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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雲間夕照垂四荒

    山下雲中城中,突然一道亮光沖天而起,神龍變幻,宛如七極星斗閃耀,一直衝出千百丈高,然後轟然倒垂而下,其力道不但不減,反而更迅、更威、更烈!這就是凌冠羽的絕招垂天神拳,一拳之威,幾乎可以將整個雲中城毀於拳下!

    謝雲石微微色變,凝視着那宛如彗星隕石一般的一拳,眼見那一拳快要降到雲中城的時候,卻突然一折,拳勢倏然縮小,凝結為一個丈餘粗細的光柱,但聲勢卻更猛,恍若天神行法,直轟在了衝養殿上!立即一股振盪波從雲中城中直衝了過來,兩人身下的鹿山都悍然晃動,似乎這一拳之威,連天地都為之變色!

    漪蘭怔怔地看着這拳威,臉上的顏色漸漸變了。凡是習武之人,沒有人不想做天下第一,但在凌冠羽如此的拳勁面前,卻再也沒有人有如此的自信!這一拳,當真是佛擋殺佛,神擋殺神!

    謝雲石笑道:“你不用擔心,救我們的人,已然逃脱了。”

    就見凌冠羽的身形隨着一道金光衝起,他的雙手之間託着一個巨大的光團,映得他鬚眉倒立,悍然宛如天神下降一般。水晶一般的天眼不住在他身周閃滅,他似乎在努力尋找着敵人的方位,但是天眼閃滅越來越厲害,那敵人卻再也沒有出現。

    謝雲石凝視着凌冠羽,淡淡道:“我想的這個辦法,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若是將凌冠羽引來,使我們兩人陷身於不得不死的境地,那麼此人一定會露面,然後一切的問題都解開了!”

    漪蘭沉吟道:“若是他只是不忍心見我們橫死於凌冠羽的手中,其實與這件事並無關係呢?”

    謝雲石笑道:“那麼此人必定與我們有極深的關係,他此時在此地出現,未必當真就跟這件事一點關係都沒有!而且,我們也沒有別的線索了!”

    他忽然展琴而彈,山嵐立即被他的琴音歸攏,化作一柄龐大的利劍,向空中的凌冠羽射去。但那利劍還未近凌冠羽之身,就被他的護身真氣震為碎片。謝雲石舉手拂弦,一陣碎金曳玉般的脆響震起,山嵐凝聚更濃,卻嬗化出幾十柄碧綠的氣劍,一齊向凌冠羽擊去。

    凌冠羽的眉頭一展,他整個人倒摜而下,向着這些氣劍衝去。他的手霍然展開,那兩隻光翼立即盤天而起,將兩人團團圍住。光翼不住旋動,越來越大,到後來,整座鹿山都被圍繞在明澈的光芒之中,看來這一次,凌冠羽絕對不再想讓漪蘭與謝雲石逃走!

    謝雲石笑道:“凌先生不用鬧這麼多的玄虛,這一次無論如何我們都不會走的。”

    凌冠羽盯着他,搖了搖頭,道:“這個世界上,我唯一相信的,就是我的拳頭!”他的目中光芒暴射:“我能夠信得過的人,也只有死人!”

    謝雲石皺眉道:“這又何苦?凌先生若是能換種角度想,也許能夠過得快樂些。”

    凌冠羽身子一振,他彷彿想到了什麼事情,目中彷彿掠過了一絲陰霾,但旋即怒道:“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教訓我!”

    他的手突然探出,一拳向漪蘭及謝雲石擊了過來,喝道:“我先殺了你們,就不怕背後藏着的人不出來!”

    漪蘭長劍已失,眼見凌冠羽拳風掃地而來,她不及細想,也是一拳揮了出去。等這拳擊出之後,她才霍然想到,這一拳,又怎能與號稱武皇的凌冠羽相抗衡?但此時電光石火,拳頭揮出,又哪裏能收回?

    突地背後金聲玉振,謝雲石的琴聲再度響起。漪蘭就覺一陣清風從身後傳來,倏然就順着她的手臂吹了過去。這清風並不是無形的,憑空在她的身前凝結成一柄長劍。

    翠色的,由山嵐凝結成的劍。

    漪蘭一沉腕,操劍在手,立即拳勢一變,一劍疾斬了下去!

    凌冠羽的拳勢卻不變,無論對面是拳也好,劍也好,他都是一拳衝出!但他的拳勁的確可怕之極,漪蘭的長劍才刺到他手前三寸處,便被那潮湧怒卷的拳風刺得再也無法遞出去分毫,而拳風怒卷,向她疾壓而下!

    漪蘭當機立斷,急忙身子一斜,向旁邊閃了過去。但凌冠羽的拳勢依然不變,他取向的,是後面盤坐彈琴的謝雲石!

    拳風振盪,還未及體,已經將謝雲石的衣襟吹起。但他恍如未覺,依舊在全神貫注地彈着手中的琴。

    這也是一種誠,就是這種誠,才能使他在這短短的時間內,頓悟折雲手的靈機,並且悟出氣劍的妙用來。但這倉促練成的道術,能夠抵得過凌冠羽的一拳麼?

