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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二章 貨幣戰爭(中)

    貴客室裏,邢縡正喝着茶,目光不時掃向後面的黑衣人,其實他也不認識這個黑衣人,但是此人拿出了李慶安的金牌,李慶安親口告訴過他,拿他金牌之人,請邢縡盡力協助。

    邢縡遭難之事已經快過去兩年,和那時相比,他明顯長胖了,而且舉手投足之間,變得很自信,這也難怪,他的後台王珙當上左相,他在長安的地位自然也是水漲船高,而且他開了長安最大的茶葉鋪,僅安西去年一年便向他訂貨二十萬擔,使他財源滾滾,了大財。

    邢縡是個感恩之人,李慶安對他的救命之恩他一直念念不忘,但他也知道,以李慶安的地位,他恐怕很難再報答了,只能給李慶安立個生祠牌位,四季祭拜。

    不料今天這個黑衣人找到了自己,拿出了李慶安的金牌,説是奉李慶安之命要見王元寶,請他引薦,邢縡二話不説,立刻帶此人來到了王元寶的府邸。

    他幾次開口想問,可見此人無心回答自己,只得算了,這時,門外傳來了王元寶的笑聲,“晚飯時來我家,是想蹭飯嗎?”

    門開了,四名家人抬了一頂軟轎進來,軟轎落地,家人們將肥胖的王元寶扶了出來。

    “人長得胖就是這麼麻煩,連門檻都跨不過,哎!失禮了。”

    王元寶向他們二人笑着拱拱手,邢縡回禮笑道:“我先説明,我是吃完飯才來的,不想蹭你的晚飯,再説看見你,我便不敢再吃了。”

    “這是什麼話,譏諷我胖嗎?我可生氣了。”

    嘴上説生氣,可王元寶臉上卻笑嘻嘻的,沒有半點怒意,他看了一眼黑衣人,見他摘下了斗笠,年紀約三十四五歲,身材瘦高,雙臂尤其長,雙頰削瘦,一雙鷹目炯炯有神,顯得極為精明能幹。

    王元寶見他居然戴着斗笠來自己府中,心中不由有一種古怪的感覺,這人也太神秘了,他向來人拱手行了一禮,問邢縡道:“這位是.....”

    邢縡在他耳邊低聲道:“此人是李慶安派來,很神秘,我也不知他是誰?”

    王元寶心中震驚異常,竟然李慶安派來的人,來找自己,他忽然想起安西櫃坊生的怪事,心中驚疑不已。

    這時,來人取出金牌,放在桌上道:“這是我的身份,在下姓胡,排行五,王東主不妨叫我胡五郎。”

    來人叫胡云沛,原來是漢唐會洛陽負責人,也是隱龍會成員之一,他現在是安西內務府在長安的總負責人,也安西在大唐內地的情報頭子,他接到安西飛鴿傳書,來親自執行李慶安吩咐的重要任務。

    李慶安一共有二十四塊金牌,分給給他的各個心腹愛將,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王元寶也瞭解一二,他接過金牌看了看,他還是第一見到李慶安的金牌,只見正面是一條若隱若現的龍,在雲中飛騰,下面有‘安西李慶安’字樣,而背面是號數,十六號,王元寶暗吃一驚,此人在李慶安的心腹中排名第十六,絕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王元寶雖然不知金牌真假,但邢縡應該清楚,王元寶立刻雙手奉還金牌,恭恭敬敬道:“有幸得見胡使君。”

    “王東主不用客氣,説起來我們還是同行。”

    胡云沛笑着又取出一方白玉獅子印放在王元寶面前,這個王元寶認識,這是安西櫃坊的寶印,一般只有東主級別的人才持有,連大掌櫃都拿不到,這下王元寶相信了,他連忙一擺手,“胡使君請坐!”

