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賓諾維茨坐着裝滿生活用品的陳舊貨車回來,後面跟着兩輛裝着淡水和柴油的槽車。這就激起了工作熱情,從黃昏一直幹到深夜。猶太人叫着、笑着、唱着,把貨物傳遞到舷梯,傳過甲板,傳下艙口——一袋袋的麪粉和土豆,一網袋一網袋生了蟲的捲心菜和別的沒長好的、疙疙瘩瘩的蔬菜,一捆捆的魚乾以及一箱箱的罐頭食品。衣衫襤樓的土耳其船員把輸油管和輸水管搬到船上,只見這些管子不住地顛簸、跳動着,發出呻吟聲;他們扣下艙口蓋,笨手笨腳地修理着起錨機,盤起繩索,罵天罵地,用錘子敲打,東奔西跑。這艘舊船象是感染到即將啓航所引起的興奮,吱吱嘎嘎地響着,搖搖擺擺,把停泊的纜繩繃得緊緊的。寒風陣陣掀起大浪湧過防波堤,然而高興得説個沒完的乘客不顧寒風,仍然擁擠在搖晃不定的甲板上觀看準備工作。當他們下去就餐時,在耀眼的半圓月下風已越來越大,將近八級了。
娜塔麗穿着一件紫色的綢衣服,臉上搽了點胭脂和口紅,猶豫不決地站在拉賓諾維茨艙房門外搖晃的甲板上。緊緊裹住她雙肩的是埃倫的灰圍巾。她嘆了一口氣,敲了敲門。
“嗨,喂,亨利太太。”
在骯髒的艙壁上原來釘那些裸體姑娘畫片的地方顯出一塊塊淡黃的長方形。除此以外,還是和以前一樣充滿臭氣和凌亂:沒有鋪好的牀、亂堆着的文件、盤旋的煙草煙霧和掛在衣鈎上晃動着的衣服所散發出的勞動者氣味。他關門時説:“這不是賽拉。愛羅斯基的衣服嗎?”
“我是從她那兒買來的。”娜塔麗靠在門口穩住身子。“我討厭者穿在身上的那件咖啡色羊毛衣服,真是討厭極了。”
“我們去和尼斯當局談話的時候,賽拉總是穿這件衣服。她對付法國人倒很有一套。”
“我對她簡直不瞭解。我對於你們所有的人都太不瞭解啦2”
“你的娃娃怎樣啦?”
“病了。他老是抓自己的右耳,他還發燒。”
“你帶他去過醫務室嗎?”
“去過了。他們給了我一些丸藥讓他吃。”
“嗯。你們和我們一起走嗎?”
“我還沒拿定主意。”
“這並不困難。”他把辦公桌前那張椅子讓給她坐,自己蹲在鐵甲板上。“怎麼對你自己最有利,就決定怎麼做。”
“你到底為什麼把我們帶上船來呢?你只有給自己添麻煩!”
“心血來潮,亨利太太。”他使勁吸煙。“我們由尼斯開船的時候並沒打算停在這兒。發電機燒壞了。我只好在羅馬弄一台發電機的電樞,同時再弄點兒錢。我和赫布。羅斯聯繫,他告訴我説你叔叔在那兒。我很欽佩他,所以——一”
“你的乘客都是從尼斯來的人麼?”
“不,都不是。他們是猶太復國主義的先鋒,現在是難民了,大多數是波蘭人和匈牙利人。他們本打算由黑海邊的康斯坦察走——一般都是走這條路線的——可是為他們疏通的那個羅馬尼亞人拿了他們的錢跑掉了。他們被猶太人代辦處轉來轉去,轉了幾個月,最後到了法國的意大利佔領區。對猶太人説來,那倒是個不壞的地方,可是他們不管怎麼樣都要繼續到巴勒斯坦去。這正是我要做的事,把猶太人送到巴勒斯坦去。瞧,就這麼回事兒。”
“你們是直接去巴勒斯坦,還是經過土耳其?我聽到過兩種傳説。”
“我説不準。關於這一點我會在海上收到無線電信號的。”
“要是你們經過土耳其,你就得帶你們的人非法穿過敍利亞的山區,是嗎?敵對的阿拉伯國家?”
