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陽觀是緊靠幽州北men的一座道觀,位於寬闊的官道旁,四周林木茂盛,一條潺潺的xi河繞觀而過,四周除了崇陽觀外,還有幾十户民宅,在不遠處官道旁又有一座茶棚,巨大的棚架支撐着,下面擺放着十幾張桌椅。
十月深秋時節,天亮更晚了,此時五更未到,夜sè依然黑沉沉的,四周一片漆黑,官道上看不見一個往來人影,只有茶棚下的桌子上躺着幾個酣睡的路上,看樣子都是商人,桌下放着他們的行李,這些是錯過的宿頭,等待城men開啓的行腳商人,幾乎每天都有。
茶棚旁的xi屋也已經開men了,屋內閃動着微弱的燈光,有人影在忙碌着,這是開茶棚的孫老頭在準備一早的茶飯。
孫老頭約五十餘歲,長年的辛勞使他的後背有些佝僂,他在這裏賣茶賣飯已經二十幾年了,往來的客商他見多識廣,不過今天這幾個商人卻讓他心中有一種莫名的不安,他的目光不時偷偷地向外面瞟去。
這幾個商人都很年輕,身材魁梧高大,這個倒沒什麼,燕趙多壯士,河北道的男人大多身材高大,只是這幾今年輕商人卻有點與眾不同,孫老頭也説不出哪裏不一樣,不過一個細節他卻注意到了,比如這五個商人睡覺之時,姿勢居然是一模一樣,看似有趣,但孫老頭卻感到後背一陣發冷。
“老頭,要我幫忙嗎?”
身後忽然想起一個聲音,別老頭只覺頭皮都要炸開了,他一回頭,只見一個男子似笑非笑站在他身後,孫老頭就像夜裏見到鬼一樣,tuǐ一軟,眼看要坐到在地。
那男子手疾眼快,一把托住了他”目光冷冷地盯着他,“老頭,你怕什麼?”
別老頭牙齒打戰,一句話也説不出來,他忽然翻身跪倒,砰砰磕頭,“饒命!饒命!”
男子眼中的冷意消失了,他呵呵笑着扶起孫老頭,“我只是一個商人,又不會殺你謀財害命,你怕什麼?”
孫老頭見他笑得和善”心中的驚懼之心漸漸消退,他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道:“我以為你們是強盜,真嚇死我了。”
那男子笑了笑,找了一把xi胡凳坐了下來,道:“你叫孫禮吧!”
孫老頭嚇了一大跳”他這個名字很多年沒用了,甚至村裏的年輕人都不知道,這個商人怎麼會知道?他呆呆地望着他,“你、你怎知道。”
男子笑着點點頭,繼續道:“你是西南十里外的孫莊人,兒子早亡,媳fù也改嫁了”現在就和老伴還有你七歲的孫子相依為命,對吧!”
孫老頭的眼睛瞪大了,lù出一絲恐懼之sè,他們究竟是誰,調查自己做什麼?
“你們要做什麼?”
男子的笑容依然很親切,但他説出的話卻像一聲驚雷”將別老頭驚呆了。
“你的到子阿寶現在在我們手中!”
別老頭的別子是孫家唯一的香煙子嗣,是他的命根子,是他生命的一切,一向懦弱的削老頭瘋了一般,喉嚨像野獸般幹嗷一聲”向男子撲來,“你們還我孫子!”
男子卻不起身,手輕輕一撥”便將別老頭掀翻在地上,他冷笑道:“你急什麼”我們又沒殺你孫子,他好好的。”
這句話讓絕望中的孫老頭忽然一下子清醒了,他跪着爬到孫老頭面前,一邊磕頭,一邊哀哭道:“老爺,你要什麼可以,我把這鋪子給你也行,只求你們饒我孫子一命。”
男子看了他一眼,又笑道:“我要你鋪子做什麼,不過呢!我有一個xi兄弟,想給你當幾天夥計,你看怎麼樣?”
孫老頭不哭了,他愣愣地看着男子,他聽不懂,男子也知道他不懂,道:“就這麼簡單,假如你聽話,我們不但不會為難你,事後把別”子還給你,還會賞你一百貫錢,可如果你不聽話,出去lun説,那第一次我把你別子的鼻子給你,第二次我給你兩隻眼睛,第三次我把他人頭給你,你懂嗎?”
孫老頭心驚膽戰,心中害怕之極,他只管拼命點頭,“我懂!我懂!”
“好!”男子一招手,從外面進來一今年輕的xi夥子,十七八歲的樣子,一臉憨厚老實,一看就是讓人喜歡那種。
“他叫孫xi明,是你的侄子,剛從德州來投靠你,你有個弟弟不就在德州老家嗎?”
xi夥子乖巧地給削老頭跪下磕了個頭,用一口純正的德州口音道:“xi明給伯父磕頭!”