    胡云沛顯然是一個講究效率的人,他一不喝茶,二不繞彎打圓場,坐下後便直奔他今天來的目的,“我今天來,是因為我們大將軍想和王東主做筆交易。”

    王元寶正端起茶杯喝茶,聽見這句話,手嚇得一抖,茶水潑出一半,他也顧不得擦拭身上的茶漬,連忙放下茶杯拱手道:“胡使君,不如去我書房談。”

    “也好,我就客隨主便了。”

    胡云沛笑着站起身,看了一眼邢縡,邢縡卻笑道:“你們去吧!我在這裏休息喝茶。”

    他是個聰明人,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他可不想惹火燒身,胡云沛也不勉強他,點點頭,便跟着王元寶去他書房了。

    其實去書房只是王元寶的一個藉口,他需要一點時間思考對策,李慶安居然要和他合作,除了櫃坊,李慶安還能和他合作什麼?王元寶立刻想到了這幾天安西櫃坊的異常,他心中不由有些忐忑起來,他只是一個商人,涉足政治最多是想找個後台,他可不想真的參與到政治鬥爭中去,可李慶安他又惹不起,王元寶只得硬着頭皮帶胡云沛來他的書房。

    走到書房門口,恰好遇到長子找他有事,王元寶的長子叫王牧雲,負責王氏家族的對外聯繫,王元寶剛轉了個彎,一堵影牆擋住了後面的胡云沛,王牧雲沒有看見,他上前施禮道:“父親,孩兒有要事向父親稟報。”

    王元寶急忙擺手,向後使了個眼色,王牧雲這才看見了胡云沛,他不由一怔,這是什麼人?

    “這是胡使君,很重要的客人,你也到為父的書房去吧!”

    王牧雲疑惑地看了一眼胡云沛,便點點頭,跟父親進書房了,自由防線,和讀書多少沒有關係,就算王元寶這樣的鉅商大賈也有自己的書房,書房裏佈置奢華,紫檀木做的書桌,用黃金打造的書架,整塊極品美玉雕成的筆筒,牆上貼滿了各種名人字畫的真跡,至於書反而不起眼了。

    王元寶請胡云沛坐下,長子王牧雲則站在他的身後,一名侍女上了茶,兩人終於走入了正題,王元寶喝了一口茶,壓抑住心中的緊張,道:“胡使君請説吧!趙王殿下要和我這等草民合作什麼?”

    “王東主謙虛了。”

    胡沛雲笑了笑,便道:“我想先問一問,王寶記櫃坊內還有多少存錢,我是指銅錢,範圍是關中和河南府。”

    “這個.....”

    王元寶有些為難,這可是他的商業機密,而對方是代表安西櫃坊,他能説嗎?他苦笑一下,便含糊地道:“我也沒有具體帳目,大概幾十萬貫吧!”

    “過百萬貫嗎?”

    “沒有!”王元寶鬆了口氣,連忙道:“連五十萬貫也沒有過。”

    胡云沛點點頭,道:”如果我們用安西銀元收購王東主手上的銅錢,不知王東主是否願意?”

    王元寶的眼皮猛地扯了兩下,用安西銀元兑換自己的銅錢,這曾經是他夢寐以求之事,因為安西銀元極受商人歡迎,大部分商人來他櫃坊提錢,幾乎都指明要兑成安西銀元,為此,王元寶近一年來兑換了大量的安西銀元,他甚至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率領一大幫夥計衝到安西櫃坊的地下室裏,將他們的銀元全部據為己有,可現在,當他的夢想要變成現即時,他卻猶豫了,安西銀元不知為什麼突然變得有些燙手起來,其實問題不在安西銀元,安西銀元還是一樣地可愛,而是眼前這個傢伙,拿着李慶安第十六號金牌的傢伙,他到底想幹什麼?

