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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蠟染映春心

    亞馬揮棍撥下那支殘月環,正想趕過去保護那幾根不能亂碰的棗木棍,卻被突如其來的變化嚇呆了,愣愣的看了聶小眉半晌,才道:你還沒有走?

    聶小眉驚魂乍定,嬌嗔的瞪着亞馬,道:你看人家這副樣子,能走麼?

    原來聶小眉直到現在還沒有穿衣裳,只將亞馬那件半濕半乾的衣衫披在身上,看上去鬆鬆垮垮,狼狽萬分。

    亞馬莫名其妙道:咦?你的衣衫不是都在裏邊麼,為甚麼不穿上?

    聶小眉沒好氣道:都是你那個倒黴的機關,把人家的衣衫卡在牀下,推也推不動,拉也拉不出,你叫人家怎麼穿嘛?

    亞馬嘆了口氣,道:倒楣的不是我那個機關,而是這個傢伙,如非他砍了那第一根棍子幾劍,他也死不了,你也出不來,恐怕在裏邊還有得等呢!

    聶小眉拔起短劍,挑開被單一角,朝裏着了一眼,道:這傢伙不會是曹剛吧?

    亞馬道:當然不是,如果是他,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就被你刺中?

    聶小眉一副六神無主的模樣,道:現在我們應該怎麼辦?

    亞馬道:你指的是甚麼事?

    聶小眉道:這具屍首,我們總不能把他擺在屋子裏吧?

    亞馬道:這個你放心,等一下曹老闆來了,自會把他拖走。

    聶小眉一聽曹老闆要來,不禁嚇了一跳,道:那我得趕緊穿上衣裳,我這副樣子萬一被他着到,他以後可有得笑了。

    亞馬笑咪咪道:不會的,其實你這副樣子美得很,他看了咽口水都來不及,哪裏還會笑你。

    聶小眉狠狠的啐了一口,跳到牀上把衣裳一件件的找出來,誰知那張牀被她一陣攪動,整個房間又起了變化。不但桌櫃自壁中緩緩移出,那面牆壁也開始慢慢向中間滑動,顯然是方才又被她無意間觸動了開關。

    牆壁轉瞬間便已恢復原狀,卧室登時又暗了下來,那具屍體也剛好被隔在房中。

    聶小眉本想下牀,看了那具屍體,又急忙縮了回去,怕兮兮的望着倚門而立的亞馬,道:你能不能先把他搬到外面去?

    亞馬道:可以,我搬頭,你搬腳,怎麼樣?

    聶小眉立刻道:我不要!

    亞馬笑笑道:那就等曹老闆來了再説,好在他也不會偷看你,你怕甚麼?還是趕快穿衣衫吧

    説着,便想朝外走,聶小眉急忙叫道:喂,你別走!

    亞馬回頭望着她道:你不是不喜歡人家看你換衣裳麼?

    聶小眉道:偶然給你看一次也不要緊,而且我還有話要問你。

    亞馬聳聳眉,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道:好吧,甚麼話?你問。

    聶小眉翻着眼睛想了又想,道:你這套機關倒也神奇得很,我想你當初一定費了很大的心思吧?

    亞馬瞧她那副神態,不禁噗嗤一笑,道:你怎麼突然會對這種東西發生了興趣?

    聶小眉一邊穿着衣裳,一邊道:是啊,你房子裏有機關,我總要先摸清楚,否則哪天被糊里糊塗的困在這裏邊怎麼辦?

    亞馬道:你放心,這種機關簡單得很,絕對困不住人的。

    聶小眉道:誰説的?我方才不就被困在裏邊?

    那身潔白如粉脂的肌膚,在陰暗的房裏顯得更加耀眼,亞馬遠遠的欣賞着她那纖秀而不露骨的大好身段,嘻嘻笑道:那是你自己喜歡光着屁股亂跑,如果你穿得整整齊齊,現在早就出去了。

    聶小眉橫眉豎眼道:這可是你説的,你給我好好記住!

    亞馬依然笑着道:記住又怎麼樣?難道你以後不想理我了?

    聶小眉又斜着眼睛想了想,道:就算理你,你也休想再叫我隨便脱衣裳。

    亞馬毫不在乎道:脱不脱在你,對我倒無所謂,不過對你自己,可是個莫大的損失!

    聶小眉將忙着繫腰帶子的雙手停了停,道:我自己有甚麼損失?

    亞馬輕描淡寫道:你想想看,像你這麼美妙的身子,不經常亮亮相,整天的藏在衣裳裏,豈不是太可惜了?

    聶小眉狠狠的碎了他一口,裙帶尚未繫好,跳下來就想往外跑。

    亞馬急忙攔在門口,道:你要到哪去?

    聶小眉道:回家。

    亞馬道:你不是還想摸清我房裏的機關麼?怎麼説走就走?

    聶小眉嘴巴一撇,道:這種爛機關有甚麼好摸的?只不過是靠地板下的幾個鐵鏈和滑竿滾動的力量來控制罷了,你當我真的不懂麼?

    亞馬大拇指一挑,道:有學問,了不起!

    聶小眉洋洋得意道:這也説不上甚麼學問,這點常識我還有。

    亞馬道:只可惜這次你看走眼了。

    聶小眉一怔!道:你用的不是鐵鏈和滑竿?

    亞馬搖頭道:安裝那種東西工程太大,而且花費也多,那時候我窮得要命,買這幢房子已弄得債台高築,哪裏還裝得起那麼貴的東西?

    聶小眉聽得眼睛一眨一眨道:那你這機關是靠甚麼力量轉動的?

    亞馬沉吟着道:這也是個秘密,我現在也還不想告訴你,等你高興的時候再説。

    聶小眉訝聲道:等我高興的時候?

    亞馬道:對,最好是很高興的時候。

    聶小眉登時眉開眼笑道:我現在就很高興,而且還高興的不得了。

    亞馬道:真的?

    聶小眉比手畫腳道:難道你還看不出來麼?

    亞馬道:我又不是瞎子,當然看得出來。

    聶小眉道:那你就趕快説吧。

    亞馬道:你先説。

    聶小眉道:你叫我説甚麼?

