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這樣的性騷擾史有文件證明嗎?”
“沒有,”布萊克本答道,“我可以肯定沒有。”
“很好,那就讓他威脅吧。你給桑德斯留下了什麼條件?”
“我們告訴他,最遲明天上午回到公司幹他原先的工作,否則就被解僱。”
“好,”加文説,“那我們談正經事,我們弄到了他的什麼材料沒有?”
“我們正查詢那個重罪的起訴,”布萊克本説,“時間很長了,但我認為有希望找出破綻。”
“有沒有女人方面的材料?”
“沒有任何與女人亂來的材料。我知道幾年前桑德斯姦污了他的一個助手,可我們在計算機裏找不到這件事的記錄。我想是他進了計算機室將記錄抹掉了。”
“他怎麼會得手的呢?我們已經封了他的路。”
“他一定是早些時候乾的,他是個狡猾的傢伙。”
“為什麼他早些時候會幹這種事呢,布萊克本?他不應該會想到以後會發生這種事的呀。”
“我理解你的意思,然而我們現在就是找不到這個記錄。”布萊克本稍作停頓,“鮑勃,我認為應該提前舉行新聞發佈會。”
“提前到什麼時候?”
“明天晚些時候。”
“好主意,”加文説,“我來安排。我們甚至可以安排在明天中午。約翰·馬登明天上午坐飛機來,”他説完又和康利-懷特公司的總裁商量了一下,“就這麼辦。”
“桑德斯計劃在星期五之前做完準備工作,”布萊克本説,“我們就給他狠狠的一擊吧。我們已按計劃封鎖了他的信息,他無法進入公司的檔案庫,他也無法和康拉德及其他公司取得聯繫,他已孤立無援,現在到明天這段時間裏,他無法提供出不利於我們的任何材料。”
“很好,”加文説,“那位記者呢?”
“我想她將於星期五登出那篇文章,”布萊克本説,“她已寫好了,我不知道那消息來自何處,但她不可能失去這次攻擊桑德斯的機會的。這故事太精彩了,她不會放棄的。等到文章登出來後,他就成了一具殭屍了。”
“棒極了。”加文説。
梅雷迪思·約翰遜下了數通公司的五樓電梯,正好碰見了埃德·尼科爾斯。“你沒參加上午的會。”尼科爾斯説。
“是的,我有一些事要辦。”她説。
“能對我説嗎?”
“不能,”她回答,“都是些煩人的事,就是有關愛爾蘭那個廠免税的幾個技術性問題。愛爾蘭政府想擴展我們在科克的那家工廠,而我們沒有把握。這個問題已拖了一年多了。”
“你面帶倦意,”尼科爾斯關心地説,“臉色有點蒼白。”
“我身體很好,等這些事辦完後,我就高興了。”
“我們大家都會高興的。”尼科爾斯説,“有空一起吃晚飯嗎?”
“也許星期五晚上有空,如果你那時還在城裏的話。”她微笑着説,“不過,我説的是真話,尼科爾斯,就是税務方面的事。”
“是的,我相信你的話。”
他揮手道別,沿走廊走去,梅雷迪思則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她一眼便看見斯蒂芬尼·卡普蘭正使用着自己桌上的那台計算機。“很抱歉用了你的計算機,我一邊等你,一邊正好瀏覽一下帳目。”
梅雷迪思將錢包扔在長沙發上。“聽着,斯蒂芬尼,”她説,“現在我就直説了吧。我在管理着這個部門,任何人都改變不了這一點。就我而言,這是一個新任副總經理考驗部屬的關鍵時刻,誰支持我,我將銘記在心;誰不支持,我也不會忘記。我們彼此都理解了嗎?”
卡普蘭從桌子後面走出來,“理解了,當然理解,梅雷迪思。”
“別騙我。”
“沒敢想過,梅雷迪思。”
“很好,謝謝你,卡普蘭。”
“不用謝,梅雷迪思。”
卡普蘭離開了辦公室。梅雷迪思關好門,徑直走向自己的計算機,全神貫注地盯着計算機熒光屏。
桑德斯走在數通公司的走廊上,感到一切都變了一樣,自己也成了陌生人似的。凡是在走廊上迎面走過的人都將視線移開,匆匆擦肩而過,一言不發。
“我已不存在了。”他對弗爾南德斯説。
“別管它。”她説。
他們從這一層的中心部分經過時,只見人們在齊胸高的隔間裏工作着,幾個人熟睡發出的呼嚕聲清楚地傳來,還有一個人在輕輕地唱着:“因為我曾佔有了她,可是現在都完啦……”
桑德斯停住腳步,轉身走向那個唱歌的人。弗爾南德斯一把抓住他的膀子。
“別理他。”她説。
“可是真氣死……”
“不要擴大事態。”
他們經過咖啡飲料機時,只見旁邊有人用膠帶貼了一張桑德斯的照片,作為他們玩飛鏢遊戲的靶子。
“胡鬧!”
