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同行知道,我們的越野考察其實只開了一個頭,今後的路途既漫長又艱險,因此執意要為我們壯行,昨天傍晚在金字塔前舉行了一個告別聯歡會。我們一行被當作英雄介紹到舞台上,受到埃及朋友的喝彩。許戈輝裝扮成“埃及豔后”被抬到“法老王”前,很有趣味。妻子是理所當然要表演的,她不知經歷過多少舞台,卻沒有想到會在夕陽下的金字塔和撒哈拉大沙漠前表演,除了演唱經典唱段外,還自告奮勇加一段小時候會唱的埃及歌曲:“太陽爬上高高的山崗,尼羅河水泛金光……”埃及的樂隊先是一驚,然後就興奮地跟着伴奏起來。妻子會唱埃及歌,與中國曾經支持埃及收復蘇伊士運河有關,連我小時候也為了這件事排隊上街遊行。今天早晨,我們終於獲准坐船參觀這條從小就喊過無數遍的運河,然後穿越它的河底隧道,但一切都必須在他們軍隊的監視之下。
蘇伊士運河把地中海和紅海連到了一起,其實也就是把大西洋和印度洋連到了一起,在世界航運業有重要地位,經濟叨義人也十分可觀。埃及除了古蹟之外,現代最值得驕傲的就是這條運河和阿斯旺水壩,當然會幣惜一切代價來保衞。我曾在兩位鄉卜交官寫的書上讀到過蘇伊士地區一位詩人的詩句:
埃及,我的祖國,你留一下的太少,
失去的太多。
我是你的兒於,
要把你的心願化作戰歌。
誠懇而樸實的句子,從一個方面説明了戰爭的不可避免。古代的失落和現代的失落畢竟是有情感聯繫的。世界上的許多紛爭,除了現實利益夕卜還有歷史榮譽。一些文明古國即使口中不説,心裏卻十分在乎。
過河之後便是西奈半島,這已經是亞洲的地面了。這個半島也是現代國際政治的一個重要話題,一九五六年被以色列佔領,一九七三年埃及又試圖奪回,幾經拉鋸終於歸還了埃及。記得一九七三年刀腸次戰爭,以色列在蘇伊士運河對岸築造的防線花了兩億多美元,加上運河的天然障礙,真説得上“固若金湯”,誰料埃及軍隊想出了用高壓水籠頭沖刷的絕招,防線土崩瓦解,聽起來很是過癮。
我們吃過午飯就開始在西奈半島上穿行,直到晚上九時半才到達半島南部的聖卡瑟琳鎮住宿,走了四百七十公里。
這個半島對埃及來説可稱是國防前線,因此軍營很多,但除此之外就人煙寥寥,整整幾個小時我們幾乎沒見過一個人。崗樓上有機槍伸頭,卻見不到哨兵的臉。好不容易到了一個小鎮,不僅街上沒人,樓窗口也見不到一個人。偶爾見到一兩個陽台上晾有衣服,才有.人住的痕跡,但也可能晾了半年多了,主人沒有回來。在這樣的土地上行走,心裏確實發毛。
無人的可鎮總共也就是兩三個吧,其餘全是沙漠。月光下的沙漠有一種奇異的震撼力,背光處黑如靜海,面光處一派灰銀,卻有一種蝕骨的冷。這種冷與温度無關,而是指光色和狀態,因此更讓人不寒而慄。這就像,一方堅冰之冷尚能感知,而一副不理會天下萬物的冷眼冷臉,叫.人怎麼面對?
灼熱的金字塔,竟由這麼一片遼闊的冷土在前方衞護着。
更讓我驚訝的是,全世界都曾嚴密注視的那場爭奪戰,居然是在爭奪這麼一片寸草不生、荒無人煙的土地。就像許多財富爭奪只是賬面概念,許多領土爭奪也只是地圖概念。紙的東西,最容易讓人熱血沸騰。
一九九九年十月二十二日,埃及西奈半島,夜宿Elw耐yEIMou即dos,渝霞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