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人同形的問題”
“我不是在説玩笑話,”諾曼説道,“我認為我們得考慮這樣一個問題:我們是不是要把它打開?”
“為什麼呢?”巴恩斯問道。“聽我説,我剛才打完電話——”
“——我知道,”諾曼打斷他,説道,“不過也許我們應當三思而後行。”他從眼角的餘光看見蒂娜正不住地點頭。哈里露出疑慮的神色。貝思揉着眼睛,像是要睡覺的樣子。
“你是害怕了,還是有實質性的意見?”巴恩斯問道。
“我有一種感覺,”哈里説道,“我覺得諾曼要發表他自己的高見了。”
“是的,”諾曼承認道,“我的確在報告中寫了我的看法。”
在他的報告中,他把這個問題稱為“神人同形的問題”。這個問題實際上就是每一個曾經想到或寫到過關於外太空生命的人,都把它設想為與人類一樣的生命。即使它看上去不像人——無論它是個爬蟲或昆蟲,或者是個具有神奇智慧的水晶球——它的所作所為都沒有離開人類的模式。
“你説的是電影。”巴恩斯説道。
“我説的也包括研究報告和論文。無論是電影的編導還是大學的教授,他們心目中的外太空智能生物基本上來説還是人——具有人類的價值觀、人類的理解力,以人類的方式探索一個人類可以理解的宇宙,而且一般都具備人形——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巴,如此等等。”
“所以呢?”
“所以嘛,”諾曼説道,“那顯然是無稽之談。首先,人類要想理解其自身千差萬別的表現,就已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比方説美國人和日本人之間,就存在着極大的差異。美國人和日本人對世界的看法,就南轅北轍、大相徑庭。”
“是的,是的,”巴恩斯不耐煩地説道,“我們都知道日本人與我們不同——”
“——所以當你遇到一個新的生命形式的時候,這其中的差別恐怕就真的無法理解了。這個新生命形式的價值觀念和倫理道德叮能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你是説它可能不信仰我們的神,不相信‘汝不可殺生’之類的教誨。”巴恩斯的語氣仍然顯得很不耐煩。
“不是的。”諾曼説,“我是説這個生命形式也許是殺不死的,或者它根本就沒有‘殺’的概念。”
巴恩斯停了一下後問道:“這個生命形式也許是殺不死的?”
諾曼點點頭。“有人曾經説過,如果一個生靈沒有手臂,你也就無法打斷它的手臂了。”
“殺不死的?你是説它是永生的?”
“我説不上來,”諾曼答道,“這是個問題。”
“我是説,天哪,竟會有殺不死的東西,”巴恩斯説道,“那我們怎麼把它殺死呢?”他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我並不想把那個球體打開,把一個殺不死的怪物放出來。”
哈里笑起來。“這樣就沒得升職了,哈羅德。”
巴恩斯看着監視器,他可以從幾個不同角度來看那隻閃亮的球。最後他説:“不,這簡直荒唐。沒有不死的生靈,我們説得對嗎,貝思?”
“不對。”貝思説道,“可以這麼説,我們這個星球上有些生命形式就是永生的。像細菌和酵母這樣的單細胞有機體,似乎就可以無限期地活下去。”
“酵母。”巴恩斯嗤之以鼻。“我們談的不是酵母。”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病毒都可以被看作是不死的。”
“病毒?”巴恩斯坐到椅子上。他沒有考慮到病毒。“但可能性有多大?你説呢,哈里?”
“我認為,”哈里説道,“其可能性大大超過了我們到目前為止所提到的。我們目前只考慮了三維的生命形式,即生活在我們的三維宇宙中的生命形式——或者,説得更確切些,我們所認識的三維宇宙。有些人認為我們這個宇宙具有9維或11維。”
巴恩斯似乎厭煩了。
“只不過其他6維非常小,所以我們沒有注意到它們就是了。”
巴恩斯揉了揉眼睛。
“所以説這個生靈,”哈里接着説道,“也許是多維的,這樣它就不存在於——至少不完全存在於——我們通常所認識的三維空間中。作個最簡單的假設,如果它是個四維生命,那麼我們無論什麼時候看它,所看到的都只是它的一部分,因為它有很大一部分存在於第四維。所以想殺死它就非常困難。如果它是一個五維生命——”
“——且慢。為什麼在此之前你們都沒這麼説過?”