    亞馬道:那位司徒姑娘的事,你不是説等高興的時候才告訴我麼?

    聶小眉美麗的臉孔馬上拉了下來,冷哼一聲,酸味十足道:原來你想拿這件小事,來跟我交換那女人的來歷?

    亞馬淡然道:如果你不願意就算了,我絕不勉強你。

    説完,大大方方的將身子往旁邊一讓,伸手做出肅客的模樣。

    聶小眉一邊慢慢的朝外走,一邊回顧着道:你真的不肯告訴我?

    亞馬道:我可不像你那麼小氣,下次我一定告訴你。

    聶小眉道:下次是甚麼時候?

    亞馬摸着鼻子想了想,道:等你再在我面前脱光的時候,你不聽,我也非説不可。

    聶小眉停步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我真在你面前脱光,你就説?

    亞馬道:不錯。

    聶小眉飛快地轉回來,人還沒到亞馬面前,裙子已開始向下滑落。

    亞馬慌不迭的抓住她的裙腰,道:等一等,現在可不行。

    聶小眉翻着眼睛,道:怎麼?你想要耍賴?

    亞馬道:你放心,我答應你的絕對算數,不過現在又有人來了,你總不想弄得再像方才一樣狼狽吧?

    聶小眉傾耳細聽,院中果然有了腳步聲,而且來的似乎不止一個,不禁皺起眉尖,道:你的客人倒不少。

    亞馬道:也不算多,不過今天好像有點反常。

    聶小眉道:但不知這次又是誰?

    亞馬道:我想該不會又是粉面閻羅曹剛那批人吧。

    説話間,只聽外面已在輕輕的呼喚着道:請問馬大俠在家嗎?

    亞馬立刻鬆了口氣,道:是小耗子和他那兩名兄弟,你是留下來?還是先回去?

    聶小眉竟不開心道:他們又跑來幹甚麼?

    亞馬雙手一攤,道:誰知道?

    聶小眉道:我看把他們趕回去算了。

    亞馬道:不好,我想一定有重要的事,否則他們不會一大早來吵我。

    聶小眉一副依依不捨的樣子道:既然這樣,我就只好先回去了。

    説着,小心的繞過地上的屍體,又上了那張牀。

    亞馬忙道:小耗子兄弟也不是外人,你何必要走秘道?從大門出去不是省事得多。

    聶小眉扭着身子道:我不要。

    亞馬失笑道:你的臉皮好像還蠻薄的?

    聶小眉忸怩了一下,道:那兄弟三個的嘴皮子,也未必比我的臉皮厚多少,萬一我在這裏的事被他們張揚出去,你叫我以後怎麼做人?

    亞馬聽得蠻不是滋味,道:你好像很不願意讓人知道你跟我在一起的事?

    聶小眉急忙道:如果我不願意,我又何必跑來?你又沒有勉強我?

    亞馬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在乎他們怎麼説?

    聶小眉委委曲曲道:跟你在一起和陪你睡覺完全是兩回事,傳出去總是不太好聽,而且我也不是小寡婦,也不是小桃紅,再怎麼説我也還是個黃花大閨女,你總得讓我面子上過得去才行。

    亞馬緩緩點着頭,道:你既然這麼説,我也只好放你走了,不過你要走這條路,可千萬不能忘記我方才囑咐你的話。

    聶小眉連連點頭道:我知道,出去之前敲三下,不能多,也不能少,對不對?

    亞馬道:不錯,還有,石掌櫃雖然上了年紀

    聶小眉沒等他説完,便已笑着道:你放心,我衣衫已經穿好,不會害他中風的。

    亞馬忙道:我指的不是這個,是另外一件事,而且也很重要。

    聶小眉道:甚麼事?你説。

    亞馬道:石掌櫃雖然上了年紀,火氣可是依然大得很,你務必要對他客客氣氣,絕對不能惹他發火,否則你的麻煩就大了。

    聶小眉盯着亞馬,小聲試探着道:那位石掌櫃,莫非也是武林中人?

    亞馬道:豈只是武林中人,簡直就是武林中的煞星,當年他在武林中殺人如斬瓜切菜,威風八面的時候,你我都還沒有出世呢!

    聶小眉斜着眸子想了想,突然叫道:他該不會是傳説中的魔劍石和順吧?

    亞馬訝然道:咦?你知道的果然比我想像中要多得多。

    聶小眉變色道:真的是他?

    亞馬道:一點都不錯,所以我事先不得不提醒你,他的人是既不和,也不順,跟名字的意思剛好相反,等一會你見到他,連講話都得特別當心!

    聶小眉思量了一陣,道:我看我還是不要見他的好,我寧願在裏邊等。

    亞馬道:如果我跟他們出去,很晚才回來,你怎麼辦?

    聶小眉道:那我就只好在裏邊餓着肚子罵你。

    亞馬道:萬一我死在外面呢?

    聶小眉道:我正好活活餓死在裏面,為你殉情。

    亞馬怔了怔!道:為我殉情?

    聶小眉一本正經道:是啊,我這個人説得到,做得到,別人行麼?

    亞馬急忙昂首一笑道:聶小眉,你上了我的當了。

    聶小眉皺着眉道:我又上了你甚麼當?

    亞馬道:我方才是故意嚇唬你的,其實石掌櫃的為人好的不得了,一點火氣都沒有!

    聶小眉半信半疑的瞄着他,道:你不是説他是魔劍石和順麼?

    亞馬道:不錯,不過無論他當年是誰,如今也已經是個年近七十的古稀老人,火氣怎麼還大得起來?

    聶小眉道:那可難説,有的人活到八十,火氣照樣大得冒煙。

    亞馬道:我保證石掌櫃絕對不是那種人。

    聶小眉道:靠不住,老實告訴你,我聽到他的名號,心裏就害怕。

    她一面説着,一面還撫着胸口,兩腳定定的站在牀中間,連一點要走的意思都沒有。

    門外不斷的傳來小耗子的呼叫聲,叫聲愈來愈急,好像真有甚麼重大的事情一般。

    亞馬好像一點也不着急,依然面帶微笑道:其實你根本就不必怕他,你不妨想想看,他肯讓我把秘道出口通到他的房裏,足證明他和我的交情非比尋常,他明知你是我的好朋友,怎麼可能再為難你?

