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林匹亞和德爾斐都被列為希臘最重要的聖地,我猜想一切略知希臘的人都會提出質疑:“那麼,巴特農神殿呢?"
是啊,一個國家歷史太悠久,排列各個遺址的座次就成了一個大難題,這在我們中國也經常遇到。巴特農神殿的重要性在於:全世界介紹希臘的圖片,如果只有一幅,那一定是它;如果有一本,那封面也必然是它。至少在形態上,它是希臘文明的第一象徵。
這些天來,我們不管是早上出發還是晚上回來,都能看到它,屹立在市中心的阿克洛波里斯(^腸Pol司山丘上,被旭日託着,被夕陽染着,被月亮星星伴着,但我們總不敢上去,想把它留後,這裏存在着一種審美上的畏怯。
審美畏怯是一種奇特的心緒,大多產生於將見未見那些從小知名的物象之時。年輕時會歡天喜地地直奔而去,年長後便懂得人世間這種物象並不很多,看掉一個就少一個,因此愈加珍惜起來。不怕沒看到,只怕看到時沒有足夠的思想準備,把一種隆重的機遇浪費了。
一個國家首都的市中心居然有一個陡峭的山丘,山丘頂部是一個寬大的神殿,除了山丘下面有一些綠樹,整個山丘與神殿全部都是象牙色,此外再也沒有一絲雜色;神殿只以粗壯挺拔的石柱環繞成長方形,人們抬頭仰望,只見一柱柱直入蒼彎,蒼彎間,白雲雪亮;石柱殘跡斑駁,還斷了一些,但骨架未散,有形有款地把神殿支撐了兩千五百多年,到今天竟然沒有一絲衰態。
巴特農神殿的魅力,在於神話,在於歷史,還是在於建築技術?我認為,一切審美對象給人的第一震撼必然是外顯形態,因此巴特農的力量,也首先在於無與倫比的造型美。單色何以變成了華麗?方正何以變成了豐腆?斷殘何以變成了整傷?正是這些問號,組成了一個傳世經典。
從神殿正面的懸崖口我彎腰俯視,不禁大吃一驚,原來下面正是狄奧尼索斯劇場(Theat?Dionyssou)的廢墟,我一眼就能認出來是它。二十年前研究和講授世界戲劇史,總是從它開始,曾反覆地看過它的照片,又無數次地想象過它。這個劇場建於公元前六世紀,開始上演的是祭神歌舞,到公元前五世紀初,埃斯庫羅斯(Ai,ch刃.)動用了“第二個演員”,使舞台上有了對崢性的情節,又讓合唱隊退到台外,戲劇真正產生。後來又出現了更傑出的悲劇作家索福克勒斯(s叩ho。]e。),與埃斯庫羅斯一起在這裏接受雅典市民的評選。
我當年在講授這段歷史的時候,就已經意識到必須瞭解更宏大背景,因此終於離開戲劇領域去鑽研人類的思想文化史f。今天到這裏一看,如見故人,而且還發現,這位故人居然正好站在巴特農神殿腳下,是’‘天匕”、“人間”的中間部位:,這又證明,戲劇藝術在希臘人心中,是天上人間的渡橋,神人之間的紐帶。
如果要對這段歷史作一箇中國化的提醒,那麼,埃斯庫羅斯與孔子是同時代人,比孔子小二十幾歲。當我背靠巴特農神殿俯視狄奧尼索斯劇場時,突然想到應該給妻子打一個電話,告訴她人類戲劇的第一個劇場就在巴特農神殿腳下。她已經睡了,一聽巴特農立即清醒。她因演出合同在身,不能到希臘來一起考察,卻可以趕到埃及,然後一起去尋訪西奈沙漠和耶路撒冷。
一九九九年十月四日,希臘稚共,夜宿RoyalolymPic衣白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