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切都很順利。
未來特種混成旅籌備小組的八個人,一到北京之後立即分頭行動。姜曉彤和馬笑藍跟隨栗奇河、關洪普前往工廠對裝備進行質檢,抽樣進行實際操作。韓宇戈和黃阿平重點跑院校,跑科研機構,調動能夠調動的一切關係,直接同初選的幹部對象見面。感覺良好。陳小明跟着岑立昊,一頭扎進總部機關,利用宮泰簡等人的關係,對特種混成旅的編制、體制結構、前期訓練指標以及新的裝備更新設想進行了深入的探討,並且到處遊説,軟硬兼施地從有關部門爭取到了幾筆訓練經費。
宮泰簡開玩笑説:“立昊你太厲害了,你的韌性和辯才要是放在商界,那可是能騙到大錢的。”
岑立昊説:“家賊難防。總部的經費是怎麼分的,別人不摸底細,我清楚啊!這些錢給普通部隊用不如給重點部隊用,給常規部隊用不如給新型部隊用,給別人用不如給我用。宮副部長放心,我弄的這些錢,每一分我都把它用在刀刃上,用一分錢我就要讓他多出一分戰鬥力。”
經過一個星期的奔波,特種混成旅籌備小組的接收任務總算大功告成。離開北京的前一天下午,突然接到宮泰簡的通知,軍委K首長於當晚宴請N國軍事代表團之後,大約在八點半左右接見他,可能就特種混成旅的有關問題聽取他的彙報,要他做好準備。
岑立昊當機立斷,請宮泰簡派了一輛依維克麪包車,把韓宇戈等人送到車站,他自己則由宮泰簡陪着,草草地吃了晚飯。
八點十分,軍委派車把岑立昊接到軍委辦公廳接待室等待。八點二十五分,K首長的秘書打電話下來,通知岑立昊立即趕到K首長的辦公室。
岑立昊進門之後敬了個禮,K首長從寫字枱前抬起頭來,看着岑立昊,含笑點點頭,説:“坐吧。”
兩年多的時間沒見了,K首長仍然不顯老態,七十多歲的人了,頭髮茂密,黑白摻半,精神矍鑠,一雙鷹隼般鋭利的目光深沉而又睿智。
K首長説:“你情況我瞭解了一些,對你的評價是功大於過。這次在22集團軍組建特種混成旅,是陸軍建設的一件大事。我們把這個旅交給你,你應該知道分量。”
岑立昊説:“我記住了兩年前首長給我的命題,這道命題我還在演算,答卷只能在戰場上填寫了。”
K首長説:“為什麼要組建特種混成旅呢?這也是同世界軍事革命形勢接軌。現代戰爭和未來戰爭,從目的、形態、內容都已經完全不同於機械化熱兵器戰爭,陸軍遂行的任務也有很大的變化。你們要考慮,近幾年渡海登島作戰是個重點,只要仗打起來了,你們的任務一是在戰役編成內擔任第一梯隊突擊羣,二是成為在主要方向行動的後續梯隊,利用第一梯隊的突擊效果,楔入敵縱深。除此之外,你們還要擔任機動作戰任務,偵察突擊任務。當然,目前你們的裝備還不能盡如人意,我們也在努力。今天,我給你假設一個情況,想聽聽你對部隊使用的想法。”
岑立昊説:“首長,我們的數字化建設還有侷限性,但同時也有我們的特色。一個基本的前提是,必須充分發揮各作戰要素的作戰效能,形成最佳整體合力。我的觀點是,即便是在高度信息化的戰場上,我們已有的一些傳統兵力使用原則依然適用。”
K首長説:“以渡海登島作戰為例,談談大的運用原則。”
岑立昊説:“一、疏散配置,集中威力——發現即摧毀。二、揚長避短,因勢制敵——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或者藏。三、快速反應,靈活用兵——建立強大的數據處理系統,實現情報和火力分配系統機制。四、重點摧毀,多點打擊——牽一髮而動全身,各個擊破。五、網絡一體,凝聚合力——運籌帷幄,實現指揮中心對戰場的全景控制。下面,我結合戰例進行具體地彙報……”
K首長又舉起了手掌:“不用了。如果可能的話,今年適當的時候我會去看望部隊的。”
岑立昊起立敬禮:“我們等待那一天。”
從北京回來之後,以洗劍為中心,以偵察營、教導隊和洗劍山高炮團營房為硬件基礎,組建特種混成旅的工作緊張而有序地展開了。
