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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頓公司辦公大樓下午5時
約翰·馬德情緒平靜——這很危險。
“只是一次簡短的採訪,”他説,“10分鐘,至多15分鐘。你沒有時間去詳談細節,但作為事故分析小組的負責人,你的地位完全適合解釋公司對安全承擔的責任。我們是怎樣小心謹慎地分析事故。我們對產品售後服務承擔的責任。然後你可以解釋我們的初步報告,表明事件是由一個外國維修站安裝的冒牌推力罩引起的,所以它就不會是前緣縫翼事件。這樣我們就主動了,不給巴克一點機會。也不給《新聞線》一點機會。”
“約翰,”她説,“我剛從音響實驗室來。毫無疑問,就是前緣縫翼打開了。”
“得了吧,音響實驗充其量只能是次要的,”馬德説,“齊格勒是神經病。我們只有依靠飛行數據記錄儀才能準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同時,事故分析小組做出了初步調查結論,排除了前緣縫翼。”
好像聽見自己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她説:“約翰,這種搞法讓我很不舒服。”
“我們現在談論的是未來,凱西。”
“我懂,約翰,可是——”
“和中國做成這筆大買賣將會拯救整個公司。流動資金,設計改型,新型飛機,美好的未來。這就是我們現在正在談的,凱西。成千上萬人的就業。”
“我明白,約翰,可是——”
“我來問你幾個問題,凱西。你認為我們的N—22型飛機有任何毛病嗎?”
“絕對沒有。”
“你認為它是死亡陷阱嗎?”
“不。”
“公司怎麼樣?是個好公司嗎?”
“當然。”
他凝視凱西,搖搖頭。最後他説:“我要你和一個人談談。”
愛德華·福勒是諾頓公司法律事務部的負責人。他今年40歲,瘦弱又笨拙。此刻他緊張不安地坐在馬德辦公室的椅子裏。
“愛德華,”馬德説,“我們遇到個難題。《新聞線》這個週末要在黃金時間播出一檔有關N—22型飛機的報道,這個報道對公司將極為不利。”
“有多不利?”
“他們把N—22稱為死亡陷阱。”
“噢,天哪,”福勒説,“這太不幸了。”
“是的,的確是的,”馬德説,“我把你請來是因為我想知道我們對此能做些什麼?”
“做些什麼?”福勒皺着眉頭説。
“是的,”馬德説,“我們覺得《新聞線》是在卑鄙地追求轟動效應。我們認為他們的節目是無知的,對我們的產品充滿偏見。我們確信他們是在處心積慮、不計後果地詆譭我們公司。”
“我知道了。”
“所以,”馬德説,“我們能做些什麼呢?我們能阻止他們播出這個節目嗎?”
“不能。”
“我們能搞到法院的禁制令來阻止他們嗎?”
“不行,那是預先禁令。況且從公關角度講,這是很不明智的。”
“你的意思是説這樣很不好?”
“企圖封住新聞界的嘴嗎?違反憲法第一修正案?那將會暗示你們有什麼東西要隱瞞。”
“換句話説,”馬德説,“他們可以播出節目,而我們卻沒有任何辦法阻止他們。”
“是的。”
“那好吧。但是我認為《新聞線》的情報是不準確的,存有偏見的。我們能要求他們給我們相等的時間陳述我方的證據嗎?”
“不能,”福勒説,“公平準則,包括提供相等時間,在里根總統時期就已經廢止。電視新聞節目現在完全沒有義務對某個內容表述各方面的不同看法。”
“於是他們想説什麼就能説什麼?不管判斷有多麼不可靠?”
“是這樣的。”
“這好像不合適吧。”
“但這是法律。”福勒聳聳肩膀説。
“好吧,”馬德説,“現在,這檔節目將在對我們公司極為敏感的時刻播出。負面的宣傳將會使我們丟掉和中國的那筆交易。”
“是的,會的吧。”
“假定因為他們的節目造成我們商業上的損失。如果我們能證明《新聞線》表現了錯誤的形象——我們也已告訴了他們這是錯誤的——我們可以控告他們造成的損害嗎?”
“從實踐上來講,不行。我們得證明,他們對已知事實。‘有意忽視’而編播節目。從歷史上看,這一點是極難證實的。”
“那麼《新聞線》對造成的損失不負任何責任了?”
“是的。”
“他們可以想説什麼就説什麼,如果他們毀了我們的生意,那就是我們活該如此嗎?”
“是這麼回事。”
“難道對他們説些什麼就沒有任何一點限制嗎?”
“好吧,”福勒在椅子裏動了動,“如果他們虛假地描述了公司,他們可能得承擔責任。但在目前這種情況下,我們已經有了一樁545號航班乘客委託律師代理的官司。《新聞線》就能説他們只是在報道事實而已:是一名律師在對我們進行以下的指控。”
“我明白了,”馬德説,“但是法庭上進行的指控其宣傳面十分有限。而《新聞線》將向4000萬觀眾傳播這些瘋狂的聲音。而且與此同時,他們將通過在電視上反覆播放來自動使這些意見發生作用。對我們造成的損害來自於他們節目的曝光,而不是原有的聲音。”
“我同意你的解釋,是這麼回事,”福勒説,“但法律不這樣看問題。《新聞線》有權利報道一樁訴訟官司。”
《新聞線》難道可以隨心所欲肆無忌憚,對法律的意見進行不受約束的評價而不承擔任何責任嗎?比方説,如果那律師説我們僱人對兒童進行性騷擾,《新聞線》照樣可以對此進行報道而不承擔任何責任?
