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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丹吉爾

    1979年6月15日

    1.地面實況

    埃米還是個嬰兒的時候,彼得·埃利奧特就認識了她。雖然他只在實驗環境中瞭解她,但他仍以能預測她的反應而自豪。可是在當前新的情況下,她的行為使他感到吃驚。

    埃利奧特原先以為在飛機起飛時埃米會給嚇壞的,因此在注射器中裝上了鎮靜劑。但事實證明這是多餘的。埃米看見詹森和萊文繫上安全帶,她馬上也繫上。她似乎把這個簡單的動作看作一種有趣的遊戲。雖然當她聽見引擎全速運轉發出巨大聲響時,眼睛睜得大大的,但她看見周圍的人都對這種單調的聲音若無其事,她也學他們那種厭煩而不在乎的樣子,皺皺眉頭,嘆了口氣。

    可是,飛機升空後,她往窗外一望,立即驚慌起來。她解開自己身上的安全帶,在客艙中亂竄,從一個窗口跑到另一個窗口,嗚咽着,一面驚恐不安地把人往旁邊推,一面打着手勢:哪裏陸地陸地哪裏陸地?窗外地面已是黑暗朦朧的一片。哪裏陸地?埃利奧特給她打了一針,然後把她按在座位上,梳理她的毛。

    在野外,靈長目動物每天要花幾個小時時間互相梳理、抓癢、捉蝨子。這種梳理行為在決定羣體成員的社會地位中起重要作用。互相梳理有一定的方式和頻率。和人擦背一樣,它有一種安撫鎮靜作用。幾分鐘後,埃米放鬆下來,並且注意到別人在喝飲料,於是她立即也要一杯“綠點飲料”——她對馬蒂尼酒里加一顆橄欖的叫法——和一支香煙。在部門晚會之類的特殊場合,她可以這樣做。現在埃利奧特給她一杯飲料和一支香煙。

    但她興奮得有點過頭了。一小時後,她正靜靜地望着窗外自言自語地打着手勢:好圖畫,突然她嘔吐起來。她不停地打手勢道歉:埃米抱歉埃米搞糟了埃米埃米抱歉。

    “沒關係,埃米,”埃利奧特一面安慰她,一面撫摸她的後腦勺。過了一會兒,她打手勢説:埃米現在睡覺。她把毛毯在地板上扭成一個巢,然後睡在裏面,從大鼻孔裏發出響亮的鼾聲。埃利奧特躺在她旁邊,心裏想別的猩猩在這樣吵鬧的環境中怎麼睡得着?

    埃利奧特對這次旅行有他自己的感受。他與羅斯初次見面時,以為她和他一樣是一位學者。但這架裝滿電腦控制設備的巨型飛機和完全用首字母縮寫詞標示的整個複雜的作業説明地球資源技術服務公司有着雄厚的資源實力,或許與軍方還有聯繫。

    卡倫·羅斯笑着説:“我們公司的組織比軍隊還要嚴密。”接着她對他講述了他們公司在維龍加的利益之所在。和埃米工程組的人員一樣,她也聽説過“失落的津吉城”的傳説。但她得出的卻是完全不同的結論。

    在過去300年中,曾幾度有人企圖找到這個失落的城市。1692年,英國探險家約翰·馬利帶領一支200人的隊伍進入剛果,但去後便如泥牛入海。1744年,去了一支荷蘭探險隊。1804年,一支由蘇格蘭貴族詹姆士·塔格特率領的英國探險隊從北面接近維龍加,到達烏班吉河的拉瓦納灣。他派出了一個先遣隊繼續向南進發,但卻有去無還。

    1872年,斯坦利路過維龍加地區附近,但沒有進入。1899年,一支德國探險隊進入了這個地區,人員損失了一半多。1911年,一支由私人贊助的探險隊進入這個地區後便杳無音信。近年來再也沒人去尋找過“失落的津古城”。

    “也就是説還沒人找到過這個城市,”埃利奧特説道。

    羅斯搖搖頭。“我想幾支探險隊都找到了這座城市,只不過沒人能返回而已。”

    這樣的結果未必有什麼神秘。早期去非洲探險的危險性大得令人難以置信。即使經過周密計劃和組織的探險隊也要損失一半或更多的人。那些人如果不死於瘧疾、暈睡病、黑水熱,也會碰上河裏的鱷魚和河馬、叢林裏的豹子和被人們懷疑會吃人的土著人。儘管熱帶雨林裏植物茂密,卻幾乎不能為人們提供什麼食物。好幾支探險隊是給活活餓死的。

    羅斯對埃利奧特説:“首先,我相信這座失落的城市存在過。如果存在過,那麼在什麼地方能找到它呢?”

    “失落的津吉城”和金剛石礦聯繫在一起,而金剛石礦又和火山聯繫在一起。這種情況促使羅斯決定沿東非大裂谷前進。這個大裂谷是一個30英里寬的巨大地理斷層,它把非洲的東部沿垂直方向切下了寬1500英里的一塊。這個裂谷如此巨大,以致直到19世紀90年代才為人們所認識。當時一位名叫格雷戈裏的地質學家發現,相距30英里的裂谷兩壁竟是由相同的岩石構成的。用現代的話説,這個大裂谷是流產的造海運動的結果。2億年前這個大陸的東部有1/3開始從非洲大陸板塊分離出來,可是這個運動由於某種原因而中斷。

    從地圖上看,大裂谷的低窪地帶由一系列狹長的湖泊——馬拉維湖、坦噶尼喀湖、基伍湖、蒙博託湖——以及包括非洲唯一的活火山維龍加火山羣在內的一系列的火山所構成。維龍加火山羣中有三座活火山:穆肯科、穆布蒂和卡納加拉維。它們比東面的大裂谷和西面的剛果河流域高出1.1萬~1.5萬英尺,因此維龍加看來像是尋找金剛石的好地方。她的下一步工作就是進行實地勘察。

