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瓦城的局勢迅被唐軍控制,也很快平息下來,阿爾斯蘭長長鬆了口氣,希瓦城內沒有出現他害怕的大規模燒殺**,儘管李慶安答應過他,不會放縱軍紀,但阿爾斯蘭依然擔憂之極,兩萬唐軍挾帶着滔天殺氣衝進城池,李慶安的承諾是否兑現?
但事實卻讓阿爾斯蘭無話可説,唐軍騎兵在大街小巷風馳電掣般衝過,迅將希瓦城分割包圍,他們並沒有搶掠**,而是有着極為明確的任務,那就是把所有的居民從家中驅趕出來,並搜查家中的糧食和,沒錯,是糧食,唐軍並不急於奪走財物,而是要糧食,一袋袋的小麥和麪餅被唐軍搜走,一隻只羊咩咩直叫,被唐軍一刀殺死,扔進馬車拖走。
阿爾斯蘭心中充滿了擔憂,他隱隱猜到了唐軍搶奪糧食的用意,或許是針對阿拉伯人的十萬主力大軍,如果真是這樣,那花剌子模人會不會成為唐軍對付阿拉伯人的一件武器。
阿爾斯蘭簡直不敢再想下去,他狠狠抽一鞭戰馬,向花剌子模王宮疾奔而去。
花剌子模王宮現在是唐軍的臨時節度行營,國王和他的后妃子女們已經被拘禁,二千餘名唐軍士兵正在快地搜查宮中財物,而在一座寬大的宮殿內,李慶安和幾名唐軍將領正在緊張地決定着下一步的具體行動方案。
在桌上擺着一幅巨大而詳細的花剌子模地圖,李慶安得到了最新情報,一萬大食軍先鋒暫時停步在阿姆河以西,很顯然,他們已經知道了唐軍出現在花剌子模的消息,現在的局勢極其微妙,可以説已經到了一招不慎、滿盤皆輸的時刻。
“我在想,我們能不能改變策略,不再撤回河中,而直接以三萬唐軍對抗大食十萬大軍。”
李慶安凝視着眼前的地圖,緩緩道:“我也知道三萬對十萬困難很大,而且我們不善於沙漠作戰,但我們可以防守城池,和敵軍打攻防戰,這卻又是我們所擅長,而且我推斷大食軍有一個最大的弱點。”
白孝德和田珍對望了一眼,如果是李嗣業和他們商討戰術,或許他們會一起參與討論,但現在是安西主帥李慶安,在他面前,他們倆沒有説話的餘地。
兩人皆躬身道:“請大將軍下令,我們服從命令。”
李慶安一怔,立刻笑道:“現在不是我號施令的時候,你們倆都是身經百戰的大將,對眼前的局勢應該有自己的看法,否則我怎麼放心讓你們出去獨擋一面,崔乾佑在漠北、李嗣業在河中,封常清在信德,李光弼在吐火羅,他們都能獨擋一面,下一次便是輪到你們了,説吧!不要有任何顧忌。”
兩人都不好意思地笑了,白孝德便道:“那我想問問大將軍,大食軍的最大弱點是否為軍糧不足?”
“這就對了嘛!”
李慶安滿意地點點頭笑道:“明明有想法卻不肯顯山露水,這可不是我希望的,你繼續説下去,為什麼大食軍的最大弱點是軍糧不足?”
白孝德聽出了李慶安語氣中的讚許之意,他知道自己説對了,不由精神一振,拾起木杆指着地圖道:“從花剌子模四周的地形可以看出,四周都是茫茫大沙漠,尤其阿姆河以西的卡拉庫姆沙漠,寬達千里,沒有任何補給之地,大食十萬大軍東征,他們的目的是要拿下河中,那麼他們必然會攜帶大量攻城輜重,這樣糧食和水就不會太多,屬下以為,這就是大食軍為什麼不直下河中,卻要繞道離河中數百里外的花剌子模的原因,他們要在花剌子模得到補給,不是淡水,應該是糧食補給,所以這就是大食軍最嚴重的問題,十萬大軍的後勤補給不足。”
旁邊的田珍接口道:“既然如此,那大將軍索性焚燬所有糧食,率軍南撤,讓大食軍陷在無糧的花剌子模,那豈不是更好?”
