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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一章貨幣戰爭(上)

    會議結束,三人告辭而去,李慶安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房間裏,他需要再一次梳理河西應對之策,從信德回來的路上,他便一直在思考此事,河西事變是他在上升過程中的一件突事件,雖然這次事變給他造成了損失,丟掉了甘、肅兩州和兩萬軍隊,也使他劫掠天竺的計劃破產,但這次事變卻是一面鏡子,照出了他的最薄弱環節。

    他的官僚基礎太薄弱,無法有效控制地方,一切都是靠軍事控制,以至於他不在安西時,安西的權力機構便對河西失控了,現在是爆了河西的危險,下一次會是哪裏?北庭、龜茲還是河中,李慶安竟有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

    這種力不從心並不是他的軍事實力不夠,相反,他的軍事實力足夠了,而是他的軟實力不夠,用一個形象的比喻,他就像一個外形剛猛的大漢,看起來高大魁梧,肌肉達,但內在體質卻極差,不能持久力,眼耳的配合以及靈活度都不夠,一旦被人抓住弱點,他就無從應對。

    這次李豫玩得很漂亮,他是以一個帝王的身份更換河西主將,用有安西背景的程千里來取代默默無聞的荔非守瑜,一切都沒有變化,河西名義上還是屬於安西,屬於他李慶安主管,但是實際控制權卻變了,所以朝廷內外一片支持之聲,輿論是偏向李豫,而他的行政權力機構在這次河西事變中根本就沒有還手之力,甚至還要自己的妻子出面。

    他們沒有有效地控制住河西,這就是他李慶安的最薄弱之處,沒有一個強大的行政權力機構,光靠武力維持,不是長遠之計,內外兼修才是王道。

    他現在最缺乏的是人才,李豫登基後,許多借調的內地官員和士子都陸續返回了中原,他們的理由大多是思念家人,安西離中原太遙遠,生活不便等等,李慶安也知道,安西地域偏僻,吸引不了人才,這其實只是一種表象,本質上還是他的合法性不足,儘管他的兵力最強大,儘管他已是大唐趙王,儘管他是建成之後,但這只是李豫畏懼他實力而被迫對他身份的承認,而不是一種理所當然地存在,他對中原士人的影響力還不夠強大,朝廷的官僚階層和傳統的豪強勢力還沒有能夠真正地接受他。

    這就是始終沒有大量中原人才來投奔他的真正原因,他的合法性不足,無法吸引大量優秀的知識分子來安西,有傳言説是因為嚴莊嫉賢妒能,容不下才幹之士,才使人才不來安西,這個説法李慶安並不認可,一個嚴莊是阻擋不了士人投奔他的熱情,劉晏就是最好的例子,根本原因還是中原人不相信他,對他對安西都存有偏見。

    從這個角度上説,他感謝這次事變,讓他能夠靜下心反思自己的不足和薄弱,否則,他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會現自己的問題,不過,人才不足的局面不是一天兩天就可以改變,需要一段時期,尤其他進入大唐權力中心,消除世人對他的偏見。

    這隻能放在以後,當務之急,他需要在大食軍大規模反擊之前,給李豫一個教訓,他必須要讓李豫明白,得罪了自己,將會使他一事無成。

    教訓李豫的方案,他在路上已經考慮成熟,現在是實施它的時候了。

    李慶安隨手取過一本厚厚的冊子,這是安西最新的鑄錢報告,自從奪取波悉山銀礦後,李慶安便下令擴張鑄錢爐,鑄錢爐的數量由最初的三個一躍擴張為五十八個,從內地招募了數以百計的熟練工匠,加上學徒和勞力,參與鑄錢的人數已經過四千人,為此還專門成立的鑄錢署,是安西僅次於兵器署的職能部門。

    從波悉山運來的數十萬斤銀在這裏變成了一塊塊做工精美的安西銀元,然後輸往中原,換取了數之不盡的各種物資。

    這兩年輸往大唐腹地的銀元已經達一百五十萬枚之多,一大半流入市場,還有四十餘萬枚尚存在各地的安西櫃坊中,在碎葉金庫中還有近百萬枚銀元,如何把這百萬銀元運到長安去,確實需要他費一番思量。

    這時,問外親兵稟報道:“大將軍,常府令來了。”

    “讓他進來!”