這段時間,岑立昊接到不少電話,都是要求調往特種混成旅工作的,其中還有一些在讀的軍校碩士和博士,這使岑立昊很受鼓舞。
根據88師的方案,經22集團軍批准,88師炮團導彈營、152加榴炮營、裝甲團一營、偵察營和技偵隊、通信營二連和自動化站、教導隊以及兩個步兵營從這一年的3月1日開始,更新裝備,由信息工程大學、通訊學院、裝甲指揮學院、炮兵指揮學院的四十名教員參與新裝備操練和指揮控制平台的建設。
姜曉彤的任務是向栗奇河和黃阿平提供技術支持,參與組織數字化步兵營的技術演示和戰術演練,並保障從指揮控制中心到作戰單元的系統軟件保障、備份、防護工作。
3月10日,演示結束,演練開始。以渡海登島為大的作戰背景,岑立昊指揮向敵後空投一個數字化營,對敵縱深目標實施破襲。由於航空兵暫時沒有到位,空投改為裝甲輸送代替。栗奇河和黃阿平率領的數字化營到達集結地域後,立即指揮部隊分散,向十幾個目標點運動。
在控制指揮中心的熒屏上,傳來各個小分隊行動情況的投影,標誌着BIC魔方的定位準確率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第二分隊在半小時後到達第一分隊曾經路過的座標位置,熒屏上仍然出現了第一分隊的模糊投影,標誌着BIC魔方的熱成像效果甚佳。
姜曉彤將控制系統切換到敵後,設置在那裏的十幾個象徵着目標的帳篷也出現在投影上。同各作戰單元鏈接的計算機上,不斷滾動各種諸元數據,並輸入到後方炮兵陣地上,射擊諸元自動裝訂在火炮操縱器上。
在控制指揮中心,整個戰場敵我態勢完全是透明的。
參加觀摩的,有集團軍副軍長郭擷天,有88師首長辛中嶧、劉尹波、路金昆等四十多名各團主官和機關科長。
岑立昊手持一根袖珍的金屬指揮棒,滿面春風,對觀摩的軍官們介紹數字化體系支撐和區域作戰單元的情況。
對於88師乃至22集團軍的多數軍官來説,“數字化”這個概念在高科技戰爭理論學習中已經數次耳濡目染了,但是,當面前真的出現了一支數字化部隊,他們還是感到新鮮,甚至懵懂。儘管這支部隊的數字化傳輸程度還不高,但作戰樣式變了。
在岑立昊介紹的同時,部隊的演練也在進行着,成為岑立昊講解的背景。
姜曉彤全神貫注,俏麗的臉上掛着細密的汗珠,在中心平台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鎮定地指揮各個區域的轉換。
這是姜曉彤最後一次為特種混成旅工作了。她已經接到了信息工程大學研究生院的補充通知,去年由栗照展簽名的錄取通知書仍然生效,她將在一個月內離開特種混成旅,離開洗劍,可能也從根本上離開了岑立昊,從而進入到一個新的環境,那是一片新的海域,那裏面有海洋圖譜般豐富的色彩和變幻莫測的環球風雲,是一首由歷史和現實吟唱出來的未來的史詩,沒有任何鴻篇鉅製能跟那樣一首信息時代的詠歎調媲美,她的精神將獲得一片新的藍天……然而,儘管那曾經是她夢寐以求的事情,但她現在卻沒有多少興奮。
四號平台報告,裝甲分隊去向不明,顯示器出現屏蔽狀態。
岑立昊來到姜曉彤的身邊,一動不動地看着她,無聲地詢問。並試圖從她的臉上尋找答案。
姜曉彤向岑立昊微笑,低聲説:“一定是集團軍的電子對抗營在搗亂,不過,這點干擾微不足道,就像我對你的干擾。”
岑立昊説:“那可就麻煩了,那會使中心樞紐產生紊亂的。你應該説它只像小觀眾對大演員的干擾。”
姜曉彤停住手,向岑立昊投來意味深長的、感激的一笑。她聽懂了岑立昊話裏的含量,心裏一陣温馨。但她很快就掩飾住了自己的情緒,把目光轉移到計算機上,劈里啪啦敲了一陣鍵盤,書寫了一道指令:UIYFGZ-1119CB……這是給電子干擾分隊的指令。
十幾秒後,四號平台報告:“裝甲分隊已捕捉目標,請示車載導彈是否可以發射。”
岑立昊看了看周圍,把目光投向郭擷天和辛中嶧等人。
郭擷天説:“岑旅長,看你的樣子,還想動真的啊?”