李慶安點點頭,“這其實是我最初的計劃,因為我們還有四天的時間,焚燬糧食,驅趕花剌子模人南下,我計算過,時間上來得及,但突來一萬大食先鋒打亂了我的計劃,如果我們照原計劃實施,或許這一萬人並不敢追趕我們,但大食軍主力就會因此放棄花剌子模的補給計劃,從而轉回大食,到了那時,我們可能就會面對呼羅珊軍為主力的進攻。”
“大帥難道害怕呼羅珊軍嗎?”
田珍依舊有些不服氣道:“呼羅珊軍可是我們的手下敗將,何懼之有?”
李慶安瞥了他一眼,微微笑道:“老田,這不是戰爭,這是政治,呼羅珊軍全軍覆滅,曼蘇爾只會感激我們,但北方的十萬大食軍全軍覆沒,大食可能就會面臨***,河中的格局就會從此穩定下來,這樣,我們的戰略重心才能轉向東方,所以無論如何,我需要十萬大食軍主力來花剌子模。”
田珍臉上羞愧,躬身道:“末將見識淺薄,請大將軍見諒!”
李慶安擺了擺手,笑道:“無妨!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確實不是你能考慮到,你繼續説戰術。”
田珍沉吟一下道:“希瓦城的堅固,我們也已有目共睹,大將軍以三萬人防禦十萬人,只要糧食足夠,堅守半年以上應該沒有問題,另外,我建議在外面設一支機動騎兵,襲擾大食軍的後勤補給,只要大食軍沒有糧食,不出一個月,他們必然大亂。”
“那水源怎麼解決?”
白孝德接口道:“城中地下深處有暗河,直通阿姆河,可以鑿井取水,大食人難以下毒,也難以截斷。”
李慶安撫掌大笑,“我們三個臭皮匠,頂了一個諸葛亮,不錯!不錯!”
這時,一名士兵來報,“大將軍,阿爾斯蘭殿下緊急求見大將軍。”
“他來得正好,請他進來!”
李慶安回頭又對白孝德道:“你去監察軍紀,不準有趁機搶奪民財、**婦女之事出現,重點針對比較富裕的穆斯林家庭,搜走所有存糧和武器,祆教徒可以放過。”
他又對田珍道:“你再率本部人馬前去支援荔非元禮,我擔心荔非元禮兵力會分散,若遭遇大食先鋒襲擊,後果就嚴重了,再告訴荔非元禮,糧食儘可能搬運回來,實在搬運不了,再一把火燒掉。”
白孝德和田珍一齊躬身道:“末將遵令!”
兩人轉身去了,這時,阿爾斯蘭匆匆走進房內,向李慶安行一禮,急切道:“大將軍,城內的亂局幾時才可以結束?”
李慶安請他坐下,又命人給他倒了一杯茶,這才微微笑道:“殿下不用擔心,我已經下令不再騷擾支持你的祆教徒,現在是針對穆斯林教徒。”
阿爾斯蘭一顆心落下,他喝了口茶,又問道:“不知大將軍下一步有什麼計劃?為什麼要搜查糧食,我聽説倉庫裏糧食很多,應該足夠唐軍使用。”
李慶安笑了笑,道:“奪取希瓦城只是第一步,下一步我們要拒守堅城迎戰十萬大食軍主力,所以糧食要實行配給制,我們要防止穆斯林幫助大食人,只有把他們的生命之糧捏在我們手上,他們才會乖乖聽話,你放心,我既然已經答應過你,會把花剌子模完整地交給你,那我自然不會食言。”
阿爾斯蘭有些不自然,吶吶道:“大將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害怕激化兩派的矛盾,將來難以調和,不知大將軍準備怎樣處置施芬?”
