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拉駕着摩托車駛下山坡,飛快地駛向工人住宅區。她越過凱利的肩頭望去。看見吉普車停靠在商店前面,離開加油泵並不遠。她剎住車後,他們都在月色中下了車。
凱利扭開商店的門,幫着把馬爾科姆扶進去。
薩拉將摩托車推進商店,隨後把門關上。
“道克?”她喊道。
“我們在這兒,”索恩應答着,“和阿比在一起。”
藉着從窗户逸進來的月光,她看到這間商店看上去很像一個廢棄的路邊方便店,店內有一個存放軟飲料的玻璃壁面電冰箱,玻璃壁上的黴斑遮掩住了裏面的飲料罐。旁邊的一個金屬絲架上擺着長條塊糖和閃爍牌泡泡糖,糖紙上綠斑點點,爬滿了蛀蟲。在毗鄰的雜誌架上,紙頁已經卷曲,刊頭標題是五年前的。
在商店的一側,擺放着成排的基本生活用品:牙膏、阿司匹林藥片、防曬藉,洗髮精、梳子和刷子。旁邊的衣櫥架上掛滿了T恤衫、短褲、襪子、網球拍、游泳衣,還有少量的紀念品,諸如鑰匙鏈、煙灰缸,以及酒杯等等。
商店的中央是一個小型島狀平台,上面有一台電腦收款機、一台微波爐,以及一台煮咖啡機。微波爐的門大開着,某個小動物在裏面築了一個窩,咖啡機裂開了,上面掛滿了蜘蛛網。
“真是亂七八糟。”馬爾科姆説道,
“我看倒還不錯。”薩拉·哈丁不予苟同。窗户全都裝了鐵柵,牆壁看上去非常結實,罐頭食品或許仍可以食用。她看到一個標記,上面寫着“廁所”字樣,説不定這裏還有管道呢,他們在這裏應該很安全,至少暫時是這樣。
她扶着馬爾科姆在地板上躺下,然後走到索恩和萊文忙着照料阿比的地方,“我帶來了急救箱。”她説道,“他怎麼樣?”
“外傷挺厲害的,”索恩回答道,“有好幾道大口子。但是骨頭沒斷。頭好像傷得挺重。”
“渾身都疼,”阿比訴苦道,“連嘴都疼。”
“誰去找個燈來。”她説道,“讓我來看看,阿比。是的,你磕掉了幾顆牙,所以嘴就疼了。不過牙是可以鑲上的。頭上的傷口也不是太重。”
她用紗布將傷口清擾乾淨,然後轉向索恩,“直升機還要多長時間才能來?“
索恩看了一眼手錶,説道:“兩個小時。”
“降落在什麼地方?”
“降落點距離這裏有幾英里。”
她一邊忙着照料阿比,一邊點了點頭:“好的,這麼説我們要在兩小時內到達降落點。”
凱利説道:“我們怎麼能行呢?汽車都沒有油了。”
“別擔心,”薩拉説道,“我們會想出辦法來的。一切都會好的。”
“你總是那麼説。”凱利啷嚷了一句。
“因為這始終是正確的。”薩拉説道,“好了,阿比,我現在需要你的配合。我要讓你坐起來,脱掉你的襯衣……”
索恩和萊文走到一邊去了。
萊文兩眼呆滯無神,機械地走動着。剛才在吉普車上的遭遇似乎已經把他擊垮了。“她在説些什麼?”他嚷道,“我們被困在這裏了,被困住了!”他的聲音充滿了歇斯底里,“我們哪裏也去不了,我們什麼事也幹不成了。我告訴你們,我們都要死——”
“冷靜點!”索恩説着抓住了他的胳膊,然後湊近他身邊告誡道,“別嚇着孩子們。”
“那又有什麼關係?”萊文不服氣地説道,“他們遲早會明白的——哎喲!輕點!”
索思正使勁抓着他的胳膊。他湊近了萊文:“你太老了,別扮演小丑了。”他平心靜氣地説道,“現在,振作起來,理查德,你在聽我講嗎。理查德?”
