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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為了防止留下指紋,朝倉用自己的打火機點了煙。他吐着青煙,若無其事地試探一句:“是這樣。對這種事,刑警和記者這類人一定是蜂擁而至吧。”

    “看來是這樣。我清早離開營業所,就一直奔忙着,對所裏的情況不大清楚。反正夠熱鬧的大概是保護冬木吧,兩個刑警就跟在他身邊,連那小子接電話,也都跟去。”

    這個名叫平井誠的中年司機。談起話來有股娘娘勝味兒,汽車在車輛的旋渦中從豎着廣告牌的十字路口開過。

    “那麼,那個叫冬木的目擊者今天沒出車了?”朝倉問道。

    “怎麼?”

    “沒什麼我們偶爾開開車,就累得夠嗆,你們的工咋經常要連續出車,休息怎麼安排?”朝倉想打聽出冬木的作息時間。

    “習慣啦,也就沒什麼了。我們公司規定是出二小時車就可輪休一天。分早班和夜班,我是早班這個組的,冬木是上夜班那個組的。哎,頭痛的是出車完了還得洗車打蠟。”司機答道。

    在到達橫濱的半個小時裏朝倉與司機聊着天。時而夾上幾句看似無心的問話,從而瞭解到了一些想知道的情況。

    橫濱的街道也十分擁擠,到處是奔馳的汽車,他在橫濱車站的站前廣場下了車,走進車站,貼在一根柱子的陰影裏考慮着下一步怎麼走,錢包裏還剩下張一千元的鈔票了,周圍是煩人的噪音和瀰漫空間的塵埃,他閉上了眼睛,他想起當年幹出租司機勤工儉學那會兒,時常深更半夜開着飛車,把那些一看就知道是癮君子的爵士樂演員或藝人送到橫須賀汐。

    他走出暗處,到發售京濱線快車的窗口買了張去橫須賀的車票。

    電氣列車上擠滿了乘客,過了富崗站才找到座位。他坐下後就一動不動地閉目養神。列車在山丘間飛馳前進。

    穿過幾個隧道,列車緩緩駛進了橫須賀汐留車站的月台。廣播

    裏響起了通報站名的聲音,車廂內開始喧鬧起來。朝倉這才睜開眼睛下了車。

    擠出檢票口時,朝倉突然變成了那種急於回家的職員模樣,下午的太陽已失去了活力。

    他沿着站前大街往右走。這是一家商業街,跟以前相比,沒什麼大變化,沒走多遠,就到了“丁”字路口,左邊是條巷子,在巷子的兩旁和深處,鱗次櫛比地排列着以美軍士兵為招待對象的卡吧列酒吧,現在是中午時分,店門上的霓虹燈都關着,看上去就像醜女洗去了臉上的化妝。他在路口往右方向走去。

    眼前就是“士兵俱樂部”,在俱樂部的前面有塊説不上是大街還是廣場的空地。與俱樂部正好相對的,是浦賀船塢。船塢的廠所從港口那邊一直延伸到這兒。

    外牆一片白色的,士官俱樂部佔地面積頗大,在它的上方、也就是浦賀船塢的左側,有條大路,鑽過立體交叉橋、直通國營鐵路橫須賀車站。與這條大路平行的,橫展着橫須賀大街,是通往十六號中央高速公路的單行線。

    朝倉終於想起了,不往國鐵車站走,直接從士官俱樂部這邊,也有條聯接橫須賀大街的路,是橫須賀的一個市中心。於是他就按着這個路線走下去。

    右邊是條商業街。幾乎全是招睞美軍水手的土特產店、服裝店、飲食店一類的店鋪,其中還夾雜着好兒家照相館和肖像畫館。他以前來過這兒,留下了基地街的印象,現在仍一點未變。他走出幾步後,看到前面一點的地方,隔着街道,有一個美國海軍基地的出入口。緊挨着浦賀船塢的工廠,佩着手槍的門衞正在檢查進入基地的車輛。

    如果不穿過街道,一直往前走,盡頭就是美軍水兵的歡樂大街了,那是一條南北走向的街道,於是就落了個洋名“百老匯·阿培紐”離參拜諫諸神社的參道咫遲之遙。

    朝倉往右拐彎,走進了這條大街。道路兩旁是卡巴列酒吧、脱衣舞表演場、深夜茶館、舞廳什麼的、還沒打亮的霓虹燈和店門玻璃上的文字,幾乎一律是英語。雖然還不見有水兵的人影,但周圍籠罩着一種正經的日本人難以捉摸的氣氛。

    大街的盡頭就是去譚諸神社的參道,在周圍的花裏胡哨的脱衣舞場和意大利餐館的擠壓下,這條狹窄的小路已難以辨認出來了。

    與“阿培紐”連通的幾條街道以及那些巷子裏,也盡是些夜總會卡巴列酒吧之類的東西,它們全都打着通宵營業的廣告。

    朝倉在人影稀少的歡樂大街上信步走着,一邊觀察着路旁的情況。他鬆開領帶,兩手插進褲袋,聳肩弓背,眼露兇光一副旁若無人的神情,己根本看不出剛才出車站時的職員模樣了。

    大街似乎還沉浸在睡夢之中,但在那些昏暗的衚衕裏,卻正在散發出特殊的活力電線柱的陰影下或衚衕口,庚集着一批望風的小流氓,他們用警惕的眼光注視着朝倉口巷子深處,一些男子用盡量壓低的聲音交談着,膚色蠟黃的是吸毒者,表情冷峻的是毒品販子。

    朝倉剛想轉進去看看,四下立刻響起了尖鋭的報警口哨聲,頃刻之間巷子裏的人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他在歡樂街上轉悠了一個多小時,摸清了這個地方現仍在進行毒品交易。那些流氓弄不清來者的身份所以沒人對他採取暴力手段。

    來自台灣、沖繩或產地為泰國及菲律賓的毒品是通過進港的美國軍艦偷偷帶人的。美軍士兵為了消除在朝鮮前線嚐到的恐懼感,往往使用迷幻藥。由幹嗎啡見效慢,因此吸食海洛因的美國兵多得驚人。而且他們還知道,如能將海洛因帶進日本,就不愁金錢和美女。當然酒就更不用説了,只是一旦染上吸毒對酒的興趣就逐漸減弱了。

    在通常的情況下,一個美軍水兵能帶進的海洛因,在數量上充其量不過五十克而己。不過五十克高純度的海洛因決非一個小數目。在美軍水兵轉手給日本偏客時所得的金錢也許還不算太高,而等到最後進人吸毒者之手時,五十克海洛因的價格已是五百萬日元了,甚至高達一千萬。再説帶進毒品的不是一個水兵,即使是一人十克,一百人就能帶進一公斤。

    轉到愉客手中的毒品全部集中到頭目那裏,除去貼身爪牙分

    賣一部分外,其餘皆由東京暴力集團控制,據説一克毒品的批發價是一萬日元,但此時的毒品中已經混進葡萄塘之類的添加物。一克純海洛因在份量上已擴大了好幾倍。

    朝倉走出“阿培紐”,穿過橫須賀大街。從浦賀船塢這邊往國鐵橫須賀車站方向走去。他見到面對港口的小巧玲瓏的臨海公園,就走上過去。

    公園的前面就是s·P―人稱“肖阿·伯特勞魯”―美海里的陸上憲兵隊的執勤力公室的邊上圍着鐵絲網和姍欄。再過去,就是公共汽車的終點站和國營電車的車站。

    進了公園,他在一條長待上坐下,豎起西裝領子擋住凜冽的海風。放眼望去,在峽灣的海面上飄蕩着幾艘船隻,對岸是一排死氣沉沉的倉庫和工廠,在地平線的盡頭可以看見低矮的山包。

    朝倉點上一支煙,吐出的青煙當即被風吹散。他用手掌包住煙頭,接連吸了好幾支香煙,一邊在心中推敲着如何將那筆燙手的鈔票出手。

    可以把一千八百萬的鈔票一次性地換成毒品,然後賣出;弄到保險的鈔票。這雖然麻煩,但卻是最安全的方法。從我這兒拿去鈔票的傢伙,就算讓警察逮住了,想來也不至於講出它們的來路。不過―避開了警察的追蹤。隨之而來的是暴力集團鍥而不捨的報復,他不免感到一陣憂慮轉念一想,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對此總是能想到辦法對付的,一味地害怕並不會帶來什麼好結果。

    兩個小時後,朝倉乘京濱線快車返回東京站,在品川車站改乘

    國營電車。這時,東京之夜的帷幕已讓霓虹燈和汽車前燈拉開了。

    坐了一站路,在田叮下了電車,那個在出租車裏見到的火柴上談的中國菜館“芳來軒,”就是在芝浦,其實就在東京都營電車與京港口停靠站的附近,離地處金杉橋邊的“密里奧”營業所並不太遠。

    餐館是在一條從都營電車道上岔出的巷子裏。

    巷子的拐角處有個警察派出所。店門口停着十幾輛出租汽車,其中有幾輛是“密里奧”的車子。

    他看了看手錶,已過七點不正是吃晏夜飯的時候,於是就走了進去。

    店堂的左側是吃中國菜的座席,右側是吃壽司飯卷的長條櫃枱桌。從掛在牆上的菜單可以知道這是家名為中國菜館,其實不過只比湯麪略多幾樣東西罷了。壽司飯捲上放的魚肉海貝也不是不很新鮮,不過價格倒比市面上的要便宜兩成,店裏還有三四個頗有‘酌婦,’遺風的女人。穿着古色古香的服裝,與那些司機打情罵俏,司機們就着炒麪,餃子。喝用燒酒和啤酒兑成的混和飲料。

    朝倉坐到屋角的一張台子旁,要了碗什錦喬麥面,他確信要是監視匡這家飯館,必能遇到冬木。

    第二天是星期天。

    朝倉哲也悠閒地睡到下午三點才起牀,其實肚子早就餓了。洗好臉他穿起毛衣,從牀下拖出幾捆書,把凡是不用的全部包好,提到公寓附近的舊書店,共賣了二千五百日元,在回家的路上去了趟肉店。買了半公斤雜肉灌腸和五個雞蛋,化去了五百日元。回到屋裏,他把灌腸用平底鍋烤熱,煎了五個荷包蛋,好好享用了一番。有了這些東西墊底,就是什麼不吃熬到明天,體力大概也不成問題。

    吃完東西,正好是四點半。他看了半小時電視,讓胃裏的食物消化消化,捲起窗簾看了看,外面已是黃昏日幕了。

    他做了幾節柔體操,換上一條運動長褲和深色西裝,在上衣前袋裏放了一副褐色墨鏡,戴上一副薄絹手套。

    從衣箱中取出三十八口徑柯爾特自動手槍,退下彈匣,輕輕按下彈性很足的彈簧,填上八粒子彈。他試了試保險與扳機,情況良好,就往槍膛裏推入一粒子彈,再把裝好子彈的彈匣頂進槍柄上的匣槽。沒有上膛,將槍插在了褲子皮帶上。朝倉的腹肌十分結實,所以一放下上衣下襬。就看不出帶着武器的痕跡。

    朝倉又從牀下拿出那隻旅行提包,在塞得滿滿的一萬多張鈔票中抽出五十張一萬元票面的鈔票,澹齊後放進上衣內袋。駕駛執照等凡是能暴露身份的東西,全部留在房間裏。他拿起一個子彈盒放進長褲後袋,在口袋裏裝了兩根前端壓扁的鐵絲和一段絕緣電線。最後披上一件深色風衣。

    他沒關電燈出了屋子,從背後的備用樓梯離開了公寓。

    霓虹燈映着到了夜間仍不散去的煙霧,把涉谷一帶的夜空變成了深紫色。

    他來到遠離公寓的三宿,拐進一條小巷,在停放路邊的汽車中物色一輛車內收音機天線沒有完全收起的車子。

    在行人不多的三宿神社附近,他發現一輛黑色車身的“伯爵夫人”牌小汽車,直挺挺地伸着收音機天線,將天線杆全部拉出,再用風衣下襬裹住,一使暗勁天線連根折斷了。由於包着東西,斷裂聲十分微弱。

    “伯爵夫人”牌是輛標準型汽車,汽油箱是不裝鎖的,朝倉打開油箱蓋。把天線杆伸了進去。拔出來一看,真走運。滿滿一箱汽油。他用天線上的鋼絲打開車門,放鬆手剎車,把車往前推出一百多米。停在了一所小學的校園邊上,然後將電線連在點火器與蓄電池之問。踏下油門,引擎發動了,響起了“雷諾”型汽車所特有的排氣聲,車身震動起來。

    因為離開了原先停車的地方,車主不會去注意發動汽車的聲音,當朝倉開動尚未充分預熱的車子上路時,沒有遭到任何人的阻攔。

    “伯爵夫人”的方向盤大小適中,車身靈巧,這很合他的意,心想如果引擎再大上七十馬力、裝上圓形制動器,就完美無缺了。沿着放射四號公路到了上馬,往左拐下七號環形線,在洗足池公園附近進人中原大街,他控制車速不要超出交通規則限制的時速過多,驅車直奔丸子橋。

