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人住在日落大道上邊的小山裡,有一條蜿蜒的道路通往那裡。此刻若非霧氣升騰,我們就可以俯瞰市區的迷人夜景了。接近那地方時,我們看見街道兩旁停放著一溜豪華型轎車:大多數是萊克塞斯轎車,也有幾輛梅塞迪斯敞篷車,還有幾輛本特利。我們把雪佛萊車停下,徑直朝那幢房子走去,這時在街道旁看管車輛的幾個人臉上都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這幢房子跟這條街兩側的其他住房一樣,也有一道3米高的圍牆,牆上有一道搖控的大鐵門擋住了通向房子的去路。鐵門上方裝著一架保安用攝像機,在通向那幢房子的車道旁也有一架攝像機。一名私家警衛人員站在車道旁查看了我們的證件。
“這是誰的房子?”我問道。
10年前,在洛杉磯住這種有嚴密保安設施住房的不是黑手黨徒,就是像史泰龍那樣的電影明星,因為他們的暴力角色吸引著使用暴力的人的注意。可是近期來,有錢人居住區的每幢住房似乎都有這類保安設施。同時,這也幾乎被看成是一種時尚。我們登上臺階,穿過種著仙人掌的小花園,朝那幢現代氣派的鋼筋水泥的城堡式樓房走去。
“這幢房子的主人是馬克沁·努瓦爾成衣公司的老闆。”他一定是看見我臉上茫然的表情,於是接著解釋說:“那是一家專營高檔服裝的商店,以其店員的傲慢而聞名。像傑克·尼科爾森和徹爾商店一樣。”
“傑克·尼科爾森和徹爾商店。”我搖搖頭。“你知道它的什麼情況呢?”
“現在許多日本人都到馬克沁·努瓦爾去買東西。它像大多數高檔美國商店一樣——沒有東京來的人去光顧,它就會關門大吉。它全仗著日本人呢。”
我們來到房子大門口時,有個身穿運動服、身材魁梧的人走過來。他的手上拿著一隻寫字夾,上面夾著一張名單。“對不起,先生們,非請者莫入。”
康納亮出了證件說:“我們想和你們的一位客人談談。”
“是哪位客人,先生?”
“坂村先生。”
他滿臉不高興地說:“請在此稍候。”
我們從門口可以看見客廳裡賓客滿堂,而且一眼掃去就覺得其中很多人都在中本大廈招待會上露過面。幾乎所有的人都穿著黑色晚禮服,跟我們在玻拉餐廳看到的情況差不多。但是客廳本身引起了我的注意:白牆質樸無華,沒有任何裝飾品;客廳內沒擺任何傢俱,只有白色的牆和上面沒有任何東西的地毯。客人們看上去很不自在。他們手裡端著雞尾酒,拿著餐巾紙,向四周張望,想找個地方放下手裡的東西。
有一對夫婦從我們面前經過,向飯廳走去。那女的說:“對於該幹什麼,羅德總是胸有成竹。”
“是啊,”那男的說道,“一流的極少主義風格。那房間佈置的細節。我真不知道他那牆是怎麼刷的,真可以說是絕對完美,看不出一道排筆的刷痕,找不到一點瑕疵。真是妙不可言。”
“不過,就得這樣,”那女的說,“這跟他的整個構想是一致的。”
“的確是很大膽的構想。”
“大膽的?”我說道,“他們在說什麼呀?那不過是個空蕩蕩的房間而已。”
康納笑著說:“這就是所謂禪宗風格,即萬事皆空的思想。”
我看了一下里面的人。
“莫頓參議員在這兒。”他正在一個角落裡搖唇鼓舌大發議論,真有點像個競選總統的候選人似的。
“是在這兒。”
