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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還沒到村口,就見一隊迎親隊伍喜氣洋洋地迤邐而行,敲鑼打鼓,一路歡騰好不熱鬧。

    盧射陽笑道:“快些,我們去討碗喜酒喝。”

    於是二人加鞭,才近得一些,看得清婚嫁隊伍人們面目,盧射陽忽然詫異,“新郎是漢庭,他和誰成親?”

    白岫遠遠望去,那人羣簇擁中高鞍吉服的新郎,可不正是時漢庭?他回來應沒幾天,這麼快就娶妻?

    “我去問問。”盧射陽自告奮勇,策馬前進。

    還未到近前,經過幾個行人後,他又忽然折回來,震驚道:“我剛才過去,聽見前面那幾個人議論説什麼新娘有了兩個月身孕,還有佟傢什麼的,到底漢庭娶的是誰?”

    白岫心口咚地好大一聲,像有什麼沉入極深的水底,壓迫得呼吸都困難,身上的傷彷彿都綻裂開來,撕開皮肉徹入骨髓血液都要沸騰。

    飛馬上前,奔到迎親隊前一勒繮繩,駿馬長嘶,迎親隊伍猝不及防,一時間鼓樂頓停,哎喲喲撞成一團。

    他翻身下馬,直向紅轎而去:“燭雁,你出來,我要見你!”

    跑得太急,腦裏一時有些恍惚。很久很久以前,是誰當街攔下彤彤紅轎,急聲切喚:“我要見你——”

    一匹披紅掛綵的馬匹踢踏而來,馬上人婚服喜慶,惱怒喝道:“你幹什麼?”

    那時,誰騎馬迎接,詫異相詢:“出了什麼事?”

    時漢庭見了他,大皺其眉,“你又到哪裏尋燭雁,這裏在辦喜事,你特意來胡鬧麼!”

    那時,誰在轎前毫不退縮,昂首清楚道:“……喜歡的是我,我要帶她走。”

    “燭雁……她是我的,我要帶她走。”

    “我已經説過,我不會同意,這裏在忙,燭雁的事,改天再説。”

    那時,又是誰無聲沉思,良久輕言,一語驚眾。

    依稀,他對轎中人説的是:“你若想跟他走,我不攔你——”

    而今天,怎麼……都不一樣?

    白岫一急,將時漢庭從馬上拉下,微聲虛弱:“燭雁的孩子也是我的,你不能娶她!”

    時漢庭一震,失聲驚問:“你説什麼?”

    ※※※

    白岫飛馬攔轎,盧射陽大是盛讚,什麼痴心可昭日月,此生不渝海枯石爛,那一剎英姿俊秀迷倒萬千,當初人家搶他新娘今日他搶別人新娘……

    只不過,都沒搶成功就是了。

    盧射陽深刻檢討:“都是我不好,是我沒聽清,傳錯了話,才鬧出誤會來。”

    那轎裏新娘確是懷有兩月身孕,只是並非燭雁,當時路人説的是新娘家的老姓:佟佳氏。他怎麼能搞清那些旗人宗室族譜哈拉之類的啊,聽錯也情有可原嘛,結果笨阿岫一着急,好像不可收拾了……

    他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而時漢庭着新郎婚袍,是因夫家想沾沾新科進士及第光耀門楣的喜氣,特求時漢庭穿了婚服代新郎接花轎行一段路程,僅此而已。

    佟老頭陷在震驚裏不能自拔,這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去年他進山採個參,多年的兒子就沒了;今年才採參回來,兒子女兒女婿攪成一團亂,他怎麼這樣命苦,這幾個討債的死孩子沒一個讓他省心!

    “都是你這死丫頭的錯!”

    抄起擀麪杖就追燭雁,燭雁見勢不妙扭頭就跑,從屋裏跑到院裏,繞着水井轆轤和晾蘿蔔乾的簸箕架子追來躲去。大黃見狀興奮萬分,興高采烈跑過來積極參與,被佟老頭一腳踢開。

    白岫上前護住燭雁:“都怪我不好。”

    “你不用替她説好話,這丫頭片子趁我不在,竟敢反了天!你和漢庭向來都乖巧懂事,就這死妮子主意正不聽話脾氣又倔,阿岫你讓開,我非好好教訓她一頓不可!”

    燭雁躲在兄長背後不服氣:“你就是偏心,難道是我強逼大哥就範不成!”明明是她吃了虧好不好,這老頭到底是不是她親爹?