    聶小眉又斜着眸子想了半晌,道:嗯,這話倒也有幾分道理。

    亞馬忙從地上拾起那柄軟劍,塞在她手裏,道:還有,石掌櫃愛劍成癖,滿屋子掛的都是名劍,你帶着這柄稀有的軟劍當買路錢,一定會把他樂瘋了!

    聶小眉道:真的?

    亞馬道:當然是真的,到時候他不但會對你客客氣氣,説不定還會親手泡杯茶請你品嚐,石茗園的茶雖然不怎麼樣,石掌櫃泡茶的功夫卻絕對是一流高手,能夠嚐到他親手泡的茶,可不容易啊!

    聶小眉連連搖頭道:我不想喝茶,我只想早點回去,晚上我還得做生意呢。

    亞馬道:那你還等甚麼?還不趕快走?

    聶小眉這才挪動雙腳,緩緩的向牆邊移去。

    亞馬彎身將牀鋪掀起,剛剛翻到一半,忽然又停住,原來聶小眉那張吹彈欲破的粉臉,又打牀邊伸了出來。

    只見她眼睛一眨一眨的望着亞馬,嘴巴一動一動的,卻沒有一點聲音,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亞馬耐着性子道:你還有甚麼話要説?

    聶小眉猶豫了好一會,才道:小馬,你可不能死啊,你一死就是兩條命,所以你非得多多保重不可。

    亞馬一面吻着她嬌嫩的櫻唇,一面笑着道:你放心,沒有人要殺我的,像我這麼可愛的人,誰忍心下得了手?

    聶小眉聽得又開始吃吃的嬌笑起來。

    亞馬趁機將她的頭往裏一按,轟然一聲,牀鋪已整個鑲進了牆壁。

    門外呼叫之聲更急,三個人的嗓子都喊啞了。

    亞馬仍舊不慌不忙的把那根使用過的棍子放回原處,然後走到外面,又將黑袍怪人帶來的那支殘月環收好,才把房門打開來。

    小耗子兄弟三人如同出押猛虎般的衝進來,還沒有開口,便先伸出了三隻手指頭。

    亞馬打着哈欠,伸着懶腰,一副剛剛睡醒的模樣,道:説吧,三件甚麼事?

    小耗子緊緊張張道:第一件事很重要。

    站在小耗子左首那名兄弟立刻接道:第二件事更加重要。

    另一個也已迫不及待道:第三件事可能比前兩件加起來還重要!

    亞馬苦笑道:看來我只好先聽第三件了。

    小耗子兄弟三人登時沉靜下來,臉上不約而同的流露出哀傷的神色。

    亞馬的神色也不禁一緊,道:説啊,第三件事是甚麼事?

    小耗子黯然道:江老爺子歸天了。

    亞馬呆了呆,道:這麼快?前幾天我還聽説至少還可以拖上半年的

    小耗子道:是啊,所以我覺得箇中定有蹊蹺。

    站在小耗子左首那名兄弟忽然道:馬大俠,依你看,會不會是龍四爺搞的鬼?

    亞馬搖頭道:不太可能,我想一年半載他還應該等得及,用不着暗下毒手。

    右首那名兄弟遲遲疑疑道:説不定是江大少自己玩的花樣?

    亞馬又搖頭道:江大少雖然不孝,但這種人神共憤的事,我想他還做不出來。

    左首那名兄弟猛一跺腳道:那麼只有何濤了,一定是他乾的!

    沒等亞馬開口,小耗子便已搶着道:絕對不是他,前兩天蕭老闆還説日子拖得愈久,對何濤愈有利那傢伙長相雖笨,腦筋卻靈光得很,像這麼簡單的事,我不相信他會算不出來。

    亞馬道:不錯,我也認為不可能是他。

    左首那名兄弟皺着眉頭,託着下巴道:那麼會是誰幹的呢?

    右首那個也擠眉弄眼道:只有這三個人跟江老爺子的生死有利害關係,除了他們之外,還有誰會幹這種傻事?

    亞馬想了想,道:這件事咱們且不去管它,第二件事是甚麼?

    小耗子往前湊了湊,道:昨天夜裏廢宅秦將軍府,又出了事。

    左首那名兄弟急忙接道:至少死了有十幾個人。

    亞馬好像已經預知下面應該輪到哪個説話,目光自然而然的轉到小耗子右首那名兄弟瞼上。

    右首那個果然緊接着道:而且那十幾個人據説都是武林中小有名氣的人物,由此可見那個兇手一定厲害的不得了。

    亞馬道:有沒有發現兇手是甚麼人?

    三個人同時搖頭,看上去不但動作整齊劃一,甚至連神態都完全一樣。

    亞馬苦笑了笑,忽然嘆道:秦將軍府過去只是一片無人光顧的廢宅,自從孫老頭那批人來了之後,好像突然熱鬧起來?

    小耗子也跟着嘆了口氣,道:而且好像還熱鬧得充滿了血腥氣味。

    左首那名兄弟冷哼一聲,道:我看那十幾個人之死,孫老頭那批人絕對脱不了關係!

    右首那個也冷笑着道:也許兇手就是他們那批人!

    亞馬淡淡道:捉拿兇手是衙門的事,用不着咱們替他操心。

    小耗子馬上接道:對,連衙門的捕快都不着急,咱們又何必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左首那名兄弟笑了笑,道:我看那些捕快老爺們不但不急,好像連管都懶得管了,最多也不過派幾個人收收屍反正死的都是武林人物,又沒有人在後面告狀,他們追也是白追。

    右首那個也笑笑道:可不是?再這樣下去,恐怕連屍首都沒人收了收屍也要花錢,像前幾天死在秦將軍府附近的那些人,如非龍四爺拿出大把的銀子,也許直到今天屍首還擺在那裏,你們信不信?

    亞馬一面點着頭,一面沉吟着道:奇怪,為甚麼近來每個人都對秦將軍府特別感興趣?那裏究竟隱藏着甚麼秘密?