岑立昊説:“我這個旅長還沒下任職命令,要是再打跑了,那就順便再降一職唄。”
郭擷天説:“你這傢伙啊,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啊。”
辛中嶧説:“他是不到長城非好漢。不過,郭副軍長可以放心了,這批導彈是他們自己進行質檢的,有把握不出問題。”
岑立昊説:“哪怕它再出問題,我也還得打,我總不能等到上了戰場再出問題吧。”
郭擷天説:“那你們就打吧,本人是這裏的最高指揮官,這次打出問題了,我扛着。”
岑立昊説:“別了首長,今天我們的項目本來就是如履薄冰,我一個人戰戰兢兢的尚可勉強通過,人多了,大家一起下水。”説着,轉向姜曉彤:“切換四號地域。”
熒屏上出現了一片灌木叢林,這是天都山草地的上僅有的幾片灌木叢中最大的一片,由二十多輛坦克組成的裝甲攻擊羣已經在指定時間內進入攻擊待發地域,在這裏擔任指揮的是88師裝甲兵團參謀長鄭裏平,他將是特種混成旅正式宣佈組建後的旅副參謀長,此次擔任突擊演練的前線指揮員。鄭裏平手持BIC模塊,向控制中心報告:“我前沿攻擊分羣已經在目標正面和右翼同時展開,突破敵第一道防線,縱深攻擊分羣跟進至敵第二道防線,請求批准對敵第二道防線縱深內重點目標實施精確火力打擊。”
岑立昊下令:“再次檢查各諸元數據。”
姜曉彤的計算機一陣激光掃描,很快就輸出一份文件。姜曉彤把文件遞給岑立昊説:“理論上沒有疑點。”
岑立昊向姜曉彤點了點頭:“很好,跟蹤彈道,觀察火力效果。”然後,操起話筒,向鄭裏平命令道:“導彈和炮兵陣地同步操作,第003、009、018號車實彈準備。”
鄭裏平報告:“旅長,所有的發射架都已實彈準備完畢,大家都想……”
岑立昊厲聲喝道:“大家都想打美國,行嗎?服從命令。”然後,轉向觀摩的軍官:“各位首長請看,按數字化部隊作戰原則,我前沿攻擊分羣在行進中同時向敵主戰地域一線前展開,並向敵實施立體突擊,跟進分羣利用前沿分羣的突破成果,楔入敵第二道防線縱深,達成全縱深攻擊。”然後轉向姜曉彤,低聲説:“It’syourturn。(看你的了)。”
姜曉彤低聲回應:“It’sthebesthonorforme。(我把它視為崇高的榮譽)”,然後,站起身來,面向觀摩團:“各位首長請注意,觀察一號地域。”
一號地域就是鄭裏平所部攻擊的目標,戰術背景是敵人的機場,其中有三面藍色的旗幟在風中飄揚,分別標誌着對方的雷達站、通信設施和指揮中心。四號地域的裝甲車輛仍然在行進。從顯示器中看見,有車載導彈發射架的瞄準線始終鎖定着目標。姜曉彤在計算機上輸了一個簡單的單詞:SHOT!
