變得嚴肅起來,他沉思了片刻道:“其實這個問題我一直在考慮,聖上這樣削藩的話,肯定會引非常嚴重的後果,從安思順和哥舒翰的抗旨便可看出,這幾個邊疆重臣都已經有了反抗之心,哥舒翰和安思順因為兵力不足,可能鬧不起事,但安祿山就不同,他經營河北十幾年,兵精糧足,為了保住自己的軍權,他已經不惜一切代價,如果聖上堅持要奪他的軍權,他造反的可能就有十之**了,安祿山一反,天下必然大亂,大將軍的機會不會就到來呢?”
李慶安卻輕輕搖了搖頭道:“還有一個可能先生沒有想到,那就是安祿山做出強硬姿態,使聖上不敢再輕舉妄動,轉而去對付高仙芝,這就像我河西剿匪一樣,説不定安祿山也來個河東剿匪,這樣一來,安祿山造反的可能性就很小了,朝中局勢就僵持那裏,至少可以維持幾年,那樣我就有時間繼續經營安西了。”
嚴莊明白了李慶安的意思,李慶安不想現在出兵中原,他希望能夠再贏得一點時間備戰,確實,這很有必要,一方面,李慶安對安西軍還談不上完全控制,只有他的嫡系和死忠黨羽才會支持他爭奪天下,而不少官員依舊是支持朝廷,所以他需要時間捏緊軍隊,另一方面,安西的四邊還不穩,吐蕃有反噬的可能,回紇實力還在,而大食一旦解決了國內危機,必然會繼續東進,可一旦李慶安進入中原,安西就很難再保持這樣強勢了,這樣,李慶安還是需要時間徹底解決周圍的不利因素。
嚴莊揹着手走了幾步,他又走到沙盤前,凝視着沙盤上的山川河流,半晌,他徐徐道:“或許我有一個方案,可以讓中原局勢形成大將軍想要的局面,讓安祿山僵而不反。”
“先生請説!”李慶安也走到了沙盤前。
嚴莊拾起旁邊的木杆,指向朔方一帶道:“安思順兵力太少,聖上這次削他的軍權不容置疑,一定會成功,受這個成功的鼓舞,聖上必然會趁熱打鐵,繼續強勢削藩,要麼是哥舒翰,要麼就是安祿山。”
嚴莊將木杆隴右青海一帶,道:“哥舒翰已經率軍進了大非川,那一帶地勢很高,身體弱之人根本無法進入,聖上也一樣進不去,所以他未必會動哥舒翰,我猜他極可能是直接對安祿山下手。”
李慶安沒有説話,他靜靜地聆聽着嚴莊的分析,嚴莊又接着道:“所以要想實現大將軍所要的局面,關鍵就在聖上這裏,我們必須要迫使他放棄對安祿山的強硬削藩。”
説到這裏,嚴莊輕捋短鬚笑道:“大將軍想到我的方案了嗎?”
這時,李慶安的目光落到了河西之上,嚴莊撫掌大笑道:“大將軍果然一點就透!”
他用木杆一指河西道:“沒錯!我的方案就是再入河西,現在哥舒翰調走了河西之軍,河西異常空虛,正是佔領河西的大好良機,只要大將軍出兵河西,聖上必然會心生忌憚,不敢再用強硬手段對付安祿山,那樣一來,安祿山壓力減小,他造反的可能就大大降低,畢竟他也需要時間。”
李慶安緩緩點了點頭道:“先生的方案非常精闢!”
他接過木杆,指着河西西部一帶笑道:“佔領河西全境在政治會對我不利,我只要拿下沙州和瓜州,河西的大門便對我敞開了,先生以為如何?”
“大將軍説得不錯,其實拿下沙州便可,而且大將軍可以上書儲君和朝廷,説現吐蕃巡哨出現在沙州一帶,現在河西空虛無兵,希望朝廷能允許安西軍入河西防禦,只要朝廷或者儲君答應,大將軍便出師有名了,而且出兵沙州,必然經過瓜州玉門關,這樣瓜州也一併落入囊中。”
説得這,嚴莊忽然眼珠一轉,得意地笑道:“倉庫的戰利品中不就有吐蕃軍的盔甲嗎?索性大將軍就派人裝扮成吐蕃軍去騷擾敦煌縣,讓敦煌縣令來向大將軍求援,豈不是更出師有名?”