    “實地勘察?”埃利奧特問。

    “我們在地球資源技術服務公司主要進行遙感,”她解釋説,“如衞星攝影、空中掠視、雷達側面掃描等。我們有數以百萬計的遙感圖像,但任何東西都不能代替實地勘察,也就是説派出考察隊去實地勘察,看那裏究竟有什麼東西。我們起初派勘察隊去尋找金礦,他們同時也發現了金剛石。”她敲擊着電腦的鍵盤,屏幕上的圖像發生變化,出現許許多多亮光點。

    “這就是維龍加附近河牀的砂礦沉積的位置。你看礦砂形成集中的半圓形圍繞着火山。所以結論很明顯:金剛石是維龍加火山的岩石風化後被雨水從山坡上衝到現在這個位置上來的。”

    “所以你派出了一個勘察隊去尋找金剛石的來源?”

    “是的,”她指着屏幕説,“但是不要被你在這裏看到的東西所欺騙。這張衞星圖覆蓋的是5萬平方公里的叢林。其中大部分地方白人從來沒有到過。這裏的地形險惡,能見度只有幾米。一支勘察隊可能在這裏工作好幾年,即使從離開這座城市200米的地方經過,也發現不了它。因此我要縮小搜索區,我要看看能不能找到這座城市。”

    “找到這座城市?從衞星照片上?”

    “是的,”她説,“而且我已經找到了。”

    世界上的雨林一直是遙感技術的剋星。巨大的叢林樹木形成了難以穿透的植物覆蓋層,遮住了下面的一切。在空中攝影和衞星照片中,剛果的熱帶雨林像一塊毫無特徵的、呈單調綠色的、綿延起伏的巨大地毯。即使像50到100米寬的河流這樣巨大的地物也被由樹木形成的大傘所遮蓋,從空中根本看不見。

    因此她不大可能從空中拍攝的照片中找到與那座失落的城市有關的任何證據。但羅斯有不同的看法,她要利用的正是使她看不清地面的那些植被。

    在温帶,研究植物是普通事,因為那裏的樹葉隨季節變化。而熱帶雨林卻沒有變化,無論是冬天還是夏天,樹木的枝葉都一樣。因此羅斯把注意力轉向另一方面:植被反射率的差別。

    反射率的技術定義是被表面反射的電磁能量與入射能量的比率。按照可見光譜,它是衡量表面亮度的標準。河流的反射率高,因為水反射了照射在它上面的大部分陽光。植被吸收光線,因此反射率低。從1977年起,地球資源技術服務公司研製了一種能精確測量反射率的電腦程序,能發現非常細微的差別。

    羅斯問自己,如果這裏有失落的城市,植被上會出現什麼標誌?回答顯然是:晚期次叢林。

    未被砍伐過的雨林或處女雨林叫做原始叢林。原始叢林是大多數人心目中的熱帶雨林:那裏有巨大的硬木樹、紅木、抽木、黑檀木,貼近地面是一層低低的厥類植物和棕櫚樹。原始叢林裏黑暗而可怕,但實際上並不難通過。然而,如果原始叢林被人砍伐後又棄之不管,它就會被二次生長的完全不同的樹木所代替,其中絕大多數樹木是生長很快的軟木樹、竹子和帶刺的藤,形成緻密、難以通過的屏障。

    除了叢林的反射率以外,羅斯對其他東西並不關心。由於二次生長的植物的不同特徵,二次林的反射率就與原始叢林的不同。原始森林中的硬木樹能活幾百年,而二次林的軟木樹只能活20年左右,因此可以按年齡分等級。隨着時間的推移,二次林被一批又一批不同的二次林所代替。

    羅斯認定,通過核查晚期二次林生長的地區——例如大河兩岸,那裏有無數的居民點被清除和廢棄——公司的電腦可以測量出反射率的微小差別。

    於是羅斯指示公司的掃描人員對維龍加火山西坡的1.5萬平方公里的雨林進行掃描,搜索0.03或更小的反射率差,以100米或更小的單位標記。這項工作如果由50個空中照相分析人員來完成,要花31年時間。用電腦掃描12.9萬張衞星和空中攝影照片,9小時以內就可以完成。

    她找到了這座城市。

    1979年5月,羅斯有了一張在方格座標上標示的很老的二次林分佈電腦圖像。這個二次林區位於穆肯科活火山西坡、赤道以北2度,在經線上佔3度。電腦估計這片二次林的年齡在500到800年之間。

    “所以你派了一支考察隊到那裏去了?”埃利奧特問道。

    羅斯點點頭。“三個星期之前,由南非人克魯格帶隊。他們肯定了金剛石礦砂的位置,繼續尋找它的來源並發現了這座城市的遺址。”

    “後來怎麼樣了?”埃利奧特問。

    他又把錄像帶放了一遍。

    他從屏幕上的黑白圖像中看到了被燒燬後正冒着煙的營地。有幾具頭被砸碎了的人的屍體。他們看見一個黑影掠過這些屍體。攝像機轉回顯示出這個步履很大、行動遲緩的影子。埃利奧特也認為這像是一隻大猩猩的影子,但他堅持説:“大猩猩不會幹這種事,大猩猩是和平的素食動物。”

    他們把錄像帶一直看完,然後又重複地看了她用電腦重建的圖像,分明是一頭雄猩猩的腦袋。

    “這就是實地的情況,”羅斯説。

    但埃利奧特還是不那麼肯定。他把錄像帶的最後三秒鐘又放了一遍,看着那個大猩猩的腦袋。圖像一晃而過,留下一個奇怪的拖尾,上面有些問題。他無法確認是什麼問題。這肯定不是猩猩的正常行為,但總有原因……他按下固定圖像的鍵,注視着它。猩猩的臉和毛都是灰的,肯定是灰的。

    “我們能增加對比度嗎?”他問羅斯,“圖像被沖淡了。”

    “我不知道,”羅斯説着在鍵盤上按起來,“我想這是一幅很好的圖像。”她無法把它再加深。

    “圖像很灰,”他説,“大猩猩的顏色要深些。”

    “啊,這樣的對比度對錄像帶來説是正常的。”

    埃利奧特認為這隻動物的顏色太淺,不可能是一隻山地大猩猩。他們看到的要麼是另一種動物,要麼是這種動物的另一類。大猿猴的新種類,在剛果東部發現的毛色灰白、性格殘忍的大猿猴……他來到這個考察隊為的是驗證埃米的夢——一種心理探測——但是這個賭注突然更大了。

    羅斯問:“你覺得這不是一隻山地大猩猩?”