“我以前就這麼幹過。如果我們能直接回家,我們當然會這麼做的。”
“你們的發動機會在海上出毛病嗎?”
“不會的。我是船舶機械師。這條船是舊了,可這是法國貨。法國人造的船都挺好。”
一可是超員呢?底下那些重重疊疊的鋪位——簡直象廁所裏敞着的長槽!假如又來一次連續三天的暴風雨呢?疾病不就得蔓延了嗎?“
“亨利太太,這些人是經常受到惡劣的條件鍛鍊的。”
“難道你就沒想到過,”她擰着手裏的圍巾。“你們這條船開不成嗎?辦理離港手續可能只是個圈套,為了要把我叔叔悄悄騙走嗎?就在維爾納。貝克露面之後,你們拿到了你們的文件,這太巧了。”拉賓諾維茨做出表示懷疑的鬼臉。她很快地講下去。“我現在想到一件事。要是我們離開‘救世主號’的話——我不是説我們會離開——可是要是我們離開,埃倫可以堅持要求直接去土耳其領事館。我們在那兒等你通過海岸警衞隊轉播的信號,説你們已經過了三英里線。要是沒有信號,我們就要求土耳其給予避難權,並且——你笑什麼呀?”
“這兒沒有土耳其領事館。”
“你説過有的呀。”
“他是名譽領事,一個意大利銀行家,可巧,是個改變了宗教信仰的猶太人,挺幫忙的。最靠近的領事館在亞得里亞海邊的巴里。”
“唉,見鬼!”
“不管怎樣,領事館不象大使館那樣能給予避難權。”他微笑得更厲害了。“你很費了些腦筋,是嗎?”
“唉,我連信號都想好了。”
“真的嗎?是什麼呢?”
“嗯——”她有些窘地講了出來——“‘明年在耶路撒冷。’就是逾越節塞德餐的最後一句。”
“我懂得這是什麼。”他的笑容消失了,顯出嚴肅認真的表情。“聽着,亨利太太,意大利人不需要大量飢餓的無國籍猶太人。我們會走的。你也該來。”
“哦,我應該?為什麼呢?”船和碼頭碰撞,這個煙霧騰騰的小房間也就不住搖晃,使娜塔麗想要嘔吐。
“就説因為你的娃娃是猶太血統,就該去猶太人的故國吧!”
“他只有一半猶太血統。”
“是嗎?問問德國人看。”
“嘿,難道你不知道我對巴勒斯坦沒有感情嗎?一點都沒有!我是個美國人,完全沒有宗教信仰,嫁給了一個信基督教的海軍軍官。”
“給我講講你的丈夫吧。”
這個問題使她嚇了一跳。她很不自然地回答説:“我有很久沒見到他了。他在太平洋什麼地方的潛艇上。”
他拿出一個破舊的皮夾,給她看了一個胸脯很大、頭髮濃密的黝黑姑娘的相片。“那是我的妻子。她是在乘公共汽車的時候被阿拉伯人炸死的,公共汽車炸掉了。”
“那太可怕了。”
“這是八年前發生的事。”
“可你還要我帶我的孩子到那種地方去?”
“猶太人到哪兒生活都是在危險之中。”
“在美國就不。”
“在那裏你們也是異鄉之客。在巴勒斯坦你們就是在家裏了。”
娜塔麗從她的錢袋裏拿出一張拜倫穿軍裝的小小彩色照片。“這是我的丈夫。”
當拉賓諾維茨皺着眉頭看照片時,拜倫的形象又在她的記憶中再現了。“他看上去挺年輕。你們什麼時候結婚的?”
幾個月來,她一直把她結婚的事置之腦後——那些愚蠢決定把她弄得暈頭轉向,結果獨自躺在外國醫院裏生產,痛得神志昏迷,周圍盡是陌生面孔,耳朵裏聽到的是似懂非懂的用意大利語講的醫學用語。儘管一看到紅彤彤的皺皮膚娃娃,她的心中就充滿了美妙的愛情,但她當時認為自己的生活已經給毀了。她現在或多或少仍然這麼認為。可是當她向這個巴勒斯坦人簡單敍述往事的時候,拜倫。亨利的魔力和闖勁、他的機靈、他的孩子氣的吸引力,全又從她心底湧起;還有,不管事情辦得多麼輕率,在里斯本短暫的蜜月是無比甜蜜的。她想——儘管她沒對拉賓諾維茨説這些——享受過那樣的歡樂,哪怕一輩子不能恢復健康也是值得的。何況,她又有了路易斯。
拉賓諾維茨傾聽着,接着剛拍完的煙又點了一支煙。“你從來沒碰到過象他那樣的猶太小夥子嗎?”