“我們以為你知道呢。”哈里説道。
“知道殺不死的五維生命?誰也沒有跟我説過半個字。”他搖搖頭。“把這個東西打開可能是非常危險的。”
“是的,可能是這樣。”
“擺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個讓人左右為難的潘多拉盒①。”
①Pandora’sbox:潘多拉是主神宙斯因普羅米修斯偷盜火種給人類而圖謀報復,命火神用黏土做成的地上的第一個女人,她不顧禁令打開內裝各種災難和禍患的盒子,使得裝在裏面的疾病、災害、罪惡跑出,散佈於世上,只有希望還留在盒裏。
“對了。”
“那麼,”巴恩斯説道,“我們來考慮一下最壞的情況。我們可能發現的最壞情況會是什麼呢?”
貝思説道:“我覺得這個問題已經很清楚了。不管它是多維生靈還是病毒,或者是其他什麼東西,也不管它是否具有與我們相同的道德準則或者是根本沒有什麼道德準則,最壞的事就是它暗地裏捅了我們一下。”
“什麼意思呢?”
“意思就是它干擾了我們的基本生命機制。一個很好的例子就是愛滋病病毒。為什麼愛滋病病毒那麼危險呢?這並不是因為它是一種新的病毒。每一年——甚至每個星期——都有新的病毒生成、所有病毒都以大致相同的方式在活動:它們侵襲細胞,利用細胞的成分生成更多的病毒。愛滋病病毒之所以危害極大,是因為它專門侵襲我們用以防禦病毒的那些細胞。愛滋病病毒干擾了我們的基本防禦機制,使我們喪失了防禦它的能力。”
“呃,”巴恩斯説道,“如果這個球裏面藏着能干擾我們基本機制的生靈,那麼這個生靈會是什麼樣子呢?”
“它可能吸進空氣而呼出含氰化物的氣體。”貝思説道。
“它可能排泄放射性廢物。”哈里説道。
“它可能干擾我們的腦電波,”諾曼説道,“干擾我們的思維。”
“它也許專門破壞我們的心臟血管傳導功能,使我們的心臟無法跳動。”
“它也許會產生一種音頻振動,在我們的骨骼系統中發生共振,使我們的骨頭散架。”哈里説道。他衝着其他人笑了笑。“我倒很喜歡這樣。”
“聰明啊,”貝思説道,“不過,我們還是像往常一樣只考慮到我們自己。這個生靈也許根本不會做出什麼直接對我們有害的事。”
“啊——”巴恩斯驚叫了一聲。
“它也許呼出一種有毒氣體,這種氣體將殺死葉綠素,致使綠色植物無法進行光合作用。這樣地球上的所有植物都將死亡——其結果將是地球上所有生命的死亡。”
“啊——”巴恩斯又驚叫了一聲。
“你們看,”諾曼説道,“起初我想到了神人同形的問題——也許是這樣一個事實,即我們只能把外星智能生物想象成基本上與人類一樣——我認為這是人類想象力的缺陷。人總是人,他所認識的是人,他所能想象到的就是他知識所及的東西。你們已經看到,這一點是千真萬確的。我們本來可以想象出其他許多東西,可是我們沒有去想。我們所想象出的外太空智能生物為什麼與人類有很多共同之處?其中肯定另有原因。我認為其原因在於:我們人類從實質上來看,是一種非常脆弱的動物。我們不希望聽別人説我們如何脆弱——我們體內的平衡是如何易於破壞,我們在這個世界上停留的時間是如何短暫,而它的結束又是何其容易。於是我們也把其他形式的生命想象成跟我們一樣脆弱,這樣一來我們就無需考慮它們所代表的真正威脅——令人毛骨悚然的威脅——而且也不想去考慮。”
房間裏一片寂靜。
“不過,我們也不能忘記還存在着另一種可能性,”巴恩斯説道,“這個球體中也許會有對我們有莫大好處的東西。也許是我們連做夢也沒有想到的,但對我們人類的發展有極大好處的奇妙新知識和驚人的新技術。”
“不過也可能沒有任何對我們有用的新思想。”哈里説道。
“為什麼呢?”巴恩斯問道。
“唔,我們來假定外星人比我們先進1,000年,就像我們現在與中世紀的歐洲相比一樣。假設你帶着一台電視機到中世紀吧,恐怕連個插座也沒有。”