立即,在四號地域行進的坦克羣裏,有267團火苗出現了,三道亮光騰空而起,三條優美的弧線劃過長空,平行地飛翔。四十秒鐘後,那三面藍色的旗幟連同塵土一起飛向空中,緩緩落地。
岑立昊説:“這就是數字化支撐體系和數字化作戰單元的威力,能夠對目標實施跟蹤鎖定,迅速達成信息傳輸、處理,並在瞬間轉換成精確的火力分配諸元,實施精確摧毀。同時,由於戰場透明,我方攻擊部隊能夠準確地對敵襲擊部隊實施有效防衞,控制中心能夠準確地指揮前沿分隊轉移、潛伏和撤離,最大限度地減少傷亡。現在,請各位首長登車,我們去看看戰場。”
辛中嶧説:“好啊,立昊,同志們,你們讓我們真切地感受到了現代化地面作戰的氛圍。”
岑立昊説:“還只是雛形,問題還有不少,提高戰鬥力增長點仍然永遠是我們的工作重點。”
走出控制指揮中心,郭擷天説:“岑旅長,看來,數字化建設是地面部隊的發展方向,我們已經落伍了。你這個龍頭將來恐怕就是集團軍的數字化指揮學校了。從師長,到旅長,有得有失啊。”
辛中嶧説:“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不過,從個人利益上講,還是有損失的。我相信,立昊同志會得到補償的。”
岑立昊説:“我現在倒是很着急了,既然架勢已經拉開,還是早點落到實處的好。編制沒下來,我這個旅長的正式命令沒到,幹部調配工作也是懸而未決,還是希望集團軍往上催一催。”
郭擷天説:“你們的臨時班子不是已經開始運作了嗎?按既定方針辦。你急什麼?我看也就是十天半月的事。”
二
儘管編制和幹部任職的命令還沒有正式下來,但是,特種混成旅的基本隊伍已經到位了,人與裝備、作戰單元和指揮控制中心鏈接的基礎設施也在緊鑼密鼓地進行着。可以説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一天夜晚,岑立昊正在看書,突然接到集團軍作戰室的電話,要他組織洗劍山下團以上軍官觀看鳳凰衞視台當晚九點的節目。
這一天,發生了一件大事,M國駐東南亞地區的部隊在海防演習中,實彈擊沉了中國“通遼號”民船,船上三十六人全部罹難。事發後,中國政府發出嚴正抗議,M國政府也發表聲明,極其無賴地誣衊我“通遼號”系以民用為掩護的軍事用船,在公海上對M國的演習進行情報收集活動,其理由是“通遼號”上有衞星導航設備。最後聯合國派員調查,M國對於中國民船的指控純屬無中生有,M國政府又改口説是誤炸,同意實行經濟賠償。
“通遼號”事件引起了國人的極大義憤,北京有幾所大學的學生到M國大使館舉行遊行示威抗議活動。因特網上,中國和世界各國網民紛紛發表意見,譴責M國違反國際和平條約,實施武力挑釁的罪惡行徑。
連續幾天,特種混成旅的官兵都處於一種激憤的狀態之中,關洪普甚至還向岑立昊請戰,説:“讓我帶一個導彈連也到馬沙海域演習一下,老子把他的陸戰隊基地也給誤炸了。我們也可以道歉,可以賠償。”
岑立昊把關洪普訓斥了一頓:“你以為你那個導彈連就是飛毛腿愛國者了是不是?你差遠了。戰爭是流血的政治,涉及到政治鬥爭和外交鬥爭,你給我老老實實地把你的兵練好。打還是不打,你我説了都不算。”
岑立昊嘴上雖然説得冠冕堂皇,其實他的內心也有一股浮躁情緒。他指示黃阿平,想辦法找到M國擊沉“通遼號”的錄像帶,同電影《火燒圓明園》一起反覆在部隊播放,晚上看錄像和電影,白天進行數字化訓練。
岑立昊説:“這是壞事,壞事可以變成好事。和平已久的部隊缺什麼,最缺的就是仇恨。你們搞政治思想工作的,就是要把部隊的仇恨給我激發起來,讓大家明白,弱國無外交,弱軍無尊嚴。想出這口惡氣,那就把數字化給我搞明白,把仇恨給我壓進炮膛,隨時準備發射。”
連續十幾天,官兵們反覆觀看M國擊沉“通遼號”的錄像帶和影片《火燒圓明園》,一腔熱血被一種血淋淋的恥辱感烘烤得如同乾柴,點火既燃。
岑立昊沒想到,通遼號”事件的發生,使他個人的命運又發生了一次重大轉折。
二十世紀最後一年的2月1日,軍委關於建設特種混成旅的正式命令終於下達了,出乎岑立昊意料的是,旅長卻不是他,而是剛剛從F國留學回來的原99集團軍222師副師長趙鐵戕。
岑立昊被任命為22集團軍司令部參謀長。