萊文點了點頭。
“好!理查德,我現在要到外面去,看看加油泵還能否運轉。”
“加油泵肯定不能運轉了,”萊文説道,“經過五年以後肯定不行的。我告訴你,這是在白白浪費——”
“理查德,”索恩説道。“我們必須檢查加油泵。”
沉默了片刻。兩人互相對視着。
“你是説你要到外面去?”萊文打破了沉默。
“是的。”
萊文緊鎮雙眉。又一陣沉默。
薩拉蹲在阿比身邊,喊道:“夥計們,燈在哪裏呀?”
“稍等一會兒。”索恩説道。他又向前湊近了萊文,“好吧?”
“好的。”萊文説着深深嘆了一口氣。
索恩走到前門,打開門後,邁步走進黑暗之中,萊文在他身後關上了門。索恩聽到了門鎖上的咔嗒聲。
他倏地轉過身來,輕輕地叩門,萊文將門開了幾英寸的窄縫,向外窺探着。
“看在上帝的分上。”索恩低聲叫道,“別鎖上!”
“但是我只是想——”
“別鎖上該死的門。”
“好的,好的,對不起。”
“看在上帝的分上。”索思又重新説了一遍。
他又關上了門,轉身面對茫茫黑夜。
在他四周,整個工人住宅區一片靜謐。他只聽見黑暗中傳來的單調的蟬鳴聲。他感到納悶,這簡直太寂靜了。但或許這只是與剛才迅猛龍不停地咆哮形成的強烈對照所致。索恩背對着門佇立了許久,凝眸遠望着開闊地。他什麼也沒看見,
最後,他邁步走到吉普車前,打開側門,在黑暗中摸索着尋找那隻無線電對講機。他的手觸到了無線電對講機,它已經滑掉在乘客座位底下。他把它拿出來,帶回到商店。他敲響了商店門。
萊文打開門,説道:“門這回沒上鎖——”
“給你。”索恩把無線電對講機遞給他,又隨手關上了門。
他又停下來四下裏看了看。他周圍的住宅區一片靜謐。皓月當空,萬籟俱寂。
他舉步向前走去,兩眼緊盯住加油泵。最外面的油泵柄上鏽跡斑斑,掛滿了蜘蛛網。他舉起油管嘴,扳了一下彈簧栓,毫無反應。他緊捏住油管嘴手柄,沒有噴出油來。他輕敲了一下油泵上的標明加侖數的玻璃窗,玻璃居然掉落在他的手裏,窗內有一隻蜘蛛急匆匆跑過金屬記數射度盤。
沒有汽油。
他們必須要找到汽油,否則他們決不可能搭上直升機。他對着加油泵雙眉深鎮,陷入了沉思。這些加油泵結構簡單,結實耐用,在偏僻的建築工地上隨處可見。這是有道理的,因為這畢竟是在一座孤島上。
他停住了。
這裏是一座孤島。這意味着一切物品都要靠飛機或船隻運進來。絕大多數情況下可能是用船。用小船,這樣補給品要用人工來卸貨。這就意味着……
他伏下身去,藉着月光查看加油泵的基底。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基底沒有地埋油罐。他看到一條粗粗的黑色聚氯乙烯輸油管淺淺地理在地下通向別處,他能夠看到輸油管通往的方向——繞着商店一側而去。
在月光下,索恩小心翼翼地順着輸油管走下去。他收住腳步停頓了片刻。傾聽四周動靜,然後又繼續前進。
他轉到商店的一側,看到了他預料之中的東西:緊挨着邊牆,有幾個五十加侖的金屬圓桶。一共有三個圓桶,相互之間由一些黑色軟管相通。這也是有道理的,這座島上的所有汽油都必須成桶地運到這裏來。
他用手指關節輕叩每個汽油桶,全都是空的。他搬起了其中的一個,希望能聽到桶底殘液的藏浚聲。他們僅僅需要一兩加侖的——
什麼也沒有。
所有油桶都空空如也。
但是他相信,這裏的油桶肯定不止這三個。他迅速做了一番心算。一個這般規模的實驗室要配備六部支援車輛,或許更多,即使每部車子都節約用油,每個星期仍要耗油三十到四十加侖,為保險起見,公司要貯備至少兩個月的油,或許是六個月的油。