警衛還沒有回來,所以我們就往裡走了幾步。我朝莫頓參議員那邊走去時,聽見他在說:“是的,我可以跟你們確切地談一談為什麼我對日本人擁有美國工業的情況憂心忡忡。如果我們喪失了自己製造產品的能力,我們就失去了對自己命運的控制。事情就這麼簡單。比如說,1987年時,我們瞭解到東芝公司向俄國人出售了一項尖端技術,從而使蘇聯潛艇推進器的噪音大大降低。俄國人的核動力潛艇現在就在離我們海岸不遠的水下,但我們卻發現不了它們,其原因就是他們得到了日本人的技術。國會對此十分惱火,美國人民更是義憤填膺。這全在情理之中。這種事的確令人難以容忍。國會準備對東芝公司採取經濟報復手段,但是替一些美國公司遊說的院外活動分子卻出面為他們進行通融,因為像休利特—帕卡德和康派克這些美國公司要依靠東芝公司提供電腦軟件。他們沒有其它貨源,無法抵制日貨。當時的事實是,我們沒有能力進行報復。日本人可以向我們的敵人出售尖端技術,而我們對此卻無可奈何。這就成了問題。我們現在不得不依靠日本——而我認為美國不應當依靠任何人。”
有人提了個問題。莫頓點點頭說:“是的,我們的工業的確不太景氣。我們現在的實際工資不過是1962年的水平。美國工人的購買力又回到了30年前的水平。這種狀況,即使對於在這個大廳裡我所看見的家道殷實的人們也並非沒有影響,因為這意味著美國的消費者沒有錢去看電影,買汽車、買衣服或者買其它東西。實際上,我們的國家正在每況愈下。”
又有一位女士提了個問題,不過我沒聽清她問的是什麼。莫頓說道:“是的,我說了,是1962年的水平。我知道這令人難以置信,但是我們回想一下50年代吧。當時,美國工人可以有自己的住房,可以養活一家子人,可以把孩子送進大學。這些全靠一個人掙工資。現在是夫妻兩人都工作,可是大多數人仍然買不起住房。美元的實際購買力下降了。所有東西都比以前貴。人們拼死拼活地幹,為的是保住現有的東西。他們無法提高生活水平。”
我在一旁聽著,不由自主地點起頭來。大約一個月前,我外出找房子,希望能為米歇爾找個帶後院的房子。可是在洛杉磯,房子的價格高得令人咋舌,我是永遠也買不起的,除非我再次結婚。也許再次結婚也買不起,因為……
我覺得有人在我背上捅了一下,回頭一看是那個門房。他把頭朝大門方向輕輕一歪,說了聲:“回來,小子。”
我很生氣,可是我看康納倒是悶聲不響地朝大門口走去。
到了門口,那人說道:“我查了,這兒沒有坂村先生。”
康納當即說道:“坂村先生就是在你右邊、站在房間那一頭的那個日本人,他正在跟那個紅髮女郎說話呢。”
門房搖搖頭說:“對不起,二位,如果你們沒有搜查證,我就要下逐客令了。”
“這並不是什麼麻煩事,”康納說道,“坂村先生是我的朋友,我知道他想跟我談談。”
“對不起,你有搜查證嗎?”
“沒有。”康納告訴他。
“那你們就是非法進入私宅。我現在就請你們離開這兒。”
康納站在那兒不動。
那門房後退了一步,然後雙腳分開站定。“我想你應當知道我是柔道的黑帶。”
“真的嗎?”康納問道。
“傑夫也是。”門房說。他指的是剛剛又走出來的一個人。
“傑夫,”康納衝那人說道,“你是不是準備開車把你這位朋友送到醫院?”
傑夫皮笑肉不笑地說:“嘿,你們知道我很喜歡幽默。那很有意思。好吧,聰明的先生們,你們可是走錯了地方。已經向你們做過解釋了。走吧!快走!”他用粗短的手指對著康納當胸戳來。
康納平靜地說道:“你先動武了。”
傑夫說道:“嘿,你他媽的臭小子,我早就告訴過你,你走錯了地方……”
說時遲,那時快,傑夫話音未落就被康納一個迅疾的動作打翻在地,呻吟著滾向一邊,滾到一個身穿黑褲子的人的腳邊停住。我抬起頭,看見此人的穿戴全是黑的:黑襯衣、黑領帶、黑緞面外套。他一頭白髮,渾身上下透發出好萊塢式的戲劇性風采。“我是羅德·德懷爾。這是我的家。這是怎麼回事?”
康納彬彬有禮地向他介紹了我們的身份及來意,並出示了自己的證件。“我們是來執行公務的,我們想找你的一位客人談一談。他叫坂村,就是站在那邊角落裡的那一位。”
“這個人是怎麼回事?”德懷爾指著躺在地上邊喘著粗氣邊咳嗽的傑夫問道。
康納平淡地說道:“他先動的武。”
“我根本沒他媽打他!”傑夫分辨道。此刻他用手肘撐著坐了起來,還在咳。
德懷爾問道:“你碰到他沒有?”