    佟老頭倒抽一口涼氣:“你你你這種不知羞的話也説得出來?漢庭正派規矩,阿岫實心眼什麼也不明白,你又沒長得像仙女,兩個人幹什麼好端端搶起了你?”

    燭雁火了,推開白岫站出來:“是啊,你生的女兒不知羞,勾引了自家大哥,然後逼時家退親。你打死我罷,反正我埋在土裏,丟不丟臉的也不關我的事!”

    燭雁這一厲聲,佟老頭的氣勢反倒弱了:“你、你還有理!這一兩年,阿岫不比你受的苦多?!我叫你照顧阿岫,你照顧哪裏去了!”

    白岫輕聲道:“爹,你別罵燭雁,委屈了她……”

    “不用你説,你也不是好樹果子!”燭雁不領情,氣忿忿一腳踢在他小腿上。

    “反了反了,當着我面就敢欺負阿岫,還説委屈了你?”佟老頭心疼地扶住白岫,“痛不痛?這死丫崽沒大沒小,竟敢下腳這麼狠。”

    “痛死活該。”她沒好氣拖過白岫手臂,“你過來,我還有話沒問完。”

    “哎,阿岫阿岫,死丫頭你不許再欺負你哥哥聽到沒?”

    操心的老爹在後面急得跳腳,燭雁拽着白岫一直出了院子,尋了個無人地方才停下,端詳他半晌。

    “你怎麼出京的?那邊不是一直攔着不肯放?”

    “我和盧射陽偷偷潛出來的,皇上在追查嘎大人的事,也沒太堅持留我。”

    燭雁低頭不語,那一夜在宮裏驚得險些魂飛魄散,至今想起仍隱隱後怕。要不是她逃出別院時湊巧聽到嘎大人下令,説不定便再也見不到白岫。自己一時氣惱,先跑回家來,大哥傷未痊癒,怎經得起由京出關千里迢迢,一路奔波勞累。

    嘆了一口氣,伸手解他衣襟盤扣,剛要再問,卻見他好像很不自在,居然緊張兮兮地明顯僵硬。她想看看他的傷而已,他幹什麼臉都漲紅了,漂亮的眼睫微垂了下,又很驚喜地看向她。

    “那個、你不生我的氣了?”他囁嚅,“我不知道你會那麼疼……”

    這一句,立時勾起燭雁的新仇舊恨,也顧不上看他的傷,揪住白岫衣襟,惱得眼都紅了:“你就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説我、説我……”

    “我、我那時聲音很小,好像應該沒叫旁人聽見……”

    “人家又不是聾子,怎麼會沒聽見!”燭雁惱怒得帶了哭音,她沒有臉見人了,都是笨蛋大哥的錯!

    她本就吃了虧,之後還要被人指責是她不對!最最要命的是,現在居然又鬧得盡人皆知:明明已有婚約,卻行為不檢,與自家兄長做出羞恥事來,大哥是鄉里村外都知曉的痴兒,那麼,整件事就全都是她的責任——

    怎麼會鬧到這個地步,讓她想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都不行。

    白岫手足無措地看着氣得眼紅頰也紅的燭雁,不知怎樣安慰才好。想要碰一碰她的手,卻被她氣惱地拍開。他心一沉,胸腔裏窒鬱得像壓了塊大石,堵得好生難過。

    見她氣急火大地站了一陣,轉身就走,他趕快跟着她。

    燭雁惱道:“你跟來幹什麼!”

    他頓了一頓,呆停片刻,還是隻能跟上去。

    ※※※

    喧鬧平歇,空中殘餘着酒水菜餚混合的味道,夜風拂過,一絲鞭炮硝煙餘味也隱隱夾雜其中。

    鄉間的流水席吃得熱鬧非凡,到深夜才意猶未盡地散去,人們相互祝福着告辭,三三兩兩出門,散向不同方向。

    有精力旺盛調皮搗蛋的年輕人,吵嚷着鬨笑着去鬧洞房,琢磨着鬼點子捉弄一雙新人。

    “漢庭,走啊走啊,一起去。”

    時漢庭放下手中紙筆,笑着搖了搖頭,將長長的禮單交給新人長輩:“您看看,與紅包對一下,數數有沒有遺漏。”

    “狀元大人寫的,哪能有錯,我只管收着就好嘍!”長輩笑逐顏開,信任地將禮單小心折好。純樸厚道的鄉間人,不懂得科舉甲榜名次,及了第就欽羨稱呼“狀元大人”,戲文裏考上的都是狀元大人,哪裏有別的稱呼。