那就意味着要有十到三十個油桶,而且鋼製油桶很重,所以存放地點可能就在附近。説不定就近在咫尺……
他緩輕轉過身去,環顧四周。月色清明,他能看得一清二楚。
在商店另一側,有一片空地,然後是高大茂盛的杜鵑花樹叢,一直蔓生到通向網球場的路上。在樹叢上方,鏈狀柵欄上綴滿了蔓藤,左側是第一幢工人別墅,他只能看到黑糊糊的屋頂,在網球場右側靠近商店的地方,樹葉茂密,不過他看到了一個豁口——
一條通道。
他向前走去,逐步離開了商店。在走近樹叢中黑黢黢的豁口時,他看見一道垂直線,馬上意識到這是一扇敞開的木門的邊緣。一個小棚屋深藏在密林叢中。另一扇門關閉着。他走上前去,看到了一個鏽跡斑斑的金屬牌,上面的紅字母早已開始剝落。在月光下,字母變成了黑色:
小心謹慎
嚴禁煙火
易燃物品
他停下腳步,側耳傾聽。他聽到迅猛龍在遠處吼叫,但它們好像遠離此地,在後面的山上。不知是什麼緣故,它們沒有逼近這個住宅區。
索恩等待着,心口怦怦直跳,兩眼向前緊盯着小棚屋那黑洞洞的門口。最後,他決定冒險進去探個明白。他們需要汽油。他邁步向前走去。
由於昨夜裏下的那場大雨,通往棚屋的小路還是濕的,但是棚屋裏面是乾的。他的眼睛適應了裏面的光線。
這是一個小地方,大概有十二英尺見方。在昏暗的光線中,他看見十幾個生了鎊的汽油桶直立着。還有三四個油桶橫放着。索恩很快地把每隻油桶晃了一遍,它們都很輕,空空如也。
每一個油桶都是空的。
索恩感到非常沮喪,轉過身朝小棚屋的門口走去。他停了片刻。朝月光朗照的夜色中看去。突然,在他等待之際,他聽到了千真萬確的喘息聲音。
在商店裏。萊文從一個窗户移動到另一個窗户,竭力要跟上索恩的行蹤,他的身體因為緊張而有點哆嚓。索恩在幹什麼?他走得離開商店太遠了。這很不明智。萊文不停地朝前門看,真希望能鎖上它。大門不上鎖,他感到太不安全了。
索恩現在已走進樹叢,完全從視野裏消失了,他已經進去很長時間了,至少已有一兩分鐘了。
萊文密切注視着窗外的動靜,同時咬住了下嘴唇。他聽到遠處傳來迅猛龍的咆哮聲,知道它們仍守候在實驗室的入口處。它們沒有一路追趕下來,甚至現在也沒有追來。為什麼不追趕呢?他百思不得其解。這個問題在他的心裏縈繞不定。他鎮靜下來,感到了一絲寬慰。一個需要解答的問題:為什麼迅猛龍一直守候在實驗室門口呢?
他想到了各種解釋。迅猛龍對它們的出生地實驗室有一種隔代遺傳的畏懼感,它們還記得那些籠子。不想再度被捉住,但是他覺得最可能的解釋也是最簡單的——即實驗室周圍地區是另外某種動物的領地,由氣味來區分、劃界並予以保衞,因而迅猛龍不能擅自闖入。他現在想起來了,即使是霸王龍當初穿過這塊領地時也是匆匆走過,根本沒有停留。
但這裏是誰的領地呢?
萊文一邊等候着,一邊不耐煩地注視着外面的動靜。
“找到燈了沒有?”薩拉在房間的另一側喊叫,“我這裏需要燈光。”
“馬上就來。”萊文回答。
在小棚屋的入口處,索恩默不作聲地佇立着,仔細傾聽。
他聽到了輕微的噴着鼻息的呼氣聲,彷彿是一匹默不作聲的馬。一個龐然大物正在伺機而動。響聲是從右邊某個地方傳來的。索恩緩緩轉身,左右顧盼。
他什麼也沒看見。明亮的月光照在工人住宅區。他看到了商店、加油泵,以及吉普車的黑暗輪廓,舉目向右面望去,他看到一塊空地,以及茂密的杜鵑花樹叢,還有遠處的網球場。
除此之外,別無它物。
他定睛細看,側耳靜聽。
輕微的噴鼻息聲不斷傳來,還沒有微風的風聲大。但是現在沒有風:大樹和小樹叢都紋絲不動。
真是這樣嗎?