“往前走。”
就在他轉彎來到通向自己辦公室的走廊時,他看見唐·徹裏迎面走來。
“嘿,徹裏。”
“你把這事搞得糟透了,湯姆。”他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
“就連唐·徹裏也是這種態度。”桑德斯邊説邊嘆了口氣。
“這種事你是預先就料到的。”弗爾南德斯説。
“也許料到了。”
“你是料到了,事情的發展肯定會是這樣。”
來到自己辦公室門口時,辛迪看見他後趕緊站起來,接着説:“湯姆,瑪麗·安妮請你一到就打電話給她。”
“好的。”
“卡普蘭説,請你別擔心,她已找到了所需要的材料,她還説,嗯,不要給她打電話。”
“好的。”
他走進自己的辦公室,關上了門。他在辦公桌旁坐下,弗爾南德斯坐在他的對面,掏出公文包裏的蜂窩式移動電話,撥起號來。“我們要做好一件事的準備工作——請轉弗里斯女士辦公室……我是路易絲·弗爾南德斯。”
她用手捂起話筒。“這件事不能拖到——哦,埃莉諾嗎?你好,我是路易絲·弗爾南德斯,我打電話給你是想問問康妮·沃爾什的事。嗯,嗯……我確信你一直在和她潤色那篇稿子。是的,我知道她非常主觀。埃莉諾,我只是想向你證實確有一盤那次事件過程的錄音磁帶,那磁帶證實了桑德斯先生的觀點,而不是梅雷迪思女士的觀點。是的,其實我能辦這件事。嚴守秘密嗎?行,我可以辦到。好的,就沃爾什的線人這一問題來説,現在數通公司負有很大責任,所以,如果你們刊登了一篇失實的報道——即使其中內容是由線人提供的——那麼我想他們會採取不利於你們的行動。哦,是的,我完全相信布萊克本先生會提出訴訟的,因為他沒有選擇的餘地。為什麼你不——我明白。嗯,嗯,好的,這可以改變,埃莉諾。嗯,嗯,請不要忘記根據小豬先生的案子結果,桑德斯先生現在正考慮提出誹謗罪的起訴。是的,你當然可以這麼做。謝謝。”
她掛了電話,轉身面對桑德斯説:“我們一起上過法律學校。埃莉諾辦事很有能力,而且十分謹慎,如果她不大信任康妮線人的話,那她首先決不會同意發表那篇報道,而且現在是決不會考慮這事的。”
“還有呢?”
“我確信是誰把消息捅給她的了。”弗爾南德斯邊説邊再次撥起號來。
“是誰?”桑德斯問。
“現在重要的問題是梅雷迪思·約翰遜,我們必須用證據來證明她以前曾對手下的僱員性騷擾過,以後一直有這種行為模式。我們還必須想方設法打破與康拉德計算機公司的僵局。”她轉過身去。“哈里嗎?我是路易絲。和康拉德公司談過了嗎?嗯,嗯,還有呢?”沉默了片刻後,她焦躁地搖了搖頭。“你有沒有向他們解釋清楚他們的不利處境?嗯,嗯,混蛋!那麼我們下一步怎麼辦?因為我們現在有個時間問題,哈里,這是我所擔心的。”
她在打電話時,桑德斯則轉身去看電腦,電子郵件的燈在閃爍,他撥了一下開關。
有17條電文等待處理。
天哪,真不敢想象會有這麼多電文。他按下了“閲讀”撳鈕,電文按先後順序閃現出來。
發自:空中走廊程序編制組唐·徹裏
發往:每個工作人員
我們已把模擬現實信息環境的一套設備寄給了康利-懷特公司的人,因為他們今天給我們提供了中繼線,所以現在他們公司的日記賬已經使用了這套設備。約翰·康利要求寄一套給四季飯店的一個套房,因為他們的總裁將於星期四上午抵達那兒,屆時想看一看。模擬現實信息環境一流的工作人員將帶給各位另一個程序編制的傑作。
偉人唐·徹裏
桑德斯立即調到下一條電文。
發自:診斷組
發往:尖端產品程序編制組
對星光驅動器作了分析,控制器調速線圈的癥結看來不是來自芯片本身。我們查證,供電裝置的電流有微弱的波動,這種波動顯然腐蝕了控電板上低於標準規格或不適當的電阻。不過,這種波動變化微弱,不能説明我們的驅動器未達標準的原因。分析工作正在繼續進行之中。
桑德斯漠然地看着這則電文,因為它不能説明任何問題,只是字裏行間掩蓋了一個根本的事實:他們仍然不清楚問題的癥結所在。他想抽個時間親自去一趟診斷組,逼着他們刨出問題的根底。可是現在……他聳了聳肩,又向下一條電文看去。
發自:棒球中心
發往:全體棒球隊員
關於:夏季棒球新時間表
按一下計算機上BB72,就可得到剛修訂的夏季時間表。棒球場上再見!
他聽到弗爾南德斯對着話筒説:“哈里,我們無論如何都要揭開這個秘密。他們在森尼韋爾的辦事處什麼時候下班?”桑德斯繼續看着下則電文。
公司電文沒有了,你想看私人電文嗎?
他咔嚓一聲按下了撳鈕。
為什麼你就是不承認你是愉快的呢?(沒有署名)
他不想費心去查詢這則電文發自何處了,他們也許人為地輸進了加文的地址或類似這樣的署名。他本來可以通過計算機系統查出其真實地址,但由於他們剝奪了他存取信息的權利而無法查詢。他繼續看下一則電文。
她比你的助手漂亮,因此看來你是不會反對佔有她的。(沒有署名)
桑德斯咔嚓一聲按下了撳鈕。
你這個卑鄙的奸刁小人——滾出公司去!忠告
天哪,他想。下一條電文是:
小湯姆有隻啄木鳥,
每天他們盡情玩耍。
一位女子想撫摸它,
小湯姆連聲斥責她。
詩句未完,一直排至熒光屏底部,然而桑德斯不再看了。他撳下了按鈕,看下則電文。
如果你不這麼頻繁地佔有自己的女兒,你也許就能
他越來越快地撳着按鈕,匆匆瀏覽着一條條電文。
像你這種笨蛋敗壞了男人的名聲。
鮑里斯
咔嚓一聲換了個畫面。
你這個卑鄙可恥、喜歡説謊的公豬。
咔嚓一聲換了個畫面。
有人正起勁地發牢騷説怪話,我就討厭那種只責怪別人而不責怪自己的人。Rx房和責怪是與性密切相關的特徵,這兩個特徵都是女性染色體的產物。
繼續來往
他快速地撳着按鈕而不再看電文內容了,由於電文跳得很快,他差點漏掉了這則電文:
剛剛獲悉,穆罕默德·加法爾生命垂危,他仍住在醫院,估計不會活到明天早晨。我猜想這種巫術可能有什麼名堂。
阿瑟·凱恩