“是呀。和我一起出去玩的全都是些立志做醫生、律師、作家、會計師或是大學教授的人。”
“中產階級類型的。”
“是的。”
“帶你兒子到巴勒斯坦去。他會長成象他父親那樣講究實幹的人。”
“萬一發生意外呢?”娜塔麗怕自己在這兒碼頭旁邊就可能暈船。這樣搖擺真叫人直想嘔吐。她由椅子上站起身,靠着艙壁。“我希望這條船能橫渡地中海,可是以後怎麼樣呢?最終關進英國集中營?要不然帶着一個娃娃穿過阿拉伯山區,被開槍打死或是被俘後殺死?”
“亨利太太滯他到錫耶納會很危險。”
“那我也不知道。我叔叔和貝克一起吃中飯的時候,打電話和我們在羅馬的代辦談過。代辦勸埃倫去錫耶納。他把這次航行稱作我們的一次不必要冒險。”
“你們的代辦讓他相信一個希特勒的官僚嗎?”
“他説他很瞭解貝克。他不是納粹分子。我們自己的外交部門尊重他。貝克提出明天開車帶我們回羅馬去,直接去大使館。我不知道該相信什麼,而且,老實講——咐!”這小艙房的甲板劇烈地顛簸了一下。娜塔麗站不穩了,他跳起來扶住她,她倒在他身上,她的Rx房撞在他的胸上。他緊緊的攥住她的兩隻上臂,隨後輕輕地把她拉開。
“穩住。”
“對不起。”
“沒關係。”
他鬆手把她放開了。她勉強笑了笑。她的雙臂和Rx房都感到痛。
“風向一直逆轉着。氣象報告也不好。可我們還是天一亮就開船。”
“這倒可能解決了我的問題。也許貝克不會那麼早就來。”
“他會的,你最好作出決定。不過,對你來説這是個麻煩的問題,我看得出來。”
埃倫。傑斯特羅身穿藍色的浴衣,稀疏的灰白頭髮都被吹亂了,他敲了敲門,隨即打開門。“對不起打擾了。娃娃動得很特別,娜塔麗。”她的臉嚇得變了樣。“先別害怕,馬上來看看。”
拉賓諾維茨抓住她的手臂,他們一起走了出去。他們在月光下狂風掃過的甲板上急匆匆地跑着,娜塔麗被吹得披頭散髮。路易斯躺在牀鋪上籃子裏,眼睛閉着,握緊着的拳頭不斷地向左右揮動。
“路易斯!”她俯身朝着他,兩隻手放在他扭動着的小小身體上。“孩子,孩子!醒醒——啊,他怎麼不睜開眼睛啦!怎麼回事啊?他這麼亂扭着身子!”
拉賓諾維茨把裹着毯子的孩子抱了起來。“這是發燒引起的痙攣。彆着急。嬰兒痙攣很快就會好的。”路易斯的腦袋猛地從毯子上抬起來,眼睛仍然閉着。“我們帶他去醫務室吧。”
娜塔麗跟着他,跑到下層甲板那裏光線陰暗、臭氣撲鼻——廁所的臭氣、擠在一起好久沒洗澡的身體和衣眼發出的臭氣、人嘴裏呼出來的陳腐的臭氣混成一股惡臭。拉賓諾維茨擠過在醫務室門外的阻塞了通道的長隊。在窄小的漆着白漆的艙房裏,他把嬰孩遞給醫生。那是一個形容枯槁的灰鬍子老頭,穿着一件骯髒的白大褂。醫生愁容滿面地解開裹着路易斯的毯子,看了看扭動着的身子,同意説這是痙攣。他無藥可給。他用嘶啞、虛弱的聲音、用德國意第緒語叫娜塔麗放心;“就是這個發炎的右耳朵引起的,你知道,發燒是併發症。我肯定這跟腦子無關。你可以指望他很快就會好。不會有不好的後果。”他看上去並不象他説的話那麼高興。
“洗個熱水澡怎麼樣?”拉賓諾維茨説。
“行啊,有好處的,可是這條船上沒有熱水,只有冷水淋浴。”
拉賓諾維茨抱起了路易斯,對娜塔麗説:“來。”
他們急急忙忙走下通道,到船上的廚房裏去。這廚房哪怕在晚上已經收拾乾淨,關上了門,就象現在那樣,仍是臭烘烘、油膩膩的。不過,有一件設備,一個巨大的桶,在搖曳的電燈光中閃閃發亮。湯是難民伙食中的主要東西。拉賓諾維茨不知從什麼地方弄到了這個飯店鍋爐,安裝在這裏。他敏捷地打開龍頭和閥門。水流進了大桶,從桶底下一個噴嘴裏蒸汽噗噗地冒了出來。
“試一試,”幾秒鐘後他説。“太燙嗎?”