    “有許多方法可以確定它是什麼,”他邊説邊注視着屏幕,皺皺眉頭。飛機繼續在黑夜中飛行。

    2.B—8問題

    “你要我幹什麼?”湯姆·西曼斯用下巴把電話夾在肩上,翻過身來看牀邊的鐘。凌晨3點。

    “到動物園去,”埃利奧特重複説。他的聲音有點失真,好像是從水裏傳出來的。

    “彼得,你從什麼地方打來的電話?”

    “我們現在在大西洋上空,”埃利奧特説道,“在去非洲途中。”

    “一切都順利嗎?”

    “一切都很好,”埃利奧特説,“我要你在早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動物園。”

    “去幹什麼?”

    “給大猩猩錄像,讓它們動起來。這對判別函數很重要,要讓它們動。”

    “我得記下來,”西曼斯説。他在埃米工程中負責編電腦程序,已習慣了別人提出的不尋常的要求,可是並不是在半夜裏。“什麼判別函數?”

    “你把我們猩猩資料庫中所有有關猩猩的影片都調出來,不管是什麼猩猩的,野生的也好,動物園裏的也好,或其他什麼的。種類越多越好,只要是在運動中的。你最好用黑猩猩作為基準線。只要是黑猩猩,你就把它錄在帶子上,給它一個函數。”

    “什麼函數?”西曼斯打着呵欠問道。

    “這就要你去編制了,”埃利奧特説,“我要一個以整個圖像為基礎的復變判別函數——”

    “你的意思是模式識別函數?”西曼斯曾經編制過用以識別埃米的語言的模式識別函數,使他們能24小時不間斷地監視埃米的手勢。西曼斯以此程序而自豪,因為這本身就是一項發明。

    “不管你怎麼編,”埃利奧特説道,“我只要它能把大猩猩和其他像黑猩猩一類的靈長目動物區別開來,也就是能對物種進行判別的函數。”

    “你是在開玩笑吧?”西曼斯説,“這是個B—8問題。”在電腦的模式識別程序中,所謂B—8問題是最困難的問題。許多研究小組曾經花幾年的時間想教會電腦識別“B”和“8”——恰恰因為這個區別很明顯。但是,人眼看上去一目瞭然的東西,對電腦掃描器來説卻並非如此。要教會掃描器進行識別,所需的指令比人們預計的要困難得多,特別是識別手寫字母時更是如此。

    現在埃利奧特需要一個能區別大猩猩和黑猩猩這樣形象類似的猩猩的電腦程序。西曼斯禁不住問道:“為什麼?區別相當明顯嘛,大猩猩就是大猩猩,黑猩猩就是黑猩猩。”

    “你就這樣做吧!”埃利奧特説。

    “我能以體形大小為準嗎?”僅僅根據個頭大小就能準確地區別大猩猩和黑猩猩。但是如果不知道記錄器與目標圖像之間的距離以及記錄鏡頭的聚焦長度,電腦的視覺功能是不能判斷大小的。

    “不,你不能以體形大小為準。只能根據要素形態。”

    西曼斯嘆了口氣。“謝謝,要多大分辨率?”

    “在類種鑑別上,我需要小於三秒的黑白掃描圖像中有95%的置信限。”

    西曼斯皺皺眉頭。顯然,埃利奧特有三秒鐘的某種動物的錄像資料,而他不能肯定它是不是大猩猩。埃利奧特這些年來見過很多大猩猩,完全知道如何區別:大猩猩和黑猩猩在個頭、外觀、舉動和行為上都完全不同。它們之間的區別就像聰明的海洋哺乳動物海豚和鯨魚之間的區別一樣。在這方面,人的眼睛要遠遠超過任何電腦程序。顯然,埃利奧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在想些什麼?

    “我試試看吧,”西曼斯説,“但是得等一段時間。這不是一夜之間就能弄出來的。”

    “我現在就要用它,湯姆,”埃利奧特説,“過24小時我再給你打電話。”

    3.在棺材裏

    在747飛機生活區的一個角落裏有個隔音玻璃纖維隔間,上面有一個帶鉸鏈的罩子,裏面有一個小顯示屏幕。在裏面工作使人產生幽閉恐怖的感覺,因此人們稱之為“棺材”。當飛機飛越大西洋中部時,羅斯走了進去,放下罩子,看了埃利奧特和埃米一眼——他們都睡着了,都在打呼嚕。詹森和萊文在電腦終端上玩“海底追擊”的遊戲。

    羅斯感到睏倦,但她還不能指望在此後兩週內睡多少覺。她預計這次實地考察最多也就兩週時間。在14天,即336小時中,羅斯的考察隊要麼擊敗歐日財團,要麼被他們擊敗,永遠喪失在扎伊爾維龍加的探礦權。