傑夫啞口無言,氣得白眼直翻。
德懷爾轉過臉對我們說道:“我對此表示歉意。這兩個人剛來不久,不懂規矩。你們想喝點什麼?”
“不必客氣了,我們有公務在身。”康納說道。
“我去請坂村先生來和你們談談。能不能問一下尊姓大名?”
“康納。”
德懷爾走開後,傑夫被第一個門房扶了起來。他一瘸一拐地走開了,嘴裡不乾不淨地罵道:“他媽的混蛋。”
我說道:“這下記住什麼時候該尊重警察了嗎?”
康納搖搖頭看著地板。“我感到很慚愧。”他說道。
“為什麼?”
他不願再多做解釋了。
“嘿,約翰!約翰·康納!久違久違!他們怎麼樣,夥計?嘿!”坂村說著在康納肩上搗了一拳。
從近處看,埃迪·坂村並沒有那麼英俊。他的皮膚有點發黑,而且臉上還有幾粒麻子,身上的氣味就像放了一天的淡威士忌。他的動作浮躁,過於活躍,說話速度很快。快手埃迪不是一個斯文人。
康納說道:“我很好。你好嗎,埃迪?過得怎麼樣?”
“哎,還湊合,上尉。只碰上一兩次麻煩。一次酒後開車,犯了第501條。不過你知道,因為我的記錄,事情變嚴重了。嘿,生活仍在繼續!你到此有何貴幹?這地方真妙,啊?最新潮流:一點傢俱都不擺!羅德這是標新立異!太妙了!誰也不能坐下。”他笑起來。“新潮流啊!妙不可言!”
我覺得他似乎吸了毒,顯得過於癲狂。這一次,我清清楚楚看見了他左手上那塊疤痕:絳紫色,約4釐米長、3釐米寬,似乎是多年前的燙傷留下的。
康納壓低嗓門說道:“埃迪,實不相瞞,我們是為今晚中本大廈那件棘手的案件來的。”
“喔,是啊,”埃迪也壓低了嗓門,“她落了這種結局也並不奇怪。她是個很古怪的女人。”他說最後那幾個字時用的是日語。
“她很古怪?你幹嗎這麼說她?”
埃迪說道:“我們到外面去好嗎?想抽菸嗎?羅德不讓在裡面抽菸。”
“好吧,埃迪。”
我們走到外面,在仙人掌花園旁邊站定。埃迪點了支柔和七星。“嘿,上尉,不知道你到目前為止聽到了些什麼,不過那個姑娘嘛,她跟那裡面的一些人睡過覺。跟羅德就睡過,還跟其他一些人睡過,所以我們到外面談要方便些。你覺得可以吧?”
“當然可以。”
“我很瞭解她,非常瞭解。你知道吧,我是個到處受歡迎的人。我是身不由己啊。我這人很討人喜歡!她弄得我神魂顛倒,每次都是。”
“這我知道,埃迪。但你說她古怪?”
“是古怪,朋友,我跟你說吧,是很古怪,這姑娘有病。她是受虐狂。”
“這號人世上多著呢,埃迪。”
埃迪吸了口煙說:“嗨,不對。我說的是另一碼事。我說的是她怎樣達到性的滿足。你虐待她,她就能達到性高xdx潮。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要求,再來一次,再來一次。越勒越緊。”康納插進來問道:“是脖子?”
“是啊,是脖子,不錯,卡住她的脖子。你也聽說了?有時用一隻塑料袋你知道吧,就是乾洗店用來套衣服的塑料袋,把它套在頭上,夾上夾子。你把袋子繞在她脖子上,她就用嘴吸住塑料袋,憋得臉色發青,呼哧呼哧直喘氣,兩隻手還在你背上亂抓。我的老天爺,我實在不喜歡她的那種樣子,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這姑娘很性感,我是說她達到高xdx潮的樣子,真讓人銷魂。我不騙你。可是對我來說,我受不了。每次總是很懸乎,你知道吧?總是很危險,總是接近了邊緣。也許這一次就是這樣,而且也許這一次就成了最後一次。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吧?”他把煙隨手一扔,煙掉在了仙人掌的刺上。“有時這令人興奮,就像俄國式輪盤賭一樣。但我可受不了,上尉,說真的,我可受不了。你是知道我的,我這個人喜歡放縱。”
我覺得埃迪·坂村讓我渾身起雞皮疙瘩。他說話時我進行筆錄,但他話說得很急促,我來不及記。他又點了一支菸,點菸時手有些發抖。他喋喋不休地說著,還不時地揮動著手臂,那點燃發紅的菸頭隨之在空中舞動。
“我是說,這姑娘老是惹麻煩,”埃迪說道,“是啊,很漂亮,是個美人兒。可是有時她不能外出,因為模樣太嚇人。有時候,她需要化濃妝,因為脖子上皮膚很嫩,夥計,而她的脖子上有青紫,有一圈呢。糟糕得很。你大概看見了吧。你看見她死的模樣了吧,上尉?”