    小耗子道:對啊,聽説最近有不少人想收買那片廢宅,結果連屋主都找不到。

    左首那名兄弟接道:那些人裏也包括孫老頭在內,他好像還花錢買通地保為他調查,可是直到現在,不但沒有查出屋主的下落,連秦家的子子孫孫也全都一個不見,你説奇怪不奇怪?

    右首那名兄弟立刻道:那有甚麼奇怪?如果還能夠找出秦將軍府的後代子孫,那個地方也就不會變成一片廢宅了。

    亞馬聽得連連點頭道:有道理。

    右首那個也一副幸災樂禍的道:總之咱們以後可有熱鬧瞧了。

    小耗子忽然嘆了口氣,道:我就怕兩邊弄得兩敗俱傷,如果地盤全部落在龍四爺手上,到時候咱們兄弟就更不好混了。

    左首那名兄弟道:對,龍四爺手下個個如狼似虎,可比江家那批人難伺候多了

    右首那個也嘆了口氣,道:最要命的就是那個龍飄飄姑娘,那女人最聰明不過!

    左首那個又道:還有何一刀,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白臉,兩人一搭一唱,狼狽為奸

    右首那個又道:一旦讓他們得勢,我們兄弟只怕連江水都沒得喝!

    小耗子突然望着亞馬,道:如果馬大俠對這塊地盤有興趣,這倒是個大好機會。

    左首那名兄弟趕忙接道:大哥説得對極了,只要馬大俠振臂一呼,我相信一定有很多人願意替你賣命!

    右首那個也等不及似的道:我們三個人三條人命,第一個就先交給你,只要你馬大俠吩咐一聲,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説完,又轉頭看着小耗子,道:大哥,你説是不是?

    小耗子道:其實我們這三條命早就交給馬大俠了,就算他要我們的腦袋我們也馬上摘給他。

    亞馬連忙苦笑道:你們兄弟這番心意我心領了,不瞞你們説,我對這種事情,一點興趣都沒有。

    三個人聽得登時傻住了,每個人臉上都充滿了失望的神色。

    亞馬想了又想道:不過你們三個大可放心,將來無論哪個得勢,你們在濟南都有得混了。

    小耗子神情一振,道:為甚麼?

    亞馬道:因為你們是亞馬的朋友,我相信他們多少總會賣我幾分交情。

    小耗子大喜過望道:那當然,只要馬大俠肯替我們兄弟出面,那還有甚麼話説?

    他那兩名兄弟也在一旁開心得嘴巴都合不攏,同時還在不住的點頭,顯然十分認同他們大哥的看法,而且也對亞馬的承諾充滿了信心。

    亞馬沉默片刻,忽然道:但有件事情,我不得不先警告你們。

    小耗子忙道:甚麼事?

    亞馬道:做我亞馬的朋友,固然有點好處,但也有很多壞處,而且據我估計,只怕壞處遠比好處多得多?

    小耗子弟兄三個誰都沒有開口,但都不約而同的表現出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亞馬苦笑着道:你們知道那個黑袍怪人是哪一個麼?

    三個人同時搖頭。

    亞馬道:他就是人人畏之如虎的錦衣衞統領,江湖上都稱他粉面閻羅曹剛,這個人你們有沒有聽説過?

    三個人又同時點頭,臉上卻連一絲畏懼的顏色都沒有。

    亞馬道:你們怕不怕?

    小耗子道:怕甚麼?

    亞馬反而有點吃驚道:凡是我的朋友,就等於是錦衣衞的敵人,也就等於是粉面閻羅的眼中釘,難道你們一點都不在乎?

    小耗子道:有甚麼好在乎的?大不了跟他拚了!

    左首那名兄弟道:對,三個人三條命,有甚麼了不起!

    右首那個也蠻不在乎道:反正我們這三條命已經交給馬大俠了,活着,我們替你跑腿,死了聽説鬼沒有腿,但我們也一樣可以替你辦事。

    説完,三人相顧而笑,表現得豪情萬丈,看上去一點都不像市井中的小混混。

    亞馬愣了半晌,才嘆了口氣,道:好吧,你們既然這麼説,我也不再羅嗦我現在正好有件事想拜託你們三個去辦,不知你們肯不肯幫我這個忙?

    小耗子道:不要客氣,無論甚麼事,你只管吩咐一聲,我們兄弟腦筋雖不怎麼樣,六條腿倒也還管用。

    亞馬道:好,你們立刻出發,設法把曹老闆找來。

    歡笑聲中,三人很快的走出大門

    沒過多久,曹老闆的馬車便已停在門前。

    大門依然開着,亞馬也依然站在與大門相隔不遠的房門內,看上去連站立的姿勢都沒有變

    也不知道亞馬在想甚麼?好像整個人都僵在那裏。

    直等到曹老闆穿過小院,進了門,他才陡然驚醒,急咳兩聲,道:你終於來了,我已經候駕多時了。

    曹老闆打着哈哈道:你這人倒也蠻守信用,居然真的開着門在等我。

    亞馬伸手道:金子呢?有沒有帶來?

    曹老闆皺眉道:金子又跑不掉,你急甚麼?我是特地趕來告訴你幾件大事,不瞞你説,我忙了整整一夜,直到現在還沒有回家睡覺呢。

    亞馬道:你想告訴我的,是不是三件事?

    曹老闆望着他,沒有吭聲。

    亞馬道:第一件是江老爺子去世的事,第二件是秦將軍府又死了十幾個人,第三件

    曹老闆也嘆了口氣,道:看來我這一趟是白跑了

    亞馬道:你沒有白跑,我正有一件麻煩的事,非你幫忙不可!

    曹老闆道:甚麼事?你説。

    亞馬轉身將裏面那扇門推開來,朝那黑袍怪人的屍體指了指。

    曹老闆探首往裏一瞧,登時嚇了一跳,失聲尖叫道:哎喲,你怎麼把聶小眉給殺了。

    亞馬聽得既好氣、又好笑道:你在鬼吼甚麼?我要殺聶小眉,還會在地上殺麼?

    曹老闆鬆了口氣,道:説得也是,而且隨便殺殺,也不至於流這麼多血!

