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酒店的老闆把捏碎了的香煙絲往雕刻成刀豆型的煙斗裏填煙,反問道:
“二見澤一自行車店?你,認得那家的誰?”
二見澤一回答説:
“是這麼一回事,那家的老二昭次君,是我大學時代的朋友,我後來中途退學了,你看,就當了司機。”
“早就搬走了。聽説是搬到世田谷去了。那家的老闆和老闆娘在搬走前就死了,賣地的錢都歸了小昭,現在恐怕公司的工作也辭退了,靠利息過着悠閒的生活。”
二見澤一情不自禁的連聲音都變了。
“老闆……老闆和老闆娘已經去世了嗎?”
他心中想,在音信不通的年代裏,雙親競離開了人世,他緊咬着嘴唇。
“是呀,很不幸呀……五年前的事啦,老闆和老闆娘開着車到橋本去參加親戚家的喜宴,回來的路上和翻斗車正面相撞。對已經死去的人,照理我不該揭短,他是酒醉開車。”
二見澤一聲調悽苦他説了聲。
“啊!是這樣。”
“可是,小昭是個好樣的。他雖然從住宅公團得到了五億元的鉅款,可是,他卻完全不象那種常見的年輕人,他根本不沾吃、喝、嫖、賭。”
“五億?是賣地皮的錢嗎?”
“啊!那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小昭的哥哥被一個美國女人看上,帶到美國去了當時據説那美國女人給老闆在那個時候算得上可觀的一筆現金。
自行車店已經賺不了多少錢了,所以老闆用美國女人給的錢,買了河邊的荒地,你可能不瞭解情況,那陣子,境川河是個糞便處理場,河水都變得又黃又臭,簡直難以忍受,所以根本沒有人去沿河修房子,那些空地三文不值,兩文就買下來了。是呀,老闆一下就買了六、七萬平方米的地皮。
可是呀,沒過好久,我們這個鎮成了東京的衞星城,哪裏還顧得上什麼河水臭不臭,願意在河邊蓋房子的人就多起來了。
老闆拿出六七千平方米賣給蓋房子的,用這筆錢在自行車店附近,修建了十棟公寓大樓。老闆可真是會算計呀。
在他臨死前就根本無須再操心了,靠公寓的租金都有用不完的月收入。”
説完後,酒店的老闆嘆了一口氣。
“老闆您大慨也把土地賣給公團,狠狠地掙了一筆吧?”
“沒有那回事……遠遠上不了一億這個數……而且都存到農協去了,我家裏強盜來了都不着急。”
酒店老闆説話時流露出狡黠的表情。
二見澤一接着打聽起自己的事情來了。
“那麼,那位到美國去的昭次君的哥哥怎樣呢?”
“看來都死在那邊了,聽説已經多年渺無音信。”
“是嗎。從這裏搬走前,昭次君在哪個公司工作呢?”
酒店老闆回答:
“在東京的一家公司上班,詳細情況就不知道了。”
這時,有幾個客人進來買東西,老闆立刻迎上前去。
二見澤一謝過老闆後,就回到了搶劫來的出租汽車裏,他默默地為雙親的冥福而祈禱。
幾分鐘後,他考慮到要弄清楚弟弟昭次的新住址,究竟是到市政府或郵局,還是到相模原大沼,他伯父那裏去更為妥善?