    路上大部分是從郊外開入市區的車輛。相比之下,去郊外的車子就少多了。他從丸子橋越過多摩川。這一段都是瀝青路面,路況甚好。他把車速打在七十公里上,此時若讓交通警察的巡邏車找麻煩,可是太不合算了。

    “白爵夫人”開過到處是温泉標誌的綱島,穿過菊名,從六角橋駛進橫濱市。他取道十六號中央高速公路。當來到本牧一帶,公路兩旁全是美國海軍基地的設施,其中大部分是洪在北埠基地工作的單身士兵居住的大型公寓。過了礬了再往前走,就只有一條路通往橫須賀了。

    朝倉靠在車窗邊上,從窗縫中吹進的冷風颳在微微發燙的額頭,爽快極了。他目光沉着,雙眼叮住車燈光柱的前方,除了偶然有幾處修路施工,使公路出現了幾個斷頭,平整的柏油路面蜿蜒延伸,宛如一條電子計算機上的色帶。

    從田浦一錯開始,就要過隧道了,當車子從第七或第八個隧道中出來。開上一條坡道。視野頓時開闊起來,首先躍人眼簾的,是左邊的港口海面上盪漾着五顏六色的燈光,對岸的山頭籠罩在鮮紅的燈光之中,色彩異常地絢麗。

    “伯爵夫人”進入一座立體交叉橋的下層單行線,上層是往國鐵橫須賀車站去的高速公路。這時,浦賀船塢巨大黃色霓虹燈已近在眼前了。

    朝倉駕駛着“伯爵夫人”,穿過公路立交橋進入國鐵橫須賀車站前面的道路,就往左轉把車直接開進了臨海公園。

    公園不大。與公園連接的海面上不像其它港門那樣散發着焦油和甲烷的臭氣,有時還能從海風中聞到初潮酌清香。朝倉把汽車停在了不礙事的地方。

    他下了車,從西服口袋中取出褐色墨鏡戴上,兩手插在風衣口袋裏,走出了公園。嶸起領子的風衣在夜風中軒輕飄起。朝倉沿着浦賀船塢-長溜的廠房往左邊走去,前方那座白色……

    “瞎操心。”

    朝倉微笑着説,黝黑的臉上礴出一排潔白的牙齒他雙手插進口袋裏往小巷深處走去。那兩個望風的傢伙像是被人揭穿了把戲似地面面相覷。小巷中間有個拐角,所以在街上看不清本來就很昏暗的小巷裏面的東西。朝倉走了幾步,看到前面有兩個人,一個穿着防塵風衣的男子是個毒品販子,一個樂隊演員模樣的是個吸毒者。他們一看清走近的朝倉,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僵了,吸毒者慌忙扔掉注射器,用腳踏碎。

    “站住!,,兩個望風的傢伙轉身喊着追了過來。

    “是叫我嗎?”朝倉從毒品販子和吸毒者的身邊走過兩三步後,慢慢轉身對追來的人説,嘴角上露出了令人不安的微笑。

    “閣下是什麼山頭的?要是想來踏碼頭,這可辦不到!”一個小流氓怒吼道。他的手伸進了腰帶。

    “你想問我?還是先報出你的名號吧。”朝倉的聲音十分平靜,他從口袋抽出雙手。雪白的絹紗手套在昏暗中異常醒目,這是為了預防留下指紋面戴上的。

    “你還挺羅嗦的!”小流氓曦牙列嘴地吼道“我們是海神組的。我叫田所,這位兄弟叫今野。明白了沒有,小癟三里要是識相,就磕頭陪個罪,再給老子滾開!”

    “這帶都是海神組的天下吧。”

    “説這等蠢話,連這點都不知道,怎麼就撞進這裏來了?喂,趁着還有一條小命趕快離開這裏,你要是不聽,就把你揍出去!”田所嚷道。本想逃走的毒品販子和吸毒者,看來是想觀賞一下朝倉鮮血滿身地躺倒在地上的情景,所以就釘在那裏一動也不動了。

    “真有趣就試試看吧。”朝倉仍然沒有收起他的微笑。而在看似隨和的微笑下面,朝倉已感到渾身結實有力的肌肉出現了一種暴力慾望引起的終痛感,為了給對方以最迅猛的打擊,他用像彈簧一樣靈使的雙腳調整好了全身的各個部位的平衡,田所和今野目毗欲裂地瞪大布滿血絲的眼睛,露出滿口讓尼古丁沾濁得焦黃的牙齒,哼了聲“你找死!”就從腰帶裏的刀鞘中拔出了匕首,這是專作格鬥用的匕首。刀身細長。刀尖鋒利,流氓都愛帶這種匕首。

    田所嘴裏發出怪叫,雙手握住匕首往前伸着。然後緊閉雙眼,身子向朝倉猛地衝去。

    朝倉飛起右腳,像流星劃破夜空般地踢進田所的下腹部,其準確性決不亞於在病人患部下刀的名醫―田所的睾丸讓他踢破了。

    田所的嘴變成了發出慘叫的形狀,握着匕首的雙手急悟住下腹部,兩膝跪下,然後向前撲倒在地。田所在地上抽搐了幾下就不再動彈了。

    田所握着的匕首刺進了自己的腹部,刀尖穿透背部,沾着鮮血的刀尖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着紅寶石般的亮光。

    看到田所的慘狀,毒品販子和吸毒者就象缺氧的金魚似地喘着粗氣,張着發紫的雙唇。

    今野驚恐萬狀地把匕首移到右手,像水推車輪般地搶着往後退,嘴裏發出無法理解的嗦叫。

    “別擔心,我有話對你説,把刀子扔了,到這邊來,我就不殺你。”朝倉對今野説。

    “不,你騙人。”今野口吐白沫戰戰兢兢地説,他的雙膝嗦嗦發抖,連後退的力氣也沒有了。

    “那麼,你是想嚐嚐匝所這傢伙吃到的苦頭鑼。”朝倉臉上一下子抹去了微笑,緊抿着的發白的嘴角露出了陰冷的殺機。

    “啊,你有什麼話要説。”今野的膝蓋終於支撐不住身體,他一屁股坐在了濕漣液的地上,發顫的雙手連匕首也有點握不住了。

    “你給我等等!”朝倉嘟峨了一句。猛地右手一記勾拳狠狠擊在毒品販子上腹部,左手一拳擊在吸毒者的太陽穴。

    兩個人還來不及叫喚一聲就被擊昏了,接着就一頭栽在滲着田所鮮血的泥地上不動了。

    “是啊這樣就沒人仃擾了,無論你説什麼也不會有人聽見啦。當然,只有我是例外。”今野小聲説道。朝倉做出漫不經心的樣子走近今野。

    “別過來!再走近我就砍了你,我可是説到做到的!”今野緊張得心都快提到噪子眼了。

    “看來你太饒舌了,我就讓你學會回答重要問題吧!”朝倉説罷就用左腳向今野踢去。

    今野不顧一切地向朝倉的左腳劈去,朝倉立刻縮回左腿,飛起右腳把令野的手腕踢斷了。

    匕首飛了出去,朝倉的右腳接着踢在了今野的下巴須上,把今野的下巴骨也給踢碎了。朝倉迅速拾起匕首。全部動作一氣呵成,橫倒在地的今野一邊吐着斷牙和血水,一邊呻吟着。朝倉左手抓住今野的頭髮讓他坐起來,用刀尖抵住他的喉頭。

    “我可警告你,我不想跟你演武打片,要是決意殺你就決不寬容。”朝倉的聲音是平靜的,但平靜中卻透着堅定、果敢,這比那種空洞的威嚇要可怕得多。

    今野的眼睛發狂似地翻了起來。全身急劇地顫抖着,順着下巴往下滴的鮮血落在抵住喉嚨的匕首上,濺起小小的血珠。

    “別,別這樣,我就按你説的做……饒了我吧,老孃要是沒有我,就活不下去了。”今野拼命哀求。

    “老孃?真是笑話,你要是死了,她不謝我做了件好事才怪呢!”

    “求求您了!”今野的臉頰上眼淚和血水湖成了一片。

    “那好,現在就回答我的問題,我想和海神組的組長會會。”

    “要是去事務所,就……”

    “混帳!這樣就犯不着來問你了。我要的是兩個人單獨會面,是在能以平等身份對話的地方.”朝倉接着説,“我聲明一下,我跟海神組可是無怨無仇的。跟組長會面,是想商量買賣上的事。你們兩個小子這樣幹,我自然只能以牙還牙了。”

    知道撿了條命的今野長長地舒了口氣,他艱難地喘了一陣以後低聲説,“你説的買賣,是藥的事吧?”

    “當然是。你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們這種小嚼羅是不可能曉得這麼多的,就是見見組長的面,一個月也只有一兩次。”今野討好地説道。看來是實話。他吐了一口混着血塊的唾沫,接着説道:“這種事,請您問那些當頭兒的,過一會兒有個頭目洪口大哥要到這裏來巡視。他要是來了,我就裝着昏死過去的樣子,請您幫我掩蓋到底,拜託了。不要説我講了什麼,不然日後我是要吃大苦頭的。當然,您要是答應我的請求,我就什麼都告訴你。”

    “oK,我保證那麼海神組是用什麼方法從美國水兵老爺那裏

    買進毒品的?”朝倉問道。他的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好像一尊雕像似的。

    “知道得不十分詳細。不過聽那班水兵説,只要到‘道明各夜總會’,在櫃枱邊坐下。就能換到鈔票。”今野説得很快。

    “就這些嗎?”朝倉的聲音變得嚴厲起來。

    “此外……”今野剛説了一半,把頭轉向巷口那邊。臉上突然顯出極度恐慌的表情。

    朝倉見狀迅速伏倒在地,把匕首丟開,從褲帶上拔出三十八口徑的自動手槍。這時,從巷口方向響起了一連串的槍聲,好象是交叉射擊,不僅有手槍,還有自動輕火器的掃射聲。是MZ式卡賓槍的全自動速射聲。

    巷子中部有個拐角,坐在拐角邊上的今野頭部在這一剎那之間突然開了花,只剩下下鄂部分被炸飛的頭蓋骨夾着血塊滾落到巷子的圍牆下。

    槍手看來是在巷口,與朝倉恰成了一個死角。那個端自動火器的槍手也無法打中朝倉。

    巷口的槍聲馬上就停止了。接着,響起了一陣汽車開動時加速器的急速運轉聲和刺耳的車胎摩擦聲,還夾雜着象炸了鍋似的美國水兵的叫嚷聲。

    朝倉往巷子深處跑去,邊跑邊打開了手槍保險,他感到臉頰上有暖乎乎的東西,用左手摸了摸,手套染上了一片血跡。大概是濺上了被打得血肉橫飛的今野的血。朝倉用手帕擦去臉上的血跡,巷子又轉了個彎。他把手槍端在腰間,做好隨時射擊的準備,轉過了拐角。

    巷子的出口就在眼前了,可以看得見橫在巷口的街道。也許是不想與這件槍擊事件有牽連,街道上一個人影也沒有。大概都逃進店鋪裏去了。

    朝倉把握着手槍的右手插進風衣口袋,猛地竄出了小巷沒有人向他開槍,也沒聽到有警車警笛的狂叫聲。

    他豎起風衣領子遮住臉面,跑着穿過了空無一人、兩旁全是卡巴列酒吧的橫街。不過他感到在墨鏡下,雙頰有點發脹。他沒料到海神組的反應竟是如此迅速而魯莽。不過,這只是為了滅一個望風的小流氓之口而己。

    朝倉從橫街拐進一條衚衕,然後又穿過一條橫街,來到一條狹窄的馬路上,他到這裏後就把惹眼的墨鏡摘了下來,放慢了步子,用通常的速度往前走。大概離槍擊現場比較遠了,在這條街上已聽不見淹沒在噪雜聲中的卡賓槍槍聲了,情況沒有什麼異常。他這次沒從國鐵車站一帶經過,面是朝相反方向的京急線橫須賀中央站台走的。這時響起了警車的警報器的狂叫聲。不過誰也沒去注意朝倉。如果説有人叮他的話,那就是幾個女子的灼熱的眼光。

    他經過綠屋百貨商店,來到中央車站一帶時,就感到基地區的氣氛已一掃而盡。代之以日本人的街道了。一派無甚特色的中等城市的平凡景象。

    朝倉在口袋裏關上手槍保險以防走火,又脱去左手上沾染了血跡的手套。今天晚上看來就到此為止了。

    不過他又為停在臨海公園裏的那輛偷來的車子傷腦筋了,雖在‘伯爵夫人”上沒有留下任何與他有聯繫的蛛絲馬跡。但到了明天早上,警察就會發現這部掛着東京牌照的車子是輛失竊的汽車,並把它與巷子裏發生的槍擊事件聯繫起來。這就可能招來麻煩,要折回臨海公園,無論怎麼也得經過基地區的街道。也就是説,必須從出事地點附近經過。朝倉不想這麼做,他決定拖延一下時間。