    亞馬苦笑着,道:老實説,像聶小眉那種女人,如果叫我殺了她,我還真的捨不得下手。

    曹老闆似乎很有同感的點了點頭,道:那你殺的又是甚麼人?

    亞馬道:你何不進去自己看看?

    曹老闆走進房裏,掀開被單一看那人的長相,就急忙退出來,目光還朝外面瞄了一眼,壓低嗓門道:你把粉面閻羅曹剛給宰了?

    亞馬故意挺了挺胸道:怎麼樣?

    曹老闆大拇指一挑,道:小馬,還是你行,曹某算服了你。

    亞馬哈哈一笑道:笨蛋,我要能殺得了曹剛,昨夜就已動手,何必等到今天?

    曹老闆回指着那具屍體,怔怔道:那麼他又是誰?

    亞馬道:這還用問?當然是曹剛的替身了。

    曹老闆道:能夠殺得了他的替身也好,那羣兔崽子少一個好一個,不殺白不殺!

    亞馬立刻道:曹兄説得對極了,這一點跟我的想法完全一樣,所以我毫不考慮就把這傢伙幹掉了,至於以後的事,那就全靠曹兄了。

    曹老闆眯着眼睛看着亞馬半晌,道:以後還有甚麼事?

    亞馬道:當然是處理善後的一些小問題。

    曹老闆作個恍然大悟狀,道:我明白了,難怪你一口一句曹兄,原來是想讓我幫你毀屍滅跡。

    亞馬忍不住摸摸下巴上的鬍渣子,道:怎麼做隨你,如果你嫌毀屍滅跡太麻煩,送到衙門去也可以,説不定還能領到一筆數目可觀的花紅。

    曹老闆登時叫了起來,道:小馬,你瘋了?你害朋友也不是這種害法,試想我把這具屍體送到衙門,我的人還出得來麼?

    亞馬渾然不解道:為甚麼出不來?

    曹老闆道:你也不想想死的這個人是誰的手下?萬一那批宮差被逼得狗急跳牆,把兇手的大帽往我頭上一扣,到時候花紅領不到不説,我的頸子倒先紅了一圈,而且保證紅得一絲缺口都沒有,你信不信?

    亞馬呆了呆,道:不會這麼嚴重吧?

    曹老闆道:誰説不會?只要他們咬定兇手是我,不但我項上人頭難保,而且我辛苦多年才賺來的金子、銀子、妻子、兒子、車子、房子,還有那幾匹拉車的騾子,轉眼之間就統統變成別人的了,我只為了聽你一句話,結果弄得家破人亡,划得來嗎?

    亞馬咳了咳,道:我只是隨口説説,並沒有叫你一定聽我的,你可以另想別的方法?

    曹老闆緩緩地摸着頭,道:難,難,難!

    亞馬沉嘆一聲,道:曹兄,你真的老了,換在十年之前,你處理這種事情,至少也可以想出一百種方法,而現在

    曹老闆截口道:現在至少也還有個幾十種,不過每一種做起來都不容易,而且多少要擔點風險。

    亞馬忽然笑了一笑,道:曹兄,恭喜你,你的機會來了。

    曹老闆也摸了摸鼻子,道:甚麼機會?

    亞馬道:當然是敲我竹槓的機會,要多少?只管開口吧!

    曹老闆臉色馬上一沉,道:甚麼話?您當我曹某是亂敲朋友竹槓的那種人麼?

    亞馬笑咪咪地道:莫非你天良發現,這次想免費幫我一次忙?

    曹老闆的臉色更加難看道:那可不行,人要吃飯,馬要吃料,車輪子跑久了,軸上還難免要加點油,免費怎麼可以?不過我可以少收。

    亞馬一副認命的樣子,道:好吧,你説,少收要多少?

    曹老闆不暇思索的伸出了一個巴掌。

    亞馬道:五兩銀子?

    曹老闆眉頭又是一皺,道:小馬,我看你是愈混愈回頭了,這種生意的價錢,怎麼可以用銀子來計算?

    亞馬驚道:你又想要金子?

    曹老闆理直氣壯道:當然要金子,你莫忘了,咱們談的可是殺頭的生意啊!

    亞馬不得不又嘆了口氣,道:好,五兩就五兩,金子我是給了,但你總得把處理這件事的方法告訴我才行。

    曹老闆敲着腦門,道:那當然,不過我現在還在想,一時還沒有決定是把他放在龍四爺門外的大樹下面好?還是擺在江大少門口的石階上好?

    亞馬急忙搖手道:都不好,這幾天城裏已經夠亂了,你何必再火上加油?

    曹老闆又想了想,道:扔在秦將軍府附近如何?好在那裏的死人很多,增加一個也不容易被人發覺。

    亞馬變色道:你千萬不能這麼做,否則你就把我害慘了。

    曹老闆道:為甚麼?

    亞馬道:這傢伙跑到我這裏來,粉面閻羅曹剛一定知道,你一旦把他往秦將軍府附近一扔,那十幾條人命的兇賺,豈不全都落在我的頭上?

    曹老闆道:你的意思是説,這傢伙是奉了曹剛之命,跑來行刺的?

    亞馬道:不是行刺,是送東西。

    曹老闆道:送甚麼東西?

    亞馬沉默片刻,才有氣無力道:另外一支殘月環。

    曹老闆一怔道:你有沒有搞錯?那種珍貴的東西,他怎麼可能無緣無故的送給你?

    亞馬道:是啊,我也正在奇怪,昨天夜裏撿到那支,我已經覺得不大對勁,今天一早,這傢伙又帶着另外一支,在我面前晃來晃去,粉面閻羅曹剛明明知道,這種東西一經我手必定會被複製出來,他為甚麼故意給我製造機會?

    曹老闆敲着腦門想了半晌,道:我看這件事只有一種解釋。

    亞馬道:甚麼解釋?你説。

    曹老闆道:我想一定是我們姓曹的天生欠你們姓馬的,每個人都在想盡辦法在幫你的忙。

    説完,自己已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亞馬也不得不跟着他苦笑一陣,道:我的看法,卻跟你完全不同。

    曹老闆臉色一整,道:哦?依你看,他為甚麼要這麼做?