巴恩斯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半天才説道:“我很遺憾。這樣的責任對我來説實在是太大了。我不能作出把它打開的決定。我得向華盛頓請示這件事。”
“特德會不高興的。”哈里説道。
“特德算老幾?”巴恩斯説道,“我要把這個問題提交給總統。沒有總統的指示,我不想讓任何人設法打開它。”
巴恩斯要求大家休息兩小時。哈里回自己的鋪上睡覺去了。貝思也説她要去睡覺,但她卻和蒂娜·錢以及諾曼一起留在監視室沒有走。蒂娜的小天地裏有舒適的高背椅,貝思坐在椅子上來回地轉動,兩條腿不停地盪來盪去。她用手擺弄着頭髮,在耳朵旁邊卷着鬈髮玩,兩眼愣愣地望着空中。
是累了,諾曼思忖道,我們大家都累了。他看了看蒂娜,見她正十分熟練地不斷調節着監視器,檢查感測器的輸入信號,有條不紊地給那一排錄像機更換錄像帶。由於埃德蒙茲此刻和特德還在太空船裏,所以蒂娜除了要注意通信控制枱,還要負責錄像。這位海軍女兵似乎不像他們那麼累。不過話又説回來了,她沒有進那艘太空船。對她來説,那艘太空船隻不過是從屏幕上看到的樣子,是電視上的東西,是抽象的。蒂娜並沒有直接感受到那個實際的新環境,也沒有絞盡腦汁去理解所發生的一切,以及這一切所説明的問題。
“你看來很累,先生。”蒂娜説道。
“是的,我們都很累。”
“是大氣的原因,”她説道,“因為我們呼吸的是氦氧混合氣。”
心理上的解釋也只有這樣了,諾曼心想。
蒂娜説道:“這下面的空氣密度確實有影響。我們現在處於30個大氣壓下。如果在這個大氣壓下呼吸普通的空氣,空氣的濃密程度就幾乎像液體了。氦氧混合氣比較輕,但它的密度也比我們所習慣的要大得多。你並沒有意識到,但是呼吸這種空氣,你的肺要吃力得多。”
“可是你並不累嘛。”
“哦,我已經習慣了。我以前在增壓的環境下待過。”
“是嗎?在哪兒?”
“那並不好玩,詹森博士。”
“海軍作戰行動?”
她微微一笑。“我不能説。”
“所以你才有這種神秘的微笑?”
“但願如此,先生。你不覺得應該去睡點兒覺?”
他點點頭。“要睡,要睡。”
諾曼想去睡睡覺,可是一想到那濕漉漉的牀鋪就不想去了。於是他來到下面的廚房,希望能找到一份羅斯·萊維做的甜食。萊維不在。但他發現一個塑膠圓罩下面有可可蛋糕,於是找到一隻盤子,切了一塊蛋糕,然後把它端到一個靠近舷窗的地方。舷窗外漆黑一片;座標方格的燈光已經熄滅,潛水員也都離開了。他看見潛水員住的DH-7號居留艙的舷窗裏有燈光,大約在幾十碼開外的地方。潛水員們大概正準備回到上面去,而且有可能已經走了。
從舷窗玻璃上,他看見了自己的映像:一張疲憊而蒼老的臉。“這種地方不適合一個53歲的老頭待。”他看着自己的臉説道。
他看到遠處有燈光在移動,接着是一種黃色的閃光。一艘小型潛艇在DH-7的一個筒體下方停下來,不一會兒又來了一艘,在它的旁邊並排停下。第一艘潛艇上的燈光熄滅。過了一會兒,第二艘潛艇駛進了黑暗,此刻就只剩下第一艘潛艇了。
諾曼心想,是怎麼回事啊?但他知道自己並不很關心。他此刻太累了。他感興趣的是這塊蛋糕的味道如何。他低頭看了看蛋糕,很快就把它吃光了,盤子裏只剩下一點碎屑。
太累了,他思忖道,累極了。他把雙腳蹺在咖啡茶几上,把頭靠在冰涼的艙壁墊上。
他肯定迷迷糊糊地睡了片刻,因為他醒來之後發現四周一片漆黑,不知東南西北。他坐了起來,這時所有的燈又都亮了。他發現自己仍在廚房。
巴恩斯曾經告訴過他,居留艙是根據有人與無人自動調節燈光的。顯然是在他睡着之後,感測器測不到有任何運動,便將房間裏的燈自動熄掉的。當他醒來時一動,燈光也自動打開。他心想,如果他睡覺時打鼾,不知道這燈會不會就這麼開着。這些都是誰設計的呢?他心中納悶。設計海軍深海居留艙的工程師和設計師們是否把打鼾也作為一個因素來考慮呢?有沒有鼾聲感測器?