她把一隻手浸了一下。“不。”
她挽起了自己紫色的衣袖,脱光那個扭動着的嬰兒的衣服,把那小身體浸在温水裏,直浸到下巴。“在他頭上也弄一點水。”她照做了。路易斯僵直的背不久放鬆了。拉賓諾維茨又放進了些冷水。痙攣減輕了,她的兒子在她手裏變軟了,她懷着激動的希望看了拉賓諾維茨一眼。
“我的小弟弟痙攣的時候,”他説,“我母親總是這麼辦的。”
藍眼睛睜開了,嬰孩的眼光對着娜塔麗,他有氣無力地向她流露出小小的微笑,這一笑使她心痛得不得了。她對拉賓諾維茨説:“上帝保佑你。”
“把他帶回到上面去,讓他一直保持暖和,”拉賓諾維茨説。“我弟弟事後常常要睡幾個小時哩。要是你還有什麼事,就告訴我。如果必要的話,岸上有一個我們能去的診所。”
過了些時,他來到她的艙房,往裏看了看。裏面點了兩支蠟燭。他的臉和雙手都給機油搞黑了。埃倫在上鋪睡着了。娜塔麗坐在嬰孩身邊。她穿着浴衣,頭髮別了上去,一隻手搭在蓋着毯子的籃子上。
“他怎麼樣?”
“他睡熟了,不過睡熟的時候還老是揉那隻耳朵呢。”.拉賓諾維茨拿出一個小小的扁瓶,倒滿了一小玻璃杯。“喝這個,”他對娜塔麗説。“斯力弗維茨,你知道這是什麼吧?”
“我喝過斯力弗維茨的,喝過許多。”她一飲而盡。“謝謝你。這電是怎麼搞的?”
“發電機又不行了。我正盡力修。你的蠟燭夠麼?”
“夠的。要是修不好,你們能開船嗎?”
“會修好的,我們會開走。再喝點斯力弗維茨嗎?”
“不了。酒挺好。”
“回頭見。”
大約凌晨二點左右,電燈忽明忽暗地亮了起來,娜塔麗開始收拾她從一個乘客那裏買來的硬紙板箱子。這隻用了幾分鐘時間,她又繼續熬夜照看孩子。這是漫長而痛苦的一夜,她心潮起伏,毫無結果地懊悔和思考往事,一直追溯到她的少女時代,中間斷斷續續地打了幾個做着惡夢的瞌睡。嬰孩睡得不安穩,翻來覆去。她不斷地摸着他的前額,覺得前額似乎還涼;然而當舷窗開始發白時,他突然出了一身大汗。她只得給他換上乾淨的襁褓。
她提着箱子到舷梯去時,赫布。羅斯在微風吹拂的甲板上碰到了她。天開始亮了,一個晴朗可愛的日子。甲板滿是興高采烈的乘客。有一些乘客正在艙口蓋上面圍住一個拉六角手風琴的人唱歌,他們的手臂互相搭在肩上。一些土耳其船員大聲地從碼頭到甲板來回吆喝,滑車那邊傳來鬧哄哄的起吊聲。
“天哪!”羅斯説道。“你不會真的這麼幹吧,娜塔麗?你不會把自己送到德國人的手裏去吧?”
