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有別的出價人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們回到車上後,我問道。
“這就回到我們最初的那個問題上來了,”康納答道,“誰想使中本公司感到難堪呢?我們知道出售微電腦公司一事事關重大。國會因此亂成一團。不過,那當然意味着其他方面也亂了套。”
“在日本?”
“一點不錯。”
“誰會知道?”
“赤井公司。”
那位日本女接待員看到康納的警徽,惶惶不安地笑了一下。康納説道:“我們想見吉田先生。”吉田是公司的負責人。
“請稍等片刻。”她站起身來,幾乎小跑着,匆匆離去。
赤井陶瓷公司位於埃爾塞貢多一座毫不顯眼的辦公大樓的第5層。這家公司的裝飾十分儉樸,給人一種勤奮向上的印象。我們從接待處朝裏面望去,可以看到一個大房間,沒有任何東西把它隔開:一大片金屬製的辦公桌,職員們坐在電話機旁。文字處理機發出輕輕的嗒嗒聲。
我看着這間辦公室。“陳設那麼簡單。”
“純粹為了做生意嘛,”康納點點頭表示同意。“在日本,講究排場並不招人喜歡。人家會説你不踏實。當年,老松下先生擔任這家在日本規模第三的大公司的負責人時,他仍然搭乘普通商業性航班往返於大阪和東京的總部之間。他是擁有500億美元資產的公司老闆,然而他並沒有私人專機。”
等待期間,我望着那些在辦公桌前幹活的職員。他們中有一部分是日本人,但大多數是白人,全都穿着藏青色西裝,幾乎沒有女性。
“在日本,”康納説道,“一家公司要是不景氣,第一件事就是經理們自動減薪。他們認為自己對公司的興衰負有責任,他們與公司榮辱與共。”
那位女接待員回來了,一聲不吭地在她的辦公桌前坐下。幾乎與此同時,一名身穿藏青色西裝的日本人向我們走來。他頭髮灰白,戴一副角質架的眼鏡,一副正經八百的模樣。他打着招呼:“早安,我是吉田。”
康納介紹了我們的身份,大家互相鞠躬致意並交換了名片。吉田先生用雙手分別接過我們的名片。每次都畢恭畢敬地彎腰鞠躬。我們也以相同的禮節回答。我發現康納沒有對他説日語。
吉田把我們帶進他的辦公室。辦公室一邊的窗户對着機場,裏面的陳設十分樸素。
“你們想喝咖啡,還是喝茶?”
“不客氣,謝謝,”康納回答説,“我們來這兒是執行公務。”
“我明白。”他做了個手勢,示意我們坐下。
“我們想和你談談購買微電腦公司一事。”
“哦,是的。一樁棘手的買賣。不過,我可沒想到,這竟然會驚動警方。”
“也許這與警方無關,”康納回答説,“你能和我們談談這筆買賣嗎,或許合同是保密的?”
吉田先生露出驚奇神色。“保密?根本不是那回事。這是完全公開的,從一開始就如此。去年9月小林先生來找我們,他是東京達利—希金斯公司的代表。那是我們第一次聽説這家公司要出售。坦率地講,我們當時對他的提議感到很吃驚。10月初我們便着手談判,到11月中旬,雙方談判人員初步達成協議。我們正要進入談判的最後階段,可是就在11月16日,國會提出了異議。”
康納説道:“你是説,你們對這家公司要出售感到吃驚?”
“是的,確實如此。”
“為什麼會吃驚呢?”
吉田先生在辦公桌上攤開雙手,慢條斯理地説道:“我們知道,微電腦公司是一家政府所有的公司,它的投資部分來自美國政府提供的基金。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筆款子佔總投資的13%。在日本,我們會把它看成是官辦公司。所以,我們在進行談判時理所當然就十分謹慎。我們不想做出唐突的舉動,但是我們在華盛頓的代理人要我們放心,他們説這筆交易不會引起任何異議。”
“原來如此。”
“可是眼下,就像我們事先擔心的那樣,困難重重。我認為,如今,我們給美國人制造了藉口。華府的某些人惴惴不安。這並不是我們的願望。”
“你沒有預料到華府會表示反對?”
吉田先生聳聳肩,表示對此沒有把握。“我們兩個國家有很大差異。在日本,我們對事態的發展能瞭如指掌;在這兒,卻總會有人出來唱對台戲。可是赤井陶瓷公司並不希望招眼,現在我們的處境很尷尬。”
康納表示同情地點點頭。“聽起來,你們想打退堂鼓。”
“國內總部有許多人對我橫加指責,因為他們不知道下一步將會發生什麼情況。但是我對他們説,這是無法預料的。華府並沒有一貫的商業政策。它的政策隨着政治局勢的變化而每天都在改變。”他笑着補充了一句:“哦,我要説的是,在我們看來,情況就是這樣。”
“那麼,你認為這筆買賣還會繼續進行?”
“這可説不準。也許來自華府的批評太強烈啦。你知道,日本政府希望和美國保持友好關係嘛。他們會對企業施加壓力,要他們放棄會使美國政府不安的買賣。購買洛克菲勒中心和環球影片公司,這兩筆交易使我們遭到了批評指責。他們要我們Yojinbukai。意思是……”
“小心謹慎。”康納説道。
“小心翼翼。是的。審慎從事。”他望着康納。“你會説日語嗎?”