    門推開了,常進走進了李慶安的房內,去年,李慶安成立了安西的情報機構—安西內務府,由他直管,安西內務府實際上就是由漢唐會轉變而來,李回春死後,李慶安便將漢唐會徹底改組,由一個民間秘密組織,轉頭換面改成了安西官方的職能部門,隱龍會並沒有干涉李慶安的改組,相反,他們支持漢唐會能揮更大的作用,當然,前提是漢唐會必須是為李慶安服務。

    常進便是內務府的第一任府令,掌管着大唐各地八千漢唐會成員,直接受李慶安管轄。

    “屬下參見大將軍!”

    常進行了一禮,李慶安將報告放回桌上,笑道:“這次河西的情報,你們送來得很及時,應該獲得嘉獎。”

    常進有些慚愧道:“李豫的密旨我們沒有得到情報,導致最後孟、羅二人叛變,屬下愧對‘嘉獎’二字。”

    “屬下遵令,會立刻信給胡云沛。”

    李慶安笑了笑,隨即取出一道命令遞給了常進,“我有一件極重要之事交給內務府去辦,此事事關重大,按照我信中的要求去一一落實,不可有半點大意,更不可有一絲懈怠。”

    常進接過信,小心翼翼地放進懷中,躬身道:“大將軍沒有別的事,屬下便告退了。”

    “等一下!”李慶安又叫住了他。

    常進冷笑一聲道:“沒有人關心李璫的死活,他害死了李回春,就是死了也不能贖其罪,倒是羅品芳在打聽夫人的下落,畢竟是自己的女兒,他很擔心。”

    “你替我告訴他,她也是我生母,我已遵從她的意願將她們母子安置在江南的一座小城內,她過得很好,也很安靜,她已不願再過問碎葉之事,請他不用擔心。”

    “是!屬下會轉告羅品芳。”

    頓了一下,常進又低聲道:“那個李璫,不如除掉他,免生後患。”

    李慶安搖了搖頭,“他已經瘋了,沒有任何意義了,留他一命,陪母親安度晚年吧!”

    常進暗暗嘆了口氣,道:“那屬下告辭!”

    “去吧!我交給你的事情要立刻辦理,不得拖延。”

    “是!”常進轉身走了。

    這時,李慶安取出一枚銀元,在桌上打了個轉,望着滴溜溜轉動的銀元,李慶安的眼中露出一種嘲諷的笑意,自言自語道:“李豫,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他立刻又寫了一封親筆信,封好信封,交給親兵道:“立刻派人去北庭,交給崔乾佑!”

    .........

    大唐的櫃坊也就是後來銀行的雛形,興盛於中唐,存錢收費,貸款收息,是大唐最賺錢的行當,能開櫃坊者,都有一定背景和後台,而且資本雄厚,擁有大量的存錢,甚至朝廷拮据時,也不得不向櫃坊借錢,因此大唐櫃坊雖然是從商,但它對朝政影響力卻不容小視。

    大唐各地都有櫃坊,但大唐的七大櫃坊,除了揚州的白記櫃坊和成都的楊記櫃坊外,其他五大櫃坊的總部都在長安,其中以王寶記櫃坊為第一。

    王寶記櫃坊是長安鉅富王元寶所開,傳聞有張筠家族為後台,在大唐的十四個大城都有分店,資本極為雄厚,王寶記櫃坊總部位於東市,離安西櫃坊並不太遠。

    但王寶記櫃坊的大東主王元寶府宅卻位於平康坊,佔地三十畝,大唐對商人的限制頗多,比如不準騎馬,不得為官,不得參加科舉等等,但這也不是絕對,統治階層為了展經濟,偶然對商人也會寬容,比如貞觀年間,顏師古當秘書少監時,便曾經任命富商大賈為校書郎,校書郎一職,地位雖不高,但屬清流要職,一般入仕都在舉進士之後才有資格擔任,又比如武則天主政時,張易之在內殿設宴,邀請蜀商宋霸子等數人入皇宮參與博易等遊戲,雖然後來被抨擊,但畢竟是進了皇宮,在武則天面前抖了抖威風,商人不僅進入政界,還進入了軍界,如昭義節度使劉從諫就曾把商人任命為行署衙將。