    亞馬嘆道:我看是你們姓曹的一個個都吃定了我,你在拼命賺我的金子,粉面閻羅曹剛則拚命拿他手裏的殘月環勾引我,想叫我替他賣命!

    曹老闆不解道:這話怎麼説?

    亞馬道:你知道殘月環一共有幾支麼?

    曹老闆搖頭。

    亞馬道:我剛剛才從聶小眉嘴裏得知,正確的數字是六支。

    曹老闆道:換句話説,也就是要打開寶藏之門,非得先把六支殘月環湊在一起不可?

    亞馬道:不錯,這殘月環人人視為奇珍異寶,任何人想把六支弄到手裏,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粉面閻羅曹剛再厲害,也未必能辦得到,只有我也許還比較容易一點,因為我不找那些人,那些人也會來找我,就像孫不空他們一樣。

    曹老闆若有所悟的連連點頭道:所以曹剛索性把他那幾支先交給你,好勾起你的貪念,讓你拼命去把其他幾支弄到手,然後他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只要牢牢的盯住你就好了,對不對?

    亞馬道:曹兄聰明過人,果然一點就透。

    曹老闆道:看來粉面閻羅這傢伙實在不簡單,這樣做的確省事多了。

    亞馬道:可不是嘛

    曹老闆突然冷笑一聲,道:只可惜他的算盤打得未免太不如意了,憑他錦衣衞那些人手,就真能把你江湖野馬盯牢麼?

    亞馬道:那可難説得很。

    曹老闆微微怔了一下!道:怎麼?連你自己都沒有把握?

    亞馬嘆了口氣,道:對付曹剛那種人,誰敢説一定有把握?

    曹老闆立刻拍着他的肩膀,道:你也不必太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想當年武林人人畏之如虎的錢伯玉加何?結果還不是被你要得團團轉。

    亞馬無精打采道:此一時,彼一時,而且錢伯玉和曹剛完全是兩種不同性格的人,怎麼可以相提並論?

    曹老闆又是一怔!道:聽你的口氣,好像認定曹剛比錢伯玉還要厲害了?

    亞馬道:那兩個人究竟哪個厲害?我不敢説,我只知道最後錢伯玉是死在粉面閻羅曹剛的手裏!

    曹老闆大吃一驚道:有這種事?

    亞馬道:這也是我剛剛才聽聶小眉説的,我想一定錯不了。

    曹老闆道:難怪錢伯玉死得那麼快,原來是被人幹掉的!

    亞馬感嘆道:被一個他平日最信賴、最倚重的人幹掉,你説是不是很悲哀?

    曹老闆緩緩的點着頭,道:看來曹剛的確是個厲害角色,而且心腸之狠毒,比錢伯玉有過之而無不及,對付那種人,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亞馬道:不瞞曹兄説,我已經小心得連飯都吃不下去了。

    曹老闆驚疑的望了他一會,道:小馬,你不會真的怕了他吧?

    亞馬沉吟着道:怕是不怕,只是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心裏覺得很不安穩。

    曹老闆道:甚麼事?説出來大家琢磨琢磨。

    亞馬道:我對付他固然沒有把握,可是他又憑哪一點吃定了我?他怎麼能夠斷定放出來的殘月環,到時候一定收得回去?

    曹老闆道:對啊,你江湖野馬是甚麼人,他多少也該瞭解幾分,想吃定你,哪有那麼容易?

    亞馬道:所以我想這裏邊一定有花樣,我只是猜不透花樣究竟出在哪裏?

    曹老闆眼神一轉,道:依我看,他那幾支殘月環極可能是假貨,八成是他臨時打造出來,專門用來釣你上鈎的。

    亞馬搖頭道:不可能,那幾支殘月環的真假,我雖然無法確定,但我敢斷言絕對不是他打造的,因為那些東西都是幾年之前的成品,這一點我還分辨得出來。那個時候,恐怕殘月環根本還沒有落在他的手裏。

    曹老闆一面點着頭,一面翻着眼睛想了想,道:會不會你有甚麼弱點抓在他手上?

    亞馬道:你所謂的弱點,指的是甚麼?

    曹老闆扳着手指頭道:譬如説金子啊、女人啊,還有

    亞馬截口道:曹兄,你有沒有搞錯?這些都是你的弱點,怎麼統統弄到我頭上來?

    曹老闆咳了咳,道:人嘛,誰都難免有些弱點,你敢説你沒有?

    亞馬笑而不答。

    曹老闆笑笑道:好吧,就算你這個人一點弱點都沒有,但你總有甚麼痛腳吧?

    亞馬道:你所謂的痛腳,指的又是甚麼?

    曹老闆眼睛翻了翻,道:你過去有沒有做過甚麼見不得人的事?

    亞馬立刻道:我跟你不一樣,從來不做見不得人的事。

    曹老闆又咳了幾聲,道:至少你總幹過幾件大案吧?像搶、劫、奸、殺等等

    亞馬忙道:前面那三樣都沒我的分,人倒是殺了不少,就像前幾年那件事,我不殺他們,早就被他們宰掉了,哪裏還能活到今天?

    曹老闆道:跟錦衣衞那場混仗不算,最怕的就是殺了人當場被官家發現,那就算你跑掉也變成了黑人,也就等於有了痛腳,這種痛腳一旦被曹剛那種人捏住,你想不聽他的都不行。

    亞馬指着裏邊那具屍體道:這件事算不算?

    曹老闆道:當然算。

    亞馬道:所以我才寧願花五兩金子,趕緊把他搬走。

    曹老闆哈哈一笑,道:看來你這個人還真的蠻小心的。

    亞馬道:對付曹剛那種人,不小心一點成麼?

    曹老闆猛一點頭,道:好,我現在就把他抬走,再遲了恐怕真的會惹出麻煩來。

    説完,走進房裏,抖手將那牀染滿鮮血的被單揭開,小心的把屍體整個包起來。

    這條屍身上的血液雖已凝固,但模樣看起來卻更加駭人,隨後趕進來的亞馬,瞧得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急忙從櫥中取出一罈酒咕嘟咕嘟的喝了幾口。

    曹老闆也抓起酒罈,不但自己喝了個夠,而且還噴在屍體上不少。

    然後不慌不忙的替那屍體穿上黑袍,左手拎着酒罈,右手將那屍體攔腰一抱,竟然搖搖擺擺的並肩擠出扇門,直向外邊走去。

    一面走着還一面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調,裝得真像兩個醉漢一般。

    亞馬整個人都看傻了,直到曹老闆已快出大門,他才追上去道:曹兄,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究竟打算把他搬到哪裏去?

