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靜嫺其實也有過戀愛史。 上大學的時候,她遇到一位長得像美籍華人歌手王力宏那樣俊朗、一點兒也不奶油的男生叫倪堃,一不小心跌入情網。兩個人並不在一個科系,曹靜嫺讀政治教育系,倪堃學中文師範,而且高她一級。他們認識是在一次全校性的學生聯誼活動中,正所謂一見鍾情。這倆人共同的特點是相貌出眾,一個是女中極品,一個是男人的標杆,任何一個的外觀都足以讓對方怦然心動,所以相識之後很快就相互靠近,成為戀人。他們的戀愛足以證明人世間所有一見鍾情的故事往往夾雜着以貌取人的成分。 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幾度浪漫,幾度銷魂,但是,他們這場戀愛後來卻無果而終,原因是男女雙方相互深入瞭解以後,都覺得對方並不適宜於自己。 倪堃是個勤奮用功的好學生。儘管大學校園瀰漫着享樂、頹廢、紛擾、時尚而又淺薄的風尚,這個男孩卻始終把功課放在第一位,追求門門功課優秀,考試成績上必須壓過別人一頭,最終目標也很實際,就是留校當大學教師。而曹靜嫺自小受父親曹愛國影響,上學讀書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為將來從政、當官做準備。偏偏倪堃對於一個女生熱衷於混跡官場十分不以為然。兩個人觀念不同,追求的目標相去甚遠,道不同不相為謀,逐漸產生了裂痕。 “啥叫個書呆子,你就是。什麼是‘呆’?‘呆’就是‘木’,書呆子大約相當於一截木頭,而且是朽木。”兩個人之間口角逐漸多了起來,有一次曹靜嫺説她的男朋友,“中國社會有它的特殊性,人情、關係、走門子是一門學問,對這門學問一無所知的人到了社會上肯定吃不開。你以為光功課好就能一俊遮百醜?你簡直是做春秋大夢。我告訴你,書呆子最本質的含義就是沒出息!本姑娘這麼年輕,這麼漂亮,你讓我這輩子守着一截朽木,你自己好意思?” 倪堃聽了這番話彷彿吃了蒼蠅。他一直認為女孩不應該痴迷官場仕途,一個好端端的女子假若被命運扔進了政界,那就倒了大黴,假如一個女孩自己削尖腦袋想從政,那簡直是腦子進水了。所以,他對曹靜嫺也不客氣:“曹靜嫺同學,你還別挑我。對你瞭解到目前這種深度,我倒是需要認真思考一下要不要繼續和你交往下去。我曾經迷戀你的美貌,可是現在我更在乎你的境界和追求。你説我是書呆子,是朽木,我都不在意,我這輩子就打算當老師,所以並不想深入鑽研你所説的人情、關係以及如何走門子,如何鑽營。我今天只想告訴你,在別的方面我也許真的很‘木’,但我對女人從政過敏。曹靜嫺你知道為什麼嗎?我媽就是行政幹部,副處級,正兒八經的女領導幹部,可她在我眼裏卻不是人。我這裏所謂的‘不是人’不是罵人的話,而是説我媽當官、當幹部當得不像個正常人,尤其不像女人。她對我爸爸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温柔,任何時候、任何場合,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我根本難以理解,我爸怎麼能忍受她這麼多年!還有,我媽對我的爺爺奶奶,也不像個合格的兒媳婦,進了家門她從來都端着架子,像個領導。你想想,誰家娶兒媳婦,也不願意請來一尊神,或者説弄來個太上皇。