索恩感覺到事情不妙。有個東西就在他的眼前,他本來是能看見的,但是卻沒有看見,他睜大眼睛注視着,開始懷疑是否自己的眼睛欺騙了自己。他隱約感到自己在右側的樹叢中發現有一陣輕微的動靜。月光下樹葉的輪廓好像在移動。好像是移動了,然後又穩定了下來。
但是他不能確信。
索恩注視着前方,心裏頓時緊張起來。他一邊觀察,一邊開始思索,映入他艱簾的不是樹叢,而是鏈狀柵欄。柵欄上的大部分地方都爬滿了葡萄藤,但是在幾個地方依舊可以看到鏈狀柵欄上規則的菱形。而且該輪廓還有一點離奇。柵欄似乎在移動,微微飄動。
索恩定睛細看,它也許是在移動,他暗想。也許在柵欄那面有個動物,緊靠着柵欄上,使其晃動。但那似乎又不大像。
這是別的什麼東西……
突然,商店裏映出了燈光。燈光從帶鐵柵的窗户瀉出,在開闊地上投下了幾何形圖案似的黑影,並照到了網球場邊的樹叢上。剎那間——只有一剎那——索恩看到網球場旁邊的樹叢形狀很奇特,它們實際上竟然是兩隻七英尺高的恐龍。它們並排站立着,虎視眈眈地看着他。
它們的身體似乎是披滿了明暗相間的拼花圖案,使它們與其身後的樹叢甚至與網球場上的柵欄都渾然成為一體,索恩完全給弄糊塗了。它們的隱身術非常完美,從商店窗户射出的燈光突然映照在它們身上之前,那隱身術簡直是完美無缺。
索恩屏住呼吸,凝神注視。這時,他意識到了樹叢狀的明暗相間的圖案只是它們身體的一部分,剛抵到它們的胸口中部。再往上,又是一種與柵欄相稱的菱形交叉圖案。
索恩目不轉睛地凝視着,恐龍身上的複雜圖案逐漸消失了,轉而變為白堊色,接着又開始出現一連串垂直的條形影子,恰恰與商店窗户照射出的影子相吻合。
就在他的面前,兩隻恐龍居然又從視野中消失了。他眯起雙眼,定睛細看,才勉強分辨出恐龍身軀的大概輪廓。如果不是他已經知道恐龍原先就在那裏的話,他根本就不可能發現它們。
它們是變色龍。然而其擬態能力卻不同於索恩所見到過的任何變色龍。
他慢慢地向後退進了小棚屋,躲進了黑暗處。
“天哪!”萊文望着窗外驚叫起來。
“對不起。”哈丁解釋道,“可是我必須開燈,這個孩子需要幫助。我不能摸着黑來幹活。”
萊文沒有理會她,他正看着窗外,竭力想弄明白他剛才看到的是什麼。他現在回想起迭戈遇害那天他臂見的情景。那種瞬間的感覺使他意識到大事不妙。萊文現在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但是這在已知的陸棲動物中是頗為罕見的,而且——
“怎麼了?”她與他並排站在窗口詢問道,“是索恩嗎?”
“快看!”萊文説道,
她透過窗柵欄向外看去:“是樹叢嗎?什麼?我應當怎麼——”
“你看哪!”他説道,
她又看了一會兒。然後搖了搖頭:“對不起。”
“從樹叢根部開始,“萊文告訴地,“然後慢慢向上移動眼睛……目不轉睛……你會看到輪廓的。”
他聽見她嘆息道:“對不起。”
“那麼再把燈關掉。”他説道,“你就會看見了。”
她熄滅了燈光,萊文在瞬息間看到了兩隻恐龍的明顯輪廓。它們的身軀在月光下呈淺白色,其間有垂直條紋。頃刻間。圖案便開始消失了。
哈丁返回到他旁邊,這一次她立刻就看到了恐龍。正如萊文所料,她會看見的。
“一點不假。”她説道,“有兩隻?”