    曹老闆停步回首道:為了安全起見,我想還是把他偷偷送到王頭家裏去的好。

    王頭是城裏的老捕頭,年輕的時候精明幹練,老了就更老謀深算,是個一聽就使人頭痛的人物。

    亞馬不禁嚇了一跳,道:你送到他家裏去,豈不等於跑去自投羅網?

    曹老闆喝了口酒,道:誰説的?這個時候他在秦將軍府收屍,恐怕還都沒有收完。

    亞馬道:但他家裏總還有人吧?

    曹老闆道:他那個老伴這時候剛好是買菜時間,那條老黃狗一向都關在前院,我把這傢伙往後院一丟,保證萬無一失!

    亞馬呆了呆,道:你對他家裏的環境,好像熟悉的不得了?

    曹老闆皮笑肉不笑道:那當然,每年三節我到他家裏送禮,已經跑了好幾年,怎麼能不乘機熟悉一番

    亞馬一副於心不忍的樣子道:可是你把這傢伙往他家裏一丟,你叫他怎麼辦?

    曹老闆眉頭一皺,道:你這個人真奇怪?隔壁的母雞生不生蛋,關你甚麼事?要你來操哪門子的心?

    亞馬忙道:話不是這麼説,王頭平日為人還算不錯,我們怎麼可以害他?

    曹老闆搖着頭,嘆了口氣道:你放心,這點小事在他手裏,轉眼工夫便可解決,絕對害不了他的。

    他一面説着,一面已吃力的將那具屍體拖出大門,像搬貨似的把屍體往車廂裏一塞,躍上車轅,抖繮便走,邊走還邊在仰着脖子喝酒。

    亞馬總算鬆了一口氣,但遠遠望着曹老闆那副悠閒的神態,忍不住的在連連搖頭。

    龍飄飄千嬌百媚,美豔絕倫,稍賺纖弱的身形,確是個大名鼎鼎,令人見面生畏的人物。

    自從他走進了石茗園平日亂哄哄的茶樓,就像被她包下來一樣,原有的客人相繼離去。

    新的客人一個也不敢進來,甚至連平日起得最早,跟客人們招呼得最勤的石掌櫃,也遲遲沒有露面。

    樓上樓下幾十個座位,就只剩下她和何一刀兩個客人。

    十幾個跑堂的夥計們,有的靠在牆邊,有的倚着樓梯,一個個都躲得遠遠的,但每個人的眼睛卻都緊緊張張的偷瞟着兩個人,好像唯恐招待不周而惹上麻煩,又像生怕石掌櫃看到這種場面,胡亂發火罵人。

    龍飄飄似乎對這種場面,早已司空見慣,只顧吃着點心喝着茶,神態十分悠閒,坐在一旁的何一刀卻看也不看滿桌的茶點一眼,雙臂緊緊環抱着鋼刀,隨時都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就在這時,忽然自後面傳來一陣腳步聲響。

    店裏所有的夥計,立刻將身子站得筆直,目光也不約而同的落在樓梯下面的通道口上。

    只見一個鬢髮斑白,體態微胖的老者,大步走了出來,一瞧店裏的情況,眉頭就是一皺。

    這名老者,當然就是石掌櫃。

    沒等石掌櫃開口,龍飄飄便已哈哈一笑,道:我只當石掌櫃出了門,原來是躲在裏面睡懶覺。

    石掌櫃稍許遲疑了一下,還是強打着哈哈走上來,道:龍姑娘真會説笑話,到了老朽這個年齡,多躺一會骨頭都會發酸,哪還能睡懶覺?

    龍飄飄道:哦?據我所知,石掌櫃每天都是很早露面,為何今天出來得特別晚?

    石掌櫃嘆了一口氣,道:不瞞兩位説,老朽今天倒楣透了,一大早就從櫃子裏竄出一頭野貓,把我房裏攪得一塌糊塗,剛一出門,又碰到了鬼

    何一刀截口喝道:你説甚麼?

    石掌櫃急忙道:何大俠千萬不要誤會,老朽説的碰到鬼,指的並不是兩位,而是一出門就摔了一跤,你們説是不是碰到鬼了?

    何一刀悶哼一聲,餘怒未息的瞪着石掌櫃。

    龍飄飄似乎一點也不生氣,只淡淡道:櫃子裏能夠竄出野貓來,這倒也是個奇聞。

    石掌櫃立刻道:那也不算甚麼,那支櫃子年久失修,老鼠成羣,從裏面竄出野貓的事,已非一次,早就不足為奇,只是今天早晨這一隻,比以往的難纏些罷了。

    龍飄飄笑了笑,道:我看石掌櫃還是趕緊找個人修修吧,否則遲早會從裏邊竄出野狗來。

    石掌櫃也笑了笑,道:那倒不太可能。

    龍飄飄道:何以見得?

    石掌櫃笑咪咪道:野狗都喜歡從正門進來,而且都喜歡坐在門口擋道,像櫃子裏那種陰濕的地方,他好像還不太高興去呢?

    説完,還若有意若無意的瞧了坐在外面的何一刀一眼。

    何一刀登時跳起來,冷冷道:石老頭,你在説哪一個?

    石掌櫃沒事人一般道:我在説野狗,你何大俠生甚麼氣?

    龍飄飄哈哈大笑道:薑還是老的辣,石掌櫃,我算服了你。

    她一面説着,一面向何一刀使了個眼色,同時掏出一錠銀子,往桌上一擺,道:這些就算我們補貼你今天早上的生意損失,你看夠不夠?

    石掌櫃道:銀子多少倒無所謂,石某已是風燭之年,再多也帶不進棺材,我最怕在臨死之前,惹來一身麻煩,所以銀子你可以收回去,這壺茶算我請客,只希望你能告訴我,你們一早光臨的目的是甚麼?