“我孩子病得要命。”
“親愛的,孩子發燒是嚇人的,可是他們好起來也快得驚人。只要在海上呆幾天,你們就安全了,以後就永遠安全了。安全和自由了!”
“你們可能要在海上呆幾個星期呢。你們也許還得翻山越嶺呢。”
“我們會成功的。你的娃娃也會好的。看看天氣嘛,這可是個好預兆哩!”
他講到關於天氣的話倒是真的。海港平靜了下來,風也似乎小了。維蘇威好象用墨水畫在蘋果綠色的地平線上。幸福象花兒的芬芳一樣散佈在擁擠的甲板上。可是方才娜塔麗給路易斯換衣服時,他又打哆嗦了,亂抓耳朵,哭哭啼啼。她回想起那陣痙攣、醫務室、可怕的夜、空氣惡濁的下層甲板,就受不了啦。她把箱子放在舷梯口。“我想不會有人來偷這個的。不過,還是請看一下,只一會兒。”
“娜塔麗,你在做錯事哪。”
她很快回來了,攜帶着躺在籃子裏裹得嚴嚴的路易斯,她後面跟着披斗篷、戴帽子的傑斯特羅。貝克的梅塞德斯水箱上有個很大的外交標記——大紅色的盾牌,白色的圓圈,粗黑的卐字——車到碼頭上就停住了。拉賓諾維茨這時站在舷梯口羅斯旁邊,他的手、臉和工作服都搞髒了。他正用破布揩着雙手。
隨着梅塞德斯的到來,甲板上乘客們歡樂的合唱聲一下子停止了。他們一動也不動地瞧着那輛汽車和兩個美國人。只剩下船員們沙啞的咒罵聲、海水的濺潑聲、海鳥的鳴叫聲。拉賓諾維茨提起箱子,又從娜塔麗手中接過那隻籃子。“好,讓我來幫你拿。”
“你太好了。”
她正要踏上跳板時,赫布。羅斯朝她衝過來,抓住了她的胳膊。“娜塔麗!看在上帝的份上,要是你叔叔堅持的話,就讓他下船去吧。他已經活夠了,你和你的小孩還沒有!”
拉賓諾維茨把這個美國人推到一邊,對他咬牙切齒地説:“別做一個該死的傻瓜吧。”
維爾納。貝克博士打扮得很花哨,穿着花呢外套,戴着燈芯絨帽子。他跳下梅塞德斯,打開了前後車門,鞠了個躬,微笑着。這個場面在娜塔麗眼睛前面旋轉。當貝克把兩隻箱子裝入汽車尾部的行李箱內時,傑斯特羅從前門上了車。阿夫蘭。拉賓諾維茨小心翼翼地把籃於放在後座上。“好啦,再見吧,傑斯特羅博士,”他説。“再見了,亨利太太。”
貝克坐在駕駛座上。
她哽咽地對拉賓諾維茨説;“我做得對嗎?”
“算了。”他用粗糙的手摸了摸她的臉頰。“明年在耶路撒冷。”
淚水湧到她的眼眶裏。她吻了吻他的鬍子拉茬、沾着油污的臉,蹣跚地上了車。他給她關上車門。“我們走吧!”他用意大利話對那些船員喊道。“收起跳板!”
隨着傑斯特羅和貝克愉快地交談,梅塞德斯駛下碼頭。娜塔麗俯身在嬰孩的籃子上,強忍着眼淚的哽咽,使她的喉嚨抽搐了。當這輛車朝北駛出那不勒斯,在一條沒有人的碎石公路上行駛時,太陽昇起來了,發出耀眼的白光。維爾納。貝克把車停在美國大使館門口,幫着娜塔麗下車的時候,下午的陽光正斜射到威尼託路。路易斯發高燒了。
紅十字會在為被拘留者傳遞着郵件。在娜塔麗離開這裏去錫耶納之前,她給拜倫寫了封信,告訴他發生了的事情,內容大致如下:由於我又回到了文明世界——要是你把墨索里尼的意大利叫作文明世界的話——我能發現自己做了一件慎重的事情。我們安全而舒適。一個美國醫生在給路易斯治病,他在復原之中。那艘船真可怕。天知道那些人會有什麼遭遇。不過,我仍希望自己不曾對這艘船感到那麼噁心。我要聽到“救世主號”的下落後才能安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