二見澤一想,為了獲悉到自己赴美期間家中的詳情,還是隻有到伯父那裏去打聽為好。但是,遇到伯父和他家的人,即使自己打扮成出租汽車司機,也會立刻被認出是他的侄兒。
他決計在到達之前要進行一番化裝。拿定主意後,就開車出發了。他沿着剛才來的路往回開,來到了第十六號公路上,向八王子方向駛去。
二見澤一已來到伯父的老家所在地,那裏應該有伯父的一町五呎左右的田地和三十町步光景的雜木林,本來是連成一片的。
在來的路上,他在一個小酒店裏,買了一瓶特級日本酒。他開了一公里光景,將車向左轉了個彎。
過去,連接貯水池和夏令營的射擊場的路是很壞的一條路,現在已經重新鋪設過了。道路的兩側,在星星點點農家房子的後面,可以看到一棟棟現代化的住宅。
離道路更遠的左右兩邊的雜木林裏也冒出了準備出售的新宅和屋基地。左邊的那一座忠靈塔附近和右邊的雜木林,原先是鷓鴣、山鷸、雉雞和野兔子的天堂,沿着這條路再往前走,那裏的一片桑園和草地,是鵪鶉越冬的地方。
伯父的家位於道路的右側,二見澤一開車超過他家門口後,倒過來才找到。那家過去因大得空蕩蕩而讓人感到煞風景。可是現在出現在眼前的是高高的山石塊砌的圍牆,裏面是一棟二層樓的西式建築。
二
一看門柱上的名牌,那上面確實印的是伯父的姓名。
二見澤一將車開到附近的一條小路上,穿過了住家和田園,最終停在雜木林裏。
有一羣鷓鴣正在橫穿那條小路,看到開過來的出租汽車,發出嘰嘰喳喳的驚叫聲,就像亂扔出去的紅黃色的小石那樣,四處飛散了,二見澤一見到這個情景,緊張的表情一下就放鬆了,短暫地沉浸在回憶之中。
當他繞過雜木林中的羊腸小道,發現右邊的樹林已經全部砍倒了,這裏成了屋基出售地,他不禁又皺起眉來,那片土地過去是伯父所有的。
這片出售的屋基地,分割成五十坪至一百坪大小的範圍,看來共有三千坪光景,那裏還豎着一塊相模新土地建設公司的大招牌,上面畫了個土地平面圖,那圖上有些已標明售出的字樣周圍沒有見到人影。二見澤一的車就在那裏停下,他走出車,到一根鐵繡斑斑的自來水管旁,打開水龍頭,居然有水。
二見澤一洗了臉,又洗了手,然後,回到車旁,打開行李箱,從旅行箱裏取出一個放着各種化裝道具的盒子。
他在雜木林中坐下,對着鏡子化起妝來,先在自己的眼皮上貼上一層,看起來變成了腫眼皮;又在口腔的左右兩側各塞進一個襯子,使雙頰變得胖胖的;在鼻子上貼了一塊透明而不反光的特殊膠帶,讓鼻子塌下去。
十多分鐘後,二見譯一開着出租汽車進了伯父家的庭園。那是一座極為豪華的日本式庭園,在庭園的水池裏,有幾十條緋鯉游來游去。
主樓是一棟明朗的西式現代化建築,附近的車庫裏排列着兩輛轎車,一輛美國雪弗萊“卡瑪洛”ss型,另一輛是七八成新的名牌林肯豪華車。
二見澤一的汽車就靠車庫停下了,走到主樓的大門前,按了按對講機的按鈕。
對講機裏傳來了年輕姑娘的聲音。
“您是哪一位?”
二見澤一故意改變聲音答道:
“我想求見貴府的主人,假若他老人家不在,可否見一下夫人……我是二見澤昭次君的朋友,過去蒙他的照應,這次到他老家去找他,他已經搬走了,在那附近的酒店,打聽到昭次君的伯父大人的住處,冒味前來打攪。”
姑娘答道:
“請稍等片刻,常務董事先生正在午睡,可能還沒有起牀。”
隔了一會,對講機裏響起一個老態龍鍾的聲音:
“所謂受過昭次的照顧,究竟是怎麼回事?”
二見澤一聽出了這是伯父的聲音。於是回答道:
“當學生時我向他借的錢,現在總算能來還他了。”
伯父説:
“原來是這樣……那就進來吧。”
電動門就自動打開了。出來一個面容清秀、顏有姿色的青年女僕,她把提着一大瓶日本酒的二見澤一帶進了客廳。
牆上掛着巨幅油畫,牆的一面是大壁爐,大書櫃裏排列着成套的百科字典和大部頭的文學全集。二見澤一心裏想,説不定那些書只有一空書套。伯父龍一舒舒服服地坐在大安樂椅裏,嘴裏叼着煙斗——這本身就像一幅絕妙的漫畫。
皮膚粗糙的臉上,架着一幅鑲着鑽石的鉑金架子的眼鏡,一雙手的十個手指,全部載了寶石戒指,有鑽石戒,綠寶石戒、紅寶石戒等等,真是琳琅滿目。睡袍的口袋裏還露出半截英文版的經濟新聞報,簡直令人啼笑皆非。
二見澤一裝出一副苦笑的樣子,將制帽靠近膝蓋,恭恭敬敬地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並把一大瓶日本酒遞過去,説:
“這是獻給您老人家的一點敬意。”
伯父傲慢的靠在椅背上,説:
“我最近只喝法國的拿破崙牌白蘭地和英國的喬尼牌黑威士,既然你拿都拿來了,我就收下緊,小夥子,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譯田三郎。”
“坐下,坐下。我的身份在這上面。”
伯父説着從睡袍的口袋裏拿出一個塞滿鈔票的,厚厚的包,從中取出一張名片放在圓桌上。
三
這張名片比一般的名片要大得多。用粗體鉛字密密麻麻印着五個頭銜,如相模新土地建設公司常務董事,相模原市公害防治協會理事……等等。
二見澤一裝着恭恭敬敬的樣子,從桌子上用雙手接過那張名片,在伯父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了。伯父將口中叼着的煙斗(這是一支英國希爾頓牌的銀灰色的高級煙斗),放到了圓桌上,他打開放在圓桌上的組合煙具,取出一支雙皇冠牌的哈瓦那雪茄,撕破玻璃紙,用一把金刀在煙尾上開了個口,用純銀的美國杜邦牌打火機點上了火。
二見澤一用羨慕的口吻説:
“常務董事先生,您的生意,看來真是財源茂盛啊。”
確實,也令人羨慕。
“怎麼給你説呢,我手中的山林,現在每一坪的最低價也要值五萬。原就有十萬坪,我賣了一萬坪的樣子,剩下的我打算等漲了價以後再賣,可是,儘管説我是個大財主,我這個人就是有點怪想法,比方説,只要按一下這個電鈕,就直通派出所和警察局發出報警,而且,這是一種DFF型雙保險制的報警裝置,只要哪個壞蛋敢在電杆上切斷線,它立刻就會自動報警。”
伯父説完後,哈哈大笑起來。
“請不用擔心,我可不是那種……”
“我知道,我知道,我並不懷疑你。怎麼樣,來一支雪茄吧,這可是高級品啊!”