    “狀元大人,你也快成親了,什麼時候辦啊?那時候就是新郎倌,可不能自己寫禮單了哈。”

    時漢庭含糊應聲,簡單收一收桌上東西:“沒有什麼事的話,我就回去了。”

    “先別急呵,去看看新房,今天我們沾了你的喜氣,晚上也沾沾我們的。”

    長輩熱情招呼,將他硬拉至新房門口,那裏早就聚集了一堆人,男女老幼,笑嘻嘻扒着門窗覷向房中新人。

    時漢庭怔怔看向炕裏的新娘,華服嬌羞,盤膝坐帳。滿人新娘不蒙蓋頭,盈盈燭火下,滿面紅暈,眉眼含笑,如桃李初綻。

    “這回子孫餑餑可不用吃了,人家早就有譜啦!”有人嘻嘻竊笑。

    “早早晚晚都註定了,是你的就不會跑到別人家去。”

    上了年紀的嬤嬤搖頭不贊同:“這樣總歸不好,總歸不好。”

    “怕什麼,反正有情人,年輕氣盛沒把持住也難免,家裏又樂見其成,趕快把喜事辦了,也就算成全了。”

    “哎哎別擠別擠!漢庭呢?白天裏接轎時遇見阿岫攔道,就不見了一陣子,這麼會兒又到哪去了?”

    “回家了吧,人家幫着迎親、寫禮單忙了一天,也該累了……”

    門口窗前吱吱喳喳,房裏紅彤彤喜慶洋洋,新郎被灌得醉醺醺,歪七扭八任人擺佈,新娘瞧得好不忍,卻礙於顏面不敢攔。

    ※※※

    誰斬了月清輝,潑了天河水,綴就這滿天星子,明滅閃爍,搖搖欲墜?

    是不是,有一顆,劃空而過,落入他眼底,才雙目燙澀,炙痛難言不能忍。

    “不知羞恥!”

    狠狠一句。

    末了,憤惱恥辱卻轉了深深痛楚,輾轉烙印入骨,刻蝕在心,一寸一分啃齧凌遲。

    他於燭雁,不是有情人,所以她不願嫁,寧可與白岫日日廝纏,終究纏至不可挽回,貽笑於人。

    一直以為,有了婚約,名份就已定。她不過是不懂事,不定性。白岫不過是痴兒稚語一廂情願,再怎樣使性鬧脾氣,都不會改變不能逆轉。

    可是並非如此,白岫不是他認為的白岫,燭雁也不是他以為的燭雁,他只扯住了那根婚約的線,卻從未,真正抓住過燭雁的手。

    眼角癢癢,有什麼滑落下來,星空模糊了,閃爍的微光都溶在一團墨漆蒼穹裏。

    “時漢庭……”

    抽抽噎噎在頭頂響起,他一嚇,狼狽地以袖遮眼,在稻草堆裏坐起,羞怒喝道:“你來幹什麼?”

    孔雀蹣跚地挪到他身邊,稻草鬆軟,一跤跌倒半天掙不起來。他沒心情理她,卻也不能當沒看見,只得勉強扶她一下。

    “我去你家找你,才知道你要和燭雁姐退婚,你們吵架了嗎?”

    他哼了一哼:“你消息倒快。”

    “你捨不得,為什麼還要退?”

    “誰説我捨不得!”時漢庭怒氣驟生,佟家養女不教,恥行敗壞,他蒙受大辱,憤怒都來不及,有什麼捨不得。

    “可是你在哭。”

    “我、我是在生氣!”他惱羞尷尬,見孔雀抹着眼淚,沒好氣道,“你又哭什麼?”

    “你從來都沒哭過,我有點害怕……”她哽咽道,“你這樣,又不兇,又很傷心,我心裏就難過……”

    時漢庭啼笑皆非:“我不兇,你就難過?”

    “笨豬,是你傷心,又在哭,我心裏才難過!”

    眨一眨眼,天上的星子又清晰了,月兒掛在中天,隱隱罩着一圈光暈。明天,大概要起風了。

    心裏竟有些柔軟,這平日刁蠻任性的小姑娘,居然會因他的傷心而難過。以住不曾耐心與她説過什麼話,現在,卻只有她陪着自己一同落淚。

    “你又找我有什麼事。”

    提及這個,孔雀難過更甚:“過陣子要選旗女入宮,我可能也在名冊,所以才來找你。”

    “在冊就在冊,找我有什麼用?”