    比賽已經開始了。卡倫·羅斯不想輸掉。

    她鍵入休斯敦的座標值,以及她自己的發送呼叫號,然後等待加密器進行連接。從現在起,收發兩端都有五秒鐘的信號時延,因為她和休斯敦都要用陣發密碼發送,以免被人截獲。

    屏幕上出現:特拉維斯。

    她鍵入:羅斯。然後她拿起電話聽筒。

    “真他媽討厭呢,”特拉維斯説道。其實,這並不是他自己的聲音,而是電腦模擬產生的呆板的聲音信號,毫無感情。

    “請告訴我,”羅斯説。

    “斜眼角的人開始動作了。”這是特拉維斯的替身的聲音。

    她明白他用的俚語是什麼意思。特拉維斯把競爭對手稱之為斜眼角的人;在過去四年中,在多數情況下競爭者是日本人。(特拉維斯愛這樣説:“80年代是日本佬,90年代將是中國佬。他們都是斜眼角的人。他們連星期天都幹活,足球賽也不看。我們得跟上。”)

    “詳細情況,”羅斯説,然後等待五秒鐘的時延。羅斯聽着電腦模擬出的自己的聲音,也能想象得出在休斯敦控制中心的特拉維斯的情況。呆板的聲音需要話語模擬轉換才能聽懂,原先靠措辭和重音所表達的意思也要表達得十分清晰。

    “他們知道你們已經上路,”特拉維斯哼哼唧唧地説道,“他們也在盡力實行自己的計劃。德國人稍許落後一些——你的朋友里克特。幾分鐘後我將饋入信息。有好消息。”

    “有壞消息嗎?”

    “在過去十小時中,剛果局勢一團糟,”特拉維斯説道,“我們面臨的最新政治地理情況糟糕極了。”

    “請打印,”她説。

    從屏幕上,她看到了最新政治地理情況幾個詞,後面還有密密麻麻的一段。內容如下:

    扎伊爾駐華盛頓大使館説通往盧旺達的東部邊界已關閉/沒有解釋/推測伊迪·阿明部隊逃進扎伊爾東部以避開坦桑尼亞入侵烏干達因此中斷/報導事實不一/當地部落(基加尼)鬧事/報導暴行和食人等/森林裏的俾格米人不可靠/殺死剛果雨林中的所有來訪者/扎伊爾政府派穆古魯將軍(斯坦利維爾的大屠夫)“不惜一切代價”鎮壓基加尼人叛亂/形勢極不穩/現在只有合法通過金沙薩從西邊進入扎伊爾/你們自己決定/白人獵手芒羅極為重要不惜代價找到他/阻止他為財團服務比什麼都值得/你們處境非常危險/必需依靠芒羅才能生存/

    她注視着屏幕。這是最壞的消息。她説:“你有時間進程嗎?”

    歐日財團由芳賀見知(日本)/格里奇(德國)/瓦爾斯特(荷蘭)組成/遺憾的是分歧已解決意見完全一致/正在監聽我們從現在起無法保證通聯安全/在追逐IB目標時,可能使用電子對抗和戰爭手段/他們將於48小時內進入剛果(可靠消息)尋找芒羅/

    “他們什麼時候到達丹吉爾?”羅斯問。

    “六小時後。你呢?”

    “七小時後。芒羅呢?”

    “我們不瞭解芒羅的情況,”特拉維斯説,“你能讓他上鈎嗎?”

    “絕對可以,”羅斯説,“我現在就來安排。如果芒羅和我們意見不一致,我保證他在72小時內得不到出國簽證。”

    “你有什麼高招?”特拉維斯問。

    “捷克輕機槍。在他的房子裏有四挺,上面有他的指紋,仔細搞上去的。這就行了。”

    “這就行了,”特拉維斯表示同意,“你的旅客呢?”他指的是埃利奧特和埃米。

    “他們很好,”羅斯説,“他們什麼也不知道。”

    “別告訴他們,”特拉維斯説完便掛上了電話。

    4.饋入時間

    “現在是饋入時間了,”特拉維斯在電話上高興地説,“誰在值班?”

    “我們在β數據傳輸線上抓到五個竊聽者,”羅傑斯説。羅傑斯是電子監視專家,專門對付竊聽。

    “有我們認識的人嗎?”

    “全認識,”羅傑斯有點惱怒地説,“β線路是我們室內安裝的主線路,凡是要進入我們系統的竊聽者自然會在那裏插入。這樣就能零零碎碎得到不少東西。當然,除了未加密的、沒有價值的東西,如税收和薪金之類的東西用這條線路以外,我們已經不使用它了。”

    “我們得安排一次饋入,”特拉維斯説。饋入的意思是在被竊聽的線路上故意輸入假情報讓竊聽者竊取。這是一種細緻的操作。“你的線路上有斜眼角嗎?”

    “當然,你想給他們點兒什麼呢?”

    “那個失落的城市的座標,”特拉維斯説。

    羅傑斯點點頭,擦去眉毛上的汗水。他是個胖子,出汗很多。“你要做成什麼樣的?”

    “要非常好的,”特拉維斯説,“用靜態情報騙不了他們。”

    “你不想給他們實際的座標嗎?”

    “上帝啊,那怎麼能給呢?但是要近得合理,例如200公里以內。”

    “能辦到,”羅傑斯説。

    “加密的?”特拉維斯問。

    “當然。”

    “你有沒有一種他們要12至15小時才能破譯的密碼?”

    羅傑斯點點頭。“我們有一種很棒的密碼。看起來很嚇人,但你動手破譯時,它就會不解自破,因為它在隱含字母頻率上有內在的缺陷。在另一端看來好像我們犯了一個錯誤,顯得很容易破譯。”

    “不能太容易了!”特拉維斯告誡説。

    “不會的,他們能領到獎賞的。他們決不會懷疑這是饋入。我曾把它輸入到軍隊的線路里,軍隊的人笑着教訓了我們一頓,並不知道這是我們故意設置的圈套。”

    “好吧,”特拉維斯説,“把這個情報發出去,餵給他們。我要使他們增加對未來48小時或更多時間的信心,直到他們發現是上了我們的當。”

    “好極了,”羅傑斯説着朝β終端走去。

    特拉維斯嘆了口氣。饋入馬上就要開始了,他希望能以此保護在現場的考察隊,使他們有足夠的時間首先找到金剛石。

    5.危險信號

    輕輕的説話聲驚醒了他。

    “那個信號非常明顯嗎?”