    中央車站旁邊遍佈旅館、妓院、低級酒吧之類的店家。這裏有許多日本風味的飲食店,如小茶館、烤鳥肉串坊、五香菜串兒小吃鋪、鍋烙店等等。

    朝倉走進一家名叫“濱脂”的外表裝飾得極為時髦的壽司飯糰店。一個老闆模樣的男了正在櫃枱桌上打着電話。把桌子擠得滿滿的顧客,饒有興趣地叮着老闆臉上的表情。

    “歡迎歡迎,要點什麼?”夥計給在櫃枱桌一頭唯一的空位上坐下的朝倉遞過熱毛巾,心不在焉地問道。

    “來杯啤酒。再麼,給切塊金槍魚,要最中間的那一段。”朝倉點了兩樣價錢還能對付的東西。

    老闆説了句“尚望告知消息”掛斷了電話,對朝倉陪了個歡迎的笑臉,然後環視着店內的顧客,洋洋得意地轉述起剛才電話的內容。

    “現在可還説不上抓住兇手,多半是一部牌照用瓦楞紙蓋着的汽車一直開到弄堂口,打槍的傢伙蒙着臉,從車窗裏‘砰、砰’地打了一陣機關槍後,就逃走了,聽舍弟説他認識的刑警講很可能是三浦組乾的。”

    “看來他有個兄弟在出事現場附近開店。”

    “三浦組?像是他們乾的。”

    “原來如此。那一帶可是讓後起的海神組佔盡便宜了。三浦組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勢力範圍就更不用説了。”

    “從三浦組中跳槽出來的兄弟都改換門庭,投進了海神組,海神組就指使這幫人去搞垮三浦組。”

    “三浦組在資金方面也是捉襟見肘,可能是破罐子破摔拼它一場吧。”顧客們七嘴八舌地議論着。

    朝倉闖進這家壽司店實在是運氣,他想真該感謝神靈。

    看來海神組,還有個三浦組這樣的對頭。

    當然,朝倉憑直覺認定開槍打死今野的刺客,是海神組的上層人物指派的。但是如果能由此迷惑住警察的目光,把主要方向集中在三浦組身上,而忽視當時在場的朝倉,倒是值得慶幸的。朝倉在心裏還盤算起如何利用三浦組來促成自已買賣的主意來了。

    為消磨時光,朝倉在橫須賀中央車站附近的廉價酒館裏呆了三個多小時,他顯出漫不經心的樣子向顧客們打聽有關三浦組的事。

    將近午夜零點,他搭上一輛出租車,告訴司機去國鐵橫須賀車站。由於沒戴手套,他留心不用手接觸出租車的車門和座席。要到國鐵橫須賀車站。必須從美國海軍基地的正門前經過。所以可在左側隔着寬寬的十六號中央公路看到與基地正門相對的“百老匯·阿培紐”、朝倉坐的是輛月柯勞那,司機粗暴地發動了引攀,車子發出豐田型汽車所特有的轟鳴聲。他掛上性能良好的排擋,拼命轉動着十分輕巧而靈敏度不夠的方向盤,一會兒,就超過了一輛掛着白色牌照的自用汽車。

    汽車從“百老匯·阿培紐”入口處旁邊經過時,朝倉透過車窗窺視了一眼,現場附近已恢復了常態,美國水兵仍在大搖大擺地遊逛,霓虹燈似乎更多、更亮了。

    不過。在槍擊發生地的現場已圍起了繩子,還站立着近十名穿着制服的武裝警察,沒有發現警車或技術鑑定車。

    “剛才這裏發生了一起槍殺案。呵,好像是流氓爭奪地盤。聽説隧道那裏已實行交通檢查了。”

    “我也聽説槍殺案的事了,真是不安寧啊!”朝倉順着司機的口氣答了一句。他把交通檢查的一事默默記在心裏。

    不大一會,出租汽車來到公路立交橋下,右邊就是停放朝倉偷來的“伯爵夫人”汽車的臨海公園。朝倉從奔馳着的出租車裏向外匆匆一瞥無法看清公園中是否埋伏着刑警。

    出租車在站前廣場上停下,付了車錢後,朝倉口袋裏只剩下能買一張到東京的電車票的錢了。

    閃爍着白熾燈的寒光的車站候車室裏空空蕩蕩,朝倉目送着那輛出租車搭載了出站的旅客漸漸遠去,迷惘地走進候車室,在長凳上坐下。無論如何得把停在公園裏的汽車弄出來。為了慎重起見,他特地去買了車票。然後離開車站。他也考慮到站內會有埋伏着的刑警。不過沒人盯他的梢。

    公園前面的s·P值勤辦公室門口哨兵正在打着呵久。朝倉點了支煙,叼在嘴上朝前走去。

    他在公園的入口處吐掉香煙,用腳使勁兒把煙蒂踩滅他下了最後決心,一旦發生最壞的情況。就只有動用那支藏在風衣和西裝下面、插在褲帶上的手槍了。

    全身漆黑烏亮的“伯爵夫人”靜靜地呆在原來停放的地方。朝倉解開風衣和西裝的紐扣,做好能夠迅速拔出手槍的準備,邁步跨進了公園。

    他起先有意不接近汽車而徑直來到海堤陡岸邊,然後再轉回面積狹小的公園,向車子靠過去。

    公園裏空無一人,朝倉右手戴上手套。左手那隻已沾了血跡,無法再戴了,只得在左手上纏了一塊手帕。

    朝倉鑽進汽車駕駛座。車裏很冷。也沒有發現裏邊有人埋伏的跡象。

    他發動了引擎,也不見有人衝過來。

    在汽車引擎充分預熱之後,他開車上路了。從燃料表上可知還有二十公升汽油。

    車子出了公園,朝倉往橫須賀市區開去,沒改變方向一直開到十六號中央公路因為如果往東開,就會在隧道的進口處受到檢查。

    他回到橫須賀中央車站,又把車子開上了一條上坡公路。稍走一會兒,往左轉了個彎,通過衣笠車站邊上的道口後,就一直往前開去。路邊的房舍漸漸稀少了。穿過三浦半島。又來到座落在水田和灣附近的武山。這一帶都是網狀交錯的瀝青公路。朝倉想,哪怕燒個大彎也得選擇條安全的路線進人東京。

    過了武山,沿着一百三十四號二級中央公路到了葉山,再由鎌倉的市內公路到達北鎌倉,然後往右經過上大田、弘明寺最後到達橫洪的櫻木叮。這條路顛簸不平。

    朝倉從第年京洪線開上六號環形線,一直到目黑自然教育園邊上才停下車。他把方向盤和變速操縱桿以及車內各種按扭開關仔細地擦拭了一遍,以免留下左手的指紋,然後棄車離去。這時已將近凌晨兩點鐘了。

    從這裏步行回目黑八號街的公寓也用不了二十分鐘,但為了省這點時間而受到警察的查問,是犯不着的,何況袋子裏還有一百日元的零錢,於是朝倉返身回到了六號環形線,搭上了一輛出租車。

    公寓二樓那問屋子的窗簾上,隱隱約約透出了外出時特意開着的燈光。

    朝倉從公寓後面的緊急備用樓梯上樓回到自己房間,雖然已很疲勞,他還是儘量放輕腳步。不讓已經開始腐朽的樓梯在自己75公斤重的身軀下嘎嘎作啊。

    走進自己這間擺設簡陋的房間,他急忙點燃小型煤氣爐,在藍色的火舌中,那隻沾有血跡的絹紗手套冒起一帶有惡臭的青煙。他把車票也燒掉了。

    脱下衣褲,關滅電燈,他把手槍塞在枕下,鑽進了冰冷的被窩,凍得他直打哆嗦。

    要是不睡,會影響明天在公司的工作,不過他倒是越來越清醒。看來在橫須賀灌下的那些劣質酒,對他的腦神經並沒有多大影響。

    晨曦微露的時候,朝倉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即便如此,他還是習慣地在七點半就睜開了眼睛。

    只睡了短短的兩個小時左右,自然談不上精神爽快,而在盛滿了冷水的臉盆中浸了浸臉後,充血的眼睛又變得黑白分明瞭。這時煤氣爐上的茶壺也開始冒出了熱氣。

    一樓的牆上掛着一排信箱,他下樓打開自己的那隻,取了報紙又回到房間。把速溶咖啡倒在一隻大瓷杯裏,衝入剛燒好的開水,然後把一塊麪包浸了進去。

    朝倉一邊輟着燙舌頭的混着麪包糊的咖啡,邊飛快地讀着晨報上的社會新聞。昨天夜間的事件是橫須賀發的稿,雖有三段但版面並不突出。今野的面部照片也登在了報上。

    從報道來看,擊碎今野頭部的子彈,如同朝倉根據槍聲猜測的一樣,警方也推定是卡賓槍子彈。那個用匕首刺朝倉的田所在被用救護車送往醫院的途中因出血過多而死亡。

    昏倒在現場的海神組的毒品販子和吸毒者被帶到了警察署。由於在他們的鞋底及香煙盒內發現有毒品,就被轉為緊急逮捕而加以羈押。他們緘口不語,未交待任何問題。不過一旦吸毒者藥癮發作。就什麼也顧不上了,一定會説出內情的。

    關於持卡賓槍的刺客,報導與在壽司店裏聽來的差不多,案犯是乘坐一輛瓦楞紙遮住牌照的汽車到巷口的,關於汽車型號,據一目擊此事的美國水乓和酒吧間夥計的敍述分析,很可能是輛黑色皇冠牌轎車,開車的是一蒙面男子。

    對識別車子型號提供了不十分準確的證詞的美國水兵認為刺客所用的武器是三十口徑的卡賓槍這一點,卻很肯定。從散落在路上的空彈殼來看水兵的話是完全正確的,報紙也暗示這事很可能是由爭奪財路而導致的三浦組對海神組的攻擊。報紙還對朝倉作了如此的描述:槍擊發生之後,即有一個神秘的男子離開了巷子,解開此案的鑰匙就掌握在他的手中。

    早飯就是一杯咖啡而已,食品櫥裏已沒罐頭了。翻遍壁櫥裏的夏裝和書桌抽屈,總共只找到兩枚一百日元、一枚五十日元和四十枚十日元的硬幣。

    換了一套與昨夜不同的衣服。朝倉離開了寓所,他按日常上班的路線在東大前停靠站乘上東之頭線班車到澀谷,在澀谷改乘地鐵去東京橋的公司,他在地鐵車站小賣部買了三份與自己訂閲的不同的晨報,趁乘車之機翻了一遍,它們對橫須賀事件所作的報道,沒有什麼新東西,關於朝倉所幹的那件襲擊共立銀行現金押運員的事件,這幾份報紙都只給了很小一塊版面。朝倉在報道中也看不出有任何重要的信息。

    進了東和油脂公司的財務處辦公室,只見同事們一個個都顯出在週末的休假中玩得精疲力盡的倦容。

    誰也沒提起昨夜橫須賀發生的事,未必沒人讀過報紙,大概是懶得關心吧。大家談論的話題是希望本公司早日實行美國那樣的一週五日工作制,還有就是猜猜年終獎金能拿多少。

    財務處小泉處長像往常那樣,上班鈴響後也不見來,職員們星期一上午,幹起工作來也是疲疲沓沓的。

    離發月薪的二十五日還有十天。朝倉剛閃出向副處長金子提出預支薪水的念頭就立即打消了,他暗罵了自己一聲,在公司裏的我,要水遠保持一個埋頭幹工作的職員的形象。

    十一點,小泉處長來到辦公室,今天他的眼皮下沒有那圈黑影。處長到後不久。朝倉辦公桌上的指示燈亮了,同時低音蜂鳴器也響了起來。

    朝倉拿起了聽筒。

    “是共立銀行給您的電話。”耳畔傳來了接線小姐機器人般的聲音,他的臉部肌肉頓時抽緊了。

    “請接過來。”朝倉含糊不清地説道。隨着“咔嚓”的換線聲。耳機裏響起了共立銀行事務的聲音。

    “小泉君吧?我是兵庫呀,現在有個叫南海藥事的公司用東和油脂的空頭支票到鄙行要求兑現八百萬日元。這家是過去沒聽説過的公司,説不定是你把通常用來另立帳户的公司名稱換了換,所以就來核對一下……”

    對方很親暱地説着。

    “對不起,馬上給您轉到處長那裏,請稍候。”

    朝倉答道,他按了通往電話總機的鍵鈕,兵庫驚慌地説了聲什麼,電話裏換成了接線小姐的聲音。“有何貴幹?”