    不能!

    漪蘭眼中閃過一陣驚惶,突然轉身,一劍向凌冠羽的肋下刺去!

    這急遽刺出的一劍,竟然發出比方才的劍招遠為迅猛的威力,凌冠羽渾凝的拳風,竟被這一劍衝破,劍勢猶如蛟龍,迅速地遊動,鋒芒隱隱,直射凌冠羽的面門!

    凌冠羽的神色動了。他的拳突然撤回來,一拳擊在漪蘭的劍上!

    無論漪蘭的劍多快,凌冠羽都一樣想擊哪裏就擊哪裏,快慢似乎對他根本沒有意義——這是何等的武功?

    “啪”的一聲響,漪蘭手中的山嵐之劍被震成粉末,散做翠色的氣流,迅速黯淡了。

    但凌冠羽也似乎被漪蘭的這一劍所震動,向後退了一步。

    號稱武皇的他,已經數十年沒有被人擊退這一步了!

    他眼中流露出極度驚訝的神色,難道人在危急的關頭,竟能夠另眼前這個女子施展出遠超平時實力的力量麼?

    抑或,是什麼另外的力量,在推動着他們的潛力?

    難道只是這兩個小兒女為彼此奮不顧身的情感,竟引動了上天的垂憐?

    凌冠羽靜靜站在當地,嘴角浮起一絲譏諷的冷笑。

    漪蘭也沒有動,她站在那裏看着凌冠羽。這鹿山山頂剩餘的,彷彿只是;來自洪荒的琴聲,和凌冠羽宛如無窮無盡,不斷飆升着的壓力。

    突然,一個蒼老的聲音嘆道:“凌先生,你不必再逼他們了,一切都衝着老朽來好了。”

    一個人影在鹿山的山頂出現,緩緩地向這邊走來。謝雲石的琴聲卻猛然一窒,他忍不住驚呼道:“雲中君?”

    這個人面團團的,看去極為富態,赫然正是在衝養殿中被漪蘭一劍戮首的雲中國君!

    不但謝雲石,連漪蘭跟凌冠羽都怔住了。

    已經篤定死去的雲中君並沒有死,反而出現在了鹿山上!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凌冠羽淡淡道:“我早聽説君王們都會暗養着一些非常像自己的人,在關鍵時刻,替自己死,沒想到你也玩了同樣的花招。”

    雲中君苦笑道:“只是無論什麼花招都有揭穿的一刻,最後,我還是要面對凌先生。”

    凌冠羽道:“如此説來,僱人殺掉你的,就是你自己了?”

    雲中君慢慢點頭。謝雲石跟漪蘭都是一驚。

    凌冠羽道:“你這樣做,就是為了不讓我取走雲夢香沉?你既然打賭輸給了我,約我在七夕來取,為什麼又反悔?”

    雲中君苦笑道:“那自然是有些原因的。”

    凌冠羽冷冷道:“既然是有原因,那你就應該藏得好好的,不要讓我找到,為什麼又跑出來?你知道,我不喜歡跟故人交手的!”

    雲中君嘆道:“我也不喜歡,但我必須要這麼做!因為,我決不允許任何人傷及他!”他的手指向的,正是謝雲石。謝雲石心中微微一振,他實在沒想到,雲中君竟然幹冒着對抗凌冠羽的危險,來保護他!

    凌冠羽慢慢點頭,道:“很好,我很理解你保護他的用意。只要你將雲夢香沉交給我,我放過你們又何妨?”

    雲中君搖頭道:“沒有云夢香沉。”

    凌冠羽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雲中君道:“以你的眼力,想必早就看出來了,那鑲嵌在王冠上的龍涎香,絕不是近期才鑲上去的,所以,雲夢香沉早就沒有了。”

    凌冠羽怒道:“怎麼會早就沒有了?”

    雲中君道:“因為當年你擊傷謝老三的時候,雲夢香沉已經用在他身上了。”

    凌冠羽身子突然僵硬,他仰天發出一陣狂笑,道:“好!好!真是很好的惡當,居然騙了我這麼多日子!”

    他聲音猝然轉厲,道:“今日我要你們都死,來祭奠昕兒!”

    他倏然深深吸了口氣,然後波地一聲吐了出來。他的身形突的一長,拳頭彷彿幻覺一般,變成了栲栳大小,一拳向着三人擊了過來!

    雲中君大叫道:“他已經起了殺心,你們快躲進去!”

    他的手急速劃了幾道靈符,猛地按在了山壁上。那山壁忽然裂開一個大洞,將謝雲石跟漪蘭吞了進去。雲中君跟着閃進,那山壁急速收攏,但凌冠羽的一拳,已經帶着轟天之力,擊在了山壁上!

    登時整座鹿山都為之震顫,但那山壁終於趕在凌冠羽之前,轟然收攏。

    謝雲石捏了一把汗,連道:“好險,好險!”

    他轉過頭來,卻不禁呆住了。雲中君臉色灰白,口中不住地有鮮血沁出,竟然已重傷在凌冠羽的這一拳之下!