    “找你當然沒有用,我又沒要你想辦法幫我劃掉名字!”她氣沖沖大聲説,悶了一陣,心裏着實委屈,“可是這一去,可能要好久,也可能永遠回不來,也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時漢庭籲口氣,“我還以為什麼事,見不到便見不到,有什麼好難過。”她不來吵他,他反而輕鬆些。

    孔雀揉着眼,扁扁嘴又要哭:“就是嘛,你那麼兇,又討厭,我為什麼要難過。”

    半晴的天,朦朧的月,稻草清香,老黃牛在圈裏偶爾弄出些聲響,大概也快睡了。

    倚在草堆上,她一句他一句,漫漫然説着,聊一陣吵一陣,懵懵懂懂,不曉情懷。

    ※※※

    燭雁跑到西面望雲山的道觀住了幾個月了。

    道觀裏只有幾個清修的女道士,觀主已經很老了,燭雁挺喜歡聽她説話的,平心靜氣,和藹慈祥,像過世的娘。

    “令兄又來了。”老觀主在樹下參禪打坐時,忽然睜眼微微笑道。

    “我才不認識他!”燭雁正捉着觀裏的小貓玩,賭氣不看已站在門外階上的白岫,輕輕抓撓小貓脖子,小傢伙愜意地眯上眼。

    “認識不認識,終歸有緣。”老觀主含着笑,看白岫在門外很渴望地看進來,卻猶豫着,不敢踏進門。

    一個人噔噔跑上階,口裏叫着:“融小爺,皇上還是希望您回去……”

    白岫無奈,輕聲道:“你不要再跟來了。”

    “融小爺,這窮鄉僻壤有什麼好,吃不飽穿不暖的,府里人都惦着您,連大格格都特意回去一趟,可惜您不回京,就沒見着。裕佳貝勒也説,京裏多好,您實在和佟姑娘分不開,就把她帶過去,烏雅格格早就另嫁搬走了,如今府裏沒了主子,叫一羣奴才怎麼好……”

    “誰説我大哥吃不飽穿不暖,你哪隻眼睛看見了?”

    不高興的聲音從門裏傳來,那僕人一轉頭,一位素衣長裙清淡窈窕的姑娘出門來,將白岫擋在身後,冷淡道:“他進一次京,又是傷又是病的,還有人要他的命,他回去幹什麼?”

    尤其是:好的沒學來,什麼手段卑鄙、圖謀不軌、那種那種事情……之類的都學來了,一定是盧射陽或那個裕什麼貝勒的教壞他,原本他什麼都不懂,哪裏知道這些。

    “呃、這個……咱們是府裏的奴才,也是聽人吩咐,況且主子們要辦大事,可能磕磕碰碰也難免。您就是佟姑娘吧,裕佳貝勒説您清水出芙蓉,果然沒錯。”

    “京里人説話真古怪,客氣謙恭得快把人嚇跑。”燭雁聽不慣地直皺眉,又道,“你回去罷,大哥還在養傷,回不回去,看情形再説。”

    “可是……”

    白岫被拉進門,僕人叫了幾聲,只得看着木門被掩上。

    老觀主已微笑站起,瞧着安靜俊挺的白岫,略顯憔悴,卻乾淨淨地,眼神清澈,猶如稚子。

    “這位施主有些面善。”她注視一陣,温然開口。

    “觀主認得我大哥?”燭雁疑惑。

    “不。”老觀主悠悠道,“雖不相識,也可以是有緣人。”

    “什麼意思?”她更疑惑。

    “貧道瞧這位小哥有慧根,想收他做個徒弟。”

    燭雁大吃一驚:“那怎麼行!大哥要是出家,我、我……”她怎麼辦?“那個、我爹不會允的。”

    “既如此,貧道也不便勉強。”老觀主慢吞吞踱開,口氣好像很惋惜,“有緣人難求,錯過不再來——”

    見她漸漸轉過殿角不見,燭雁才瞪着白岫。生得好就是佔便宜,連個沒幹系的老道姑也為他説好話。

    “燭雁,村裏人沒有在議論,他們那天沒聽到。”他惴惴道,“是真的……”

    “哼,一百遍,聽膩了!”燭雁不理,自顧逗着懷裏的貓兒。

    “爹説,你回去洗衣煮飯,他就不念你了。”白岫小心扯扯她衣袖,很憂鬱道,“回去吧,爹總説還是你煮的飯好吃。”

    “哼哼!”