    “看來你搞錯了,這裏不是處長的辦公桌。”朝倉説。

    “啊……實在抱歉!”接線小姐帶着人情味地説了句道歉的話以後,朝倉的聽筒裏就啞無聲息了。而處長辦公桌上的蜂鳴器則響了起來。朝倉放下話筒,豎耳靜聽。他聽到拿着話筒的處長低聲而急促地説:“嗯一嗯,確實如此,……糟啦,不,別擔心,是吧?對我公司職員?這,明白了,……是這樣。未能預先告知……請多關照。拜託啦,怎麼樣,今天晚上就擺它一桌,那麼就在老地方恭候啦……”

    朝倉雖然身為財務處的職員,但他也不知道東和油脂公司與叫做什麼南海藥事的公司有業務往來,況且東和公司給南海藥事提供空頭支票一類的事,用普通的常識也是無法解釋的,但是從共立銀行的兵庫專務的那些話以及小泉處長打電話時的回答來分析,朝倉還是很快就推斷出那個所謂的南海藥事公司,實際上是小泉為了自已從東和油脂公司抽調資金而利用職權設下的暗渡陳倉的棧道,或者説就是影子聯營公司。兵庫是瞭解小泉這種兒乎不加掩飾的手法的。於是就伺機下手進行敲詐。只要那筆錢不是存入共立銀行,他就可以無所顧忌地向小泉素取報酬。剛才那個電話,不就正是對小泉的婉言相逼嗎?打完電話的小泉把身子埋進皮製的安樂轉椅裏顯得若無其事地用一把修指甲的小夾子磨着指甲。但是,那雙隱藏在寬邊眼鏡後的眼睛裏卻蒙上了一層不愉快的陰影。

    這一下至少弄清了小泉的影子公司中一家公司的名稱,朝倉按着計算器想道。即便把每年要貪污數億的公司總經理排除在外,還有不少侵春公司財物的董事,一想到他們,朝倉就感到氣不打一處來。

    小泉一年從公司中飽私囊的錢大概有數千萬,而自己以命相

    抵也只不過才弄到一千八百萬,況且那些錢還無法使用。現在還得

    為明天的飯錢發愁。

    朝倉真想通過某種手法把那筆燙手的錢轉換成可以自由支配的鈔票的資金,如果轉手成功,自己也就可以變成一隻愉食公司的老鼠了。但是……

    通報十二點的汽笛聲在大廈街上空迴盪,財務處辦公室裏也響起午休的鈴聲,起身來的小泉眼光投向朝倉,當兩人的視線相對時,小泉便使了個“跟我來”的眼色。

    朝倉故意裝出一副不知所措的神情離開辦公桌。小泉背對着朝倉往走廊走去。

    “今天鬧肚子,午飯就請免了。”

    朝倉對正在替大家訂飯的粕谷股長打了聲招呼。就邁開大步來到了走廊。

    小泉正抱着胳膊靠牆站着接受那些外出用餐的職員的問候朝倉走近小泉恭敬地垂下眼簾説:“有何吩咐?”

    ‘沒什麼,本想大大方方地給你打個招呼,不過還是不要引起別人的羨慕為好。”小泉喂吸懦懦着説道,眼睛沒看朝倉。“你工作很認真,我一直是很欣賞的。啊,這個雖少,就當作是我從日常開銷中拿出來的獎金吧,它與公司發的不一回事,不必客氣就收下好了。”

    小泉迅速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當看清走廊上只有他和朝倉,絕無第三者時,就將幾張紙幣卷着塞進了朝倉的口袋。“大概是想用錢封我的口吧。”朝倉想着。

    “實在不敢當,我要收下就顯得太不懂事了。”朝倉很有分寸地推了推小泉插進自己口袋的右手。

    “行了行了、別這麼説……你莫非是想拒絕我的好意?好了,就收下吧。”小泉不容分説池將錢塞進朝倉的口袋裏。

    “我收下了。那麼,實在是太感謝了。”朝倉低下頭説。

    “今後要更努力工作啊!”小泉的話裏有一層你要感恩知報的意思,説完,他就轉身進人自動電梯,朝倉謙恭地低着頭,目送電梯消失。他的嘴唇上露出了難以察覺的微笑。

    朝倉走進衞生間,拿出塞在口袋裏的鈔票,一共是三張,都是一萬元票面的。他真想給把電話錯接到自己辦公桌來的公司接線小姐送瓶香水作禮物。好歹有了這三萬日元,看來在發月薪前,不預支工資或抵當物品,也用不着去操心體育訓練的花費了。

    朝倉走出衞生間,從樓梯下到一樓,來到了大廈的休息廳。看到小泉正和一個母公司新東洋工業公司的專務站着在講話。朝倉停立在一盆盆栽着橡臉樹的陰影裏,等小泉與專務道別後走出了大廈、便慢步跟了出去。

    藉着熙熙攘攘的人羣的遮擋,朝倉尾隨着小泉。沒走多遠。小泉在日本橋邊上的一家香煙鋪裏打了一個公用電話,沒講幾句話,然後就走進了一家德國餐館,是家名叫“克魯比森”的用花色磚砌成的西餐館。

    朝倉到煙鋪買了一合美國納維卡時牌香煙,把一萬日元一張的鈔票找開。他想象着萬一失敗可能造成的後果,走進了“克魯比森”店堂內光線較暗,小泉坐在最裏面的一張台桌邊,背對着門口。朝倉要了一份烤小牛腿和黑啤酒。他的肚子已經俄極了,轉眼之間就把東西吃得精光。小泉對着一盤燉牛肉,象是難以下嚥似地把調羹往嘴裏送。

    十二點半左右,店裏來了一個翻骨高突、三十四、五歲光景的男子。他在小泉對面坐了下來,渾手擋開了前去訂菜的女招待,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大號紙袋,交給了小泉。然後起身走出了店門。朝倉往現金出納自動記錄器裏投下發票和一張千日元的鈔票,趕緊出來跟上了那個男子。

    那個男子來到室叮一號街,走進了一座面臨都立電車路、內部昏暗的祖借大廈,這棟小型大廈的門上掛着二十來家公司的門牌,南海藥事的牌子就在其中。朝倉憑直覺知道這個男子是南海藥事的職員,他從電話中接到命令,就到西餐店給小泉送去了給兵庫的酬金。

    等了五分鐘左右,朝倉走進了那座租借大廈,樓內連電梯也沒裝,走上角度很小的樓梯中段的休急平台,那裏扔着幾隻裝有幾隻殘湯剩水的大號瓷碗,裏面還飄浮着一些香煙屁股,三樓一間屋子的玻璃門上寫着“南海藥事公司”的字樣,是個五米見方的小事務所。室內裝了兩三部電話,放了二、三張力公桌。

    朝倉想粗略瞭解一下里面的情況,但看來一時沒有開門的跡象,於是就沿着腳步聲迴音很響的冰冷的樓梯下了樓。他漫步走回了公司所在的新東洋工業大廈。這棟隔音和空調設備齊全的大樓,在外人的眼裏,大概是財富和發展的象徵吧,走進財務處辦公室,朝倉與同事們談了些不關痛癢的閒話。不一會兒,一點鐘,鈴聲響了。在樓頂上高爾大球場打球的人以及外出吃飯的人都回到了辦公室,乏味無聊的工作又開始了。

    小泉處長整整一個下午都在力公室走來走去,一副心神不定的樣子,在離五點下班鈴響還有大約三十分鐘的時候,他對金子副處長説了聲:“啊,剩下的工作拜託了。”

    然後湊到金子耳邊小聲説了句什麼,就收拾了一下辦公桌出去了,朝倉本想跟蹤小泉。以弄清他和共立銀行兵庫專務秘密會面的高級飯店,這下可落空了。

    按時下班的朝倉直接回到寓所。他跑步去下目黑的“日蒲拳”拳擊館,在那裏全力以赴地進行了兩小時光景的練習。衝過淋浴。回到寓所已是八點半過了。

    在回寓所的路上,朝倉到自選商場買了十多公斤的食品,主要是罐頭和用來補充維生素的檸檬,還有兩瓶下等威士忌。這些用了近五千日元。不過這三四天裏就無須為吃的東西發愁了。他以鯨魚罐頭當飯,又連皮啃了一個檸檬,一邊讀着晚報。在“橫須賀發生海神組與三浦組的流氓衝突、重傷二人”的標題下只有短短一段文字。報道中關於海神組的毒品販子和吸毒者對警察是否提供了什麼的事隻字未提。

    吃完東西的朝倉,穿上樸實無華的衣服。乘坐井之頭線和國營電車來到了池袋,他選了一家人頭擁擠的商店,買了副絹紗手套,到一家土雜貨店,買了雙橡膠手套,又換了家雜貨店,買了一把鐵鍬。餘下的時間當然是回到寓所睡覺。由於好久沒這樣沉睡過了。所以朝倉這一夜因遺精褲子濕了好大一片。

    第二天,從公司下班回到上目黑寓所的朝倉帶上未拆封的鐵鍬和手電筒,乘上了井之頭線電車。他穿了一套半年前在美軍基地邊上弄到的,已經磨得快破了的工裝上衣和細紋布褲子,打扮得活象個體力勞動者,頭上戴了壓得很低的舊得變了色的滑雪帽,腳下穿了雙運動鞋,車內多半是下班回家的乘客,朝倉雖然儘量用帽子和豎起的工裝領子把臉遮起來,但高高的身材仍使他在人羣中顯得有點突出。

    朝倉十分渴望能有輛車子。當然,在幹大事時用自己的汽車是危險的,但連做那些準備工作的零碎瑣事也得偷一輛丟一輛地幹就太危險了。

    朝倉在下北澤改乘小田線快車,當駕着汽車時,可以意識到自己是在行動,即使連續開車也不感到疲勞,而當被電車搖得晃來晃去時,就覺得自已彷彿成了一樣物品,實在有點煩燥。

    過了多摩川,一眉彎月掛在夜空。寒風吹拂着荒涼的河灘和水面。車到了這一帶,乘客就很少了。

    電氣列車在大概剛好割好的稻田間飛跑。朝倉到西生田下了車。沒人注意他。

    出了車站,他直接去了通住厚木的大山大街。道路兩旁有幾家零零落落的商店。路上奔馳着轟隆作響的。柴油機冒着股股黑煙的自動裝卸卡車,整條路都很暗。朝倉走了不多遠,在快到派出所的地方往右拐了個彎。

    派出所門前只亮着紅燈,可能是用晚飯的時間,不見警察的影子,朝倉穿過欽路道口,走上了一條凹凸不平的石子路。路略有些坡度。

    前面不遠稍稍偏右的地方有一個長滿雜木的小山頭,就像潛伏着的個把關巨人。上面有塊大牌子,是春秋園墓地的廣告牌,黑暗中牌子上的字跡摸模糊糊。順着山坡,路分成了vl字型。出站後,朝倉前後走着一羣職員,這時他們都走上了右邊的道路。朝倉把鐵鍬扛在肩上,對直往前走去。

    左面也都是小土坡,石子路上時有汽車開過,灰塵妨礙了司機的視野,都開着黃色防霧燈。

    右邊的小山被逢中劈開,斷面坡度很陡,下面就成了分期付款的土地集團的產業,還沒有建起住宅。在雜木林未被伐去的小山上,也有一處分期付款的土地。

    這塊地皮上已有幾幢房子,不過還僅僅建在或許是地價比較便宜的山頂上,所以窗户裏射出的燈光是根本不可能照到石子路上的。再往前,就快到墓地了。

    朝倉仔細觀察了周圍,確信石子路上無人後。就以左邊的小山為座標順着田埂穿過了一片莊稼地。他用力分開長在陡坡下的雜木樹枝,登上了一塊台地。地上長着齊胸高的枯草。朝倉曾為了試射手槍,偷偷來過此地幾次。所以他對這一帶的情況十分熟悉。

    穿過面積頗大的台地,來到了一條夾在樹林之間的狹谷,不過這裏役有流水,還是稱窪地更為確切。右邊是塊狹長的莊稼地,右邊是沼澤地和樹木茂密的小叢林。

    走下一條泥濘的小路,然後下到莊稼地沿着田埂,他走進了右邊的沼澤地,只要踏着草叢走,就可不濕鞋幫地穿過去。走過沼澤地來到灌木蔓草錯雜叢生的小林子前面,朝倉這才打開手電,撕去鐵鍬前刃部分的包裝紙,捆起塞進口袋他不斷地用鐵鍬劈斷纏住腳的蔓草,往叢林深處走去。

    彎彎曲曲地走了五十來米,他找到了一塊三米見方的空地,纏節繞蔓的樹枝把空地遮掩得嚴嚴實實。

    他用一根纏在樹幹上的藤條把電筒綁好,藉着手電的亮光,挖起坑穴來。樹木的根鬚不分方向地在地下延伸着,朝倉叉開雙腿把全身重量壓在鐵鍬上,麻利地切斷了樹枝。

    一個小時後,一個深一米、寬一米、長兩米的坑穴挖好了。坑底積起了滲出的地下水,朝倉的鞋子和鐵鍬都讓泥水弄髒了。

    朝倉把鐵鍬藏在坑穴邊上,拿着光線已暗淡下來的手電,摸索着沿進來時留下的痕跡走出了這片小林子。

    冬木的墓穴挖好了,當然墓碑是不必準備的,縱然有刑警保護着冬木,但他們終究不能在冬木邊上永遠守候下去。

    第二天夜裏,朝倉析也的身影又出現在橫須賀。這天晚上,他穿了一件黃色羊皮上裝,下着一條黑褐色的厚料褲子,口袋裏放着一副與以前不同的深綠色墨鏡。

    “百老匯·阿培紐”上沒有發現穿着制服的警察,可能埋伏着便衣,不過他們自然不會在自己身上貼上刑警的標籤,所以朝倉也弄不清究竟誰是便衣警察。

    今晚看來又有軍艦入港了。以“百老匯·阿培紐”為中心的海軍基地街,讓美國水兵擠得水泄不通。現在是晚上九點半。那個在卡賓槍的彈雨中給打掉半個腦袋的今野死前説的“道明各夜總會”,就在那條離“阿培紐”和譚訪神社的參拜道不遠的一條路上,也是條以美國兵為對象的煙花路,如果順着海軍基地正門的方向走,這就在路盡頭的右側面。