再來點蛋糕吧。
他站起身橫穿廚房。他發現蛋糕少了一大塊。是他吃的嗎?他也不清楚,因為他記不得了。
“有這麼多錄像帶。”貝思説道。諾曼轉過身。
“是的,”蒂娜説道,“我們把這個居留艙裏的一切活動都錄下來,那艘船上的活動也錄,所以我們會有很多資料。”
在他的頭頂上方有一台監視器,從中可以看見貝思和蒂娜正在上面的通信艙裏吃蛋糕。
啊哈,原來蛋糕到了那兒,諾曼心想。
“每隔12小時,錄像帶就被送上一艘潛艇。”蒂娜説道。
“為什麼呢?”貝思問道。
“因為如果這下面出了什麼事,潛艇就會自動返回到上面去。”
“哦,太棒了,”貝思説道,“這樣我就不用考慮得太多了。菲爾丁博士現在在哪兒呢?”
蒂娜説道:“他已經放棄把那個球打開的念頭,和埃德蒙茲進了主飛行駕駛艙。”
諾曼注意地看着監視器。這時,蒂娜走向旁邊,走到監視器看不見的地方去了。貝思仍背對着監視器在吃蛋糕。從貝思後面那台監視器上,他可以清楚地看見那顆閃光的球。監視器裏的監視器,諾曼心想,看到這些錄像的海軍有關人員會欣喜若狂的。
蒂娜的聲音:“你認為他們最終能打開這個大球嗎?”
貝思嘴裏正嚼着蛋糕。她説道:“也許能的,我不知道。”
使諾曼大驚失色的是,他看見貝思身後那台監視器上的那顆球的門,正悄無聲息地向旁邊滑動着打開。他看見那門裏一片漆黑。
打開
諾曼一路小跑着穿過通道,進入D號筒體,然後又順着狹窄的舷梯跑進上一層,邊跑邊喊:“開了,開了!”她們一定會以為諾曼瘋了。
他跑進通信艙時,貝思已經吃完蛋糕,正在擦嘴。她放下手中的叉子。
“什麼開了?”
“那顆球!”
貝思猛地從椅子中轉過身。蒂娜從那排錄像機旁跑了過來。他們都盯着貝思身後那台監視器,艙室裏靜得令人難受。
“我看它是關閉的嘛,諾曼。”
“它剛才是開的。我親眼看見的。”他把他在廚房的監視器上看到的情景告訴了她們。“這是幾秒鐘之前的事。那顆球肯定打開過。肯定是在我一路過來的時候又關上了。”
“你肯定?”
“廚房裏的那台監視器太小……”
“我親眼看見的,”諾曼説道,“如果你們不信,可以把錄像帶重放一遍嘛。”
“好主意。”蒂娜説着走到錄像機旁去重放那段錄像。
諾曼有點上氣不接下氣,極力想使呼吸乎穩下來。這是他第一次在大氣密度甚高的情況下進行激烈運動,他明顯感到不適。他認為DH-8不是一個能使人激動的好地方。
貝思看着他説:“怎麼樣,諾曼?”
“我沒事。我跟你們説吧,是我親眼看見的。它的確打開過。蒂娜?”
“我這兒馬上就好。”
這時哈里走了過來,還不斷打着阿欠。他説道:“這地方的牀真是棒,是吧?就像睡在一包潮濕的米上面。是牀和冷水淋浴的某種結合。”説到這兒他又嘆了口氣。“我還真有點捨不得離開這裏呢。”
貝思告訴哈里説:“諾曼説這球剛才打開過。”
“什麼時候?”他説着又打了個哈欠。
“就是剛才。”
哈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有意思,真有意思,可是我看它現在是關着的嘛。”
“我們正在倒錄像帶,馬上重放一次。”
“哦嗬,這蛋糕還有沒有?”
諾曼心想,哈里看來非常冷靜。這麼大的新聞,可是他似乎無動於衷。為什麼呢?難道哈里也不相信?是不是他還沒有睡醒,有點迷迷糊糊?抑或有其他什麼原因?
“開始放了!”蒂娜説道。
監視器出現鋸齒狀的線條,接着消失。屏幕上蒂娜説:“——小時,錄像帶就被送上一艘潛艇。”
貝思:“為什麼呢?”