接到鍾盛英的電話,岑立昊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鍾盛英説:“去年這個時候,在全軍陸軍師(旅)長高技術練兵研討會上,你很出了一把風頭,K首長很高興,我當時試探了一下,想提出來恢復你的師長職務,沒想到被K首長委婉地批評了一下。記得他是這樣説的,‘用幹部,要有長遠眼光。怕什麼,讓他當三年副師長,是人才就會變成大人才,不是真才,誤了活該。’我當時感到很不理解,沒有跟上首長的思路。現在,我明白首長的良苦用心了。K首長確實是高瞻遠矚,他是真正把你當作戰爭人才儲備,磨鍊你,鍛造你,在關鍵的時候,把你用上。”
岑立昊説:“從一個副師長或者是一個旅長的位置上,直接提了兩級,破格到集團軍參謀長的位置上,我確實沒有思想準備,誠惶誠恐……”
鍾盛英説:“大可不必,你的副師長後面不是還有一個正師職待遇的括號嗎?我記得你當時對這個括號好像還不以為然,現在,這個括號起作用了。資歷,也往往是使用幹部必須具備的硬件。”
岑立昊説:“我滿腦子裝的都是特種混成旅,到集團軍司令部工作,恐怕一時很難找到感覺。”
鍾盛英説:“那我再給你透露一點信息。你當特種混成旅旅長,是K首長提議的,導致他改變主意的,是‘通遼號事件’。出事的當天,軍委召開緊急會議,K首長提出,要加快陸軍現代化建設的步伐,尤其是要有撒手鐧,要有幾支數字化部隊。那次會議討論了很多重大問題,還有一個不大不小的問題,就是對你的使用問題。K首長提出,陸軍要年輕化、知識化,要讓一批善於思考戰爭問題、有戰爭準備意識、有現代戰爭觀念同時也有現代戰爭指揮能力的幹部脱穎而出,要不拘一格降人才。就是在這次會上,你被提名為22集團軍司令部參謀長。”
岑立昊説:“首長,我無法表達我的心情,這樣大的信任,給我的壓力好大啊。”
鍾盛英説:“你不要想得太多,要儘快進入狀態。軍區黨委已經拿出初步意見,下一步,你們22集團軍的特種混成旅不是一個,而是兩個。還要配屬一個空降兵團,一個武裝直升機大隊,一個電子對抗團,以上部隊連同兩個特種混成旅組成22集團軍高科技訓練基地,由你兼任基地司令員和政治委員,全面負責。”
岑立昊攥着話筒的手在微微顫抖:“首長,如此重任,我沒有別的選擇了。那我就向首長表個態吧: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三
幾天之後,岑立昊即將出任22集團軍司令部參謀長的消息在88師和洗劍就不是新聞了。
按照軍區的部署,原定的師轄旅方案改變了,但原來定下的88師特種混成旅盤子基本上維持下來了,仍以洗劍原88師科技練兵基地為新組建的特種混成旅旅部,旅長趙鐵戕、政委高三明、副旅長栗奇河、政治部主任黃阿平等人也紛紛就位。88師參謀長馬復江進國防大學學習,韓宇戈接任師參謀長職務。
岑立昊同時兼任22集團軍高科技訓練基地司令員和政治委員。
姜曉彤被任命為特種混成旅信息營少校營長——對她來説,這個任命已經成為一種榮譽。
儘管明知姜曉彤即將遠走高飛,但在岑立昊的授意下,高三明和栗奇河等人還是為姜曉彤舉行了任職儀式,姜曉彤還發表了講話:“同志們,我為我曾經是這個集體的一員而感到無限自豪,無論走到哪裏,我都將記住我曾經是22集團軍特種混成旅的一員,是信息營的首任營長,我將永遠珍惜這個榮譽,她將伴隨我度過人生最美好和最困難的階段。我愛洗劍,我愛特種混成旅……”
講着講着就潸然淚下。
儀式結束後,姜曉彤作為信息營第一任營長,從高三明的手裏接過了信息營的軍旗。她捧着紅色的綢緞,將深情的吻和淚水一起滲透進軍旗一角。
這個動人的場面岑立昊沒有看見,但他能感覺得到。
十天之後,又是一個通知下來,要岑立昊近日做好交接,到集團軍上任。
這是一個春意盎然的上午,岑立昊在趙鐵戕和高三明的陪同下在洗劍山下散步。岑立昊説:“拜託了,特種混成旅是一個新生事物,我們那幾個人,雖然盡了力,但還有一些不能盡如人意的地方,還有不少薄弱環節。我這個旅長還沒上任就拍拍屁股走了,把一個半生不熟的攤子交給了你們。我多少還是有點內疚的。”
高三明説:“岑參謀長,您就放心吧,特種混成旅是您用心血孕育的,我們一定要把它帶好。”
膀大腰圓的趙鐵戕説:“實話説,我心裏還是有點虛的。”
岑立昊問道:“你虛什麼?”