    謝雲石急忙抱住他,叫道:“伯父!你怎樣?”

    雲中君咳嗽幾聲,苦笑道:“垂天神拳,果然是天下無敵的功夫。”

    他掙扎着坐了起來,肅然道:“雲石,伯父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你一定要仔細聽我説。”

    謝雲石想起雲中君一路上對他的照應,不禁眼中滴下淚來,哽咽道:“伯父請講。”

    雲中君豪笑道:“男兒之淚,怎能輕彈?當年你父親跟我在裂天島對決凌冠羽,落得個雙雙敗退,你父親更是內外皆傷,從此一蹶不振,我們都沒掉過眼淚,你怎會才經這麼點事,就哭了起來呢?”

    謝雲石哽咽着點了點頭,伸袖擦了擦淚水。雲中君捂着胸口,苦笑道:“若不是適前在衝養殿為了救你們,被垂天神拳暗傷,也不至於才一個照面,就被他擊成這樣。雲石,你父親可命你帶什麼東西給我麼?”

    謝雲石忙道:“有!有!”他從貼身衣袋裏摸出一個白玉的小盒,上面用赤金纂成符咒,將玉盒圍滿。

    雲中君淡淡道:“你可知道這裏面是什麼?”

    謝雲石搖頭道:“父親只命我帶來交給伯父,卻沒説裏面是什麼。”

    雲中君深吸一口氣,道:“這裏面就是雲夢香沉!”

    眾人都是一驚。

    雲中君道:“傳説漢武帝之時,海外來貢驚精香,凡聞其味之人,便可以死而復活。武帝大喜,命海人再次朝貢。哪知船行到雲夢大澤上時,驚精香的香味驚動了澤底潛伏的千年蛟龍,就將整條船全都吞了,然後又經過千餘年的修煉,將船內藏有的驚精香練成自己的內丹,就是雲夢香沉了。後來此丹被我們雲中國所得,流傳為國君的象徵,就跟中土的傳國玉璽一般。此丹本是驚精香所成,又經過蛟龍千年研修,可以説功力更純更粹,無論死去多久之人,只要將此丹與之相合,便可起死回生。而且更有移星換斗,轉移天命之妙用,那牛頭蛟龍能夠度過千年天劫,也多半是因為它的功勞。”

    謝雲石聞所未聞,正在驚訝,就聽雲中君繼續道:“那年我與你父親在裂天島上迎戰武皇凌冠羽,你父親為了保護我,被凌冠羽擊成重傷,我心中有愧,便將雲夢香沉留給了你父親。以雲夢香沉的威力,你父親不但能療卻內傷,還能夠功力更上一重天,連勝過凌冠羽,都並非沒有可能。但你父親念及這香沉乃是雲中國傳國之物,執意不肯損傷,力爭要還給我。為了絕我的念頭,不惜震動心脈,將自己的全部功力廢除。我感念你父親的恩義,因此,將雲夢香沉留在了碧落山莊,與你父親約定,等他有了兒子,拿着這雲夢香沉來找我,接替我這雲中國君之位,以為報答。你父親本不同意,我以死相脅,才勉強答應了。我回去之後,終生不娶,以免你父親以我有子為藉口,不讓你接續王位。所以我才設計了僱人刺殺的計謀,為的就是讓這雲夢香沉不能落在凌冠羽的手中。因為,他是你接續帝位的信物啊!”

    這消息對謝雲石來講極為震驚,他吶吶道:“凌冠羽為什麼又來搶這香沉呢?”

    雲中君嘆道:“凌冠羽與其妻子感情極深,但他妻子早年因為一樁誤會,死於他的手下,因此,他一直鬱鬱寡歡。你父親被他擊傷之後,我去問他討要垂天神掌的解藥時,跟他打了個賭,若是他勝了,我將雲夢香沉給他,讓他妻子復活,若是他輸了,便將解藥給我。他怦然心動,可惜……這個賭卻是我輸了!”

    他猛然抓住謝雲石的手,道:“雲石!你一定要接掌雲中國君之位,要不我死不瞑目!”

    謝雲石道:“可是……可是……”他閒散慣了,可實在不想坐在深宮中,受着種種禮節管束。而且,他總是覺得此事有些不妥,因為這樣的禮物,實在太重了!

    雲中國君慘然笑道:“你們父子都是一樣的脾氣,寧願別人負你,卻從不肯接受別人半點的好處。但我一路而來,救了你三次,你就沒有一點愧疚於心?若是沒有,那我死於你手中呢?”

    他猛然一口鮮血噴出,打在了謝雲石的胸口,但他的氣息,卻迅速地黯淡下去!他的生命就這樣急速地抽離他的肉體,只有最後一絲微笑掛在他的臉上,淡淡道:“只有讓你覺得愧疚,你才會心甘情願接掌國君之位,好好做個愛民的好皇帝……”

    他的頭霍然垂下,就此再也不動。謝雲石抱着他的屍體,猛然一聲悲憤的長嘯裂雲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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