施芬就是現在的花剌子模國王,阿爾斯蘭一心想殺掉他,進城後他便率軍來王宮,不料施芬已經被唐軍嚴密控制住了,阿爾斯蘭心中充滿了擔心,他非常擔心李慶安不殺施芬,將來會成為自己的障礙。
李慶安明白他的心思,便淡淡一笑道:“施芬暫時不能殺,他的存在有利於穩住城中的穆斯林,至於以後殺不殺,我只希望你明白一個事實,阿拉伯人是絕對不會允許阿姆河以西出現祆教徒的國度,他們不敢來打大唐,但他們卻能輕易將你滅掉,你自己好好去想一想吧!我為什麼不殺施芬?”
阿爾斯蘭聽懂了李慶安的意思,他沉聲問道:““大將軍的意思是,將來會出現兩個花剌子模?”
“出現兩個花剌子模是必然的,如果你有能力勸説已經信仰伊斯蘭教的花剌子模人重新皈依祆教,那我什麼都不用擔心,否則,就算我殺光了花剌子模的穆斯林,那曼蘇爾也一樣會殺光你們,只有讓曼蘇爾心有忌憚,他才有可能放過你們,阿爾斯蘭殿下,作為一個國王,我希望你能學會必要的妥協。”
阿爾斯蘭默然無語,他知道李慶安説得是事實,經過五十四年漫長的歲月,花剌子模早已經分化,也早已經將他淡忘,他若能得到祆教徒的支持而重新復國,那已經是他莫大的幸運,他哪裏還敢奢望信仰伊斯蘭教的花剌子模人重新皈依祆教,他根本就沒有能力處理好宗教矛盾,遲早會爆內戰,或許一分為二是唯一可行的良策。
他嘆了一口氣,“我明白了,多謝大將軍遠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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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延綿起伏的沙丘向希瓦城以北行走約四十餘里,巨大的沙丘便消失了,迎面而來是大片半沙漠半乾旱的土地,再向前走幾里,便是一眼望不見邊際的農田,阿姆河兩岸到處是肥沃的土地,一條條灌溉水渠縱橫其中,這裏便是著名的鹹海三角洲,土地肥沃,阿姆河帶來了豐沛的水量,使這裏成為了花剌子模文明的搖籃,這裏也是花剌子模人的第二大聚居區,十餘萬花剌子模人分佈在延綿三十餘里的廣袤平原上。
天色已經麻麻亮了,此時正是十二月深冬,白色的晨霧籠罩着荒蕪的土地,寒風呼嘯,一座座村莊裏儼如死一般的沉寂,不少房屋還冒着煙,顯然是剛剛被燒過,到處是殘垣斷牆,一幅破敗的景象。
再向前走五里,便是三角洲內最大的的城池土城,此刻在土城外的遼闊原野上,聚集着從四面八方被驅趕來的花剌子模民眾,扶老攜幼,身上披着毯子,女人抱着孩子,男人則牽着馬匹,馬背上馱着他們微薄的家產和賴以活命的糧食,隊伍中間還夾雜着一輛輛運載着老人和兒童的馬車和牛車,車上還有部分能帶走的糧食和財物,兒童的哭喊聲、老人的咒罵聲,牛馬的叫聲,唐軍騎兵則持矛在兩邊催促。
花剌子模民眾在寒風中瑟瑟抖,每個人的臉上都充滿了驚恐和不安,他們得到的消息是,他們的土地上即將爆唐軍和阿拉伯軍隊的戰爭,所有人都必須遷往希瓦城避難。
在土城西面的曠野中,堆積着唐軍挨家挨户搜來的多餘糧食,三角洲是花剌子模盛產糧食之地,家家户户都有一點餘糧,除了能攜帶走的部分,其他多餘的糧食都將付之一炬。
糧食堆積得儼如一座小山,還不時有騎兵飛馳而來,將一袋袋糧食扔上了小山,從昨天晚上開始,唐軍便開始大規模驅趕三角洲的花剌子模民眾和蒐集糧食,這已經是第二批民眾,第一批民眾約兩萬餘人在三更時已被送走。
這時,荔非元禮帶領一隊騎兵從土城中出來,高聲問道:“這一批有多少人?”