“稍懂一些。”
吉田點點頭。一時裏他似乎在考慮改用日語交談,但還是忍住了。“我們希望保持友好關係,”他説道,“對我們的這些批評,我們覺得是不公平的。達利—希金斯公司財政上拮据,也許他們管理方面不善,也許還有其他原因。我説不上來。但這並不是我們的過錯,我們不能對此負責。而且我們事先並沒謀求得到微電腦公司,是他們主動找上門來的。我們想幫忙,反倒挨指責。”他嘆了口氣。
窗外,一架大型噴氣式飛機正在起飛,窗户給震得格格響。
康納問道:“那麼其他的出價人呢?他們什麼時候退出去的?”
吉田先生皺起了眉頭。“沒有別的出價人,他們是私下裏向我們提出的。達利—希金斯公司不想把他們的財政困難公之於眾。因此我們就跟他們合作。可是眼下……新聞界對我們百般曲解。我們感到十分……kegaoshita,傷害?”
“是的。”
他聳聳肩。“這是我們的感覺。我希望你能懂得我的蹩腳英語。”
接着是一陣沉默。事實上,隨後一分鐘的時間裏,無人再開腔。康納面對吉田坐着。我坐在他身旁。又一架噴氣式飛機起飛了,窗户又是一陣震動。仍然無人吭聲,吉田發出一聲長吁。康納點點頭。吉田在椅子上換了個姿勢,雙手交叉着放在肚子上。康納嘆了口氣,咕噥了一聲。吉田也嘆了口氣。兩人似乎都在全神貫注地考慮着什麼。某種事情正在發生,但我對此並不清楚。我認為,這一定是不可言傳的直覺。
最後,吉田開了腔。“上尉,我希望我們不要發生誤會。赤井陶瓷公司是一家聲謄良好的公司。眼下的這種複雜局面與我們……與我們毫無相干。我們的處境很困難。但是我將竭盡全力對你們提供幫助。”
康納説道:“我很感謝。”
“這沒什麼。”
於是吉田站了起來。我們互相鞠躬握手。
“倘若有我能幫忙的地方,請立即和我聯繫,千萬不要客氣。”
“謝謝你。”康納回答説。
吉田把我們帶到他的辦公室門口。我們又一次鞠躬,然後他把門打開。
門外是一個40來歲氣色紅潤的美國人。我一眼就認出了他。他就是前一天晚上和羅參議員一起坐在車裏的那個金髮男子。當時,他並沒有做自我介紹。
“啊,里奇蒙先生,”吉田説道,“你在這兒真是太巧啦。這兩位先生正在打聽微電腦公司的情況。”他把身子轉向我們。“也許你們願意和里奇蒙先生聊聊,他的英語要比我強得多。他可以提供更多的你們希望瞭解的細節。”
“我叫鮑勃·里奇蒙,邁爾斯·勞森·里奇蒙公司的。”他的握手十分有力。他渾身曬得黑黝黝的,似乎經常打網球。他神采奕奕地笑着。“這世界真小,是嗎?”
康納和我都做了自我介紹。我説道:“羅參議員身體康復了嗎?”
“哦,是的,”里奇蒙回答道,“謝謝你們的幫助。”他微笑了一下。“我不願去想他今天上午會感覺如何,不過我認為這並不是第一次。”他不停地移動着身體的重心,就像一個網球運動員在等待發球。他的神色看上去有些惴惴不安。“我得説,我壓根兒沒想到會在這兒遇到你們兩位。有什麼需要和我説的嗎?我在微電腦公司談判中是赤井公司的代表。”
“沒什麼,”康納態度和婉地説道,“我們只是瞭解一般背景情況。”
“這是不是和昨夜發生在中本公司的事件有關?”
康納回答道:“並非如此。我們只是瞭解一般背景情況。”
“要是你們願意的話,我們可以到會議室去聊一下。”
“很抱歉,”康納説道,“我們另外有約會在先,已經遲到了。不過我們可以以後再談。”
“當然可以,”里奇蒙説道,“我很樂意那樣做,我一小時後回辦公室。”他把名片給了我們。
“那很好。”康納回答道。
但是里奇蒙仍然顯得忐忑不安。他和我們一起走向電梯。“吉田先生受到的是舊式教育,”他説道,“我相信他總是彬彬有禮。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們,與微電腦公司有關的種種麻煩使他心裏很惱火。東京的赤井公司總部對他進行指責,這是非常不公平的。他確實是上了華府方面的當,起先他得到保證,對這筆買賣不會有反對意見,但是後來莫頓卻拆了他的台。”
康納説道:“事情果真是這樣嗎?”
“一點不錯,”里奇蒙説道,“我不知道約翰·莫頓有什麼難處,但是這件事情他錯定了。我們準備了所有合乎規範的材料,美國國外情報委員會在我們的談判結束後很長時間裏都沒有講個不字。這樣辦事是不合理的。我只是希望約翰意識到這一點,高抬貴手。因為眼下這種做法顯得帶有強烈的種族歧視色彩。”
“種族歧視?是這樣嗎?”
“沒錯,這和好孩子公司案一模一樣。記得那個案子嗎?藤井公司在1986年打算買下好孩子半導體公司,但是國會説這樣做有損國家安全,因而制止了這樁買賣。國會不想把該公司賣給外國公司。兩年後,好孩子公司賣給了一家法國公司,而這次國會卻一聲也沒吭。顯然,賣給外國公司並不要緊——只是不能賣給日本公司。我認為這是道道地地的種族歧視政策。”我們到了電梯跟前。“不管怎麼説,請給我來電話,我會幫上忙的。”
“謝謝你。”康納説道。
我們上了電梯,門關上了。
“蠢驢。”康納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