“是的,我看見了。”
“所以說……”他欲言又止。他似乎是在退縮,在重新考慮著什麼。他彈掉菸灰後繼續說道:“這麼說,她是被卡死的,還是怎麼的?”
“是的,埃迪,是被卡死的。”
他倒抽了一口涼氣。“是啊。合乎情理。”
“你看見她了,埃迪?”
“我?沒那回事兒。你在說什麼呀?我怎麼能看見呢,上尉?”他吸了口煙,然後把煙氣吐向空中。
“埃迪,看著我。”
埃迪轉過臉對著康納。
“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看見她的屍體沒有?”
“沒有。上尉,你得了吧。”埃迪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隨即把目光移開。他把煙一扔,它在空中翻了幾個跟頭,冒著火星掉到了地上。“怎麼回事兒?三級謀殺?不,我可沒看見。”
“埃迪!”
“我對你發誓,上尉。”
“埃迪,你跟這事有什麼關係?”
“我?胡說八道。我可沒有,上尉。我認識她,這沒錯兒。我有時去見她,跟她睡覺,這也是事實。真見鬼。她有點怪,但也很有意思。很有意思的姑娘,很性感。就這麼回事,夥計。這就是全部情況。”他向四周看了看,又點起一支菸。“這個仙人掌花園真不錯,啊?他們把這稱之為沙漠之景。這也是最近才時興起來的。洛杉磯要回到沙漠生活中去了。這是一種時尚,非常時髦。”
“埃迪。”
“得了,上尉。你饒了我吧。我們的交情已經不是一天的了。”
“那不假,埃迪。可是我要提幾個問題。保安值班室的錄像帶是怎麼回事?”
埃迪顯得很茫然,一無所知的樣子。“保安值班室的錄像帶?”
“一個手上有疤、領帶上印有三角形圖案的人走進中本公司保安值班室,拿走了錄像帶。”
“他媽的,什麼保安值班室?你要幹什麼,上尉?”
“埃迪!”
“是誰告訴你的?沒這回事兒,夥計。我拿走了錄像帶?我從來沒幹過這種事。你是怎麼的啦?瘋啦?”他把領帶翻過來,看了看上面的標籤。“這可是波羅牌領帶,上尉。拉爾夫·勞倫。波羅牌。這種領帶很多。我可以告訴你。”
“埃迪,那麼帝國紋章公寓又是怎麼回事?”
“怎麼啦?”
“你今天晚上去過那兒沒有?”
“沒去過。”
“你搜過謝里爾的房間?”
“什麼?”埃迪大為震驚。“什麼?沒有哇!搜她的房間?你聽誰胡說八道、亂嚼舌頭了,上尉?”
“住在大廳對面的那個姑娘……叫朱莉妞·揚,”康納說道,“她告訴我們說她今天晚上看見你的,還有另外一個人跟你一起,就在帝國紋章公寓謝里爾的房間裡。”
埃迪急得雙臂在空中揮舞。“見鬼。上尉,你聽我說。那個女的不會知道她是昨天晚上看見我的還是上個月看見我的,夥計。她是個十足的吸毒鬼,你只要看看她的舌下,或者看看她的嘴唇就知道了。她是個吸毒的姑娘,夥計。她根本不知道什麼事是什麼時候發生的。老夥計,你到這兒來為的就是跟我說這個?我可不喜歡聽。”埃迪把煙扔掉,接著又點上一支。“我可是一點兒也不想聽。你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不知道。”康納說道,“告訴我,埃迪,是怎麼回事?”
“這純粹是胡說八道,夥計。沒有一句真話。”他一口接一口地猛抽著煙。“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這不是關係到一個他媽的姑娘,夥計。它與星期六的會議有關。是日美會,康納先生,是秘密會議。為的就是這件事。”他說日美會時用的是日語。
康納馬上說了一句日語:“胡說八道。”
“不是胡說,康納先生,不是胡說八道。”
“一個得克薩斯來的姑娘知道什麼日美會?”