    今野説過,那些攜帶毒品上岸的水兵同道們只要走進那家夜總會,在台桌前坐下,就能出手毒品換回鈔票了,擁擠的水兵給街道帶來了一種特殊的熱烈氣氛。朝倉沿着街道向夜總會走去,他十分明白,那裏是龍潭虎穴。

    “道明各夜總會”的門面刷成了一片白色,亮着一明一暗的霓虹燈的大門口,一羣戴着白色海軍帽的水兵正在與穿着綠色工作服的通訊兵翹起大拇指互相辱罵着。爭吵的原因大概是為了那兒一個站在一旁噴着香煙的女招待模樣的日本女子。

    朝倉掏出墨鏡戴上,以遮住眼睛。用肩頂開裝着茶色玻璃的大門,走進了夜急會。兩個穿着金絲緞子制服的侍者。看清進來的朝倉是個日本人,為難地皺起了眉頭,不過來者也許是個美籍日本移民的後代,於是。就捲起舌頭,用洋經濱英語大聲招呼道“Welcome,(歡迎)”朝倉無言地點了點頭,進門是鋪着紫色池毯的迴廊,一個保鏢模樣的黑衣男子正坐在沙發上看着畫報。

    “P]easefollowmemanygirlsmuchhappy.”(請跟找來·有許多小妞。保你滿意快活)

    一個門侍不僅樓住高出他半個頭的朝倉的腰,還帶着朝倉走進了回廓深處。坐在沙發裏的保鏢漫不經心地瞥了朝倉一眼。回廓的盡頭有個衣物寄存處,朝倉對戴着眼鏡的女招待做了個什麼也不放的手勢。

    寄存處左手前邊不遠的地方有扇看上去十分結實的門。

    “Please!(請)”

    門侍彎腰打開了門,像從地下鑽出來似的,爵士鼓的敲擊聲和高音薩克斯管的悲慼聲夾着慘有毒品的香煙和雪茄煙的煙霧迎面撲來。

    那種娛樂場所特有的客座上光線昏暗,比開映時的電影院還要暗。一個由五個把臉亂七八槽地塗成黑人般的顏色,並仔細地抹上一層黃油使之發出油光的人組成的爵士樂隊正在舞台上演奏,屋角有一排圍成馬蹄型的酒吧櫃枱。還有一個點着燈籠,佈置得像是流動攤牀般的壽司櫃枱。只有這兩個地方還談得上有點光亮。有着夜行動物一般視力的朝倉,馬上適應了昏暗的店堂。他像個常客似地徑直走近屋角的長桌邊。他在櫃枱長桌邊物色着對象,可眼下只有三個大概與此夜總會訂有合同的伴洋女郎。還不見有美軍士兵。櫃枱桌裏面有五個穿着白色酒吧服的招待,正帶着無聊的表情並排站着。朝倉在屋角落的一張凳子上坐了下來。

    “Howfoodyouwant”

    (要點什麼?)

    靠他最近的一個招待用美軍士兵中流行的理語問他,“加塔……請來雙份,並兑點水。”

    一聽是講日語的,那幾個伴洋女郎把責怪的目光投向朝倉。瞧着她們一頭紛亂的大概是染出來的黃色頭髮,朝倉看到了她們生活中悽槍的一面。

    招待揚了揚眉毛,説:“對不起。因為這裏是難得見到日本人的。”

    他帶着輕蔑的微笑把手伸向身後的酒櫥。

    朝倉舉杯喝着香氣撲鼻的加塔,把一隻胳膊支在櫃枱上,打量着包廂那邊的情形。

    他把手槍藏在長褲裏面,貼着大腿內側,他對槍的重量已習圈了。

    共設有二十五個包廂,座椅的靠背都很高,其作用與屏風相似,包廂裏的美軍水兵們已被接毒香煙和酒精刺激得近於瘋狂了,他們有的樓着陪酒女郎在接吻,有的乾脆把妓女抱在腿上來真格兒的。

    女人淫蕩的嘻笑聲、水兵們快活的啼叫聲,帶着連大麻的煙霧也無法沖淡的穢氣,傳到了櫃枱這邊。

    在地板上,一個金髮一直拖到腰部的英國女脱衣舞演員開始表演了。但是那些與其看還不如從身邊的女人那裏獲得樂趣的水兵們對她的表演不屑一顧。

    受到冷遇的女演員從客座上拿了一個啤酒瓶。仰躺在地板上,一個勁兒地表演看如何用啤酒瓶自慰。美國水兵對此報以一陣口哨和稀稀拉拉的掌聲。

    “真是出色的表演啊!警察對此無所謂?”朝倉輕聲問招待。

    “是啊,在這班水兵老爺看來,日本的土警察與朝鮮兵沒有什麼兩樣。警察先生對自己的生命總還是珍惜的吧。”招待嘲笑地説。

    脱衣舞演員丟下幾句罵聲退場了。

    朝倉又要了一杯加塔。

    此時櫃枱這邊來了一個皮膚淺黑的水兵,像是中南美一帶的人,他的手在微微顫抖着。褐色的眼珠警惕地看了一眼朝倉,然後向招待要了份甜酒。招待連瓶放在了櫃枱上。

    水兵把嘴巴對着瓶口、“咕、咕”一口氣喝了半瓶左右,這才滿意地長長舒了口氣。他呼出的這口氣帶着濃烈的酒味,似乎只要點根火柴就會燒得起來。

    把酒瓶放下後的手已經不抖了,他用嘶啞的聲音嘀咕了一陣。大意是説他被關了小號,現在還沒解除禁閉,接着用尾音升高的英語説:“這裏,就是與斯基奧一起來過的酒店吧。”

    “不,是與斯尼起。”

    這大概是做交易時的切口。水兵會心地微笑着從內袋裏取出一個沒封口的駝駱絨袋子,放在櫃枱上,然後把袋子推到招待那裏。

    “Thanks!(謝謝)”

    招待接過那隻印有駱駝圖案的袋子,打開一扇裝在酒捆邊上的暗門丟了進去。

    櫃枱這邊的伴酒女郎,打量着這個水兵,像是在掂量這個男人能出的價錢。水兵兩口把剩在瓶裏的甜酒喝光了,另外一個招待收拾起空瓶,又拿出一瓶拔掉瓶塞,放在櫃枱上。

    消失在暗門深處的招待五六分鐘後走了出來。

    “給您這個。”

    他説着將一隻帶來的紙盒放在水兵的面前。

    水兵把紙盒放在膝蓋上,一把撕碎封條,打開看了看,當他確信裏面裝了二十萬日元時,説了聲“OK!”

    這才把錢捲起塞進口袋,空紙盒還給了招待。三個估着價的女郎立刻圍住了水兵,她們摟抱着他,鼻子裏發出哼哼的聲音勾引他。

    水兵挑了其中最胖的一個。他左手提着酒瓶,右手樓住女郎到包廂那邊去了。留下的兩個妓女朝他們伸伸舌頭,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上。

    朝倉對這種堂而皇之的肉體交易,不由得有點吃驚,但他臉上仍然無所表示。

    當朝倉要了第三杯加塔酒時,他發現招待正與一個站在靠近廁所進出口的樓梯中間的東亞人頻頻使着眼色。朝倉不動聲色地繼續喝他的酒。

    那幾個站成一排的招待同時向朝倉投來嘲笑的目光,這時朝倉也聽到了迫近的腳步聲,聲音最後停在了他背後。

    “不許出聲!不過,你要是叫喊起來,對我們可沒什麼,要是打擾了這些美國老爺的尋歡作樂,那可不是件好事啊!”隨着低沉的聲音一股老煙鬼的口臭氣噴到了朝倉的脖子上。

    脊樑骨上頂着了一個硬梆梆、冷冰冰的東西,那一定是手槍槍口。

    “幹什麼蠢事?”朝倉紋絲不動地坐着,等待的東西終於來了。

    “你還是問問自己吧。好了,站起來!慢慢地站起來!你要是有什麼不老實的舉動。老子可要開搶的!”那個男子在朝倉背後説道,由於櫃枱裏面沒有裝鏡子,無法看見那個傢伙的相貌。

    “你看錯人了吧,要是在這種地方開槍。會引起什麼樣的後果你知道嗎?”朝倉説道。褲子上的拉鍊有點鬆了。

    “當然清楚。所以我才敢這樣講。要是槍聲把美國老爺給打擾了,就是衝進警察,也無法制止他們騷亂的,待騷亂平息後,我早已在哪個遠離此地的地方陶然醉羅!好啦照老子説的站起來,可別讓我再關照你了。”那個男子用手槍戳在朝倉背上,話音裏充滿了自信。

    在夜總會廁所出入口邊上有道上二樓的樓榨,樓梯的右側有扇很厚的鐵門。背上任人戳着手槍的朝倉往鐵門那邊走去,一個站在樓梯中段服裝華貴的男子。走下樓梯打開了鐵門。門洞裏光線也很暗。客座裏的美國兵正熱衷於幹他們的把戲,根本沒人去注意朝倉他們,“別磨磨蹭蹭的。”朝倉背後的那個男子用壓低的聲音命令道。

    朝倉踏進了門洞。

    通道的兩邊雀積着裝啤酒瓶和威士忌酒瓶的木箱,潮濕的空氣中散發着一股黴味,天花板上亮着一盞小小的電燈,鐵門在身後關上了,通道的盡頭還有一道門,是用堅實而沉重的青岡棟木做的。

    那個原先站在樓梯上的男子與朝倉擦肩而過,走到棟木門邊。

    朝倉自信可以抓住這個傢伙,然後迅速掉個位置,讓這個傢伙做自己對付手槍的盾牌,但他不想這麼早就動手。

    男子打開了棟木門,自己先進了門。背上的槍口又使勁頂了過來,朝倉就跟着走了進去。

    裏面是個面積頗大的地下室,屋角上堆着打成了包的貨物,地下室裏站着三個男子:一個看樣子是飲食店老闆,一個是身着黑色上裝、顴骨高突的人,另外個就是剛才進門的那個服裝漂亮的男子。

    “好了,站着別動!”在朝倉背後持槍威逼的男子説着隨手關上棟木門。他慢慢移動步子轉到朝倉面前,原來就是在夜總會迴廊的沙發上看畫報的保鏢。他手中拿着一支新式的柯爾特牌轉筒式手槍,槍筒的頂端裝着短短的速射管。

    “是這個男子嗎?”兩頰瘦削的黑衣男子對朝倉抬了抬下巴,把目光移向飲食店老闆,深陷的眼窩就像兩個黑窟窿。

    “是,就是這個混蛋!”禿頂的店老闆左右忽閃着賊溜溜的眼珠,説話了他搓着手。“當時我從後窗瞅見他,他沒穿這身上裝,不過在巷子裏打人的確實是這個混蛋。他雖然裝出副一點也不知道三浦組的事之類的糊塗相,但肯定是個受僱於三浦組的職業殺手。”

    “我沒問你別的,你辛苦啦。”黑衣男子從一個細長的皮夾裏抽出一張一萬日元的鈔票,交給店老闆。

    店老闆諳媚地笑着正要伸手去接,他的臉突然陰了下來,結結

    巴巴地説:‘這,我向你報告望風的快要吐露真情的那份賞錢呢?”

    “真羅嗦,你對此有意見?”

    “我,我的意思是……”店老闆的臉刷地變白了。

    “那麼,就老老實實收下吧。辛苦你了。出去做你的買賣吧。可要好好地待客啊!”黑衣男子歪咧着嘴笑道。他的嘴瞬極薄。像是兩把切面包的刀片。

    “是是,實在打擾了。請對三浦組不要提起此事。要是讓三浦組知道了,那就會要我的命了。”

    “這個自然。不過你要是在錢的事上説三道四的,就把你幹的事告訴三潽組。怎麼樣,掌櫃老爺?”黑衣男子的嘴咧得更歪了。他睜大窟窿一般的眼睛,一眨也不眨。

    “沒,沒有的事兒我什麼也。”店老闆攝喘着,低三下四地哈着腰往後退去。

    地下室的左右兩旁都裝着棟木門。那個衣着漂亮的男子打開

    了左邊一扇,店老飯逃也似地溜了出去。門又讓那個男子關上了。

    “現在麼……,”

    黑衣男子目不轉睛地叮住朝倉。朝倉心想他的顴骨可真夠高的。那個傢伙的右手很隨便地甩着左手從口袋裏掏出一支香煙叼在嘴裏,同時摸出根黃磷火柴,用指甲一彈就點着了。

    “你們怎不殺了我?”

    朝倉的臉上是一副挑逗的神情。如果對方想開槍,那就只有動用藏在大腿手槍了。

    “阿,別忙啊。不能這徉簡簡單單地殺了你。那得等我們好好疼疼你以後。”高顴骨的男子長長地噴了口煙。

    “吉村去搜這傢伙的衣服!”