“是的,並排站着。”
“而且……圖案正在消失?”
“是的,正在消失。”
他們看見恐龍身上的條形圖案逐漸被它們身後的杜鵑花樹枝葉的圖案取代了。兩隻恐龍再次隱蔽得不見蹤影。但是這種複雜的圖案變幻表明其外表皮層載色體的排列方式與海上無脊椎動物相同。其顏色層次之巧妙,其變幻之迅速,都表明——
哈丁皺起眉頭,詢問道:“它們是什麼?”
“它們顯而易見是身懷絕技的變色龍,雖然我不能肯定,但是將它們劃分為變色龍是完全合適的,因為從技術角度來講,變色龍的能力只能——”
“它們是什麼?”薩拉不耐煩地重複問道。
“確切地講,我認為它們是薩斯特里食肉龍。原種產於巴塔哥尼亞,高約兩米,頭部與眾不同——你注意到它那個粗短的像哈叭狗似的鼻子以及眼睛上方那對大角嗎?差不多像翅膀一樣——”
“它們是食肉動物嗎?”
“當然是。它們具有——”
“索恩在哪兒?”
“他鑽到左側的樹叢中去了,已經有一會兒了。我沒有看見他,但是——”
“我們怎麼辦?”她急切問道。
“怎麼辦?”萊文説。“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們必須做些事,”她説道,語速緩慢,彷彿他是一個小孩子,“我們必須幫助索恩返回來。”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萊文説道,“那些動物每隻一定有五百磅重,而且還是兩隻。我本來勸過他,不讓他出去的,可是現在……”
哈丁雙眉顰蹙,看着窗外説道:“去把電燈打開。”
“我倒願意——”
“去把電燈打開!”
萊文悻悻地起身而去。他原先一直在為他的了不起的發現而自鳴得意——一種完全沒有料到的恐龍特徵,當然在相關的脊椎動物中並非完全沒有先例。可是,這個身材矮小、肌肉發達的女流之輩居然在衝着他發號施令。
萊文被激怒了。説到底,她還算不上僱一名科學家,不過是一名博物學家。一個缺乏理論的領域。他們這些人只是整天圍着無用的動物轉悠,自認為是在從事有創見的研究,那不過是一種很好的野外生活,如此而已。無論怎麼説。也稱不上科學。
“開!”哈丁注視着窗外,喊道。
他啪地打開電燈,舉步朝窗户走去。
“關!”
他連忙轉身返回,關上電燈。
“開!”
他又把電燈打開。
她起身離開窗户,穿過房間走過來。“它們不喜歡這樣,”她説。“這可把它們給弄糊塗了。”
“哩,説不定有一個不適應期。”
“是的,我有同感。喂,把它們擰開。”她從一個貨槊上取下一大把手電筒,遞給了他,接着又回身從鄰近的一個金屬絲架上拿下一些電池,“我希望這些電池還能用。”
“你準備幹什麼?’萊文問道。
“是我們,”她表情嚴肅地糾正道,“我們。”
索恩站在小棚屋的黑暗處,從敞開的門向外看。有人在商店裏反覆開關電燈。然後,燈亮了好一會兒。可是現在,燈忽然又熄滅了。小棚屋前這塊地方只有月光了。
他聽到了動靜,一陣輕微的沙沙聲。他又聽到了呼吸聲。隨後,他便看見兩隻恐龍正拖着尾巴直立着走過來。它們一邊走,皮膚圖案似乎在一邊變幻着,他感到目不暇接。它們朝着小棚屋走來。
它們走到了門口,身軀在月光照射下現出了黑色輪廓,漸漸清晰了。它們看上去像小型霸王龍,只是額角上多出了兩隻角,它們的前肢又小又粗。這兩隻食肉動物突然低下方方的腦袋,仔細地朝棚屋裏看。它們噴着鼻息,嗅聞着,身後的尾巴緩緩地擺動。