“她知道一些。千真萬確。她喜歡惹是生非,她就是這種人,喜歡把事情攪得亂七八糟。”
“埃迪,我想也許你最好跟我們走一趟。”
“好哇,再好不過了。你們是替他們乾的,替黑幕後的人乾的。”他猛地轉身對著康納說道:“真他媽的!上尉,來吧。你知道會是什麼結果。這個姑娘在中本公司被人殺了。你知道,我的家庭,我的父親,是大勝家族的。很快他們就能從大阪的報紙上看到這樣的消息:他的兒子,我,因為跟中本公司一個女子被害一案有牽連而遭逮捕。”
“拘留。”
“拘留。怎麼叫都可以。你知道這將意味著什麼。這可是不得了的事。”他突然冒出這句日語。“我父親將因此引咎辭職,他的公司必須向中本公司賠禮道歉,也許要做出經濟賠償,在買賣上做出讓步。這樣事情就慘了。你如果拘捕我,就會產生這樣的後果。”他又把香菸扔了。“嘿。你覺得她是我殺的,把我抓起來。好得很。你是在製造口實,而你可能對我造成極大的傷害。上尉,這些你都很清楚。”
康納半天沒說一句話。一陣長時間的沉靜。
最後,埃迪打破了沉寂。“康納先生,請等一下……”他的聲音裡充滿了哀求,他似乎在請求寬恕。
康納嘆了口氣。“你帶了護照嗎,埃迪?”
“哦,是的,隨身攜帶。”
“把它交給我們。”
“行啊。拿去吧,上尉。”
康納看了一下,把它遞給了我,我把它放進了口袋裡。
“好吧,埃迪。不過這事最好不要過分,否則你將被宣佈為不受歡迎的人,埃迪。那樣我就要親自把你送上飛往大阪的下一班飛機。明白嗎?”
“上尉,你維護了我們家族的榮譽。我感激不盡。”他把手放在身體兩側,畢恭畢敬地鞠了一躬。
康納也鞠躬還禮。
我在一旁看著。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康納要把他放走。我想他這樣做是發瘋了。
我把名片遞給埃迪,跟他說的還是老一套:如果他再想起什麼事,可以給我打電話。埃迪聳聳肩,又點起一支菸,同時把我的名片放進了襯衣口袋。我是無足輕重的,他是在和康納打交道。
埃迪向那幢房子走去,接著停下腳步說:“我這兒有個紅髮女郎,很有趣。我離開這兒的宴會之後,將回到山裡我自己的別墅去。你們要找我的時候,我會在那兒的。晚安,上尉。晚安,中尉。”
“晚安,埃迪。”
我們沿臺階往下走去。
“但願你知道你自己是在幹什麼。”我說道。
“我也在這麼想。”康納說道。
“我認為他明明是有罪的。”
“也許吧。”
“要我說,最好還是把他先抓起來,那樣要穩妥些。”
“也許是。”
“想回去把他抓起來嗎?”
“不。”康納搖搖頭。“我的第六感覺告訴我不行。”他說第六感覺時用的是日語。
我知道那個詞組的意思是第六感覺。日本人非常注意直覺。我說道:“唔,是啊,但願你正確。”
我們在黑暗中繼續下著臺階。
“不管怎麼說,”康納說道,“我欠他的情呢。”
“什麼情?”
“那是幾年前的事了。有一次,在我需要信息的時候,他幫了忙。你還記得那次河豚魚中毒案嗎?不知道?哦,不管怎麼說吧,日本人中誰也不肯告訴我,他們硬著頭皮頂著,可我又必須弄清楚。那事……非常重要。是埃迪告訴了我。他當時心裡很害怕,因為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但他告訴了我。也許我應當謝謝他的救命之恩呢。”
我們走下了臺階。
“他剛才跟你提那件事了嗎?”
“他決不會提的,是我應當記住。”
我說道:“太好了,上尉。你那種感恩圖報的想法難能可貴。我也極力主張不同膚色的人之間應和睦相處。但與此同時,我覺得有可能是他把她殺了,偷走錄像帶,又去搜了她的公寓。在我看來,埃迪·坂村很像一個吸毒後舉止癲狂的癮君子。他的行為令人生疑。可是我們就這樣讓他脫身了。”
“是啊。”
我們繼續朝前走著。我前思後想,越發擔心起來,於是說道:“你知道,根據規定,應當由我進行調查。”
“根據規定,應該由格雷厄姆進行調查。”
“好吧,是的。不過這事如果查出來是坂村乾的,我們可就大出洋相了。”
康納嘆了口氣,似乎很不耐煩地說:“好啦,我們來按你的思路分析一下案情吧。埃迪把那姑娘給殺了,對吧?”