    “太他媽明顯了。這就是那亂糟糟的一片。九天以前就有了,到現在還不集中。”

    “是雲層嗎?”

    “不是雲層,它太黑了。是火山噴發出來的東西。”

    “他媽的。”

    埃利奧特睜開眼睛,發現天已破曉。透過客艙的窗口,可以看見藍黑色的天幕上有一條細紅線。他的表是舊金山時間清晨5點11分。從他打電話給西曼斯到現在,他只睡了兩小時。他打了個呵欠,把目光投向蜷縮在地板上用毛毯做的窩裏的埃米。她打的呼聲很響。其他的鋪位都空着。

    他又聽見了輕輕的説話聲,於是把目光投向電腦控制面板方向。詹森和萊文正注視着屏幕,輕聲交談。“危險信號。我們有電腦投影圖沒有?”

    “這就調。還得一會兒。我要看五年來的情況以及其他亂糟糟的情況。”

    埃利奧特從小牀上爬起來,看着屏幕。“什麼亂糟糟的?”他問道。

    “衞星優選重要軌道飛越,”詹森解釋説。“之所以稱之為亂糟糟,是因為我們在它們上方飛行的時候要看到它們的情況。我們一直在觀察這裏火山爆發的信號,”詹森指着屏幕説,“看來情況不大妙。”

    “什麼火山爆發信號?”埃利奧特問道。

    他們把電腦上生成的深綠色的滾滾濃煙指給他看,説那是從維龍加山脈的活火山之一穆肯科山上噴出來的。“穆肯科山平均每三年爆發一次,”萊文説,“最近一次是在1977年3月,看來它正在集聚力量,有可能在下週什麼時間來一次大爆發。我們正在等待概率估算。”

    “羅斯知道這個情況嗎?”

    他們聳聳肩。“她知道,但她似乎並不擔心。大約兩小時以前她收到休斯敦發來的最新政治地理情報後,立即進入了貨艙,後來就一直沒見到她。”

    埃利奧特走進了燈光昏暗的飛機貨艙。貨艙沒有保温層,裏面寒氣逼人。卡車的金屬部位和玻璃上都結着一層薄霜,他嘴裏呼出的氣發出嘶嘶聲。他發現羅斯正在低矮的燈光下的一張桌子前工作。她背對着他,等他接近時,她放下了手中的工作,轉過身來。

    “我還以為你在睡覺呢,”她説。

    “有些不安。出了什麼事?”

    “檢查一下攜帶的供給。這是我們的先進技術裝備,”她説着提起一個小揹包,“我們為野外考察隊研製了一種微型揹包,能裝夠一個人使用兩週的食品、水、衣服和其他東西,重20磅。”

    “水也要帶?”埃利奧特問。

    水很重:人體7/10的重量是水,食品的大部分重量也是水,脱水食品就很輕。但水對人的重要性遠遠超過食品。人沒有東西吃可以生存幾個星期,但沒有水喝幾個小時就會死。水是很重的。

    羅斯笑着説:“人平均每天用水4到6立升,也就是8到13磅。在沙漠地區工作2周,每個人要消耗200磅水。我們有一種水循環裝置,是國家航空航天局研製的,能淨化所有排泄物,包括尿。這種裝置重量只有6盎司。這就是我們攜帶的水夠用的原因。”

    她看見埃利奧特的表情後説道:“這很不錯的。我們的淨化水比水龍頭裏的水還要乾淨呢。”

    “我相信你的話。”埃利奧特拿起一副形狀很奇怪的太陽鏡,它又黑又厚,兩塊鏡片之間的橫樑上裝着一個奇怪的鏡頭。

    “這是全息夜視鏡,”羅斯説道,“採用的是薄膜折射鏡片。”然後她把一種防震照相鏡頭指給他看,鏡頭上裝有運動補償光學系統、紅外頻閃閃光燈和不比鉛筆上的橡皮頭大的微型激光測量器。還有一系列上面裝有快速馬達的三腳架和固定物體的支架。她只説這些都是防禦裝置,但未作進一步解釋。

    埃利奧特朝遠處一張桌子走去。燈光下可以看見桌上擺着六挺輕機槍。他拿起其中一挺,很重,油光閃亮的,旁邊放着一堆彈夾。埃利奧特沒有注意槍托上的字母,它們是捷克斯洛伐克製造的俄國式AK—47輕機槍。

    他看了羅斯一眼。

    “僅僅是預防措施,”羅斯説,“我們每次出去都帶,沒什麼別的意思。”

    埃利奧特搖搖頭説:“把休斯敦來的最新政治地理情況跟我説説。”

    “我並不為它擔心,”她説。

    “我擔心,”埃利奧特説。

    羅斯解釋説,政治地理情況只是一個技術性報告。在過去24小時中,扎伊爾政府關閉了它的東部邊界。旅遊者和商人都不能從盧旺達和烏干達進入那個國家。現在所有的人都必須從西邊通過金沙薩入境。

    官方未説明關閉東部邊界的理由,但華盛頓的消息靈通人士推測;由於坦桑尼亞入侵烏干達,伊迪·阿明的部隊越界逃進扎伊爾,可能造成一些“局部的困難”。在中部非洲,局部困難通常指吃人肉和其他暴行。

    “你相信嗎?”埃利奧特説,“吃人肉和其他暴行?”

    “不相信,”羅斯説,“這全是謠言。這是荷蘭人、德國人和日本人造的謠,也許還有你的朋友芳賀見知。歐日電子財團知道地球資源技術服務公司快要找到維龍加的金剛石礦了。他們想盡可能使我們的進程慢下來。因此他們買通了某些人,也許是金沙薩當局,叫他們關閉了東部邊界。如此而已。”

    “沒有危險,你們帶機槍幹什麼?”