趙鐵戕説:“您岑參謀長的名氣,在中國陸軍裏不説是家喻户曉,也是很有知名度的。我過去就聽説,您的班可不是好接的。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跟您一比,我這個旅長相形見絀啊。”
岑立昊説:“趙旅長你這樣説是表揚我還是批評我?你也是留學F國的高才生,在99集團軍也是一員敢作敢為的名將。你怕什麼?如果你想迅速打開局面,我可以傳授錦囊妙計。”
趙鐵戕説:“首長您是得教我們幾招。”
岑立昊説:“很簡單,抓問題,抓落實。‘
趙鐵戕説:‘那我不是自找沒趣嗎?您老旅長白手起家,把一個毫無基礎的部隊建設成一支特種混成旅,功勳卓著,可以説彪柄青史。我要是一上任就抓問題,那部隊會怎麼看,還不罵死我啊?我再逞能也不敢在您面前逞能啊。“
岑立昊説:“想聽聽我對你的第一印象嗎?”
趙鐵戕説:“請首長明示。”
岑立昊説:“那我就實話實説了。我對你的第一印象不滿意,甚至失望。這支部隊我是參與了籌建,但它不是我一個人的,不是岑家軍。我們的軍官要改變一個根深蒂固的觀念,那就是不能用人情來代替治軍理念。我是最主張否定的。我只認為,長江前浪推後浪,一任要比一任強。高政委瞭解一些,我帶兵最講究找問題,不是説找哪一個人的紕漏,但是必須善於發現問題。特種混成旅剛剛起步,一切都在摸索之中,一切都不能定性。在這種情況下,任何一個環節,都要夯實。不能因為某某這麼説了,某某那樣説了,某某某在集團軍當參謀長,就不敢把他的意見推翻重來。那怎麼行呢,那部隊怎麼能進步呢?如果你們還有顧慮,那我給你一把尚方寶劍,我以22集團軍司令部參謀長兼高科技訓練基地司令員和政治委員的名義命令你們,上任後的首要工作,就是按照你們的標準,對部隊全面工作進行檢驗,查找問題,於下月初形成書面報告,呈交集團軍司令部參謀長岑立昊的辦公室。那就是你們的第一份答卷。”
趙鐵戕有些發懵,同高三明對視一眼,半天沒有説出話來。高三明説:“岑參謀長,我們儘快召開常委會,研究落實首長的指示。”
岑立昊説:“既然已經熟悉了,我也就不客氣了。帶兵不能婆婆媽媽,説了就要做。我有一句話,高政委是知道的,現在我再強調一遍:誰拿我的命令開玩笑,我就拿他的烏紗帽開玩笑。在戰場上,如果誰拿我的命令開玩笑,我就拿他的腦袋開玩笑。”
趙鐵戕驚呆了。
岑立昊又説,“當然了,步子要快,計劃要周密,既要保證各項工作的標準化,又不能輕易冒進,這是個新部隊,當個主官,如履薄冰,工作鋪開,千頭萬緒,對於即將到來的困難,你們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
分手之後,趙鐵戕還是心有餘悸,對高三明説:“乖乖,早聽説岑老虎厲害,沒想到會這麼厲害,剛認識兩天就給下馬威。”
高三明説:“他就是這樣,説幹就幹,説怎麼幹就怎麼幹。不過不要緊,只要把他的指示落到實處,他就沒脾氣。”
趙鐵戕呆了呆,不禁仰天長嘆:“他那麼高的標準,那麼快的節奏,還要絕對保證安全,把他的指示落到實處,談何容易啊?”