我媽對我也不怎麼樣,她只知道上爬和鑽營,我在她心目中是被遺忘的角落……你想想,有這麼一個媽媽,該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假如我這輩子娶老婆,再弄個女官員,女太上皇,我家的人能受得了嗎?我還有幸福可言嗎?” 曹靜嫺本來想居高臨下批判男朋友一番結果反而遭遇嚴厲批判,弄得她很喪氣。既然距離翻臉不遠,曹靜嫺總想找到倪堃的弱項將對方批判一番,報一箭之仇。她覺得,倪堃在和女生交往方面還有一個致命的弱點,總在雷池外面猶豫徘徊,顯得很保守,很封建,這一點讓曹靜嫺有幾分看不上。於是她批判倪堃:“倪堃同學,沒想到你對我竟然如此挑剔,那麼我也不妨説説你。你不僅‘木’,而且封建。現代女子用不着為誰守身如玉,你的童男子之身有那麼寶貴嗎?咱倆交往這麼長時間,除了拉拉手,連個像樣的接吻都沒有,所以説,我對你是不是個男子漢持懷疑態度。” 倪堃聽了豈止是不以為然,他説:“咱倆還是分手吧,我接受不了一個隨隨便便的女孩子。” 曹靜嫺卻認為對方誤解她了:“你覺得我很隨便嗎?你簡直是侮辱我!” “豈敢豈敢。謝謝你讓我進一步看清了你的廬山真面目。除了分手,咱倆別無選擇。” “拜拜啦,倪堃同學,不,倪堃朽木!”曹靜嫺也顯得毅然決然。 事後,曹靜嫺回過神來,覺得失戀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晚上睡覺時經常夜半夢醒,有時甚至淚濕沾巾,大半都與倪堃有關。畢竟這是曹靜嫺的初戀,女孩對於鍾情的第一個男人,往往一輩子忘不掉。曹靜嫺不是超人,別看她表面上裝出一副十分堅強的樣子。 大學本科畢業以後,倪堃果真被學校留下當老師,並且一邊工作一邊進修研究生學業。他的未來發展方向肯定是一位學者型的大學教員。曹靜嫺畢業的時候,被她的官迷父親硬生生拽回龍川市,要她在官場仕途發展,接替曹愛國實現他未竟的理想。 “靜嫺,你好好幹。畢竟爸爸在這個地方經營了大半輩子,總還積累了些人脈關係,這些我用不上了,總會對你有所幫助。”曹愛國對他的愛女説。那時候他剛剛被掛起來當助理調研員,對於官場上人走茶涼的狀況認識得還不夠深刻。 走進了黨政機關,曹靜嫺的漂亮豔麗光彩照人,晃得周圍未曾婚配的青年男子眼暈,隨之爭先恐後圍攏過來,成為她的追求者,加起來足夠一個加強班。但是,曹靜嫺哪一個都懶得理,原因是上大學時的初戀讓她很受傷,輕易不願再向不知根底的男子敞開心扉。 還好,曹靜嫺對於黨政機關的環境氛圍適應得挺好,很快把自己造就成幹練、嚴謹、敬業、勤奮的公務員,其業務能力和待人接物得到了普遍認可。一開始圍攏在她周圍的那些唯美主義的男青年逐漸意識到這個漂亮妞中看不中用,只可遠觀,不能近賞,所以一個個悄然離她而去。 在黨政機關耳濡目染,曹靜嫺的官本位意識不斷得以強化,比她爸爸的教育引導還要得力。同樣在機關上班,行政職務的不同,決定了種種待遇的不同。幹起活兒來,處長高高在上,出謀劃策拍板定案,科長也不見得要親自動手,對着下屬科員指手畫腳頤指氣使即可,而普通工作人員往往累得跑斷腿,加班熬夜是常見現象。而享受工資津貼和福利待遇,普通科員除了固定的薪水和津貼,別的幾乎什麼都沒有。科長、處長除了崗位工資和津貼比普通工作人員多得多,能看得見和看不見的種種好處也大大地有。同樣是當官的,不同級別之間收益分配的差距也拉得很大。所以説,當官不僅僅能居高臨下地指揮別人,滿足一種領袖慾、統治欲,更重要的是實惠。