    吉村看來就是那個保鏢的名字,他端着手槍轉到朝倉身後,用左手輕輕拍了拍朝倉的褲子後袋和腋下,又在上衣胸袋裏掏了掏。

    “這小子的心腸很好。他好像沒帶傢伙,坂本先生。”吉村小聲説。

    “畏畏縮縮的。褲子的口袋也查過了?再把口袋裏的東西都拿出來。”

    被稱作坂本的就是個高顴骨的男子。

    朝倉回答説,吉村把從朝倉身上抄來的東西放進自己的口袋。

    “什麼?”

    坂本臉上毫無表情,他叼着香煙湊到朝倉跟前,往朝倉險上噴了口煙。朝倉把臉移不移,避開香煙的火頭。

    突然,坂本右手迅速伸進西裝襟裏,從掛在腋下的槍套中抽出一支三八口徑的勃朗寧手槍。

    “槍倒不賴。不過,用這玩藝兒可別想叫我開口。”朝倉説。

    “看來就這樣吧。本想在這裏給你點顏色看的,不過即使你的哀嚎聲和槍聲傳不到夜總會的客座那邊,要把屍體弄出去也夠麻煩的。現在請你跟我們一起坐車去兜兜風吧,這可是有去無回的喲!”坂本開心地笑了。

    “準備好了嗎?野坂。”坂本低聲問道。

    “隨時都可以,車子就在老地方,請三分鐘後來。”那個斜靠在左側門上、穿着包腳褲的雙腿交叉站着的男子答道,就是那個穿戴得漂漂亮亮的傢伙。

    他的膚色淺褐,眼睛既大又圓,容貌像是菲律賓一帶的人,聲調也有些古怪。

    被稱作野坂的男子開門走了出去。

    坂本不停地把手中的勃朗寧袖珍手槍的保險關上、打開,發着單調的聲音,他在等待朝倉的表情發生變化。

    朝倉仍是那副神色。兩分鐘過去了。

    “算了,走!你不至於想逃跑吧!”坂本甩槍口指了指左側那道半開着的門。

    朝倉順從地照他的命今走過去,門那邊有條通道,上面是粗糙的混凝土天花板,縫隙很大,掛着不少水珠,朝倉身後是吉村,吉村後面走着坂本。

    天花板壓得很低的通道有好兒個拐角,至少有百來米長,在通道盡頭的石階上站着野坂,他已經打開門等着了。

    上了台階,前面就是個大約可以容納五輛車的車庫,現在裏面只有一輛“菲亞特2300型”小汽車,裝有消音器的排氣管中冒着淡淡的青煙。

    野坂坐在駕駛席上握着方向盤。車庫的門關着。後排座位上,坂本和吉村各坐一邊,把朝倉夾在中間。

    野坂轉過身將一頂事先放在副手座上的軟呢禮帽重重地扣在朝倉頭上,禮帽的尺寸對朝倉來説太大了,帽檐把他的臉全遮住了。

    坂本和吉村把槍口頂在朝倉的肋間,用大衣下襬把手槍蓋住。

    “OK,開車。車票可是單程的啊。”坂本説道。

    野坂在駕駛儀表上按下了一個鍵紐,遙控的車庫金屬捲簾門隨着電動機的轟鳴聲捲了上去。

    車身漆黑的“菲亞特”發出一陣意大利汽車獨有的柔和的排氣聲,瘋了似地起動了,車身猛地蹦了起來。因加速時的衝力,朝倉的身體在座椅上前後晃了兒下,他的頭往後仰去。

    透過一直蓋到眼睛的帽檐的縫隙,朝倉迅速地判斷着周圍的情況。這個車庫離“道明各夜總會”很遠,看來即使店門前埋伏着刑警,也未必會注意到這部“菲亞特”。

    又是一顛,朝倉的頭回到了原來的位置,大出許多的禮帽再次把他的臉罩住,視線被擋住了。朝倉若無其事地把手放在褲子上按住那支藏在大腿內側的自動手槍,心裏暗暗祈禱坂本他們別注意到這一點。

    “菲亞特”一開上三笠公路就加快了速度,跑上久裏洪街後時速立刻不費力地拉到百公里以上。

    “野坂這個人啊,是菲律賓混血兒要是上溯到他的祖宗,還流着拉丁民族的血呢,用起刀子來真是榨極了。”坂本是在説那個開車的男子。

    車窗左邊出現了安浦港隨即又被拋在了後面,道路在陸地中間延伸了一小段,左側又與黑晤的海水為鄰了,不過身體兩邊都讓人頂着手槍的朝倉只能聽到擋泥板的控制桿,因被風吹髮出的有節奏的單調的聲音和引擎的嗡嗡聲,還有就是各種機器齒輪發出的機械的碰撞聲―他所知道的僅此而已。

    沿着海岸線的一百三十四號中央公路,也就是通稱的久裏洪大街。要是在掘之內一帝往右拐,直到久裏沂,這段路離海岸線有相當距離。

    不過“菲亞特”一直往前開去,進入繞到觀音崎內側的地方公路,過了浦賀,在久裏渙才與一百三十四號中央公路一度交會。車子開始顛簸起來。

    過了馬倔之後,“菲亞特跑上了碎石子路,從左邊進人一片雜木林,再沿着私人公路來到了海邊。枯葉在車輪下被碾成碎片,從離開車庫到這裏僅用了大約十五分鐘。

    雜木林後面有塊松樹林,在林子深處可以看見一幢磚木結構的平房。從這幢別墅模樣的平房再過去就是斷崖和海水了。

    “菲亞特”帶着一陣捲起的小石子停在了平房前面。

    “到啦。下車!”坂本從朝倉臉上揭去帽子,自己第一個下了車。

    重新能夠瞧見東西的朝倉掃了左右一眼,野坂關掉了汽車引擎,海浪的咆哮聲立刻變得震耳欲聾,波濤拍擊着斷崖,象是在磨礪利牙。

    朝倉下了車,後面緊跟着下車的是吉村。野坂從小包裏取出一支大號蠟燭,用修車輪的扳手撬開了平房的門,走進屋內點燃了蠟燭。

    “你也許不知道吧,這是一幢長期空閒的住宅,主人只是在夏季把它租出去。他和海神組毫無關係。所以嘛,警察是不會注意到這裏的。”坂本笑着説。在黑夜的星光下他的牙齒帶着幾絲綠色的光。

    “懂了嗎?後面就是大海,櫥墓坑的麻煩也可省去,再説,在這裏開槍,沒人聽得見。”坂本把勃朗寧的槍口對着朝倉的臉,用大拇指打開了保險。

    朝倉微微一笑。這個槍聲不會被局外人聽到的地方,對自己不也正合適。

    “你不信我説的話?”隨着話音,坂本突然對準朝倉的腳下開了一槍。

    在夜色下槍口和退殼孔進出了一道橙黃色的閃光。彈頭在朝倉略微叉開的雙腳間激起了一股沙柱,就像一隻無形的利爪在地下劃出了一條長溝,跳起後消失在松樹林中。

    朝倉巋然不動,心裏卻在想在這種地方進一步激怒坂本是很危險的。於是他裝着垂頭喪氣似地聾拉着腦袋,嘟味道:“我懂啦。可以進屋去談嗎?”

    聽到了槍聲,野坂從屋內衝到門口,坂本用左手做了個沒有情況的手勢,説:“要是明白了,就別拖拖拉拉的老站在這種地方,我都要感冒了。”

    他用鼻子哼笑了幾聲關上手槍保險放回腋下的槍套裏。

    三個男子都走進了屋子。走過門廊。裏面是一間十五榻榻米左右的西式房間,一件傢俱也沒有。

    在他們的背後,風把正面的門關上了。

    野坂點燃的蠟燭放在壁爐的裝飾台上,發着深黃色的光亮,把這幾個人的影子怪模怪樣地曳得很長,這裏雖然架有電線,大概因為這一帶都是空住宅,所以停止送電。

    朝倉站着,他的對面是與鄰居相連的牆壁,海神組的三個傢伙就並排立在離他四米左右的地方。

    “喂,你可要説實話。換個題目吧,剛才好像是問您的名字,現在我問你,三浦組僱了幾個像閣卜這樣的男人?”坂本發問了。

    “……”朝倉沒答腔。

    “啊,那好,閣下閉口不言,這樣只會給用刑增添樂趣。這個問題等會兒慢慢説,我再提下一個問題怎麼樣?三浦前兩天好像轉入地下了。看來他知道我們在找他,就從地下指揮閣下和您的夥伴,三浦那個傢伙他躲在什麼地方?”坂本説道。

    “這個麼……”朝倉揚起了一條眉毛。

    “什麼?!”坂本很滿意地笑了,他轉身向着野坂。野坂用舌頭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從內袋掏出一把刀身大概有二十釐米長的彈簧刀,吉村似乎是覺得老是端着手槍太沒威風,於是把槍放進了褲子後袋。

    坂本朝野坂點了點下巴,野坂一按柄上的鍵紐,立刻跳出磨得飛快的刀刃。他走近朝倉,左手揪住朝倉的頭髮,右手的刀尖抵在朝倉的喉節上。

    “怎麼樣想開口了嗎?”野坂的聲音因興奮而變得嘶啞了。

    朝倉等待的正是這個時機。他斜閃開身子避過刀鋒,同時迅速地拉開褲上的拉鍊。這幾個動作,由於有野坂的身子擋着,坂本他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朝倉的右手一下子從打開的拉鍊伸進長褲,拔出藏在裏面的柯爾特快速自動手槍,在打開保險的一剎那間同時扣動了扳機,三十八口徑的射擊聲震撼着整個房間。子彈打入野坂的上腹部,把他的內臟攪得一塌糊塗後從肩押骨上面一點地方的背部穿了過去。

    野坂的身體被打得向坂本兩人的方向飛了出去,此時他已死了。大概還來不及體驗一下自己的內臟和神經組織被三十八口徑特大號彈頭破壞時所造成的燒灼般的劇痛。

    坂本已從腋下的槍套中抽出勃朗寧手槍,但是野坂那具已經沒有生命的屍體飛過來,撞得他打了個趟超,還濺了一頭野坂的鮮血。

    朝倉迅速把槍口對向茫然不知所措的吉村。瞄準他的脖子開了一槍,子彈穿透了頸椎。

    坂本抓瞎似地把野坂的屍體推倒在一邊,他的眼中糊滿了血污,一雙手拼命地擦着眼睛。

    朝倉的手槍沒有發出第三發子彈,手的響聲,他把大拇指頂在擊鐵與撞針之間以防走火,拿槍對着坂本的右手狠狠地一砸。坂本的手搶掉了下來,剛碰到地板,槍就走火了,嚇得朝倉冒出了一身冷汗,還好,子彈只是把牆上的磚頭崩碎了一塊,這時坂本已把濺進眼內的血污擦去,他撲向地板,想用左手把勃朗寧手槍抓到手。

    “你給我算了。”朝倉露若牙笑道,一腳踏住坂本的左掌,全身的重量都落在了上面。

    坂本慘叫着趴倒在地板上背部弓起,亂蹬着的雙腳一陣痙攣,痛得失去了知覺,像沙袋一樣癱倒在地板上。

    朝倉這才把腳從坂本的手掌上挪開,白生生的骨頭戳出手掌,手掌骨給踩碎了。

    朝倉把自已的手槍關上保險插進褲帶,把坂本的手槍踢到屋角,已不必擔心它再走火了,剛才那一槍由於沒有反後座力,自動跳殼裝置未起作用,彈殼已把第二粒子彈頂住了。

    他把眼睛移到吉村身上,頸椎內的中樞神已經被子彈擊斷,看來是沒救了,在搖曳的燭光下,吉村的臉跟死人已相差無幾了。朝倉在三個躺在地上的已無知覺的身體上搜了個遍,把三個錢包中所有的錢全部放進了自己的口袋,有十四萬現金光景拿回了當時從自己身上抄去的東西野坂身上的“非亞特”汽車鑰匙和吉村那把槍身極短的柯爾特轉輪手槍也都繳了過來。

    搜完身後,朝倉拾起兩顆掉落在地板上的三十八口徑特大號空彈殼放進口袋。在彈殼上除了留有槍膛來福線的擦痕。還有撞針擊發時在彈殼底部、彈殼跳出彈槽時所留下的度跡,從這些痕跡就可看出射出子彈的槍的明顯特徵。

    朝倉又從野坂手中擰下那把他至死還緊緊握着的跳刀,用手帕擦去刃柄上白己留下的指紋,然後裹好仔細地觀察起屋子的牆壁。

    一顆子彈是從野坂背部穿出,一顆是從吉村脖子上穿出,都在磚牆上憧進了一個不深的小洞,朝倉用跳刀挖出了兩粒彈頭。朝倉把彈頭放人口袋,左手從壁爐台板上拿下燃着寸把長焰頭的蠟燭,讓火舌貼近俯趴在地的坂本的頭髮。頭髮經燭火一燒,立刻捲縮起來。冒出一陣像露天火葬場般的惡臭,不一會兒坂本的腦門就給大火包圍了。

    坂本嘴裏發出一陣慘叫聲,從昏迷中甦醒過來他左手給踩壞了,右手受了內傷,兩隻手胡亂撲打着被點着的頭髮,一面在地板上打着滾待火熄滅之後,坂本的腦袋已跟非洲黑人差不多了。朝倉待坂本身上的痛楚稍許消退了點之後,發話了。“我們的位置看來得換啦,現在是我來問你了。”

    “殺了我,你這個畜牲!”坂本勉強説出聲來。

    “不要給我背誦過時的台詞!沒有人不怕死。要是死了,誰也不會記得這世上曾有過你這樣一個人。你若真有勇氣,就抬起頭來,看看剛才還在給你賣力的兩個同伴吧!”