桑德斯凝視着熒光屏。一個男人將死於巫術?他想象不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個垂死者的思想彷彿屬於另一個世界,而與這個世界無緣了。此時他聽見弗爾南德斯在説:“我不在乎,哈里,只是康拉德公司有關係到性騷擾的材料,無論如何我們要從他們那兒得到它。”
桑德斯咔嚓一聲,看了最後一條電文。
你查錯了公司。
艾弗蘭德
桑德斯將電視機轉到弗爾南德斯可以看到的地方,她一邊對話筒講着一邊皺起了眉頭。“哈里,我要走了,你盡力去辦吧。”她掛上了電話。“這是什麼意思,我們查錯了公司?這位朋友究竟是如何知道我們行動的?這條電文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桑德斯瞧了瞧電文的上部。“今天下午1點20分。”
弗爾南德斯在筆記本上做了記錄。“這大約是艾倫和康拉德公司談話的時間。後來康拉德公司打電話給數通公司,還記得嗎?因而這條電文一定來自數通公司內部成員。”
“可這是通過國際網絡發來的呀。”
“不管這則電文是從何處發來的,一定是公司內部有人想幫助你。”
不知怎麼,他驀然間想到的就是多爾夫曼,但轉而一想又不大可能。多爾夫曼是很精明,但他這方面不行。再説,多爾夫曼也不瞭解公司裏點點滴滴的工作情況。
不對。這個人想幫助桑德斯,卻又不想讓人追根尋源。
“你查錯了公司……”他大聲重複道。
會不會是康利-懷特公司的什麼人呢?他想,任何人都有可能,真是煩死人了。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們查錯了公司?”他自言自語道,“我們正在查她過去所有僱主的情況,而且我們遇到了一個非常困難——”
他忽然住了口。
你查錯了公司。
“我真是個傻瓜。”他説完,立刻在計算機旁工作起來。
“你在幹什麼?”弗爾南德斯問。
“他們限制了我存取信息的範圍,但我仍然應該能得到這個信息。”他邊説邊迅速地打着字。
“得到什麼信息?”她迷惑不解地問。
“你説性騷擾者的行為是有模式的,對不對?”
“對的。”
“這種模式會反覆地在行為中出現,對不對?”
“對的。”
“而且我們正調查她過去的僱主,以便獲得她過去性騷擾的信息。”
“對的,不過失敗了。”
“是的,不過問題是,”桑德斯説,“她過去的四年是在這兒工作的,路易絲,我們查錯了公司。”
他看着計算機屏幕跳出了以下信息:
搜尋數據庫
不一會兒,他將屏幕轉到弗爾南德斯可以看到的角度:
數字通訊技術公司數據參考搜尋報告
第4號日記簿:人事資料(第5節/僱員檔案)
搜尋標準:
1.分類:中止合同型,調動工作型,辭職型
2.主管人:梅雷迪思·約翰遜
3.其他標準:只查男人
簡明搜尋結果:
米歇爾·泰特89.9.5.終止合同,使用毒品,醫療器械改革公司
埃德温·希恩89.5.7.辭職,兼職,硅谷公司
威廉·羅金89.9.11.調動,自己要求,奧斯汀
弗雷德里克·科恩90.2.4.辭職,兼職,撒克遜鄉紳公司
羅伯特·伊利90.1.6.調動,自己要求,西雅圖
米歇爾·巴克斯90.11.8.調動,自己要求,馬來西亞
彼得·索爾茲91.4.1.辭職,兼職,諾維爾
羅斯·瓦爾德91.5.8.調動,自己要求,科克
理查德·傑克遜91.4.11.辭職,兼職,奧爾德斯
詹姆斯·弗倫奇92.2.2.調動,自己要求,奧斯汀
弗爾南德斯瀏覽了這張人事表。“看來要找出梅雷迪思·約翰遜的破綻要碰運氣。你看到的是傳統的人事材料:僱員只工作了幾個月,然後辭職或要求調動別處,一切都是自願的,沒人被解僱過,因為那樣也許會因為非法解僱而引來一場官司。這是一種傳統的模式。他們中有誰你認識嗎?”
“不認識,”桑德斯搖搖頭説,“不過其中有三個人在西雅圖。”
“我只看見一個。”
“不對,奧爾德斯就在這兒,而且撒克遜鄉紳系統公司在貝爾維尤的郊區,所以理查德·傑克遜和弗雷德里克·科恩也就在這裏。”
“你有辦法得到這些人終止合同的細節嗎?”她問,“如果能得到這種材料會很有用的,因為如果公司付清工資把某個人解僱,那麼我們就有一個實實在在的案例了。”
“沒辦法,”桑德斯搖了搖頭,“因為我的存取信息受到了很大限制,而財務數據在他們這種限制之內。”
“不管怎樣試試吧。”
“然而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呢?該系統是不會讓我查詢的。”
“查查看吧。”弗爾南德斯説。
他皺着眉頭。“你認為他們在監視我嗎?”
“我可以肯定他們在這樣做。”
“好吧。”他打了幾個參數,按了搜尋鍵,回覆出來了:
財務靈敏搜尋不在存取範圍之內
他聳了聳肩。“就像我剛才想的結果一樣,一無所獲。”
“不過其意義就在,”弗爾南德斯説,“我們提出了問題,以便讓他們儘快醒悟。”
就在桑德斯朝電梯間走去時,他忽然看見梅雷迪思和康利-懷特公司的三位董事向自己走來。他趕緊轉身,走向樓梯井,下了四層樓梯,來到和街區一般高的那一層。樓梯井裏空無一人。
就在下面一層,一扇門開了,斯蒂芬尼·卡普蘭走出來,上了樓梯。桑德斯不大情願和她講話,因為卡普蘭畢竟是總財務主任,與加文和布萊克本都很親近。走近時,他漫不經心地打了個招呼:“你好,卡普蘭。”
“你好,湯姆。”她朝他點頭時,表情冷淡漠然。
桑德斯從她身旁走過,下了幾級台階後,聽見她説:“你處境這麼困難,我很難過。”
他停下腳步,卡普蘭此時正站在他上一段樓梯往下看,樓梯井裏沒有其他人。
“我在想辦法應付。”
“我知道你在想辦法,不過你的處境一定仍然很艱難。這麼多的問題頃刻間一齊冒了出來,又沒有人向你提供信息,要想把這些問題都解決一定有困難。”
又沒有人向你提供信息?