“謝謝。我比較習慣抽這種煙。”
二見澤一拿出自己的日本憩牌煙點了一支。這種牌子的煙味很接近切斯特菲爾德牌和貝爾梅牌煙的味道。二見澤一在日本香煙中最喜歡這種牌子。
伯父靠在椅子裏,傲慢地問道:
“可是,你究竟是怎麼同昭次認識的?”
“是這樣的,讀書的時候,臨畢業前,我開車出了事故,只得退學,去當臨時工,就是當司機,以後我就成了正式的出租汽車司機。”
“你的運氣夠壞的。究竟是什麼樣的事故?”
“我把老美的夫人撞傷了。撞斷了她的一隻腳,好在沒有留下什麼後遺症。不過,人家是老美嘛,所以付了五百萬元的賠償費……那時,辯護律師的費用,是昭次幫我支付的,一共是五萬元。昭次既沒有限定我歸還的時間,也不要我付利息。現在,事故的賠償費,總算是分期付清了,所以我應該來歸還昭次君的借款了。”
“原來是這樣:小夥子真不錯,那你就把錢交給我好啦。”
“不過,我還想當面向昭次君表示謝意,可不可以請您將他的住扯告訴我。”
二見譯一説完又側側身子表示敬意。
“那也行,昭次現在搬到了世田谷的一個叫用賀的地方,也就是用賀小區二段xx號,他家的電話是……”
伯父告訴了他,二見澤一摸出小筆記本,請求説:
“麻煩您,請再説一遍。”
伯父不太高興地義重説了一遍。
“可是,你為了那場事故的賠償費,就那麼省吃儉用地拼命幹活,煞過來的吧?要是我的話,那點錢,賣它個百來坪的山林,也就了事啦。”
説着,他又高興起來了。
二見澤一回答説:
“反正我是過慣了窮日子的了,至今我還是住在單身公寓裏……能不能請您談點昭次君大學畢業後的情況。”
“那小子也走運了,起初,他在澀谷的一家叫五光歡光的經營旅遊業和不動產的大公司裏工作,後來讓總經理看上啦,把自己的姑娘嫁給他;現在正一步一步要接替五光歡光公司總經理的職位呢。要知道,總經理倒是有個兒子,可是從小得了小兒麻痹症,直到現在還靠輪椅過日子。”
“真了不起!不就是五光財團嗎?”
“嗯,別看昭次那麼年輕,現在在公司裏地位顯赫。你不事先給他打個電話,恐怕見不着他。要知道,像我這樣的名流,還常常見不到他呢。這渾小子,連他伯父都忘了。”
“見到了,告訴他,讓他抽時間來給我請安。就談到這兒吧,我是非常忙的。”
伯父説完就臉轉向一邊了。
“打攪您啦,耽誤您這麼長時間,實在對不住,我告辭了。”
二見澤一邊説邊站起身來,又恭恭敬敬地行個禮,就向大門走去。
十幾分鍾後,二見澤一開着他那搶劫來的出租汽車,穿過世田谷——町田公路,行駛在鶴川附近。
他想到了作為五光財團主心骨的五光觀光那家公司,在美國韋加斯城、邁阿密、夏威夷等地都開設有豪華賓館,而在國內的箱根、伊豆、三浦半島、輕井澤等地也擁有賓館、遊樂園的大量的別墅建設地,此外,公司還在日本各地設立了零售的公寓住房,甚至還填海造地,為工廠建設提供地基,從各方面獲取巨利;另一方面,還在國內勾結政客,在美國勾結黑手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