    龍飄飄道:石掌櫃只管放心,我們只是來等一個朋友。

    石掌櫃道:你們上次在太白居説等一個朋友,結果卻闖出七條人命,你們龍四爺財大勢大,花點錢就把事情擺平了,可是太白居吳老闆那場官司,卻直到今天還沒有打完,再打下去,恐怕很快就要關門大吉了,你説我的心能放得下麼?

    龍飄飄皺眉道:那件事怎麼還沒解決?江大少也未免太不負責任了。

    何一刀冷冷接道:就算太白居關門,也只怪姓吳的不識時務。第一,他不該選在江大少的地盤開業,第二,他不該通知趙魁,如非趙魁出面,我也不會出刀。

    石掌櫃輕哼一聲,道:但你殺的卻不是趙魁,而是一些不相干的人。

    何一刀冷笑道:姓石的,你不要倚老賣老,我要殺誰,是我的事,你管得着麼?

    龍飄飄砰地一聲,一掌拍在桌子上,疾聲厲色道:住口,你惹的禍難道還不夠?

    何一刀居然沒有回口,只狠狠的瞪了石掌櫃一眼,氣沖沖的走到門口,在離門最近的一張凳子上一坐,看上去還真像一條擋道的野狗。

    石掌櫃雖然老於世故,一時也搞不懂桀傲不馴的何一刀,何以對這個年紀輕輕的龍飄飄如此服貼?

    龍飄飄立刻換了一副微笑,道:石掌櫃不必耽心,我們真的坐一坐就走,絕不給你惹任何麻煩。

    説話間,只見一名大漢匆匆走進店內,一見當門而坐的何一刀,就是一愣!繞到龍飄飄面前,見石掌櫃站在一旁,又愣住了!

    龍飄飄道:石掌櫃是自己人,有話儘管説。

    那大漢又往前湊了一步,低聲道:啓稟總管,那個鬼捕李公度,剛剛已經離開了。

    龍飄飄道:哦?馬大俠呢?

    那大漢道:小馬大俠一直沒有出來,我想一定還在房裏。

    石掌櫃一旁接口道:原來你們是來找小馬的!

    龍飄飄道:是啊,這傢伙今天忙得很,一早已經送走三批客人

    石掌櫃冷哼一聲,道:豈止三批,我看他已經忙昏了頭,甚麼人都敢來往,長此下去,非出毛病不可!

    龍飄飄笑笑道:可不是嘛,像鬼捕李公度那種人,最好還是少沾為妙。

    石掌櫃又是一聲冷哼道:鬼捕李公度算甚麼?還有更可怕的呢,我看小馬是快倒楣了!

    龍飄飄道:哦?但不知石掌櫃指的是哪一個?

    石掌櫃只寒着臉孔,閉口不言。

    那大漢已在急聲催促道:龍姑娘,你看我們是繼續盯下去?還是乾脆把他抓來?

    龍飄飄眼睛一瞪,道:不是抓來,是請來。

    那大漢忙道:是,是。

    龍飄飄又道:還有,你們可要特別當心,他那幢房子裏裏外外都有機關,千萬不要在江家的地頭上給我丟人現眼。

    那大漢連聲答應,正待轉身離去,卻忽然將腳步縮住,驚叫道:咦?他怎麼從後面跑來了?

    原來亞馬正從樓梯口處走出來,被那大漢瞧個正着。

    龍飄飄雙肩不由微微聳動了一下,目光若有意若無意的先從石掌櫃臉上掃了一下,才回首哈哈一笑,道:你來得正好,我剛想派人過去請你。

    亞馬也打着哈哈走過來,道:龍姑娘找我,可有甚麼指教?

    龍飄飄道:不敢,不敢,我只是想來跟你商量一件事。

    亞馬瞟了何一刀的背影一眼,以手作刀的比了比,道:不是來對付我的?

    龍飄飄又是哈哈一笑,道:當然不是,像馬大俠這種好朋友,我們攀交還唯恐不及,怎麼可能和你兵戎相見?

    亞馬似乎鬆了口氣,道:那我就放心了,我只當甚麼地方得罪了龍四爺,你的手下才將我的房子團團包圍住,害我爬了兩道牆,才從石掌櫃的後院溜出來

    説到這裏,突然吃驚的望着石掌櫃冷冷的臉孔,訝聲道:咦?石大叔,你幾時把鬍子剪短了?

    石掌櫃悶哼一聲,拂袖而去。

    亞馬莫名其妙的搔着頭,道:他老人家是怎麼了?

    龍飄飄笑了笑,一面揮退那名大漢,一面搖着頭道:石掌櫃今天的情緒好像壞得很

    亞馬道:為甚麼?

    龍飄飄道:據他自己説,是因為一早突然從櫃子裏竄出一頭野貓,把他房裏攪得一場糊塗,如果真有此事,他的情緒還好得了嗎?

    亞馬聽得陡然變色道:糟了!

    龍飄飄詫異的盯着他,道:甚麼糟了?

    亞馬咳了咳,道:我是説石大叔房裏擺的都是古玩字畫,萬一弄壞了,豈不糟糕?

    龍飄飄拉着長聲道:是啊,那可糟糕得很。

    亞馬忙道:不過我實在有點奇怪,怎麼可能有這種事發生?

    龍飄飄道:我也覺得奇怪,可是石掌櫃説的話,我能不信麼?

    她嘴裏這麼説着,可是那副神情,卻連一點相信的味道都沒有。

    亞馬不敢再搭腔,急忙在她對面一坐,道:不知龍姑娘一早趕來,想跟我商量甚麼事?

    龍飄飄也不羅嗦,立刻將桌上的茶點往旁邊一推,然後取出一張棉紙,攤在亞馬面前,一看就知道是一張濟南附近的地圖。

    亞馬瞧那張地圖,又瞧瞧龍飄飄那張高深莫測的臉,怔怔道:這幹甚麼?

    龍飄飄忽然從懷裏掏出那支殘月環砰地一聲,扔在地圖上,道:你對對看,環上那條花紋,像甚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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