    “僅僅是預防措施,”她又説了一遍,“此行我們決不會使用輕機槍,相信我。你為什麼現在不睡一會兒?我們很快就要在丹吉爾降落了。”

    “丹吉爾?”

    “芒羅上尉在那裏。”

    6.芒羅

    查爾斯·芒羅“上尉”的名字在任何普通野外考察隊領隊的名單中都找不到。這其中有好些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他的名聲非常不好。

    芒羅生長在肯尼亞北方荒涼的邊境省份,是一位蘇格蘭農民和他漂亮的印度管家的私生子。芒羅的父親在1956年被茅茅人①的游擊隊殺害。②不久,他的母親死於肺病。此後他就去了內羅畢。50年代後期,他當了獵人,帶領旅遊團進入叢林。就在這個時期,他自封“上尉”,儘管他從來沒有在軍隊幹過。

    ①肯尼亞吉庫尤人的一個秘密組織,活躍於20世紀50年代,發誓以暴力驅逐白人。

    ②茅茅人造反的七年之中,有1.9萬人死於非命,不過被殺死的白人只有37個。每一個死去的白人都被作為當時環境的受害者,而不是正在出現的黑人政治鬥爭的犧牲品。——原注

    顯然,芒羅上尉和一些幽默的遊客合不來;據説他曾在1960年從烏干達私運槍支到剛剛獨立不久的剛果。1963年穆瓦斯·衝伯③流亡國外後,芒羅的活動在政治上就很尷尬,最後他被迫在1963年末從東非消失。

    ③1919—1969,剛果總理,曾任加丹加省省長,宣佈加丹加省獨立,自任總統,兵敗逃亡國外,後被召回任總理,翌年解職,死於阿爾及爾監獄。

    1964年他再度以蒙博託將軍的白人僱傭軍的身分在剛果出現,受“瘋狂的邁克”——霍爾上校的領導。霍爾把芒羅看作一個“既難對付又很厲害的傢伙,他熟悉叢林,而且只要你能把他從女人身邊拉開,他的工作效率就非常高。”在德拉貢魯日戰鬥中斯坦利維爾④被佔領後,芒羅的名字就和僱傭軍在阿瓦卡比村犯下的暴行聯繫在一起。此後芒羅又消失了幾年。

    ④扎伊爾東北部城市基桑加尼的舊稱。

    1968年他在丹吉爾再次出現,在那裏他過得非常瀟灑,還算得上個人物。芒羅的收入相當可觀,可是來歷不明。據説1971年他向蘇丹共產黨叛亂分子提供過東德的輕武器,1974到1975年他支持過埃塞俄比亞保皇黨叛亂,1978年他幫助過法國傘兵空降到扎伊爾的沙巴省。

    他的所作所為在70年代的非洲是很特殊的。雖然他在好幾個非洲國家都是不受歡迎的人,但他能持各種護照在這塊大陸上自由通行。大家都知道這個秘密:邊卡的官員一見他的面就認識他,但他們既不敢讓他入境又不敢拒絕他入境。

    外國勘探採礦公司瞭解當地人反感芒羅,所以不願僱芒羅當考察隊隊長,而且他是個要價最高的叢林嚮導。然而,他以能完成艱難工作而聞名。1974年他用假名帶領兩支德國錫礦勘探隊進入喀麥隆;1977年安哥拉武裝衝突最激烈的時期,他把地球資源技術服務公司的前一支勘探隊帶進了那個國家。第二年,在休斯敦拒絕他的要價以後,他就離開了這個公司派往贊比亞的考察隊,致使休斯敦不得不取消勘探工作。

    總而言之,查爾斯·芒羅被公認為是有能力帶領危險旅行的最佳人選。這就是地球資源技術服務公司的飛機要在丹吉爾停留的原因。

    在丹吉爾機場,公司的貨機以及所載物品都被扣留了,不過,除埃米以外的所有人員都帶着各自的行李通過了海關。詹森和萊文被推到一邊接受檢查,他們的手提行李中發現了微量海洛因。

    這種怪事是通過一系列巧合發生的。1977年美國海關開始使用中子反向發射儀器以及化學蒸氣探測器,即嗅味器。這兩種儀器都是東京芳賀見知電子公司製造的手提式電子儀器。1978年,人們對這些儀器的準確性產生了疑問,於是芳賀見知建議把這些儀器拿到世界各地其他口岸去試驗——這些口岸包括新加坡、曼谷、德里、慕尼黑和丹吉爾。

    因此,芳賀見知電子公司瞭解丹吉爾機場所裝探測器的性能,他們也知道有些物質,包括罌粟粉、蘿蔔碎片都會在機場的傳感器上產生假陽性反應。而這種假陽性反應要48小時才會消除。(後來才知道,他們兩人攜帶的提包都沾上了蘿蔔味。)

    萊文和詹森都堅決否認有違禁品的事,並向當地美國領事館提出申訴。但這個案子無法在幾天內了結。羅斯打電話給休斯敦的特拉維斯。他斷定這是“斜眼角人的栽贓”,是“莫名其妙的轉移目標”。可是除了繼續幹下去,沒有別的辦法。他要他們盡最大努力繼續進行工作。

    “他們以為這樣做能讓我們就此罷手,”特拉維斯説,“休想。”

    “地質方面的工作誰來幹?”羅斯問道。

    “你呀,”特拉維斯説道。

    “電子儀器方面的事呢?”