    朝倉説道。吉村這時已不呼吸了,嗜頭的小孔上隨着微弱的呼吸而滲出的鮮血現在也已凝固了。

    “什麼?”

    坂本費力地抬起已完全變了樣的臉,他只看到吉村頸後開着一個慘不忍睹的黑洞,就無力地垂下了腦袋。坂本面頰貼在地板上,雙眼緊閉,嘴角掛着一長串口水,這模樣甚至讓人覺得像是縱慾過度後的情景。

    燭淚滴在了手腕上,朝倉把蠟燭放回壁爐台板上,背春燭光斜靠在壁滬邊。

    “那麼。你要是答應不殺我,全都告訴你。拜託了,饒了我吧!”坂本過了好一會兒才有氣無力地説出話來。

    “好吧。你和組長是什麼關係?”

    “我是經理,組長的左右手。你明明知道為什麼還要問呢?”

    “是我在問你。往下説!”

    “組長成了有身份的人後,就抱定主意不直接插手事務了。於是,只要組長説誰是個麻煩,我就把那個傢伙給收拾掉。”坂本説話的聲音似乎順當得多了。

    “那麼。我問你,等會兒是什麼人到這裏來?你們大概商定要是殺我時遇到麻煩,就派援兵來吧?”

    “不。我幹到現在還沒失過手,用不着什麼助手。我弄不明白你是把手槍藏在什麼池方的。我沒有親自搜你的身,才造成這次失敗。”坂本呻吟着説。

    “是從魔術師的黑禮帽中拿出來的。”朝倉得意地笑了。

    ‘剛才你説三浦組的組長隱蔽起來了,那他躲在哪裏查到了嗎?”

    “你難道不是三浦組僱用的人?”

    “什麼時候聽我説過這句話了?”

    “原來如此,實在不可思議。”坂本念明着。

    “躲在什麼地方?”

    “三浦藏身的地方還不清楚,你到底是哪個山頭的?”

    “我只能告訴你我是新宿的某個團體。想買進一批貨,現金我們不在乎。貴幫手頭貨源充足,我想先從一千五百萬光景的買賣做起。要是你換成我,會如何辦呢?”朝倉用認真的口吻説。

    “怎麼做?我要是你,就通過媚客接頭,鄙幫海神組,除了做幾筆小買賣用來維持小哄羅的開支外,據我所知是不直接和東京都市區的朋友做買賣的。既然如此,你怎麼還這般蠻不講理。”坂本惴惴地説道。

    必須直接來往,一旦讓其他幫頭知道我們買進了大量毒品就不大妙了。不過,你就把偏客的名字和住址大致上告訴我好了。”

    “你不知道?”

    “總有我們不知道的偏客吧,你可要説實話。我們與海神組到目前為止還沒做過次交易。有些朋友可不喜歡我們從貴幫買進毒品啊……所以我的名字還有我們幫頭的名字這次還得保密。你們把我誤會成三浦組的人了,弄得幾個弟兄白白送了命。幾天前,在巷子裏打卡賓槍的就是你們吧?”

    “是我乾的你大概是奉組長之命行動的吧?”

    “是啊,大家彼此彼此。這不,我和你之間絕無個人恩怨。哎呀,用火燒你的頭髮是做得過頭了。不過我可是差點兒讓你們給殺了,心裏實在是害怕極了。要不把你揍得不會動彈,就放心不下。好吧,請你海涵啦。那麼,編客的事……”

    “把鄙幫吃進的毒品弄出手的,是市議會的磯川議員。這可是個大人物。是市議會的實力分子,與市長的關係也很密切。而且還兼着縣的公安委員,所以誰也奈何不了他。他的住所在家山公園附近,你去那裏隨便問誰都能告訴你具體住址。當然知道他在轉手毒品的人倒是沒幾個的,不過……”

    “我相信啦,那麼,在請這個市議員撮合毒品之事時具休如何辦呢?”朝倉眯起眼睛,把刀子扔掉。

    “就説想買阿斯匹林不知先生能不能給介紹介紹。你這麼説了,那小子就會問你一克出價多少。”

    “現在行情是多少?”

    “一克是一萬五千日元,我們海神組給那小子的雖是一克一萬日元,但只要他收下了就無後顧之優了。”

    “原來如此。我説你的組長的名字叫什麼來着?”

    “叫島崎,你問組長幹什麼?”坂本説着用舌頭舔了舔左手掌上的傷口,嘴裏又嘟味道。

    “喂,你真他媽是個行家?看你用槍的那兩下子算得上把好手、不過總讓人覺得有些不對勁。”

    “提問就到此為止。真過意不去啊。那送你回夜總會吧,一個人站得起來嗎?”朝倉殷勤地説。

    “你真的,饒了我的命了?”坂本像呼喊似地説道,他咬緊牙關站了起來。朝倉從褲帶上拔出柯爾特牌自動手搶。幾乎與此同時,他的大拇指已打開了手槍保險,食指扣動了扳機。

    在坂本的臉上,頓時浮現出一種既不像不相信這是真的,又不像懊悔莫及的複雜的表情。隨着槍聲,他一屁股跌坐在地,被燒焦頭髮的腦袋慢慢聾拉下來。下巴埋到胸部。然後向前一僕翻滾在地板上。坂本的心臟捱了一槍。

    朝倉關上保險,仍把手槍插回褲帶。拾起跳出的空彈殼,彈殼還是熱的。

    坂本穿着的西裝背上有一個鈎形裂口,是出彈孔,朝倉放心地吁了口氣,由於這槍打得很有把握,所以要找回彈頭不會費多少勁。

    跟估計的一樣,彈頭飛在了門上,朝倉月刀把它挑出,吹滅蠟燭,然後走出這幢別墅。

    停在海風中的“菲亞特”,引擎冷卻器裏的水已冰涼了,朝倉用從野坂身上搜來的鑰匙點火發動引擎,空轉了一兩分鐘後就開車上路了。車子猛然地起動,車輪揚起了一陣沙子泥塵。

    穿過鬆林和雜木林就走了那條震得車子咯咯直響的公路。走完這段路,沿着久裏沂街往北開,最後進入了橫須賀市區。

    朝倉從剛才的詢問中知道,日之出叮港附近的一家名叫“小菊”的高級餐館,是三浦組的頭目們聚會的地方。朝倉放慢車速,向“小菊”餐館緩緩駛去。時間是夜間十一點三十幾分。

    “小菊”餐館離飲食店街不遠,孤寒獨立的一幢房子,四周圍着高高的黑色石牆。要窺探裏面的情況。暫時還不可能。

    朝倉把車子停在離餐館不遠的一個背光處。關上車燈,只讓引擎慢慢運轉,他坐在車裏等着。

    有好幾對男女進出於餐館門口了,但其中沒有三浦組的男人。朝倉想把車轉到三浦組的事務所那邊去試試。三浦組的事務所離這裏步行只要三四分鐘。

    朝倉正要把排擋掛上,從餐館門口走出了一個瘦個子男人,戴着一頂禮帽。帽檐壓得很低,身上黑色捲毛羔皮大衣的領子豎着。

    看到那個男子在門燈光下顯得有些模糊的側面輪廓,朝倉把排擋拉回原來的位置。他下車快步追了過去。他走得很輕,幾乎聽不出腳步聲。

    朝倉在剛過第二個拐角的地方追上了那個男子,對方大概憑着本能知道有人追蹤,把右手深深插進大衣口袋,站住不動了,“有什麼事嗎?”他壓低聲音先發制人地丟出一句問話。

    “三浦組的福家吧?”朝倉冷靜地問道。

    “是又怎麼徉?”福家歪起頭笑道。過了午夜零點的巷子裏,己有五分鐘不見行人了。

    “我是橫飯東警察署的。您作為黃金叮發生的販賣毒品案的參與人,能否移駕橫須賀警察署?”

    朝倉説着轉身站到福家的右側,伸出左手抓住福家右肘關節的凹陷處。用力一按,點到了手神經上的穴位,福家的右臂頓時麻木了。

    “鬆手!真是笑話,我問心無愧,你要是想在我這裏問點什麼,那就去拿了逮捕證再來。若有證據,法官老爺是會簽署逮捕證的。不管怎樣,你把手放開!”福家冷笑着“呸”,吐了口唾沫。

    “再説,你連警察的的證件都不出示,我可不同您羅嗦了!”他又補充了一句。

    “好啦,走吧。警車在等着。”朝倉拉住福家,想把他帶到餐館的背後去。

    “真討厭!你可弄不動我,我要大聲喊啦!您是個缺德警察吧!”

    “是呀,聽海神組的使喚,從海神組那兒得到好處。我給幾個小錢弄花了眼,就想用不實之罪把我關進拘留所。這辦不到!”

    福家死死釘在原地。他的眼角細長,臉色發黑,大概是個老鏢客。

    “是這樣……”朝倉的右手猛地伸進福家右邊的口袋,從裏面掏出支小型自動手槍。

    “就憑這個也可讓你吃三個月的饅飯―非法攜帶武器罪。”朝倉得意地笑了。這是支貝勒他三十二口徑自動手槍。

    “別説蠢話啦。在法庭上,我的話會讓你覺得有趣的,這支傢伙不是我的,雖説那上面留有我的指紋,但這是閣下強抓住我的手按下的指紋。”

    “我知道了。總會取到證詞的。好了,走,跟我上警車去。”朝倉把貝勒他手槍放進自己的袋裏。

    “可惡!難道會有人信你的話?喂,算了吧,你要不快走開,我就要大聲嚷嚷了,説你是得了海神組的鈔票來抓我的!”福家泄憤似地説。

    朝倉拔出插在褲帶上的三十八口徑自動手槍。

    “可以,你如再不去,我就在這裏收拾你,可以造一個閣下拒捕、先朝我開槍的現場,我在您的屍體手裏放上閣下自己的傢伙,當然。您握住槍以後還得對着空氣打上三四槍。我告訴你對刑警來説,有權合法殺人。”朝倉眯起眼睛,露出了兇光。

    福家的臉頓時脹得通紅,脖頸顫抖了起來,接着連牙齒也磕得直響。“去,我去。隨便上哪都行,請別開槍!”

    “你大概在想,要是打頭兒就不説大話就好了吧?”朝倉從鼻孔中發出一陣笑聲,他帶着福家走到餐館背後,一起坐進了海神組的“菲亞特”2300型小汽車。

    “你。真是刑警嗎?”被帶到了“菲亞特”牌2300型汽車邊上的福家,膽怯地問朝倉。

    “別多嘴。喂,快點進去!”朝倉打開了副手座一側的車門。

    福家眼中露着求救的目光,不停地東張酉望,終於慢吞吞地鑽進了汽車,坐在稜角分明、線條漂亮的副手座椅上。他的雙腿直打哆嗦。

    朝倉打開旁門鑽了進去,此時不論往前還是繞後坐到駕駛座上,都有可能讓福家抓住空隙逃走。

    朝倉心想要有副手銬就好了,有了手銬就能毫不費力地將福家的後腕和腳脖子扣在一起,在他舉手投足之間,限制他的行動,而現在這種情況下,卻別無他法―他用手槍柄對着福家的後腦勺狠敲了一下。

    福家的雙手條件反射地朝後抱住腦袋,身軀從座椅上滾落下去。朝倉騎在前排椅座背上,從福家的褲子上解下皮帶,將他的雙手反剪在背後,並把他儘可能擺成自然就坐的姿勢,讓他靠在椅背上。

    汽車發動了。朝倉小心翼翼地抬起離合器,慢慢踩下油門,讓“菲亞特”慢慢啓動。當車子離開“小菊”餐館去了相當長一段路後,他才猛地加速,“菲亞特”就像脱繮之馬狂奔起來。

    車子沿來路開去,在馬倔附近進入那片雜木林,接着穿過小松林,最後在那幢磚木結構的別墅前停下。這時已過了午夜零點。福家在汽車跑上橫須賀市立公路的時候恢復了知覺,起初他還掙扎幾下,後來就閉上雙眼,老老實實地坐着。當他一見到那幢背靠陡峭斷崖的別墅時,就不顧一切地用身子去猛撞車門,腦袋碰在車窗上,把玻璃碰出了幾條裂痕,鮮血從他的頭上流了下來。朝倉從駕駛座上伸過手去扭動了車門把手,福家藉着體重滾翻出了汽車,臉頰摔在尖硬的沙石地上,不由得哼出聲來。

    朝倉也下了車。拎住福家的後領讓他站起來,然後又揪着衣領把他扭進別墅。

    屋內伸手不見五指,一股帶着饅氣的血腥味撲鼻而來,朝倉一把將福家推倒在地,只聽福家發出陣令人毛骨驚然的野獸般的哀嚎,大概是碰着一具屍體了。

    朝倉打着打火機,走到壁爐邊,點燃了那支放在壁爐台板上面的已燒去三分之二的八兩大蜡燭。

    橫在地上的三個海神組的傢伙的屍體姿勢和朝倉離開時毫無兩祥。被反綁着雙手的福家,正掙扎着避開坂本的屍體。

    “您滿意嗎?這是個你們三浦組恨之入骨的傢伙,躺在此處的模樣,比街上魚市場裏的金槍魚還難看。”朝倉一隻手支在壁護台板上,叉着十指,帶着安樣的微笑對福家説。

    “喂,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麼東西?”福家趴在地板上一邊喘着粗氣一邊問道。

    “還不至於要你的命,我想知道的,只是一些情報。”

    “你撤謊!要是我把一切都告訴了你,你大概就會像對付這幾個傢伙一樣把我幹掉。”福家氣喘吁吁地説。

    “歐,假如您需要嚐嚐這種滋味,也未嘗不可啊!’朝倉的臉上還是一副安祥的樣子。

    “你,你要我説什麼才好呢!”福家翹起了腦袋。

    “聽説你們三浦組的組長藏起來了,是嗎?”朝倉問道。

    “……”福家低頭不語。

    “你還在考慮我到底是不是刑警吧?”