它們的身軀龐大,鑽不進來。他此時此刻真希望它們鑽不進來。突然,第一頭恐龍低垂下腦袋,唪叫着,從門口跨了進來。
索恩屏住呼吸,琢磨着該如何是好,但是他根本無計可施。這兩隻動物的行動有條不紊,第一頭移身到一邊去,以便讓第二頭也能進來。
突然間,六七道耀眼的光束一齊從商店的一側照射出來。光束遊動着,照在恐龍的身上,像探照燈一樣開始前後左右緩慢而飄忽不定地辯動起來。
現在可以清楚地看見這兩隻恐龍。它們不喜歡這樣的光照。它們咆哮着,試圖避開光亮,但是光束在不停地遊動,追尋着它們照射,在它們的身軀上劃來劃去。當光束掠過它們的身軀時,它們的外表皮迅速作出反應,開始泛白,隨着光束的遊動而不斷地變幻。它們的身軀顯出了白色條紋,然後逐漸消失轉暗,接着又開始泛白。
那些光束始終在不停地遊動,但是照射到恐龍的臉上,特別是其眼睛的時候則有所停頓。它們犄角下面的那對大眼睛連連直眨,頭猛地仰起又突然低下,彷彿受到蒼蠅的騷擾似的。
兩隻恐龍被攪得焦躁不安。它們轉過身來,從小棚屋裏退了出去,衝着遊動的燈光高聲咆哮起來。
燈光仍然在遊動,毫不留情地在黑暗中晃動着。遊動的方式複雜而無規則。恐龍又吼叫起來,朝着燈光邁出了威脅性的一步。然而它們顯得猶豫不決。它們顯然是不願意再暴露在這些遊動的燈光之下。片刻後,它們慢吞吞地離去。燈光一直追隨着它們,將它們驅趕到網球場那一側。
索恩向前走去。
他聽見哈丁在喊:“是道克嗎?快離開那裏,説不定它們又決定返回呢。”
索恩疾步朝着燈光跑去,轉眼就跑到了萊文和哈丁的身旁。他們正舉着幾隻手電筒不停地前後左右晃動着。
他們都回到了商店裏。
進去之後,萊文重重地關上了門,有氣無力地倚在門上説道:“我一生當中還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
“理查德,”哈丁冷冷地説道,“把握住你自己。”她走過去,將手電筒堆放在櫃枱上。
“到外面去亂走簡直是發瘋。”萊文擦着額頭抱怨道。他滿身大汗,襯衣全濕透了。
“實際上,這是扣籃得分。”哈丁説着,轉身面對索恩,“你可以看到它們的皮膚反應有一個不適應期。這雖不能與章魚相提並論,但是確實存在。我認為這些恐龍與那些依賴於偽裝的動物都一樣,它們基本上是靠伏擊獵食。它們的動作不迅速,亦不特別活躍。它們能在一個沒有什麼變化的環境中一動不動地呆上幾個小時,隱身在背景裏,坐等那些沒有戒備心的獵物從它們身邊走過。但是如果要它們不斷調節以適應新的光線條件時,它們便知道再也無法藏身了。它們會變得焦躁不安。如果它們的焦躁不安達到了極點,它們最終只好逃之夭夭。剛才發生的就是這麼回事。”
萊文轉過身去,惱怒地瞪着索恩:“這都是你的過錯。假如你沒有出去,沒有到處——”
“理查德,”哈丁打斷他的話,説道,“我們需要汽油,否則我們就別想離開這裏。難道你不想離開這裏嗎?”
萊文一聲不吭了,他滿臉愠色。
“嗯,”索恩説道,“小柵屋裏一滴汽油也波有。”
“嘿,大家快看。”薩拉説道,“看看誰來了!”
阿比倚在凱利身上,走上前來。他已經換上了商店裏的衣服,一條游泳褲和一件T恤衫,上面寫着:“國際遺傳技術公司生物工程實驗室”,下面一行字是:“我們創造未來”。
阿比兩眼烏青,面頰紅腫,額頭上的那道傷口已經被哈丁包紮好了,他的兩臂和雙腿傷痕累累。但是他在行走,他還擠出一個變了形的微笑。
索恩連忙問;“你感覺怎樣,孩子?”