    “你是個合格的天才,”特拉維斯説道,“你們一定要找到芒羅。他是一切事情成敗的關鍵。”

    在黃昏時分的丹吉爾城堡中,在雜亂的、色彩暗淡的房屋上方盪漾着清真寺的宣禮員的歌聲,呼喚人們做晚間祈禱。過去,宣禮員要親自站在清真寺上呼喚,而現在卻用擴音器來播放錄音——一種機械的呼喚,讓穆斯林們進行祈禱。

    卡倫·羅斯坐在芒羅上尉那幢可以俯視城堡的房子的台階上,等着芒羅本人。經過長途飛行後十分疲勞的埃利奧特坐在她旁邊一張椅子上,酣聲不斷。

    他們已等了將近三個小時,她有點着急了。芒羅的房子是摩爾人①的式樣,出了大門就是廣闊的外部世界。她可以聽見微風中傳來房子里人的説話聲,講的是某種東方語言。

    ①摩爾人指非洲西北部阿拉伯人與柏帕爾人的混血後代,公元8世紀成為伊斯蘭教徒,進入並統治西班牙。

    一位漂亮的摩洛哥女傭——芒羅似乎有許許多多女傭——手裏拿着電話機走到台階前。她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羅斯發現這位紫色眼睛的女孩長得很標緻,最多不過16歲。她用英語小心翼翼地説:“這是你要打給休斯敦的電話。投標現在就要開始了。”

    羅斯輕輕地推了推埃利奧特,他搖搖晃晃地醒了。“投標就要開始了,”她説。

    彼得·埃利奧特走進芒羅的門就吃了一驚。他原以為芒羅的家裏一定是軍人式的擺設,但他驚奇地看到一道道雕刻精緻的摩洛哥式拱門和反射着耀眼陽光的汩汩湧動的噴泉。

    他看見隔壁房間裏有一些日本人和德國人正注視着他和羅斯。他們的目光顯然不友好。羅斯站起來説:“對不起,打擾一下。”接着她走上前去和一位年輕英俊、滿頭金髮的德國人熱烈擁抱。他們相互吻了吻,高興地談着,看來像是親密的朋友。

    埃利奧特不喜歡看到這樣的場面,但他發現日本人——他們全都穿着黑色西裝——也不高興,才放了心。看到這種情況,他温和地笑了笑,表示他對這種見面方式的讚許。

    羅斯回來之後,他問道:“那人是誰?”

    “是里克特,”她説,“西歐最傑出的拓撲學家。他研究的是n—空間推斷,幹得非常出色。”她笑了笑。“幾乎和我一樣出色。”

    “他為那個財團工作?”

    “那還用説,他是德國人嘛。”

    “那你還和他談什麼?”

    “我很高興能有這個機會,”她説道,“里克特的工作有一個致命的侷限。他只能處理事先有的數據資料。給他什麼他就研究什麼,在n—空間中翻來覆去地研究。但他完全想象不出什麼新東西。麻省理工學院的一位教授也是這樣,被一些事實纏住了,成了現實的人質。”她説完搖了搖頭。

    “他問到過埃米沒有?”

    “當然問到過。”

    “你跟他怎麼説的?”

    “我告訴他埃米病了,快要死了。”

    “他就相信了?”

    “我們等着瞧吧。芒羅來了。”

    芒羅穿一身卡其布衣裳,叼着一支雪茄,已經到了隔壁房間裏。他高高的個子,留着鬍子,像個粗人,但卻有一雙温和而警覺的黑眼睛。他跟那些日本人和德國人交談一會兒,顯然他們對他講的話有點不高興。過了一會兒,芒羅滿面笑容地走進了他們的房間。

    “這麼説你們準備去剛果,羅斯博士。”

    “我們是準備去,芒羅上尉,”羅斯説。

    芒羅笑了。“看來大家都準備去。”

    接下來一段急速的談話埃利奧特就不懂了。卡倫·羅斯説道:“5萬美金按第一年調整後的開採利潤的2%以瑞士法郎支付。”

    芒羅搖搖頭。“10萬按主礦第一年利潤的6%以瑞士法郎支付,粗算,不打折扣。”

    “10萬按所有礦第一年利潤的1%以美元支付,從起點開始全打折扣。”

    “起點?在他媽的剛果腹地?我説還是從起點後三年算:萬一你搞不下去了怎麼辦?”

    “你想得一份,你是在賭博。蒙博託就很聰明。”

    “蒙博託基本上控制不了。我還活着,因為我不是賭徒,”芒羅説道,“10萬按第一年主礦利潤的4%,只能前期打折。要不然我就按你提出的2%。”

    “如果你不是賭博,我就給你20萬直接買斷。”

    芒羅搖搖頭。“你們在金沙薩為探礦權付出的就比這個多。”

    “金沙薩什麼都漲價,包括礦藏勘探權。電腦估算的當前勘探最高價也大大低於1000。”

    “你既然這麼説,那就算了。”他笑了笑,轉身向另一間房間走去,在那裏日本人和德國人正等着他回去。

    羅斯連忙説:“這不能讓他們知道。”

    “啊,他們肯定已經知道了,”芒羅説着走進了另一間房子。

    “王八蛋,”羅斯輕聲地對着他的背影説。她低聲在電話上説:“他決不會接受的……不,不,他不會幹的。他們非常需要他……”

    埃利奧特説:“你們給他的服務費非常高。”

    “因為他是最好的嚮導,”羅斯説道,接着又在電話上低聲説了些什麼。在隔壁房間,芒羅泄氣地搖着頭,拒絕了他們的出價。埃利奧特注意到里克特漲紅了臉。

    芒羅又回到卡倫·羅斯跟前。“你剛才提出的當前勘探最高價是多少?”

    “低於1000。”

    “就算像你所説的。可是你知道有攔截礦砂的事。”

    “我不知道有攔截礦砂的事。”

    “那你們花這麼多錢去剛果就太愚蠢了,”芒羅説,“是不是?”