    尤其開元盛世後,經濟繁榮,李隆基對商人也比較寬容,像鉅商王元寶本來是沒有資格住三十畝地的巨宅,李隆基特批准他入住,他還捐款得了一個上輕車都尉的勳官。

    這天傍晚,東市王寶記櫃坊的大掌櫃魏晉生匆匆趕到王元寶的府中,他帶來了一個令人驚訝的消息,他的夥計現,安西櫃坊在秘密搬運物品,每天晚上,大箱大箱的物品運上船,已經持續了好幾天,安西櫃坊規模雖然不大,但它獨家行安西銀元,因此它已被公認為大唐第二大櫃坊,它生異常情況,魏晉生便格外重視。

    王元寶年約六十歲,皮膚很黑,長得極胖,再加上身材頗高,遠望去就像一頭巨大的黑熊,雖然其貌不揚,但他卻是一個極為精明之人,在奢侈享受生活的同時,又善於大把賺錢,使他始終能財源滾滾,家資鉅富不倒。

    而且他極捨得花血本找後台,張筠母親過七十大壽,他便送了一尊足有一丈高,用極品碧玉雕成的觀音像,僅觀音的蓮花寶座,就用數百斤黃金打造,並耗用五斗上品珠寶鑲嵌,價值連城,正是張筠的關照,使王元寶雖然樹大,卻並不招風,各地官員對他的櫃坊都敬畏有加,四年前,李林甫為給貴妃過壽,左藏窘困,朝廷拿不出錢來,李林甫便以朝廷的名義向王寶記櫃坊借了三十萬貫,後來在約定時間內歸還,足見王元寶的影響力。

    王元寶正在一名侍妾的伺奉下,慢慢地喝一碗燕窩粥,聽了大掌櫃的稟報,他若有思,他也得到了一點朝廷的內幕消息,朝廷在奪取甘、肅兩州,已經堵死了安西銀元東進之路,據説這是為了朝廷行八萬貫銀錢做準備,一錢當五十,這就是四百萬貫錢,難道,安西櫃坊是為這個而搬運物品嗎?

    “你可知道他們搬的是什麼嗎?”

    大掌櫃魏晉生連忙道:“應該是錢財之物,夥計看見有銅錢從木箱裏滾出。”

    “那他們去了哪裏?”

    “回稟東主,我派人跟蹤,現他們沿漕河出城了,去向不明。”

    王元寶想了想,道:“這件事不要管,安西我們惹不起,就當什麼事都沒有生。”

    “可是我擔心朝廷行銀錢,我已從少府監得到消息,新銀錢是本來銀一銅九,後來銅不足,又改成銀一銅六鉛三,幾乎就是鍍一層銀,這樣的錢還要以一當五十,後果嚴重啊!我們是不是也要採取對策了。”魏晉生憂心忡忡道。

    王元寶也很擔心,朝廷怎麼行銀錢,無非是給官員做俸祿,或者拿去江淮購買糧食,再就是強制和櫃坊兑換銅錢,讓櫃坊貸出去,或者把客人存在櫃坊的錢以一比五十換成銀錢,如果是後者,他的王寶記櫃坊將當其衝,可是他也沒有好的辦法,除非是關門停業,但那樣會引起擠兑風潮,他的櫃坊就完了。

    這時,一名家人來稟報道:“老爺,邢三爺來了,要見老爺。”

    邢三爺就是邢縡,當年被李慶安所救的那個長安富豪,他和王元寶是結義兄弟,在西市開了長安最大的茶葉鋪,有王珙為後台,在長安也是響噹噹的人物。

    “請他進來!”

    家人猶豫了一下,道:“可是邢三爺還帶了一名客人。”

    “什麼客人?”王元寶奇怪地問道,邢縡從來不會帶莫名其妙的人來,即使要帶來,也會事先通報,今天怎麼回事?

    “小人問了,但邢三爺不肯説,只説很重要,客人也遮着面,看不清楚模樣。”

    “重要!”王元寶心中一動,來人必定不簡單,他立刻吩咐道:“帶去貴客室,我即刻便到。”

    他又對魏晉生到:“你先回去,要繼續留意安西櫃坊的情況,但不要靠得太近,若有變化,要隨時向我稟報。”

    王元寶便坐上軟轎,向貴客室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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