這時孫老頭漸漸有些明白了,他們是要借用自己鋪子做什麼事情,並不是針對自己,他心中雖然害怕,但卻放心了大半,他知道只要自己配合他們,一般不會有什麼危險,他唯一還有點擔心的就是對方事後殺人滅口,他顫抖着聲音道:“我一定照辦,事情完結後,我馬上返回德州老家……,男子見削老頭很識相,不由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時,外面忽然有人低聲道:“他們出來了!”
男子目光一瞥,遠遠的只見崇陽觀的大men開了,兩輛馬車駛出,周圍還有數十名騎兵護衞,他便問孫老頭道:“他們每天都要在你這裏吃早飯嗎?”
別老頭心中恍然大悟,原來他們是針對這夥道士來的,他連忙道:“我每天都要給他們蒸一鍋素縵頭帶走,但不一定坐下吃飯,他們好像五更一刻就要點名,來得及就坐下喝碗湯,來不及就直接拿着餿頭走了。
男子點點頭,他聽馬車車輪聲已漸漸駛近了,便低聲對孫老頭道:“你就和平常一樣地招待他們。”
他又給年輕的xi夥子使了個眼sè,便開了後men,一閃身離去了,大棚內的客人只剩下了兩個,其他人都不見了蹤影。
孫老頭就感覺自己放佛做了一場夢一樣,一切都那麼不〖真〗實,但眼前的“侄子,卻是〖真〗實的存在,滿臉憨厚的嘿嘿直笑”就像個傻子一樣,別老頭暗暗嘆息一聲,他哪裏是傻子,分明就是催命xi鬼,別老頭想到孫子還在他們手上,只得強打jing神,他取出一個袋子,指了指鍋裏的餿頭,道:“xi明啊!幫我把餿頭放進袋子裏,等會兒給那羣道爺。”
“好嘞!”
孫xi明動作麻利,接過袋子便去取餿頭了”這時,外面馬車停下,有人在喊道:“孫老頭,我們的餿頭呢?”
“來了!來了!”
別老頭跑出屋子,只見官道邊停着兩輛馬車”裏面坐滿了人,旁邊的五六十名騎兵手執長矛,護衞在馬車旁,茶棚邊上站着一名三十餘歲的道士,是他們的大師兄忘塵子。
別老頭出來笑道:“深秋夜寒,道革們要不要喝碗熱湯再走?”
“明天吧!今天有點出men晚了。”
這時,孫xi明跑了出來,手裏拎着一隻竹篾袋,袋子的縫隙裏有騰騰熱氣冒出,大伯,給!”
孫老頭接過餿頭,遞給忘塵子笑道:“這是你們的餿頭,趁熱吃吧!”
“多謝!”
忘塵子接過餿頭望了一眼孫xi明道:“他是誰?”
“呵呵!他是我侄子,我這裏一人忙不過來,就寫信讓他來幫忙。”
“嗯!你侄子長得好壯實,人也老實,孫老頭你可有幫手了。”
“那是!那是!”
這羣道士只是一羣普通人,沒有受過什麼專業訓練,壓根就沒有什麼警惕意識便絲毫沒有把削xi明放在心上,而那些士兵的職責並不是保護道士的安全而是怕他們跑了,所以才看管住他們,所以對茶棚又多了一個夥計也根本不以為意,忘塵子上了馬車,馬車啓動,沿着向北面而去。
孫xi明望着他們馬車離去,他不由搖了搖頭,對付這幫道士太容易了,他一個人就可以幹掉他們,只是將軍有更大的計劃,他不敢lun來,他和兩名吃飯的商人ji換了一個眼sè,商人點點頭,兩人牽過馬,翻身上馬,遠遠地跟着馬車去了。
平安鎮西山客棧,至少秦海陽和張越談過話,他們又先後見了三次面,這次行動的脈絡也漸漸半晰起來,一個正遠方案和兩個備遠方案也都先後敲定了,各個細節也一一落實,現在他們就等待行動的時機天剛剛擦黑,嚴莊從幽州城回來了,這次嚴莊來幽州,並不完全是為了安祿山的火y一事,而且為了聯繫幾名他從前的摯友,比如安祿山的屯田使馬浚,他原本是安祿山軍中主管財權的幕僚,是嚴莊一手提拔的心腹,但嚴莊離開安祿山後,高尚主管了安祿山的內政,掌了大權,馬浚便開始受到高尚大力排擠,境遇越來越差,現在連屯田使都快保不住了,他曾在去年寫信給嚴莊,信中隱隱有投靠嚴莊之意,所以這次嚴莊親自來幽州,就是為了拉攏像馬浚這樣的舊人,除了馬浚之外,還有幾名官員,都是嚴莊從前一手提拔的舊人,現在的境遇大多不如意。
嚴莊進了客棧,見秦海陽正在問客棧掌櫃什麼事,便上前道:“出了什麼事?”