    卡倫·羅斯沒有回答,只是望着裝飾華麗的天花板。

    “這些年來,維龍加已不是什麼風景點了,”芒羅繼續説,“基加尼人正在鬧事,你知道他們是吃人肉的。俾格米人也不像以前那麼友好了。在你陷入困境時,你會發現有人向你放冷箭。火山也隨時可能爆發,還有采採蠅、惡水、貪官污吏。如果不是非常必要,那不是個去處,對吧?也許你會等到事態平息以後再去。”

    這些正是埃利奧特心裏想的,他也是這麼説的。

    “聰明人。”芒羅咧着嘴笑。這使羅斯很惱火。

    “顯然,我們是談不攏了。”

    “這是明擺着的了。”芒羅點點頭。

    埃利奧特認為談判已經破裂。他站起身來準備與芒羅握手告別——可是還沒等他這樣做,芒羅已走進隔壁房間,再次去找日本人和德國人去了。

    “看來有轉機了,”羅斯説。

    “為什麼?”埃利奧特問,“是因為他覺得他已經殺了你的價?”

    “不,因為他覺得對於礦藏的位置,我們比他們更瞭解,所以很可能找到礦體,能支付他的要價。”

    在隔壁房間裏,日本人和德國人迅速站起身,向門口走去。芒羅在房間門口和德國人握手,並向日本人深深地鞠躬。

    “我想你的判斷是對的,”埃利奧特對羅斯説,“他是在把他們打發走。”

    但是,羅斯皺起眉頭,臉色嚴肅。“他們不會這樣做的,”她説,“他們不會就這樣走的。”

    埃利奧特又迷惑了。“我本來以為你是要他們走的。”

    “該死!”她説道。“我們受騙了,”她通過電話輕聲對休斯敦説。

    埃利奧特一點也摸不着頭腦。直到最後一個人走出大門,芒羅鎖上門回到他和羅斯跟前説晚飯已經準備好了的時候,埃利奧特的疑團還是沒有解開。

    他們吃飯的方式是摩洛哥人的方式,坐在地上,用手抓着吃。第一道菜是鴿肉餅,接着是燉肉。

    “你把日本人打發走了?”羅斯説道,“你拒絕他們了?”

    “啊,不,”芒羅説,“那樣做太不禮貌。我只告訴他們,我要考慮考慮。而且我的確是需要考慮考慮的。”

    “那麼他們為什麼要走呢?”

    芒羅聳聳肩。“這不是我的原因。我想他們是從電話裏聽到了什麼,因此改變了整個計劃。”

    卡倫·羅斯看了看錶,記住了時間。“這燉肉非常好吃。”她盡力使自己表現得隨和些。

    “你喜歡這道菜,我感到很高興。這是駱駝肉。”

    羅斯咳了一聲。埃利奧特注意到他自己的食慾也減退了。芒羅轉身對着他説:“埃利奧特教授,你有一隻大猩猩嗎?”

    “你怎麼知道的?”

    “是那些日本人告訴我的。他們對你的大猩猩很感興趣。我不知道為什麼,他們簡直像發了瘋。一個年輕男人帶了一隻大猩猩,一個年輕女人正在尋找——”

    “工業用金剛石,”卡倫·羅斯説道。

    “啊,工業用金剛石。”他轉向埃利奧特。“我非常喜歡這樣坦率的談話。金剛石,太迷人了。”從他的表情來看。他好像並沒有聽到什麼重要的情況。

    羅斯説:“你一定要帶領我們去,芒羅。”

    “世界上有的是工業用金剛石,”芒羅説,“非洲、印度、俄羅斯、巴西、加拿大,甚至美國的阿肯色、紐約、肯塔基都有,任何地方,只要你找一找就能發現。可是你們卻要到剛果去找。”

    問題已經點得很明白了。

    “我們在尋找Ⅱb型硼衣藍金剛石,”羅斯説,“這種金剛石有半導體特性,在微電子應用方面很重要。”

    “藍金剛石,”芒羅摸摸鬍鬚説,“有道理。”

    羅斯説當然有道理。

    “你們不能摻硼嗎?”芒羅問。

    “不行,我們試過。有一種用於大量生產的摻硼工序,但太不可靠了。美國人有,日本人也有。但因為它沒用處,都放棄了。”

    “因此你們要找天然的。”

    “對了。我要儘快到那裏去。”羅斯説話的時候注視着芒羅,但語調很平淡。

    “我相信你要這樣做,”芒羅説,“對於羅斯博士來説除了事業以外,什麼都不重要,啊?”他穿過房間,依在一道拱門上,望着外面丹吉爾的黑夜。“我一點也不感到奇怪,”他説,“事實上……”

    這時突然響起了一陣機槍聲。芒羅立即卧倒。桌上的玻璃器皿被子彈打得啪啪直響,一個女傭驚叫着,埃利奧特和羅斯伏在大理石地板上,子彈在他們周圍嗖嗖飛過,把他們頭頂上方的石灰打得直掉,雨點般地灑在他們身上。這陣射擊持續了大約30秒鐘,接着便是一片寂靜。

    槍聲停止後,他們從地上猶豫地爬起來,面面相覷。

    “這個財團動真格的了,”芒羅冷笑着説,“他們和我是一個類型的人。”

    羅斯撣去身上的泥灰,轉向芒羅説:“先預付20萬的5.2%,不打折扣,瑞士法郎支付,調整後的。”

    “5.7,我就跟你們幹了。”

    “5.7,行。”

    芒羅和他們握手,然後説在動身去內羅畢之前他需要幾分鐘收拾東西。

    “就這樣走嗎?”羅斯問。她突然顯得擔心起來,又看了一下表。

    “你還有什麼問題?”芒羅問。

    “捷克AK—47輕機槍,”她説,“就在你的儲藏室裏。”

    芒羅並不感到驚奇。“最好把它們拿出來,”他説,“財團肯定也有類似的東西,在此後幾小時中我們有很多事情要做。”他説這話的時候,他們聽見從遠處開過來的警車聲。芒羅説:“我們走後面樓梯。”

    一小時後,他們已經坐上了飛機,朝內羅畢方向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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