蒂娜:“因為如果這下面出了什麼事,潛艇就會自動返回到上面去。”
貝思:“哦,太棒了。這樣我就不用考慮得太多了。菲爾丁博士現在在哪兒呢?”
蒂娜:“他已經放棄把那個球打開的念頭,和埃德蒙茲進了主飛行駕駛艙。”
屏幕上蒂娜走出了視野,剩下貝思一個人坐在椅子上吃蛋糕,背對着監視器。
屏幕上傳來蒂娜的聲音:“你認為他們最終能打開這個大球嗎?”
貝思正在吃蛋糕。“也許能的,我不知道。”
一小段的停頓之後,在貝思身後監視器的屏幕上,那顆大球的門向旁邊滑動着打開了。
“嘿!真的開了!”
“繼續往下放!”
從屏幕上看,貝思並沒有注意那台監視器。蒂娜在屏幕上看不見的地方説:“這使我感到害怕。”
貝思:“我覺得沒有什麼好害怕的。”
蒂娜:“這是未知的事物。”
貝思:“沒錯,可是未知的事物不太可能具有危險性或是使人感到恐懼,它最大的可能只是叫人無法理解。”
“我不明白你怎麼會這麼説。”
“你怕蛇嗎?”貝思問道。
在她倆進行這段對話的時候,那球一直是開着的。
哈里聚精會神地看着屏幕説:“遺憾的是我們看不見那裏面。”
“我也許能想到辦法,”蒂娜説道,“我來試試電腦進行影像強化。”
“裏面似乎有些小閃光點,”哈里説道,“那球裏有些小的移動光點。”
這時屏幕上又出現了蒂娜。“我倒不在乎蛇。”
貝思:“哦,我見到蛇就受不了,冰冷黏滑,令人作嘔。”
哈里看着屏幕説道:“哦,貝思,讓蛇妒嫉嗎?”
屏幕上,貝思説道:“我如果是個火星人,來到地球上,一腳踩在蛇身上——一種有趣的、冷冰冰的、像管子一樣能夠曲折遊動的生靈——我真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東西。不過我踩上毒蛇的機會很小。毒蛇只佔蛇的百分之一,所以我這個火星人並不因為發現了一條蛇就處境危險了。我只是感到迷惑不解。我們所面臨的很可能就是這種情況。我們會感到迷惑不解。”
屏幕上,貝思説道:“反正我覺得我們打不開這球,沒法子。”
蒂娜:“但願打不開。”
從屏幕上看,她身後那台監視器中那顆球的門關上了。
“哦嗬!它總共打開了多長時間?”哈里問道。
“33.4秒。”蒂娜答道。
蒂娜把錄像停下,而後説:“有人願意再看一遍嗎?”她説話時臉色蒼白。
“現在不看了。”哈里説道。他用手指不停地敲擊着座椅的扶手,眼睛看着上面,陷入了沉思。
其他人都沒有再説什麼,大家都在耐心地等待哈里的高見。諾曼意識到小組裏的人的確個性各不相同。他心想:哈里是個為我們大家思考和解決問題的人,我們需要他,靠他解答。
“好了,”哈里終於開了口,“現在還無法得出任何結論。我們目前的數據不足,不知道這顆球是對其所處環境中的某個東西作出反應,還是由於其自身的內在原因而打開的。特德在哪兒?”
“特德離開那個球之後進了駕駛艙。”
“特德回來了,”特德笑嘻嘻地説道,“我有些新聞呢。”
“我們也有。”貝思説道。
“還是我先説吧。”特德説道。
“可是——”
“——我知道這艘太空船到過什麼地方,”特德興奮地説道,“我在駕駛艙裏分析了飛行數據,看了星場圖,我現在知道黑洞在什麼地方了。”
“特德,”貝思説道,“這球剛才打開了。”
“打開了?什麼時候?”
“幾分鐘之前,後來又關上了。”
“監視器上顯示的是什麼情況?”
“沒有生物方面的危害,看來比較安全。”
特德看着屏幕。“那我們都在這兒幹什麼?”
這時巴恩斯走進來。“兩小時的休息已經結束,大家準備好,我們再去看一下太空船怎麼樣?”