一名軍官上前稟報道:“回稟將軍,這一批約有二萬五千人。”
“那就不等了,即刻把他們送走,命令弟兄們每人來取一袋糧食。”
“是!”
軍官一揮手,“準備走了!”
號角聲吹響,負責押送這一批花剌子模人的一千唐軍騎兵從四面八方飛馳而至,他們每人取走一袋糧食,便開始催促花剌子模人動身,隊伍開始向南出了,龐大的人羣越來越長,形成了一條浩浩蕩蕩的難民隊伍,他們灑淚告別家園,扶老攜幼,向希瓦城進,路上不時有新的花剌子模人加入。
遠遠的,一隊唐軍騎兵從南方飛馳而來,為校尉大聲問道:“荔非將軍可在?”
“在土城門口。”有人答道。
騎兵立刻加鞭,向土城奔馳而去,土城門口的糧食山已經被唐軍澆上火油點燃了,火光沖天,濃煙滾滾,看得荔非元禮心痛不已,這可是白花花的糧食啊!就這麼燒掉,太可惜了。
這時騎兵隊奔至,校尉翻身下馬半跪行一禮,稟報道:“荔非將軍,田將軍奉大將軍的命令前來協助運糧,已經快到了。”
荔非元禮一怔,不由破口大罵道:“他***,不早一點來,老子已經把糧食燒掉了!”
很快,田珍率五千唐軍騎兵飛馳而至,田珍一聲令下,騎兵們就地下馬休息,田珍則大步向荔非元禮走來,他見不遠處火光沖天,至少上萬石糧食被大火吞沒,不由老遠便皺眉喊道:“老荔,我們來幫你搬運糧食,你怎麼把糧食燒掉了?”
荔非元禮蹲在地上沒好氣道:“誰要你不早一點來!”
“你也太急了!”
田珍走上前,有些埋怨道:“大將軍只是説等最後實在帶不走時才燒掉,沒讓你馬上就燒掉。”
“幸虧老子只燒了一部分,否則還不被你小子埋怨死。”
荔非元禮站起身,指着土城道:“燒掉的只是從花剌子模人家中搜來的零星糧食,土城裏還有十幾萬石官糧,我準備最後一把火連城池一起燒個精光。”
田珍聽説還有十幾萬石糧食,不由大喜,“那這些糧食我負責搬運走。”
“別急,還會有很多人被驅趕來,到時候,我挑一些青壯幫你一起搬運。”
説到這,荔非元禮忽然想起一事,擔憂地問道:“你們一路過來,有大食軍先鋒的消息嗎?”
田珍點點頭,道:“其實我們早該到了,就是不放心大食先鋒軍,所以在阿姆河西岸一路巡查,沒有現他們的蹤跡,應該是退回去了。”
“那就好,我一直擔心大食先鋒突然殺來,我的弟兄們都分散到下面去了,他們若殺來,問題就嚴重了。”
“大將軍就是擔心這一點,才命我來接應你,我已命周正率五千軍沿阿姆河巡邏,若有消息他會通知我們。”
“那好吧!你看守土城,我下去驅趕花剌子模人。”
説完,荔非元禮率領本部人馬向北方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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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海三角洲大規模遷移花剌子模人的行動一直持續了兩天,近十五萬花剌子模人從鹹海三角洲的各村莊及城池中被驅趕出來,在土城集中後,再一批一批押往希瓦城,兩天後,當荔非元禮點燃了土城,最後一批唐軍開始撤離了,整個鹹海三角洲變得冷冷清清,村莊和城池如死域一般,一羣羣野狗在空蕩蕩的村莊中尋找食物,烏鴉在樹枝上呱呱大叫,撲愣愣飛走,寒風颳過大地,天地間一片蕭瑟。
三天後,唐軍斥候探得準確情報,第一批五萬大食軍主力已經抵達了阿姆河以西約五十里外的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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