阿比説,“你知道我現在最需要的是什麼?”
“什麼?”索恩追問道。
“可口可樂,”阿比説道,“還要許多阿斯匹林。”
薩拉彎下腰湊近馬爾科姆,他正在輕聲哼哼,兩眼向上望着。“阿比怎麼樣了?”他問道。
“他會沒事的。”
“他需要嗎啡嗎?”馬爾科姆又問。
“我想不需要吧。”
“好的。”馬爾科姆説罷,伸出手臂,挽起了袖子。
索恩把微波爐裏的那窩清理出去,然後加熱了一些燉牛肉罐頭。他又找到了一盒紙製餐盤,盤上飾有萬聖節前夕的裝飾圖案——南瓜和蝙蝠。他用小勺將熱好的食物盛到盤子裏。兩個孩子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
他遞給薩拉一盤,然後轉向萊文:“你吃嗎?”
萊文正看着窗外説道:“不吃。”
索恩聳了聳肩。
阿比走過來,手上端着盤子問道:“還有嗎?’
“當然有。”索恩説着把自己的盤子送給了阿比。
萊文走到馬爾科姆身邊坐下,開口説道,“嗯,我們至少有一件事是對的。這座孤島是一個真正的失落的世界——一種原始的從未破壞過的生態學。我們從一開始就是對的。”
馬爾科姆朝他看了看,然後抬起頭來:“你是在開玩笑吧?”他表示異議,“那些死了的虛幻龍該如何解釋呢?”
“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萊文説道,“顯而易見,迅猛龍將它們殺死,然後迅猛龍又——”
“又怎麼樣?”馬爾科姆搶過話頭,“把它們拖回自己的窩附近嗎?這些虛幻龍重達數百噸,理查德,一百隻迅猛龍也拖不走它們。不對,不對。”他嘆了口氣,“這些屍首一定是順着河漂到了轉彎處,然後被衝上岸的。迅猛龍在食物來源方便——有死虛幻龍——的地方建起了自己的窩。”
“嗯,有可能……”
“可是為什麼有這麼多死虛幻龍呢,理查德?為什麼沒有一隻生長到成年呢?而且為什麼這座荒島上會有如此多的食肉動物呢?”
“這個嘛,我們當然還需要更多的資料——”萊文説,
“不,我們不需要了。”馬爾科姆説道,“難道你沒仔細檢查過實驗室嗎?我們已經知道答案了。”
“答案是什麼?”萊文惱怒地問道。
“蛋白質性感染粒子。”馬爾科姆説罷閉上雙眼。
萊文皺起眉頭:“什麼是蛋白質性感染粒子?”
“走開。”馬爾科姆邊説邊連連擺手。
阿比蜷縮在一個角落裏,幾乎睡着了。索恩捲起一件T恤衫,墊到了孩子的頭下。阿比哺喃説着什麼,臉上露出了微笑。
不出片刻,他便打起了呼嚕。
索恩站起身,向站在窗口的薩拉走去。
商店外面,天漸漸亮了。樹木上方泛出了淺藍色。
“現在還剩下多少時間?”她問道。
索恩看了一眼手錶,説道:“可能還有一小時。”
她開始踱來踱去。“我們必須找到汽油。”她説道,“如果有汽油,我們就能把吉普車開到直升機降落點去。”
“可是沒有汽油呀。”索恩説,
“在某個地方一定會有的。”她繼續來回踱着,“你試過了加油泵……”
“是的,都是空的。”
“實驗室裏面會不會有?”
“我想不會有。”
“別處呢?拖車裏會有嗎?”
索恩搖頭否認:“那是輛被動式拖車。另外一輛拖車裏有一部備用發電機。有幾個汽油桶,但是它已經墜落懸崖了。”
“説不定拖車墜崖時油箱沒有破裂。我們還有摩托車。或許我們可以到那裏去找——”
“薩拉。”他打斷她的話。
“值得一試。”
“薩拉——”
萊文趴在窗户上輕聲叫道:“注意!有不速之客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