所謂“高薪養廉”早已不是空話,公務員,尤其領導幹部的待遇已經高得讓老百姓側目,用不着貪污受賄,這些人就能享受高人一等的生活。況且打擦邊球的灰色收入——所謂亞腐敗——不至於讓你掉進泥坑,但又非常實惠,這些都是不言而喻的。曹靜嫺不是傻瓜,身邊的現實和成文不成文的規定、約定俗成都告訴她:趕緊當官吧,當了官才有更大的實惠,當了官才能過人上人的生活,當了官就有了一切! 在單位站穩腳跟之後,曹靜嫺開始籌劃她的仕途進階之路。 中國的官場從來就有賣官鬻爵的傳統,龍川市以前也發生過一位主要領導調離之前突擊提幹、瘋狂收受賄賂而鋃鐺入獄的事情,後來的領導幹部也不是人人都記得前車之鑑,借提拔幹部收受賄賂仍時有發生,靠花錢買來一官半職並不稀罕,甚至有人傳出一個科長多少錢,一個處長多少錢,近乎明碼標價,也不完全是空穴來風。 曹靜嫺也想提拔,先從科級幹部開始,然後再一步一步往上爬。顯然,要想提拔,光靠努力工作還不夠。努力工作的人多了,不見得領導能看在眼裏,即使看在眼裏了,提拔與不提拔領導也有很大的活動空間,某種程度上愛誰是誰,別人有什麼辦法?給領導送禮行賄,是很多人仕途進階的成功經驗,自己要不要這麼做?根據坊間流傳的行情價位,即使提拔副科級,花錢也不是一個小數字,參加工作沒多久,積蓄十分有限,假如朝老爸伸手求援,在這方面估計老曹同志也不會吝惜,問題是他老人家辛辛苦苦一輩子也沒攢下幾個錢,用他的養老錢來為自己提拔一個小科長鋪路,曹靜嫺於心不忍,沒法向老爸開口。況且,錢送給誰,送多少,分寸很難把握,曹靜嫺在這方面沒有實際經驗,這種事向別人請教難以啓齒。弄不好,偷雞不成反而蝕把米,假如行賄的事實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甭説眼前的提拔沒希望,甚至會將前程徹底斷送!冒險的事還是不要做了,寧可慢些,也不能無故跌倒。 官場上也有女性靠出賣色相來換取高一級職務的例證。曹靜嫺對自己的容貌和身材有足夠的自信,她甚至也萌生過拿色相做武器搏擊職場的念頭,但真要付諸行動,曹靜嫺仍然缺乏魄力和勇氣。總不能陪那個狗日的劉局長睡覺吧?他的年齡快趕上曹靜嫺她爹,眼神色迷迷看上去像個老饞鬼,其長相也是所有女人萬難接受的,臉上疙疙瘩瘩,時常有若干個紅疙瘩像要流膿,五官搭配全都錯亂了,整個看上去一塌糊塗。衞生習慣也不好,夏日汗腥味濃烈,估計十天半月也不洗澡,還有滿嘴的煙味和口臭,距離近些能將人燻得跌跟頭。曹靜嫺平常看見他就犯惡心,為了飯碗子強力忍受着。就這麼一個人,僅僅為了提拔副科級就把自己送到狼嘴裏?想想都會起一身雞皮疙瘩!況且提拔與否他不見得能説了算,人事任免這樣的重大問題,關鍵時刻局長還得聽主管副市長的,組織部門還要干預。拿色相作為仕途的通關武器,眼下還沒有這樣的必要,以後萬一遇到更為重要、難以攻克的關隘再作考慮吧。 最近一段時間,另一個念頭多次衝擊曹靜嫺的心扉。本市一位重要人物的公子因偶然的機會邂逅了曹靜嫺,被她的美貌所吸引。這個名叫賴江濤的男青年正迂迴前進,想方設法向她發動進攻。雖説曹靜嫺對這位公子哥兒不來電,但假如能和他建立戀愛關係,在晉升行政職務方面借用他老子的力量,豈不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情? 曹靜嫺有點兒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