李慶安哈哈大笑,一豎大拇指讚道:“若論陰謀詭計,天下再無人出先生之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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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後,一支千人的吐蕃軍出現在敦煌縣以西三十里外,此時駐紮沙州的豆盧軍已經被哥舒翰調走,整個沙州只有數百鄉勇,吐蕃軍的出現使沙州上下驚恐不已,四周的民眾紛紛入城躲命,沙州長史和敦煌縣令一方面火稟報朝廷,令一方面他們急派人向駐紮星星峽的安西軍和駐紮伊州的伊吾軍求救。
很快,李慶安便得到了求救信,他立刻上書朝廷向政事堂和李豫説明了情況,同時,他親率三萬大軍穿過了星星峽,向河西瓜州和沙州進軍。
..........
就在李慶安向沙州進軍的同一時刻,漠北草原也被崔乾佑攪得天翻地覆,在茫茫的草原上,六萬餘唐胡聯軍席捲而來,鋪天蓋地的騎馬在草原上疾奔,他們一路殺戮洗劫,一個月後,大軍便抵達了回紇牙帳所在的嗢昆水上游一帶。
聯軍殺來的消息很快便傳到了回紇牙帳,此時回紇主力尚在九原一帶,留守牙帳的是葛勒可汗的次子骨啜特勒和宰國延支伽羅,還有留守駐兵一萬餘人。
驚恐的號角聲在嗢昆河畔迴響,婦孺老人紛紛棄帳而逃,奔至金頂大帳求救,這時一名報信軍官飛馳而來,衝到大帳門口驚呼道:“王子殿下,敵軍離此已不足三十里,正疾殺來,有五六萬人之多,勢不可擋,請王子離去。”
大帳內,王子骨啜特勒正在一羣文官貴族緊急商量對策,聽到這個消息,眾人同時臉色大變,骨啜特勒驚惶道:“各位,敵軍已經殺至,我們該如何應對?”
宰國延支伽羅連忙道:“大家聽我一言,敵軍勢大,我們不可抵擋,要立刻撤離,牛羊財產都不能要了,保住性命要緊啊!”
這時,帳簾一掀,回紇留守大將拔覽奔進帳大喊道:“你們帶殿下離開,我率軍去阻攔唐軍,能抵擋一刻算一刻,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喊罷,他出帳翻身上馬,下令道:“鳴號,集結軍隊!”
“嗚——”一連串的號角聲在草原上吹響,這是兵力集結的命令,一萬多回紇騎兵從四面八方彙集,片刻,一萬軍隊便已匯聚完,這時,王子骨啜特勒和宰國延支伽羅等數百名官員貴族已經倉惶向南逃竄了,草原上到處是騎馬奔逃的婦孺老人,帳篷倒了,集奶罐傾翻在地,羊羣四散奔逃,老人孩子,叫聲、哭喊聲連成一片,場面混亂不堪。
就在這時,西方十幾裏外的草原上出現了一條長長的黑線,這是唐胡聯軍殺到了,大將拔覽見形勢萬分危急,他一揮大刀,喝令道:“回紇勇士們,跟我去迎戰!”
“殺啊!”一萬餘回紇騎兵揮舞着戰刀,迎着敵軍浩浩蕩蕩衝去。
這時,聯軍主將崔乾佑也現了對面有大軍殺來,他一揮手令道:“緩步整軍!”
六萬大軍登時放緩了衝擊的步伐,漸漸停止前進,開始迅在草原上擺列陣勢,整理隊伍,他們按照各部落的順序依次排列,正中間便是六千唐軍,隨着回紇軍越來越近,崔乾佑一聲厲喝道:“大軍準備衝擊!”
無數的刀槍劍戟刷地指向回紇軍,儼如密密麻麻的兵器森林,隊伍開始奔跑起來,雙方越來越近,相隔不到兩裏,崔乾佑見時機已到,他大喝一聲,“擂鼓,衝擊!”
巨大的鼓聲轟隆隆地敲響了,六萬大軍一聲吶喊,彷彿平地一聲悶雷,大軍萬馬奔騰,馬蹄敲打着地面,驚天動地,儼如海潮狂濤,鋪天蓋地地向回紇軍席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