“嗯,是的,”他遲鈍地説,“很難解決這些問題,卡普蘭。”
她點了點頭。“記得我初闖商界時,”她説,“結識了一個女朋友,她在一家通常不聘僱女人做經理的公司裏謀得一份好差事。新任經理時,她遇到了許多壓力和危機,她為自己能得心應手地處理問題而感到自豪。可是後來才知道她管轄的部門出現了財務醜聞後才僱傭她的,而從一開始他們就為她設好了圈套。她的工作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樣,她被欺騙了,就在她準備自行其是時,他們把她解僱了。”
桑德斯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她。為什麼她要告訴他這些呢?他説:“這個故事真有趣。”
卡普蘭點點頭。“我再也忘不了這個故事。”她説。
樓梯的上方響起了開門聲,接着便聽見腳步下樓來的聲音,卡普蘭二話沒説,轉身向樓上走去。
桑德斯搖了搖頭,往樓下走去。
在西雅圖《郵報》新聞編輯室裏,康妮·沃爾什從自己的計算機終端上抬起頭來説:“你一定是在開玩笑。”
“不,我不是在開玩笑,”埃莉諾·弗里斯站在她身旁説,“我要槍斃這篇報道。”她把報道的打印件扔在沃爾什的桌上。
“可你是知道我線人的身份的呀,”沃爾什説,“你是知道的,傑克偷聽了他們的全部談話。我們作了詳細的筆錄,埃莉諾,筆錄非常完整。”
“我知道。”
“所以,如果交出這個線人,那家公司怎麼可能起訴呢?”沃爾什説。“埃莉諾,我掌握了這個精彩的故事。”
“你掌握了這個故事,而我們的報紙已經實實在在地暴光了。”
“已經暴光了?在什麼報紙上?”
“小豬先生專欄。”
“哦,天哪,人們是無法驗證那個專欄所寫的真實性的呀。”
弗里斯掏出一份小豬先生專欄的複印件,她已用黃色線條標了幾節文字。“某公司據説是西雅圖一家高科技公司,新近任命了一個女人為公司高級管理者,據説小豬先生是她的部下,聽説他招惹了一次性騷擾事件。小豬先生的太太是一個有了孩子的律師。你説小豬先生的起訴是沒有法律依據的,而且説他是個醉鬼,貪戀女色。我認為桑德斯完全可能要求你提供證據,並起訴你犯有誹謗罪。”
“不過這是一篇專欄文章,説的是一種觀點。”
“這個專欄説的是事實,只不過在講述事即時用的是一種嘲弄和過分誇張的方式。”
“這篇專欄文章發表的是觀點,而發表觀點是應該受保護的。”
“我認為這篇文章肯定不屬這種情況。我感到心神不安的是開始是我同意開闢這個專欄的。更重要的問題是,如果我們繼續刊登這些文章,那麼我們就無法説我們無意傷害別人了。”
沃爾什説:“你沒有勇氣。”
“而你是在濫用別人的勇氣。”弗里斯説,“這篇文章槍斃了,到此為止。我將在上面簽署自己的處理意見,然後給你、馬傑、湯姆·唐納迪歐每人一份意見副本。”
“這些該死的律師。我們生活在一個多麼討厭的世界裏!這篇文章應該登的。”
“不要鑽牛角尖了,康妮,告訴你吧,不要鑽牛角尖。”
她走了。
沃爾什一頁頁地翻看着這篇文章,她為這篇文章整整忙了一個下午,為其潤色提煉,做到基本完美無缺。現在她想刊載這篇文章,哪有耐心去想文章內容是否合法。保護公民權利這一籠統的概念只是一種不費氣力的假設結果,因為一旦人們追究其真實意義時,便發現合法的思想只是一種觀點狹隘、自私卑劣的思想——那種將權力機構牢牢保穩的思想。畏懼最終是為權力機構服務的,畏懼是為掌權的男人服務的。如果説沃爾什確信自己還有什麼東西沒變的話,那麼這就是她無所畏懼。
過了好長時間,她才拿起電話,撥了個號碼。“KSEA電視台,下午好。”
“請找瓊·亨利女士。”
瓊·亨利是西雅圖這家新近獨立的電視台的年輕活潑的記者,沃爾什和亨利一起度過了好多夜晚,討論她們在這男人統治的新聞界工作時遇到的問題,亨利知道一篇熱點新聞對一名記者的生涯有着多大的價值。
沃爾什默默地想,一定要發表這篇報道,不管用什麼方式,一定要發表出來。
羅伯特·伊利神色緊張地抬頭看着桑德斯。“你想幹什麼?”他問。伊利是個年輕人,不到26歲,蓄着淡黃色小鬍子,是個膽小怕事的人。他戴着一條領帶,只穿了一件襯衫,未穿外衣。他在高爾大廈裏數通公司財務部後面的一個分隔間裏工作。
“我想談談梅雷迪思的情況。”桑德斯説。伊利是他名單上三個在西雅圖工作的人中的一個。
“哦,天哪,”伊利邊説邊神色緊張地掃視了一下四周,喉嚨彷彿堵住似的,“我沒有——我沒有什麼可説的。”
“我只是想談談。”桑德斯説。
“這兒不行。”伊利説。
“那我們去會議室。”桑德斯説。他們沿走廊向一間小會議室走去,但那兒正開着會。桑德斯提出去財務部拐角的那間小自助餐廳,可伊利説那兒也不僻靜,而且説這話時他越發緊張起來。
“真的,我沒什麼可告訴你的,”他説,“沒什麼可説,真的沒有。”
桑德斯知道,最好立即找一個僻靜之處,否則伊利要伺機逃走的。最後他們來到了鋪着白色瓷磚、一塵不染的男衞生間,伊利斜倚在水池上。“我不明白為什麼你要找我談,我什麼情況也不知道。”
“你在庫珀蒂諾為梅雷迪思工作過。”
“是的。”
“你是兩年前離開那兒的嗎?”