    王元寶喝着茶,裝着沉思的樣子,其實他心中已是一片亂麻,胡云沛彷彿知道他的心事,又拋出了一個巨大的誘餌,“當然,既然是合作,我們也會考慮王東主的利益,我們可以給出一比一的價格,一枚安西銀元兑換一貫銅錢,王東主有多少銅錢,我們全部兑換。”

    商人須動之以利,果然,聽到這個價格,王元寶的心頓時怦怦地跳了起來,現在安西銀元在黑市上的價格已經兑到了一貫三百文,也就是説安西直接送給了他三成的利益,巨大的利益一下子便將這其中可能的風險蓋下去了,王元寶心中迅盤算,其實他在長安和洛陽庫存有一百萬貫銅錢,兑換成一百萬安西銀元,他就平白賺了三十萬貫,就算賺不到三十萬貫,二十萬貫肯定是沒有問題,這可是他一年的淨利,而且和安西搞好關係,那他也可以直接從安西進貨銀元,這將是巨大的長遠利益。

    王元寶沉思了片刻,這時他想起一件事,他們拿得出這麼多銀元嗎?他知道朝廷拿下河西后,堵住了銀元的東進之路,這段時間市面上又大量兑換銀元,他很擔心對方沒有這麼存貨。

    “胡使君,如果我從各地調錢,調一百萬貫銅錢兑換你們的銀元,你們拿得出這麼多嗎?”

    “長安沒有這麼多銀元,只有四十萬枚。”

    胡沛雲坦率地道:“但很快就有大量的銀元陸續進京,我們不僅要兑換王東主手上的銅錢,還要兑換儘可能多的銅錢,請王東主放心,朝廷堵不了我們,我們可以在一個月內調集兩百萬銀元至長安,我們準備全部買進銅錢,如果王東主願意,所有的銅錢兑換我們都可以委託王寶記櫃坊來做,王寶記櫃坊可以和安西櫃坊一樣的進價。”

    王元寶眯縫的小眼睛都光了,這種財的機會他若放過,他的老祖宗都不會饒他,他剛要一口答應,不料站在他身後的兒子卻用膝蓋頭頂了他的腰一下,王元寶頓時醒悟,他連忙乾咳一聲,道:“胡使君,此事事關重大,容我三思。”

    “可以!我給你一個晚上的時間考慮,如果你想通了,就麻煩王東主親自去一趟安西櫃坊,給櫃坊的常大掌櫃説一聲,時間是在明天正午之前,過了這個時辰,我們的合作就算失敗,告辭了。”

    胡云沛轉身便走,走到門口時,他又停住了腳步,頭也不回道:“我再一次提醒王東主,這是安西節度使李大將軍和王東主的合作,希望王東主記住這一點。”

    他拉開門便大步離去了,王元寶將胡、邢二人送走,這才急惶惶地趕回:“這裏面有什麼問題嗎?”

    王牧雲將門關上,這才不慌不忙道:“父親有沒有考慮過,李慶安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他為什麼要買長安和河南府的銅錢?”

    一句話提醒了王元寶,其實他已經隱隱想到了什麼,可就像霧裏看花一般,思路不是很清晰,兒子的再一次提醒,讓他有點明白過來了。

    “你是説,李慶安是針對朝廷即將行銀錢一事?”

    王牧雲點點頭,“我認為正是這樣,李慶安有意破壞朝廷行銀錢。”

    “可是他收兑銅錢就能破壞嗎?我有點不太明白,大唐百年來不知鑄造了多少銅錢,他能收購多少?”

    “父親這就不懂了,他並不是為了收購大唐的銅錢,他是為了破壞朝廷行銀錢,只要抽了銀錢的流路,他便達到了目的。”

    王元寶也是一個很精明之人,他立刻便明白過來了,行銀錢的目的是為了用一比五十的比例來兑換銅錢,大唐銅錢雖多,可絕大多數都在民間,普通民眾和商人沒有誰會要那種劣質銀錢,這兩年濫銀錢的教訓已經夠深了,而那些擁有大量銅錢的權貴更不會買帳,朝廷只能給官員,但數量也不會太多,關鍵還是用強制手段從存錢量最大的櫃坊強行兑換,所以李慶安便先下手為強,用銀元從各櫃坊中兑走庫存銅錢,釜底抽薪,讓櫃坊無錢可換。

    但王元寶眉頭一皺又道:“我還是不明白,如果朝廷又改成強制兑換銀元,比如用一比二十來兑換銀元,這不是一樣嗎?”