四
岑立昊在離開洗劍之前的最後一件事情,是把姜曉彤送走。
岑立昊反覆動搖了四次,決定不下要不要親自為姜曉彤送行。為了這個行動,岑立昊費煞苦心,制定了許多方案,最後,他還是決定——免了。
在為姜曉彤舉行的歡送茶話會上,岑立昊熱烈祝詞,表彰了姜曉彤為特種混成旅建設的巨大貢獻,並宣佈姜曉彤將作為特種混成旅第一批軍官,永遠享受特種混成旅老戰士的榮譽稱號。然後,岑立昊宣佈,為了表彰對於特種混成旅有傑出貢獻的人物,凡是榮立二等功以上的軍官離隊,由特種混成旅最高指揮官親自送行,這將作為一項慣例延續下去。
茶話會後,姜曉彤離去,為姜曉彤送行的是趙鐵戕和高三明。姜曉彤含着熱淚,向車外岑立昊、栗奇河等人揮手告別。心裏卻默默唸叨:首長,下個命令吧,只要你一聲令下,我就義無反顧,我哪兒也不去,我立即回到你的身邊。我最大的願望,還是在你的手下工作……
然而,沒有誰給她下命令。岑立昊站在車邊,當真像一位首長為出征的戰士送行一樣,很官方地微笑,很有分寸地招手致意,並且還説了些“一路順風”、“多多保重”之類的俗不可耐的套話——在此刻姜曉彤的心目中,這些話從岑立昊的嘴裏説出來,是絕對的俗不可耐。
到了機場,離進港提前了四十多分鐘,姜曉彤一次又一次地懇求旅長和政委不要再等了,她行李不多,再説送人的也不讓進去,首長們工作很忙,還是早點回去吧。
她的心裏期待着一個奇蹟發生。
但趙鐵戕和高三明不識相,堅持説:“岑參謀長有交代,你什麼時候上飛機,我們什麼時候離開。”
姜曉彤拗不過他們,只好買了機場建設費,準備先檢票進去,等這兩位死心眼的首長離開,她再出來。可是她買了機場建設費後,兩個首長還是堅持不走。
姜曉彤無奈,嘴裏跟兩位旅首長敷衍着,眼睛卻不時往門外瞟。倏然,奇蹟真的發生了,她當真看見看見岑立昊大步流星地走進了候機大廳,徑直向他們走了過來,岑立昊陰沉着臉,怒氣衝衝地説:“本參謀長失誤,我宣佈是最高首長來送,可你們算什麼最高首長?我還沒離開洗劍山基地,那裏的最高首長是我,我應該親自來送。你們走吧,沒你們什麼事了。”恍惚中,她看見趙鐵戕和高三明灰溜溜地走了。她説:“師長……謝謝你!他説,謝什麼?我來遲了。”她説:“來遲了比來早了更讓我感動。”然後他拉着她,找了一個安靜的地方坐下,她靠在他的肩膀上説:“師長,我記得我剛見你的時候,你是那樣年輕,現在,您也有白髮了。師長,我幫你把這兩根白髮拔了吧。”他説:“我也是四十多歲的人了,有幾根白頭髮算什麼,你這次幫我拔了,它以後還會長的。要是讓我當總長,我還想多鋦一些白頭髮呢。”她説,“師長你要保重,不能太心急了,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她看見他突然暴怒起來,一把甩開了她説,“但是羅馬是可以在一夜之間摧毀的……”
她吃了一驚,定睛看去,已經看不見他了,只看見趙鐵戕和高三明兩張困惑的臉,高三明關切地説,“小姜你怎麼啦?臉色不對啊!”
她趕緊説,“沒有關係,可能有點暈車,兩位首長請回吧!”
高三明説,“你在地上蹦兩下我看看,我得確認你身體確實沒問題才行。”
姜曉彤哭笑不得,只好放下行李在地上蹦了幾下,惹得周圍的乘客紛紛側首。姜曉彤説,“這下行了吧?”
趙鐵戕和高三明這才疑疑惑惑地拿出要走的架勢,高三明説,“那好小姜,那我們就走了,你要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