“是的。”
“為什麼要離開?”
“為什麼問這個?”伊利勃然大怒地説,聲音在衞生間裏迴響。“實際上你知道為什麼,人人皆知其中的原因,她毀了我的生活。”
“怎麼回事?”桑德斯問。
“那是這樣的,”伊利搖了搖頭回憶起來,“她日復一日地説:‘羅伯特,請多呆一會兒,我們還有事情要商量。’過了一段時間,我就設法找藉口,然而她總是説:‘羅伯特,我不知道你是否想把自己完全奉獻給公司。’然後她總要對我的工作表現評論一番,總會説些微不足道的缺點,具體什麼缺點我也無法解釋清楚,反正存在這些問題,而且越來越多。‘羅伯特,我認為現在你需要我幫助你,下班後你可以來見我呀。’‘羅伯特,為什麼你不順道來我寓所一起討論一下這個問題呢?我認為你太應該這麼做了。’我真是——太可怕了,呃,和我住在一起的那個人不讓,呃……我陷入了絕境。”
“你告發她了嗎?”
伊利笑得很刺耳。“你在開玩笑吧?她是名副其實的加文的幕僚。”
“因此你就這麼忍受……”
伊利聳了聳肩。“後來,那個和我住在一起的人找到了另一份差事,他來這兒時,我也調到了這兒。我是説,當然我想走啦,這事弄得滿城風雨。”
“現在你願意寫一份敍述與梅雷迪思這段往事的材料嗎?”
“不可能。”
“你知道嗎,”桑德斯説,“她幹了壞事而沒受懲罰的原因就在於無人告發她。”
伊利的身子離開了水池。“我有生以來有許多惱人的事未曾向人透露過,”他走到門口又停下來,轉過身子,“正因為如此,你必須明白:關於梅雷迪思·約翰遜的問題,我什麼也沒説。如果有人要問,我就會説我們的工作關係一直很好,而且我還會説,我從未見過你。”
“梅雷迪思·約翰遜嗎?我當然記得她,”理查德·傑克遜説,“我在她手下工作了一年多。”傑克遜的辦公室就在先鋒廣場南面奧爾德斯大廈的二樓,此時桑德斯正在這裏瞭解情況。傑克遜約摸30歲,英俊瀟灑,有着運動員的健壯身體。他是奧爾德斯分公司的銷售經理,辦公室裏隨地堆放着盛放圖形程序編制的產品盒,圖形程序編制有智力圖形、徒手畫、超級油畫和版面製作。
“美麗動人的女人,”傑克遜説,“非常聰明,總是那麼討人喜歡。”
桑德斯説:“我納悶的是你為什麼要離開那兒。”
“有人向我提供了這份工作,這就是原因。而且我決不後悔。多好的工作,多好的公司,在這兒學到了很多有用的知識。”
“這就是你離開那兒的唯一原因嗎?”
傑克遜笑起來。“你是問,那個破鞋梅雷迪思追過我嗎?”他説,“嘿,我的地位有羅馬天主教皇那麼高嗎?有億萬富翁比爾·蓋茨那麼富有嗎?然而她確實追過我。”
“這事和你後來離開有關嗎?”
“沒有,沒有。”傑克遜答道,“梅雷迪思追過每個男人,就這方面來説,她是那種把機會均分給別人的僱主。她追每個男人。我起先在庫珀蒂諾工作時,她僱了一個曾在外面吃飯時追過的小夥子。她常常嚇唬那個可憐的傢伙,那個瘦骨嶙峋、膽子很小的小夥子,哎呀,她曾把他嚇得直打哆嗦。”
“那麼你呢?”
傑克遜聳了聳肩。“我是個單身漢,又剛進公司。她美麗,我對她印象很好。”
“你從未遇到過麻煩?”
“從未遇到過。梅雷迪思好極了,當然,她生活很不檢點。然而人無完人,她非常聰明,美麗動人,穿着總是那麼高雅莊重。她喜歡我,因此她帶我去參加各種社交聚會。我與人結交,和人交往,棒極了。”
“因而你沒有發現什麼異常的事情?”
“什麼也沒發現。”傑克遜説,“她可能有點霸道,人們已習以為常了。我還見過另外兩個女人,但她總是喊我給她辦事,哪怕下班的前一分鐘,我也是隨叫隨到。有時我也感到惱火,認為自己的生活都不屬於自己,而且有時她脾氣很壞。但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你做的都是些必須做的事。今年我30歲,是這兒的助理經理。我幹得極其出色,極其出色的公司,極其出色的城市,極其出色的未來。而我把這一切歸功於她,她極其出色。”
桑德斯説:“你和她有這種關係的時候,你仍是公司的一名僱員,對不對?”
“是的,説得很對。”
“根據公司規定,她難道不應該把與僱員的任何關係彙報給公司嗎?她有沒有彙報與你的這種關係呢?”