    “燭雁,你有沒有起疹子?我帶了藥給你。”

    “才沒有,一秋一冬,半顆也沒有。”

    白岫沒話了,訕訕地低着頭。

    他不説話,燭雁卻不自在了,瞥他一眼:“爹煮飯也沒有很難吃,你幹嘛把自己養那麼瘦?”

    他接不上話,只是有點驚喜地看着她。燭雁願意理他了?剛才還幫他趕走那個死纏不放的人,那麼,也許……

    燭雁將小貓放上他肩頭,説一句:“不要動。”便從懷裏掏出梳子,走到他身後,將他頭髮打開,重新編結梳理。

    白岫便不動,小貓在他肩頭打轉,爪子碰碰他耳朵,尾巴在他眼前晃來晃去,抓着他衣襟往下滑,“喵”一聲跳下地,抖一抖毛,輕巧跑走了。

    燭雁已係完他髮辮,轉到身前來。他不自覺抬手,撫上她眉眼,燭雁偏一偏頭,嘀咕道:“別亂碰,我早上好不容易才畫好的。”

    “我給你畫。”白岫拿了手帕幫她擦掉,不忍心打擊她,那好好一雙眉畫成了毛蟲。

    “可惡,我描很久哎!”

    燭雁氣嗔,對上白岫清澄温柔的黑瞳,眼神飄一下,垂眸抿笑。

    “回家好不好?爹説我們總這樣拖着也不是辦法。”

    “有什麼不好,我不在家住,少惹他煩心,還省糧呢。”

    “不是這個。”白岫有點忸怩起來,“爹説你的年紀……村裏會笑的。”

    “我高興叫人家笑,嫁不出的話,又不只我一個丟臉!”

    燭雁氣忿忿地,看見白岫微赧的神情,心裏一跳,轉過臉不瞧他:“老是爹説爹説的,是你想成親罷。”

    白岫不敢作聲,是啊,他是想成親,很想很想,想得不得了!可是爹罵得燭雁不回家,就只能一直拖。

    要是……那時候,燭雁真的有娃娃就好了,像誰誰家就是,趕快成婚辦禮,就可以名正言順快快活活在一起,再也不怕被人笑,再也不怕被人搶走。

    可是,奇怪,為什麼人家有,燭雁卻沒有?

    “幹什麼啦,往哪裏摸!”燭雁趕快打掉撫上她腰腹間的手,不解他的舉動。

    白岫想了又想,還是忍不住在她耳邊悄悄問出來。

    “我也不知道,真奇怪。”燭雁也很困惑。

    小時候只知道成了親會有小孩子,大了似懂非懂夫妻間要很親密地……那個,才會有。不經歷也不十分清楚,究竟‘那個’是要做什麼?現在清楚了,可是卻想不明白,為什麼人家夫妻‘那個’就有,他們卻沒有……

    兩個人面紅心跳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很羞,都很糊塗,又都想笑,都不由耳根發燙地偷偷琢磨。

    燭雁想,幸虧這次盧射陽沒有跟來,他説不定明白,可是一定會笑他們。

    説起來,這傢伙沒見,是幹什麼去了?

    ※※※

    盧射陽在山下。

    得意地翻着一本薄冊子。

    冊子有名,名喚《獲取芳心三十六秘技》,是裕佳貝勒託那僕人帶給白岫的,被他半路先攔截來一閲。

    認真再研讀其中某頁,聽得腳步聲傳來,趕快收起冊子,把東西準備好,蓄勢以待。

    來人高髻灰衣,面目清秀,步履輕盈上山來。

    近了、近了……

    盧射陽瞧準時機,翩翩而出,一束鮮豔野菊送到來人跟前,彬彬有禮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小道姑驚詫莫名,瞪完花又瞪他。

    盧射陽暗暗自得,聰明啊聰明,他要試一下冊子裏方法靈不靈驗,但花又不能亂送,萬一人家姑娘真的芳心萌動,他不過是驗證一下,還沒真正屬意,那可麻煩得很。

    所以送給觀裏的道姑最合適了,三界之外,不涉凡情,就不會動心。然而又是女人,女人應該都喜歡花……

    “師父,不得了啦,山下有登徒子——”

    小道姑尖聲大叫,三步並作兩步狂奔上山。

    盧射陽傻眼。

    “等等,別誤會,我不是登徒子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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