“説得倒輕鬆。”哈里説了一句。
他們站在光潔如鏡、悄然無聲、大門緊閉的大球面前,看着球面上反映出自已被歪曲了的形象。誰也沒有説話,大家只是繞着它走動。
最後特德説:“我覺得這就像一場智力測驗,我正在被淘汰。”
“你是説像戴維斯訊息一樣?”哈里問道。
“哦,那個。”特德説了一句。
諾曼知道戴維斯訊息。這是提倡對外星球智能探索的人們希望忘卻的一段歷史。1979年,在羅馬召開了進行外星球智能生物探索的科學家大會。外星球智能生物探索基本上就是用電波天文學來探索外太空。現在科學家們正在試圖確定探索什麼樣的訊息。
愛默生·戴維斯是英國劍橋大學的物理學家。他得出了一種根據在整個宇宙中都被認為是恆定不變的物理常量,如輻射氫的波長導編出的訊息。他把這些常量以二進制圖像的形式編排起來。
戴維斯認為這可能正是外星球智能生物發出的那種訊息,所以他認為這種訊息對外星球智能生物來説可能易於理解。他在會上向代表們發表了自己所發明的圖。
誰也看不懂這張圖。
當戴維斯解釋過後,代表們一致認為這是個好主意,很聰明,也是向外星球智能生物發出的最完美訊息。然而代表們誰也不明白這種完美的訊息是什麼意思。
代表中曾有一個人想弄明白它的意思,但終究以失敗告終,這個人就是特德。
“呃,我們沒有花功夫,”特德説道,“在大會上有許多工作要做。而你當時又不在。”
“你只不過是想免費去羅馬逛逛。”哈里説道。
貝思説道:“不知道是我的想象,還是那個球上的線條變了?”
諾曼看了看。乍看之下,那些深槽似乎還是原樣,但也許圖案起了變化。如果有變化,也是非常微妙的變化。
“我們可以拿它跟錄像帶上的情景作比較。”巴恩斯説道。
“我看沒有什麼兩樣,”特德説道,“不管怎麼説,它還是金屬,我不相信它會變化。”
“我們所説的金屬只不過是一種在室温下緩慢流動的液體,”哈里説道,“這種金屬不斷在變化是有可能的。”
“我懷疑。”特德説道。
巴恩斯説道:“你們這些人應當是專家。我們知道這個東西可以打開,而且它已經打開過了。我們怎樣才能再度把它打開呢?”
“我們來試試,哈羅德。”
“看來你們是一籌莫展嘛。”
大家時而把目光投向哈里,而哈里則站在那兒看着大球,一隻手託着下巴,用一個手指輕輕地敲着嘴唇,陷入了沉思之中。
“哈里?”
哈里沒有反應。
特德走上前去,用巴掌在球面上拍了拍,大球發出悶聲,但僅此而已。特德用拳頭捶了一下大球,接着退了回來,搓了搓手。
“我想我們無法強行進入,我認為應當是它讓我們進入才行。”諾曼説道。沒有誰再接着他的話説什麼。
“我精選的第一流小組,”巴恩斯挖苦道,“他們也只能站着乾瞪眼。”
“你想讓我們怎麼辦,哈羅德?用核導彈來炸它。”
“如果你們打不開它,將有人會想辦法來打開它。”他看了看錶。“你們還有什麼好主意呀?”
沒有人出聲。
“好了,”巴恩斯説道,“時間到了。我們先回居留艙,然後準備乘潛艇返回上面去。”
離開
在C號筒體裏,諾曼從他的鋪位下面拖出一隻小的海軍軍用包。他又從浴室裏取出刮鬍子用品包,找出筆記本和一雙襪子,然後把包的拉鍊拉上。
“我已經準備好了。”
“我也好了。”特德説道。他很不高興,因為他並不想離開。“我想我們已經不能再耽擱了。天氣愈來愈糟糕。他們已經把DH-7裏的潛水員都接走了。現在在下面的只有我們。”
想到馬上就要上去,諾曼笑了笑。他心想:我從來沒有想過坐在船上的時候會期望看到海軍戰艦的灰色外殼,現在我倒真有這種想法。
“其他人都到哪兒去了?”