秦海陽把掌櫃打發走了,這才對嚴莊道:“出了一個xi漏dng,剛才客棧掌櫃告訴我,下午一個採y人無意中發現了藏在深山中的弟兄們,回來後在酒肆裏説起這件事,xi鎮已經傳開了。”
嚴莊一驚,連忙問道:“那xi鎮駐軍知道了嗎?”
“現在還不大清楚,不過xi鎮不大,我擔心很可能會有人告訴駐軍,剛才我已經派幾個兄弟去路上攔截了,若有報信士兵,一概截殺。”
嚴莊沉思了片刻,按照他們的第一方案,將在明天晚上發動計劃但情況發生意外,他們可能需要採用備遠方案了。
“秦將軍想採用第二方案嗎?”
秦海陽點點頭,“我們不能有絲毫僥倖,任何一點大意就會致命,會讓我們的行動失敗,我已決定今晚就開始行動,事後我們會火速撤出幽州,將顧不上先生,為了保證安全,先生請立即離開幽州!”
“那好,我現在就去易州。”
平安鎮的駐兵不多,只有一百人,由一名旅帥率領,駐紮在xi鎮最東面的一座大院子裏,平時沒什麼事,士兵們也不會出來巡邏,只是每隔三天會例行公事般去西山道走一圈,大部分時間都會呆在院子裏,賭博、喝酒,膽子大的偶爾會偷偷溜出來找女人。
但今天晚上氣氛有些緊張,這支駐軍已經聽到了一點風傳,説西山內有軍隊,儘管只是傳聞,但還是讓軍隊的旅帥緊張起來。
旅帥是一名突厥人,叫扎魯uā,東突厥滅亡前後,大量的胡人部落南附大唐,大唐的當權者並沒有採取將他們融入大唐的政策,而是讓他們住在邊境,保留自己的習俗和部落,讓他們成為大唐的藩籬,當大唐強盛時,這種民族政策並沒有問題,可當大唐走向衰落或者內lun時,這些胡人必生異心,趁機進攻中原,安史之lun和唐末的五代十國便由此而來。
安祿山本身是胡人,當他心生反叛之意後,他便開始大量重用胡人,不僅中高層將領,甚至不少底層軍官也開始任用胡人,這個旅帥扎魯uā就是其中之一。
此人不懂漢語,他得到的消息也實際情況相差甚遠,他得到的消息是,西山內有盜匪出沒,正是“盜匪,兩個字使他的警惕沒有達到最高級別,防患西山的盜匪也是他的職責之一,沒有向安祿山稟報的必要,只要盜匪不犯案,最多向當地官府提醒一聲。
儘管如此,生性謹慎的這個突厥人旅帥還是有點緊張,他下令士兵們不得單獨外出,全部都呆在大院裏。
大院裏人聲鼎沸,一間屋子裏燈火通明,數十名士兵正聚在一起賭博,他們的旅帥緊張,但士兵們卻不放在心上,幾個盜匪影響不了他們的心情,喝酒賭博,一概照舊。
但就在此時,大院周圍黑影簇動,五百獵鷹營勇士已將駐兵大院團團包圍,他們行動迅捷,聲音輕微,沒有驚動四周的住民。
這時,一名士兵飛奔到秦海陽面前,低聲稟報道:“弟兄們已經搜查結束,沒有士兵在外面,全部都在營房內。”
秦海陽點了點頭,遂下令道:“動手!”
五百士兵兵分兩路,一路包圍了大院,而另一路約兩百人從後面翻上了屋頂,他們快若狸貓,輕似鴻m,屋內的士兵沒有半點知覺,他們依舊在吵嚷賭博,絲毫沒有意識到死亡已經來臨。
無意中,一名贏錢的士兵得意地仰頭大笑,卻一下子看見了屋頂有無數支黑dngdng的箭弩,臉上的笑容頓時變成了極度的恐懼,不等他喊出聲來,只聽一陣弩機的咔嚓聲,一百支毒箭同時se出,在屋內賭博的六十四人一起中箭,個個se中了頭部,只發出了一聲慘叫,六十四人同時斃命。
隔壁的突厥人旅帥聽到了慘叫聲,他奔出了屋子,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支弩箭呼嘯而至,一箭se穿了他的頭顱。
戰鬥在一瞬間開始,又在一瞬間結束,院子裏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五百獵鷹營士兵們迅速將百具屍體抬出軍營,埋在軍營後的一片密林中,軍營內血跡洗淨,東西收拾整齊,連武器也帶走了,就彷彿全軍外出的樣子,還在院子大men上掛了一個木牌,上寫:,進山剿匪,不日歸來”
五百士兵在整理完這一切後,紛紛翻身上馬,在黑夜中出發了,向幽州城以北迅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