    “不是。再下流的便衣,也比不上你,警察哪會有你這種東西?”“説得對。我不是警察,正因為不是警察,所以懲罰委員會根本不會來找我麻煩,哪怕在鳴槍警告時真的朝人開槍,就是打了幾十發子彈也沒人讓我寫檢討書。喂,你説,三浦他躲在什麼地方?”朝倉平靜地説,但對他這種平和靜氣的態度,福家卻是越發感到自寒,全身不由自主地劇烈地顏抖起來,但他還是硬挺着答道:

    “我怎麼知道,就是知道,也不會告訴你,你要是知道了這些就會殺了我的!”

    “你真是個地道的傻瓜啊。你以為只要説聲不開口,我這個人就會罷休?再説光殺了你,還不到我撤手罷休的時候呢!”朝倉説這話時,微微醋出了那付潔白的牙齒。

    沉默,長時間的沉默,屋內迴盪着牆外傳來的海浪啃齧礁石的波濤聲。

    “組長藏在東京。”福家終於打破了沉默。

    “東京哪裏?”

    “雪谷的‘根雪’高級餐館。組長的一個小妾在那裏當女老闆,他就住在一棟獨樓裏。”

    “真是這樣嗎?”

    “汽車從‘根雪’餐館開到中原大街,用不了兩分鐘,從中原大街到橫濱,比走第二京濱公路要快得多,所以聯絡很方便。海神組的傢伙以為組長藏在油壺或葉山,把那幾個地方的別墅住宅區都搜遍了,而在東京市區內藏身,就不會引人注意了。”

    “好了在我未證實這件事之前,還不能讓你回去。”朝倉説。

    “隨你的便。”

    “不過要是我弄清楚你在撤謊,就立即叫你去見閻王,我可沒功夫再來聽你招供,反正知道組長住所的不會只有你一個人。”

    “我説的是實話。用電話和組長聯繫時,只要説請接須藤的房間就行了。組長的名字在這段時間就用的須藤這個代號。”

    “我相信你,所以我不會為難你的。那麼,三浦的家眷呢?”

    “有個妻子和一個女兒。”

    朝倉走到屋角,撿起先前踢到那裏的坂本的勃朗寧手槍,用力一拉槍機,那顆卡殼的子彈跳了出來,當搶機彈回原狀時,第二顆子彈就上膛了。

    “站起來!”他命令福家。

    “不,我知道你的心思了,在打了我一槍後。再在我手裏塞上支傢伙,讓人看上去象是在與海神組的小子的槍戰時中彈身亡的是這樣吧!”福家的聲音在發抖。

    “我正要這麼説來着,儘量讓你不感到痛苦,就像睡覺一樣,這可不是開玩笑,你幫了我的忙,想謝謝你,所以就用最理想的方法為你解除痛苦。”朝倉説着連表情也換成了內心很感痛苦的樣子。

    “不!我動彈不了。雖然不知道閣下是誰,但既然想殺死我,那你就朝找背上開槍吧,這樣一來,閣下偽裝現場的企圖就會露馬腳。”福家從唯嚨深處發出陣陣呻吟,臉頰蹭着地板,用勁把身子貼緊地面。

    “是這樣嗎?!”朝倉走近福家身邊,握着三八口徑勃朗寧手槍的右手很隨便地身邊晃動着。

    被皮帶反捆住雙手的福家俯身趴在地上,身子繃得死硬筆直,小便也尿了出來,冒着熱氣的尿液淌濕了一大片地板。朝倉用左手解開捆在福家手上的皮帶,把鞋尖頂進福家的身下。用力一挑,想把福家的身子翻過來己陷於絕望之中的福家,困獸猶鬥,他抓住朝倉的一隻腳。用盡全力一扳,倉碎之間,朝倉差點被弄得跌倒在地。

    福家趕忙爬起,用頭向朝倉撞去。朝倉好不容易保持住身體的平衡,迅即往後退了兩三步,舉起勃朗寧手槍。對着衝過來的福家扣響了扳機。

    福家身子頓時象泄了氣的皮球,他睜大着兩眼,雙手仲開,就象去擁抱朝倉似的,慢慢向前倒去。

    朝倉與撲在他身上的福家四目相對,福家吐出的熱氣噴在他的臉上,他眯起眼腑看着福家的瞳孔漸漸擴大,失去神色。福家雙膝下彎,朝倉又往後退了退。福家蹭着他的雙腳,癱倒在地上,看來子彈沒有穿透身子,傷口上只出了一點點血。

    朝倉翻了翻福家的衣服,找到一隻煙盒,在煙盒的夾層中發現了五克左右的海洛因,他把海洛因放進了自己的口袋。

    用手帕擦去留在勃朗寧上的指紋。把它塞進坂本已經僵硬的手裏,拔出從福家那裏繳來的培米塔手槍,仔細對準先前自己的柯爾特手槍在磚牆上留下的兩個彈孔各開了一槍,又朝留在門口的彈孔打了一槍,然後將槍上的指紋擦掉,放在福家的手上。福家的脈搏已經微弱,而且是斷斷續續的了,朝倉將福家的食指套進扳機,打了一發,槍因後座力跳落在地板上。不過可以肯定,福家的手上已留下了肉眼難以觀察到的火藥碎末。

    朝倉又將屋子檢查了一遍,把自己留下的痕跡徹底清除乾淨後,拿着蠟燭走出別墅,臨了。他也沒忘擦去門把手上的指紋。出了房子,波浪掀起的海風一下就把蠟燦吹滅了。

    朝倉在橫濱拋下“菲亞特”,坐出租汽車回到了上目黑的寓所。這時已快到凌晨三點了。

    將從坂本等人身上抄來的十幾萬現鈔和福家的海洛因,還有自己的柯爾特手槍一起塞進褥子與牀墊之間。朝倉就鑽進了被窩。他的心裏總像梗着一樣東西而無法入睡。雖説興奮的餘熱尚未徹底消退,但更主要的還在於他覺得自己今天晚上的行動是一無所獲。

    迷迷栩糊睡着後,一會就醒了,一看鐘,已將近八點了,朝倉趕忙穿上衣服,用濕毛巾抹了把臉,就走出了寓所。他乘坐井之頭線電車和地鐵在規定的時間趕到了地處京橋的公司。

    午休時,他翻閲了幾家晨報,還仔細聽了同事的半導體收音機播出的新聞,都沒有關於在觀音崎附近的海崖畔,從一幢別墅中發現屍體的報道。朝倉把午餐的中國湯麪吃了個碗底朝天。即使如此。仍感到腹中空空,他走出公司,在一條小巷裏找了家中國蕎麥麪鋪,坐在屋角的桌前吃了一份炒飯加菜湯。

    肚子填飽後,難以抵禦的睡意接踵襲來,朝倉在飯錢之外又給了女服務員一百元,請她在一點差五分鐘時叫醒他,就伏在台桌上打起噸來了。

    當被女招待搖醒的那陣子,朝倉感到整個腦袋是一片空白,在走回公司的路上才開始慢慢清醒起來,雖然只打了還不到30分鐘的噸,倒是挺見效的。

    下午的工作仍然是無聊透頂,朝倉心裏不時湧起把手中的一切扔開,用腳踢翻座椅的衝動,正當他努力剋制自己時,盼望已久的下班鈴聲終於敲響了。

    四分鐘後,朝倉夾在那羣白領階層的職員中,擠出大廈正門。乘坐去澀谷的地鐵電車上,下班的兩位同事石田和湯澤,跟往常一樣走在他的身後。

    “與學生時代的朋友講好在築地一家旅館的客廳會面,所以我在此告辭了。”朝倉在下地鐵的地道入口處停住腳,對那兩個人解釋道。

    “那麼説,對方是個女的吧。”

    “該給我們介紹一下啼。”石田和湯澤正和朝倉打着趣,被後面擠來的人流擁走了,不一會就消失在地道里。

    朝倉轉身往室叮走去,他的目標是那幢面臨室叮號街的都營電車路租借大樓。他的上司,財務處長小泉一手炮製的影子公司南海藥事公司,就在這幢大樓的三樓。

    已是日暮時分,在五顏六色的霓虹燈亮成一片的都營電車路上車水馬龍。那幢大樓就位於日本橋與三越的中間。

    朝倉來到大樓邊上,他一邊裝出在觀看一家鐘錶店櫥窗的樣子,一邊掃視着租借大樓周圍的動靜。

    大約過了十五分鐘,一輛“王子”牌出租汽車在大樓跟前停下,朝倉看見後排座椅上坐着小泉,就迅速扭身溜進鐘錶店。下了出租車的小泉警惕地看了看四下,然後才走進大樓。

    一個店員很殷勤地請朝倉坐下,而朝倉只是尷尬地對他笑了笑,就急衝衝地走了出去,他回到離京橋還有三四百米的地方攔了一輛出租汽車。這是一輛乳酪色的‘藍鳥’牌日本車,與日式粗笨的“皇冠”牌汽車一樣,在出租汽車中是最為常見的型號。

    “上哪兒?”當朝倉坐下後,司機重手重腳地關上車門,一邊發動着車子一邊問道。司機是個三+二三歲光景的矮胖子。

    “一直往前走。”朝倉答道。

    司機放鬆了離合器,很熟練地把排擋逐檔換至最高檔,引擎發出了“咔,咔”爆響聲。汽車往前開去。

    “就停在這裏。”當汽車駛至離租借大樓還有五十來米的地方,朝倉對司機説道。

    “在這兒?”司機一個急剎車,不顧後面的汽車把喇叭按得亂叫,硬將車子靠到了人行道邊上。

    “就在這兒等,我也在車裏等着。”車子一停下,朝倉就對司機説道。

    “這有點難辦啊:你沒看到那邊的標誌,再説,我還得趕時間掙錢呢。”司機不情願地説。

    “標誌牌上寫的是‘禁止存車’,好像不禁止停車吧,要是讓警察發現了就往前娜一挪。反正這對你並無壞處。”朝倉把兩張千元的鈔票扔在副手座椅上,現在手中有了充足的經費,自然沒有後顧之優了。

    “不過呢,先生。”收起兩千元鈔票司機的口吻變得客氣多了。

    “我知道,這是小費,你就把計程器調在等客的地方,車錢另外再加倍。”

    “這個可實在。”司機對着後鏡點頭感謝,然後大模大樣地把計程器調到等人的位置。

    從後面開上去的輕型小汽車和摩托車,對這輛賴着不動的出租車,無不按着喇叭表示抗議,有幾個人還把臉貼在車窗上破口大罵“姥子養的”,出租司機和朝倉都裝作沒有聽見。

    但是那個要命的小泉卻遲遲沒從大樓出來。朝倉開始推測起小泉會不會在自己去叫出租車的那段時間裏離開了此處。

    30分鐘過去了,司機漸漸不耐煩了。

    “我説,您等的人不來了吧,那些汽車也吵得夠厲害的,我們開車好嗎?”司機説着,通過後鏡窺視朝倉的臉色。

    “啊,等等,就再等一會兒看看。”朝倉心想要再過30分鐘小泉還不出來。就下車。

    “是這樣啊!”司機繃着臉叼起了一支香煙。

    小泉的身影出現在大樓門前時,正好司機第二次催促上路,小泉站在人行道邊沿,豎起大拇指。招呼行駛着的出租汽車。

    “就是那個男子,他要是叫了出租,就盯在它後面,那傢伙大概要改乘幾次車,所以請你別讓他溜了。要是做到這一點,我會給你一筆可觀的小費。便説一聲,我是在私人偵探所幹事的。”朝倉抬高聲音説道。

    “聽您的盼咐!”司機答道,將煙蒂扔進煙灰盒,順手把計程器按回到行駛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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