    “不!不一樣。”

    王牧雲畢竟是長期和官場打交道之人,看得比父親透徹,他搖搖頭笑道:“父親忘了嗎?聖上前幾天才下旨,不承認安西銀元為大唐錢幣,如果他公開用銀錢兑銀元,這不就等於又承認安西銀元為大唐錢幣了嗎?要麼就是藉口銀元違法而強行沒收,可是誰會這麼傻,讓他們把銀元搶走?再者,開櫃坊的人都有後台,大不了就停業把銀元轉移走,無錢可兑,看他怎麼辦?”

    王元寶終於明白了李慶安的用意,他心中倒有些害怕起來,如果他捲進聖上和李慶安的鬥爭中,那會使王家陷入極度危險的境地中,這不是他願意做的事,可是巨大的利益又有點讓他捨不得,他便問兒子道:“雲兒,你説我們到底做不做這筆生意?我着實有點擔心。”

    “父親,剛才孩兒阻止你當場答應,並不是説咱們不做這筆生意,孩兒的意思是説,最好請示一下張相國,聽一聽他的看法,他可是咱們的後台啊!”

    王元寶點了點頭,自己兒子所言極是。

    ......

    張筠還是任户部尚書,在這個位子上他坐了已經近十年,幾乎是牢牢把持了户部,但從年初開始,他對户部的控制已經有點力不從心了,起因便是裴旻出任了户部侍郎,而且李豫登基後,還升遷裴旻入政事堂為相,很明顯,李豫是在用裴旻來架空他,裴旻是李慶安的妻舅,有李慶安支持,裴旻也不會輕易受自己的拉攏。

    張筠也不去爭,他索性就在家養花釣魚,怡養性情,以退為進,等待機會出現,晚上,張筠照例在書房看書。

    看書的時候,張筠不喜歡被人打擾,但他的兄弟張垍卻不請自來。

    “大哥,我聽説一個消息!”

    張垍儼如一陣風似的衝進了張筠的書房,後面的老管家追之不及,連連跺腳,張筠放下:“你急什麼?五十多歲的人了,連這點涵養都沒有嗎?”

    “可是這個消息重大,我不得不急!”

    張垍剛要開口,張筠卻止住了他,向管家揮揮手,命他退下。

    “説吧!什麼消息讓你這麼急?”

    張垍轉身關了門,他靠近兄長壓低聲音道:“我剛剛從宮中得到消息,先帝醒來了。”

    “什麼!”

    張筠大吃一驚,“你是説先帝?在青崗山一直暈迷不醒的先帝?”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但這是絕密消息,我也是剛剛得到,他暫時還不能説話,但是已經睜開眼了。”

    “天啊!”張筠心中震驚不已,李隆基醒來了,這意味着什麼?意味着大唐再生變局,如果他下旨親王歸朝,那些親王肯聽嗎?更重要是李隆基如果恢復了健康,他會甘於無權的寂寞嗎?

    “大哥,我們怎麼辦?”張垍緊張地問道。

    張筠心中紛亂,他盡力使自己平靜下來,道:“我們什麼都不做,靜觀其變。”

    這時,管家又出現在門外,推開一條門縫,稟報道:“老爺,王元寶來了,要求見老爺!”

    張筠現在哪有心情見他,便一揮手道:“告訴我,我身體不適,改日再見他。”

    管家猶豫一下又道:“可他説他有重大事情要向老爺稟報,説事情非常緊急。”

    再緊急也不過是一介商人罷了,張筠心中只想着李隆基甦醒一事,他不耐煩道:“我説了,不見!”

    旁邊的張垍卻動了心,下個月就是他的壽辰了,他還等着王元寶給他送重禮呢!財神爺怎麼能這麼生硬地拒之門外。

    他便勸大哥道:“大哥見見他吧!最近不是傳聞聖上要行銀錢嗎?説不定和此事有關。”

    “嗯!”

    張筠點點頭便道:“好吧!帶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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