“哦,沒有。”傑克遜説着,將身體向桌前傾去。“我們坦率地説吧,這話不得外傳。我認為梅雷迪思了不起,如果你與她相處不融洽,那是你有問題,我認為沒有別的原因。説實話,假如你和她生活過,那麼你就不會感到奇怪了。梅雷迪思喜歡和男人做愛,她喜歡要他們這樣做那樣幹,她喜歡把他們使喚得團團轉,這就是真正的她。我看不出她有什麼不對之處。”
桑德斯説:“我認為你不——”
“寫一份材料嗎?”傑克遜問。“説正經的,你聽着,現在到處都能聽見許多屁話,我就聽過這樣的話:‘你不能和同事出去。’天哪,如果我不能和同事出去,那我還是個童男子呢。只要是同事,就能結伴出去玩,因為只有這種人你才瞭解。有時這些人是你的上司,是大人物。女人玩了男人,一個個玩下去;男人玩了女人,一個個玩下去。如果可能的話,人人都在想方設法佔有異性,因為他們想這麼幹,我是説,女人和男人一樣性慾旺盛,她們就像我們一樣需要性發泄,這才是真正的生活。但是如果你遇到一些對性生活感到討厭的人,那他們就會投訴,並且説:‘哦,不行,你不能對我幹這種事。’告訴你吧,這些都是廢話,就像那些我們大家都得參加的敏感培訓班一樣,大家雙手放在腿上坐着,學習如何正確地和同事打招呼。可是培訓班一結束,大家出去後又像以前那樣到處亂搞。助手們走過來對我説,‘哦,傑克遜先生,你去過健身房嗎?你長得真棒’,然後調情地閃動着眼睫毛。那麼我該怎麼辦呢?你就不能裝正經了。人們飢餓了,他們想吃東西。這與他們參加過多少次培訓班有什麼關係呢?人們轉變思想轉得都相當地快,誰相信那些培訓班上的話才是大傻瓜呢。”
“我想你已回答了我的問題。”桑德斯説完站起身準備離開,顯然傑克遜不想幫助他。
“你瞧,”傑克遜説,“很抱歉你在這兒碰到了難題,不過這年頭人人都太敏感了。現在我才瞭解一些人,瞭解剛剛大學畢業的青年人,他們確實感到他們不應有不愉快的經歷,大家都不願説彼此不想聽的話,都不願説大家都不想聽的笑話。但問題是,沒人能夠按照他們希望的那種方式創造出一個永恆不變的快樂世界,總會有使你難堪或讓你討厭的事發生,這就是生活。我聽見女人們天天拿男人當作笑柄談論,無禮而淫穢的玩笑,我是不會為此不安的。生活是偉大的,誰有時間去煩這個,我是不會的。”
桑德斯於五點鐘走出奧爾德斯大廈,疲憊而沮喪地拖着雙腿朝哈澤德大廈走去。街上濕漉漉的,然而雨已住了,下午的陽光正吃力地穿過雲層射來。
10分鐘後他回到了辦公室。辛迪不在辦公室,弗爾南德斯也走了,他感到孤獨、淒涼和失望。他坐下來,撥著名單上最後一個電話號碼。
“晚上好,鄉紳電子數據系統公司。”
桑德斯説:“請接弗雷德里克·科恩辦公室。”
“很抱歉,科恩先生白天就出去了。”
“請問怎樣才能找到他?”
“不知道,能將您的口信錄下來嗎?”
該死的,他想,這有什麼用?不過他還是説:“好的,請吧。”
只聽咔噠一聲,接着便是:“嘿,我是弗雷德里克·科恩,聽到嘟的聲音後請留言。如果是下班時間,請打車內電話502—8804或家裏電話505—9943找我。”
桑德斯匆匆記下電話號碼。他先撥了車內電話號碼,只聽一陣靜電劈啪聲,接着是説話聲:
“知道了,寶貝,對不起我遲到了,不過我已在路上了,剛才真是太忙了。”
“科恩先生嗎?”
“哦?”沉默了片刻。“是的,我是弗雷德里克·科恩。”
“我叫湯姆·桑德斯,在數通公司工作,我——”
“我知道你是誰。”聽起來聲音有些緊張。
“我瞭解到你曾為梅雷迪思·約翰遜工作過。”
“是的,是這樣。”
“不知道我能否和你談談。”
“談什麼?”
“談你為她工作的經歷。”
一陣長時間的沉默後,科恩才問道:“談這個幹什麼?”
“嗯,現在我與梅雷迪思發生了某種爭端,而——”
“我知道這件事。”
“好,那你應該明白,我想——”
“喂,湯姆,我兩年前就離開了數通公司,過去發生的那些事現在已成為歷史了。”
“其實不是這樣,”桑德斯説,“因為我在努力證明一種行為模式以及——”
“我清楚你想做的事,不過這件事非常棘手,湯姆,我不願牽扯進去。”
“如果我們能談談,”桑德斯説,“只需要幾分鐘。”
“湯姆,”科恩的回答很乾脆,“湯姆,現在我已結婚,妻子已懷孕,關於梅雷迪思·約翰遜,我沒有什麼可説的,什麼事也不知道。”
“不過——”
“抱歉,我還有事。”
咔噠一聲。
他手裏還拿着聽筒的時候,辛迪走了進來,將一杯咖啡端到他跟前。“一切順利嗎?”
“不順利,”他説,“一切糟透了。”即使對自己,他也不願承認自己已無計可施了。他已經接觸了三個男人,他們都拒絕為他證明一種行為模式。他懷疑這個名單上的其他人會有什麼不同表現。此時他妻子蘇珊於兩天前説的話在他耳邊響起:“你已無計可施。”此時此刻,經過所有這些努力之後,證明她的話是對的。他已走投無路。“弗爾南德斯在哪兒?”
“她去見布萊克本了。”
“什麼?”
辛迪點了點頭。“在小會議室,他們在那兒約有一刻鐘了。”
“哦,天哪!”
他從桌旁站起,沿過道走去。他看見弗爾南德斯和布萊克本坐在會議室裏,弗爾南德斯禮貌地低着頭,在筆記本上做着記錄。布萊克本一邊説話,一邊用雙手上下襬弄着西裝的翻領,眼睛看着上方,彷彿在向她口授着什麼。
這時,布萊克本發現了他,並向他揮手示意讓他進來,桑德斯走進了會議室。“湯姆,”布萊克本微笑着説,“我正要找你呢,是好消息,我想這下我們能解決這個問題了,我是説,徹底地解決,一次性了結此事。”
“嗯,嗯。”桑德斯附和道,他根本不相信布萊克本的話,於是他轉向弗爾南德斯。
弗爾南德斯慢慢地抬起頭來,神情茫然地説:“事情看來是這樣。”
布萊克本站着面對着桑德斯。“我無法表達內心的高興之情,湯姆。我做了加文一個下午的工作,最後他才同意面對現實。事實很清楚,本公司有責任,湯姆,我們十分感激你能如此坦率地向我們指出這種責任,以便引起我們的注意。不能再讓這事發展下去,加文知道必須處理好這件事,他會處理的。”
桑德斯只是目不轉睛地看着對方,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弗爾南德斯微笑地點着頭。
布萊克本理平了領帶。“但是,弗蘭克·勞埃德·賴特曾經説過:‘上帝存在於細節之中。’告訴你吧,湯姆,我們在公司合併方面遇到了一個小小的緊急問題,一個政治問題,我們打算請你明天幫我們向康利-懷特公司的總裁馬登作簡要情況彙報。但是彙報完以後……嗯,你受了很大委屈,湯姆,本公司冤枉了你,我們深刻地認識到,我們有責任補償你,並盡我們最大努力來補償你。”
桑德斯對此仍然不信,他嚴厲地説:“我們究竟在談什麼?”