“是的。”
“你想想,他隨時都可以去找她,可是他卻決定在那間會議室的桌上跟她做愛,然後又把她殺了。接著他再到下面的大廳裡,裝成是中本公司的管理人員,儘管埃迪·坂村根本不像個管理人員的樣子,不過讓我們來設想他裝得很像。那他就想辦法把警衛打發走,取出錄像帶,正要出去的時候,菲利普斯進來了。後來他又去了謝里爾的房間搜查了一通,可是又在那裡面放上一張他自己的相片?把它插在謝里爾的鏡框上面。後來他又去玻拉玻拉餐廳,告訴那兒的人說他要去好萊塢赴宴。我們找到了他,他正在一個沒有任何傢俱的客廳裡,若無其事地跟一位紅髮女郎談笑風生。這是不是你腦子裡留下的對今天晚上事件的印象?”
我沒有說話。要是這樣來看,確實很牽強。可是……
“我只是希望這都不是他乾的。”
“這也是我的希望。”
我們到了外面的街上。看管車輛的人趕緊跑去把我們的車開過來。
“你知道吧,”我說道,“他那些赤裸裸的語言,像用塑料袋套在她頭上啦什麼的,聽了使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哦,那不能說明任何問題,”康納說道,“記住,日本人是從來不相信弗洛伊德的,也不相信基督教。他們談起性的問題從來不感到心虛或尷尬。同性戀不是什麼問題,性怪癖也不算什麼問題。就是那麼回事。有人喜歡那麼幹,他們就那麼幹了。他媽的。日本人不理解為什麼我們對明擺著的生理上的功能問題如此大驚小怪。他們認為我們在性的問題上有點神經質。他們也不無道理。”康納看了看錶。
一輛警車在我們身邊停下,一個身穿制服的警察探出身來問道:“喂,在那邊晚會會場上出了什麼事?”
“哪方面?”
“比如說有兩個人打起來了?鬥毆什麼的?剛才有人打電話告訴我們的。”
“我不知道,”康納說道,“你最好上去看看。”
那警察從車裡下來後,挺胸凸肚地朝臺階上爬著。康納回頭望著那座高牆大院說:“你知道吧,現在我們的私家警衛數量已超過警察嘍。大家在競相建造高牆大院,僱傭私家警衛。可是在日本,你甚至可以半夜到公園去,坐在長凳上,不會有什麼危險。你無論是在白天還是在夜晚,都很安全。你無論走到哪裡都不會遭到搶劫、毆打或殺害。你不必時時回頭看看,不必總是提心吊膽。你不需要修建高牆,也不必僱傭保鏢。你的安全與整個社會的安全連在一起。你是個自由自在的人。這種感覺真是妙不可言。可是在這兒呢,大家都把自己禁錮起來。門要鎖。汽車要鎖。一輩子把自己禁錮起來的人跟蹲監獄有什麼兩樣!這真是神經病。這樣一個個人都被搞得灰溜溜的。美國人忘記了真正的安全是個什麼滋味,他們忘掉的時間太長了。好了,這是我們的車。我們回分局去吧。”
我們的車在街上剛開出不遠,就聽見市區分局接線生的呼叫:“史密斯中尉,有人向我們要求提供特種勤務。”
“我現在很忙,”我對她說道,“能不能讓後備的人頂上去?”
“史密斯中尉,是巡邏警察要求派出特種勤務人員的,是第19區有個‘要訪’。”
她說的是有位要人訪問。“我明白了。”我說道,“可我手上正忙著一樁案子。把它交給後備人員去辦吧。”
“這事就在日落廣場大街,”她說道,“而你現在……”
“是的。”我說道。我明白她為什麼堅持要我去一趟了,因為我們離那兒只有幾個街區。“好吧,”我說道,“是什麼問題?”
“是一位要員酒後駕車。報告說是G級加一,姓羅。”
“好吧,”我說道,“我們這就去。”我掛上電話,掉轉了行車方向。
“有意思,”康納說道,“G級加一是不是美國政府?”
“是的。”我說道。
“是羅參議員?”
“好像是,”我說道,“酒後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