“貝思已經收拾好了。我想此刻她和巴恩斯一起在通信艙裏。哈里嘛,我想他也在那兒。”特德拽了拽身上的連身工作服。“我跟你説吧,我將非常樂意跟這身工作服道再見。”
他們離開住艙,朝通信艙走去。在路上他們與弗萊徹擦肩而過。弗萊徹正朝B號筒體走去。
“準備走了嗎?”諾曼問道。
“是的,先生,萬事俱備。”弗萊徹説道。可是她的神情有些緊張,似乎感受到某種壓力。
“你走錯方向了吧?”諾曼問道。
“我去檢查一下柴油儲備。”
柴油儲備?諾曼心中疑惑。既然要走了,還檢查柴油儲備幹什麼?
“她也許把什麼不該丟失的東西忘在那兒了。”特德説罷搖了搖頭。
控制枱處,氣氛十分陰沉。巴恩斯正在與水面上的艦艇通話。“你再説一遍,”他説道,“我想知道這是誰的命令。”他皺起眉頭,顯得十分生氣。
他們都看着蒂娜。“上面的天氣怎麼樣?”
“愈來愈糟,而且變化得很快。”
巴恩斯轉過身説道:“你們這幫白痴願意繼續待在這下面嗎?”
諾曼把包放在地板上。貝思此刻正坐在舷窗邊,十分疲憊地揉着眼睛。蒂娜正把監視器一個個地關掉,這時突然停住了。
“看啦!”
他們從監視器上看見了那顆閃光的大球。
哈里站在大球旁邊。
“他在那兒幹什麼?”
“他難道沒有跟我們一起回來?”
“我想他回來過。”
“我沒有注意到。我以為他回來了。”
“真他媽的,我想我已經跟你們這些人都交待過——”巴恩斯開了腔,卻又把話收住了。他也目不轉睛地看着監視器。
從屏幕上,他們看見哈里轉身對着攝影機,微微鞠了個躬。
“各位女士,各位先生,請注意,我想你們會發現這很有意思。”
哈里轉過身面對着大球。他雙手下垂放在身體兩側,姿勢非常輕鬆。他既沒有動也沒有説話,隨後閉起雙眼,深深地吸了口氣。
大球上的門又打開了。
“不壞吧,啊?”哈里説完突然露出微笑。
他説完後走進了那個大球,等他進去之後,門又關上了。
通信艙內頓時譁然。巴恩斯的嗓門比誰都大,大聲喊着讓大家安靜下來,可是沒人理他。突然,居留艙裏所有的燈都熄滅了,他們四周一片黑暗。
特德説道:“怎麼回事?”
這時只有舷窗外透進一點亮光,那是座標方格處的燈光。過了一會兒,那裏的燈也熄了。
“沒有電了……”
“我本來想告訴大家。”巴恩斯説道。
這時他們聽見一陣嗡嗡聲,燈閃了幾下又亮起來。“我們有內部供電,現在柴油發電機供電了。”
“為什麼?”
“看!”特德指着舷窗外説道。
他們看見舷窗外有個東西像銀蛇一樣在遊動。諾曼意識到,那是他們與上面聯繫用的電纜,此刻在舷窗外來回晃動,在海底糾結。
“他們切斷了與我們的聯繫!”
“是的,”巴恩斯説道,“上面已是狂風大浪,他們無法通過電纜向我們供電,也無法透過電纜與我們聯繫。潛艇也無法使用了,他們已經把所有的潛水員都接了上去,但是此刻潛艇無法下來接我們。至少有幾天來不了,要等風平浪靜後才行。”
“這麼説我們被困在下面了?”
“是的。”
“要多久?”
“幾天吧。”巴恩斯答道。
“幾天?”
“也許得一個星期。”
“我的天哪。”貝思説道。
特德把包甩到長沙發上。“真是意想不到的運氣。”他説了一句。
貝思轉過身衝着特德説:“你是不是瘋了?”
“大家都冷靜些,”巴恩斯説道,“一切都在我們控制之下,這只是暫時的延遲,大家沒有理由感到煩惱不安。”
諾曼倒是沒有感到煩惱或不安,但他突然覺得精疲力盡。貝思則陰沉着臉,顯得很惱火,覺得是上當受騙了。特德則激動不已,早已迫不及待地準備重返太空船,此刻正與埃德蒙茲準備器材設備。
諾曼只是感覺很累。他的眼皮發沉,他覺得自己站在這些監視器前面也許都能睡着。他找了個藉口,趕快回到寢室的鋪位上躺下,也不管牀單被褥潮不潮,枕頭涼不涼。旁邊那個簡體裏柴油發電機發出的嗡嗡聲和震動,他也沒當回事。他想:這是一種非常強烈的迴避反應。很快他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