布萊克本的聲音很平和。“哦,湯姆,這個問題全由你決定,”他説,“我把一份可能成交的方案給了路易絲,上面寫明瞭我們同意的所有選擇條件,你可以和她商討一下,然後再給我們。當然,我們會按你的要求籤署一份臨時性的協議,而我們提出的條件是,你出席明天的會議,幫助我們完成公司合併的事。夠公平了吧?”
布萊克本伸出手來,懸在空中。
桑德斯凝視着他。
“湯姆,我從心底對所發生的一切感到抱歉。”
桑德斯握了握他的手。
“謝謝,湯姆,”布萊克本説,“我代表公司感謝你,感謝你如此寬容大度。好,請坐下和路易絲談談吧,然後把你的決定告訴我們。”
布萊克本離開了會議室,在身後輕輕地帶上了門。
桑德斯轉身面向弗爾南德斯。“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弗爾南德斯長嘆了一聲。“這叫做有條件的投降,”她説,“完全徹底的有條件投降,數通徹底失敗了。”
桑德斯注視着布萊克本走出會議室進了走廊,心中充滿了矛盾。突然間他便得知一切結束了,而且沒有廝殺搏鬥,沒有鮮血飛濺。
望着布萊克本,他突然想起了自己過去公寓的臉盆裏滿是鮮血的場景,此時此刻,他還記得鮮血來自何處,那一段畫面又浮現在眼前。
布萊克本離婚後住在桑德斯的公寓裏。那時他脾氣暴躁,而且酗酒。有一天他刮鬍須時刮破了臉,口子劃得很深,鮮血濺在臉盆上。後來,梅雷迪思看到了臉盆裏和毛巾上的鮮血,就問:“你們兩人中是誰在她月經期間與她做愛的?”梅雷迪思總喜歡這樣單刀直入地説話,喜歡嚇唬人,讓人大驚失色。
接着是一個星期六的下午,她穿着白色長襪,繫着吊襪帶,戴着胸罩在屋裏徘徊,布萊克本在看電視。桑德斯問她:“你這樣做幹什麼呀?”
“只是想提高他的興趣。”梅雷迪思説完,一下子躺在牀上。“現在你為什麼不想辦法提高我的興趣呢?”她説着便彎起雙腿,將腿張開——
“湯姆?你聽見我説的話了嗎?”弗爾南德斯問。“喂?湯姆?你在想什麼?”
“沒想什麼。”桑德斯回答。
但是他仍在注視着布萊克本,思索着布萊克本。此時他又回想起幾年後的一段時光,桑德斯已和蘇珊談對象了,有天晚上布萊克本和他們倆一起吃晚飯,蘇珊向浴室走去。“她棒極了,”布萊克本説,“她好極了,她美麗,她太棒了。”
“可是?”
“可是……”布萊克本聳了聳肩,“她是律師。”
“那又怎樣呢?”
“你絕不能相信一個律師。”布萊克本説完笑起來,那笑聲藴含着沮喪和智慧。
你絕不能相信一個律師。
此時,桑德斯站在數通公司的會議室裏,望着布萊克本消失在過道的拐角,又想起了這句話。他轉身面對弗爾南德斯。
“……的確毫無選擇的餘地,”弗爾南德斯在説,“整個説法最終已站不住腳,事實真相對梅雷迪思很不利,而且那盤錄音磁帶是致命的材料,他們不想聽,他們害怕磁帶內容泄露出去。他們頭痛的是梅雷迪思以前就有過性騷擾行為;她以前幹過這種勾當,而且他們知道。即使他們現在沒人同意和你對話,以後也會有人和你談判的,這一點他們也清楚。當然,他們的首席律師還把公司的信息泄露給了一名記者,這也是他們要對話的一個原因。”
桑德斯問:“什麼?”
她點點頭。“布萊克本就是那個把幽會事件透露給康妮·沃爾什的人,他的行為公然違犯了一個公司僱員應該遵守的行為準則。他給他們惹了大麻煩,麻煩簡直太大了。這些事情能夠毀掉整個公司。若是理智地看這個問題,他們就必須向你妥協。”
“是的,”桑德斯説,“不過你知道嗎,這些條件肯定沒有一條是合乎情理的。”
“主要是你不相信這些條件。”弗爾南德斯説,“相信吧,條件確實非常優惠,因為他們不可能再坐下來討論的。”
“那麼條件是什麼呢?”
弗爾南德斯看着筆記本。“你得到了所有想要得到的東西。他們將解僱梅雷迪思,如果你願意的話,他們將把她的職位給你,或者恢復你現有的職位,或者他們將給你在公司任命另一個職位。他們將付給你10萬美元的傷害費,付給我訴訟費。或者如果你願意的話,他們將和你籤一份終止合同的協議。不管怎樣,如果公司獨立的話,他們將把應有的股票待遇全部給你,不管你選擇留在公司裏還是離開公司。”
“天哪!”
她點點頭。“徹底投降。”
“你真的相信布萊克本的這些話?”
你絕不能相信一個律師。
“相信。”她説,“坦率地説,我忙活了一天,只有這件事我才感到忙得有意義。他們不得不這樣做,湯姆,他們的破綻太大了,因而他們要下鉅額賭注。”
“那麼這個彙報會呢?”
“他們一直在擔心合併公司的事,這一切開始時你就懷疑到了。他們現在不願因為發生了什麼突變事件而毀了這事。因此,他們請你和梅雷迪思一起參加明天的簡況彙報會,彷彿一切都很正常一樣。下週初,梅雷迪思將做一次身體檢查,這也是新任官員必須履行的一道手續。檢查結果將是她身體很不好,也許她得了癌症,所以董事會不得不遺憾地改變原來的任命。”
“明白了。”
他走向窗邊,看着外面的城市。雲層更高了,夕陽掙脱了雲層直射而來。他做了一次深呼吸。
“那麼如果我不參加簡況彙報會呢?”
“這由你決定,不過我若處於你的地位,就會參加。”弗爾南德斯説,“就這一點來説,你確實能夠毀掉這家公司,不過毀掉它有什麼好處呢?”
他又做了一次深呼吸,現在他的心情越來越好。
“你的意思是這件事了結了。”他終於開口説道。
“是的,了結了,而且你勝利了,你贏得了這場鬥爭。祝賀你,湯姆。”
她握了握他的手。
“上帝保佑。”他説。
她站起身來。“我馬上把我和布萊克本談話的主要內容擬寫成一份文件,詳細説明這些條件,一小時後送給他簽字,簽好字後我就打電話給你。同時,我建議你為明天的會議做些必要的準備,而且好好地休息一下。明天見。”
“好的。”
一種意識慢慢地滲透進他的腦中,這就是,他意識到這件事結束了,真的結束了。結束得如此迅速,這麼徹底,連他都感到有點莫名其妙。
“再次向你祝賀。”弗爾南德斯説完,合起公文包走了。
他大約6點鐘回到了辦公室,辛迪正要下班,她問是否要留下來,他回答説不需要。桑德斯坐在辦公桌旁,目不轉睛地望了一會兒窗外,思索着這一天的結果。門是敞着的,他望着人們在過道里走着,離開公司趕赴晚上的活動。最後他給在菲尼克斯城的妻子打電話,想把剛才的事告訴她,可是她的電話佔線。
門上響起了敲門聲,他抬起頭,看見布萊克本站在那兒,一臉抱歉的樣子。“有空嗎?”
“有。”
“我只能以個人名義再次對你説,關於這一切我抱歉至極。在諸如此類的錯綜複雜而又密密麻麻的矛盾中,哪怕動機再好,也會失去人的價值。我們想公正地對待每個人,可有時我們失敗了。如果沒有由人組成的羣體,沒有一羣羣人,那麼哪來的公司呢?我們都是人,都是人類的一分子,正如亞歷山大教皇説過的那樣:‘我們都只是人。’因此,鑑於你自己對所發生的一切寬厚豁達,我才想告訴你……”
桑德斯沒在聽對方説話,他十分疲倦,他知道布萊克本會説,他把事情搞糟了,現在他想通過討好以前被自己欺侮過的人這種一貫伎倆來彌補過失。
桑德斯打斷了他的話問道:“加文怎麼樣?”現在一切都已結束,桑德斯對加文有許多感觸。他的思緒飛到了公司初創的時候,對於桑德斯來説,加文是公司的創始人,所以現在他想聽聽加文的想法,想聽到加文對他説些歉意或別的什麼話。
“我想加文要再過幾天才能完全接受這個現實,”布萊克本説,“他做出這個決定很不容易。我只好代表你竭力盡量做他的思想工作。現在他一定在盤算怎樣把這個決定告訴給梅雷迪思,就是這些。”
“嗯,嗯。”
“但是,最後他會找你談的,我知道他會的。現在,我要再説一遍明天會議上的幾件事情。”布萊克本説,“會議是為他們的總裁馬登而召開的,因此比我們平時開的彙報會更加正規。會議地點在一樓的大會議室,9點鐘開始,開到10點。梅雷迪思將主持會議,她將請所有的部門經理對所在部門的工作成績和存在的問題作一概述。瑪麗·安妮先説,接着是唐·徹裏,然後是馬克·盧伊恩,再後是你。每人講三至四分鐘。站着講。穿夾克衫,戴領帶。若有幻燈片或錄像,可以使用,但不要公開技術細節。只談一般情況。至於你,他們主要想聽聽星光驅動器的情況。”
桑德斯點點頭。“好的,不過沒什麼新東西可彙報的,我們還沒找出驅動器的故障呢。”
“沒關係,我想大家還不指望現在會有解決的辦法。你就着重談談樣機生產是成功的,説説以前我們解決過生產難題的例子。説話時保持樂觀,不要停頓。如果有樣機或者模型,你可以帶來。”
“好的。”
“你是知道的,數字通訊技術前途光明燦爛,小小的技術故障是阻擋不住前進步伐的。”
“梅雷迪思同意這樣説嗎?”他問。聽説她將主持會議,他不免有點心慌。
“梅雷迪思希望所有的部門頭頭保持樂觀,不談技術,因此,這樣説不會有問題的。”
“好。”桑德斯説。
“如果你想要我再檢查一遍彙報內容的話,就請今晚打電話給我,”布萊克本説,“或者明天清晨。就讓我們施展巧計開好這次會,然後我們才能繼續向前。下週開始做人事調整。”
桑德斯點點頭。
“本公司需要你這種人才,”布萊克本説,“感謝你的理解,湯姆,再次向你道歉。”
他走了。
桑德斯打電話給樓下的診斷組,看看他們是否有什麼進展,然而沒人接電話。他到隔壁辛迪的桌後,從壁櫥裏拿出視聽教學那些東西:一張星光驅動器的大組合圖和一張馬來西亞流水線的示意圖。他可以在講話時將這兩張圖安放在畫架上。
但是就在他這樣想時,他忽然感到布萊克本説的話是對的,最好有一隻模型或一台樣機,説實在的,他應該帶上一隻阿瑟從吉隆坡寄來的驅動器。
這使他想起應該給馬來西亞的阿瑟打個電話,於是他撥起了號碼。
“阿瑟·凱恩辦公室。”
“我是湯姆·桑德斯。”
阿瑟的助手聲音中顯出驚訝。“阿瑟先生不在這兒,桑德斯先生。”
“估計他什麼時候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