“對。”
“讓我們假定訴諸法律並且贏得勝利。很顯然《新聞線》對我們的產品進行了錯誤的描述,它的基礎是這律師的證言,並且已經被法院所否決。在這種情況下《新聞線》會被迫撤回他們向4000萬觀眾所作的陳述嗎?”
“不會,他們沒有這項義務。”
“為什麼不?”
“《新聞線》可以決定什麼才有新聞價值。如果他們認為審判的結果沒有新聞價值的話,他們就不必進行報道。這是他們的自由。”
“那麼在這種時候,公司就只好破產了,”馬德説,“3萬名僱員將失去工作、住房、健康保險,然後找到快餐店去開始新的工作。當我們在佐治亞、俄亥俄、得克薩斯和康涅狄格的配件供應商破產的時候,還會再有5萬人失業。所有那些把他們的生命奉獻給設計、建造和服務於世界上最優質的飛機的好人們都會完蛋。事情就是這樣的嗎?”
福勒聳聳肩膀。“這個體制就是這麼回事。是的。”
“那我要説這個體制惡劣透頂。”
“體制就是體制。”福勒説。
馬德瞥了瞥凱西,然後又面對福勒。“現在,愛德華,”他説,“這種情況聽上去真是畸形了。我們製造了一種高質量產品,所有客觀的測試都證明了它是安全可靠的。我們花了好多年時間開發它、試驗它。我們有着無可辯駁的成績。可是,你現在卻説,幾個拍電視的人可以跑來在這裏轉上一兩天,然後在全國電視上把我們的產品搞臭。他們這樣乾的時候對他們自己的所作所為完全不需要承擔任何責任,而我們也沒有任何辦法減少損失嗎?”
福勒點點頭。
“實在是畸形啊。”馬德説。
福勒清清嗓子。“事情並不總是這樣的。不過,在過去的30年裏,自從1964年沙利文事件之後,憲法第一修正案就被用來進行詆譭。現在新聞界有了更大的餘地。”
“包括誹謗傷害的餘地嗎?”
福勒聳聳肩膀。“新聞誹謗是老掉牙的抱怨,”他説,“就在憲法第一修正案通過後不幾年,托馬斯·傑斐遜就抱怨過新聞界是怎樣不準確,怎樣不公平——”
“但是,愛德,”馬德説,“我們現在不談200年前的事,我們也不談殖民時代報紙上幾篇無聊的社論。我們現在談的是一個頃刻之間引起四五千萬觀眾強烈興趣的電視節目——在這個國家裏這就算是很大一個百分比啦——這個節目糟踏我們的名聲。毫無道理地糟踏我們的名聲。這才是我們在這兒談論的形勢。那麼,”馬德説,“你建議我們該怎麼做呢,愛德?”
“好吧。”福勒又清清嗓子,“我總是建議我的客户説實話。”
“這很好,愛德。這個意見很有道理。但我們應該幹些什麼呢?”
“最好是,”他説,“你們準備好解釋545號航班上發生的情況。”
“它四天前發生,我們現在還沒有調查結果。”
福勒説:“你們最好還是找到結果。”
福勒離開之後,馬德轉身面對凱西。他一言不發,只是看着她。
凱西站在那兒。她明白馬德和律師用意何在。這是一場很有效果的表演。但她想律師的話也不錯。如果他們能講實話,並且能解釋航班上發生的情況,那是再好不過的了。在她聽他講的時候,她已經開始考慮她總歸會找得到一種辦法來説出真相——或者是足以表明真相的實話——並讓人們相信它。頭緒夠多的了,令人難以捉摸的事夠多的了。她得把它們都串到一塊兒,形成一個前後連貫的故事吧。
“好吧,約翰,”她説,“我去對付這個採訪。”
“好極了,”馬德笑着説,一邊直搓手,“我知道你會做正確的事情,凱西。《新聞線》預定明天下午4點鐘來採訪。另外,我要你和一位傳媒專家先在一起簡短地商量商量,她並不是咱們公司的人——”
“約翰,”她説,“我按我自己的辦法幹。”
“她是個出色的女人,而且——”
“我很抱歉,”凱西説,“我沒有時間。”
“她能幫助你,凱西。她能給出一些好點子。”
“約翰,”她説,“我還有工作要做。”
説着她離開了房間。
數字式數據中心晚6時15分
她並沒有答應按馬德的意思去説,她只是答應去完成那個採訪任務。她只有不到24個小時的時間在調查中做出有意義的進展。她還沒蠢到現在就定下來明天説什麼,但到時候她總能找到點什麼告訴記者的。
現在還是有許多懸而未決的線索:鎖銷子可能產生的問題。鄰近傳感器可能發生的問題。與在温哥華的副駕駛計劃中的會見。視頻圖像研究所的那盒錄像帶。馮愛倫正在做的翻譯。前緣縫翼打開了,但隨後又收起來的事實——這究竟意味着什麼呢?
還有這麼多問題需要檢查。
“我知道你急着要這些數據,”羅伯·王坐在轉椅裏説,“我知道,請相信我。”他正坐在數字式顯示室裏一排滿是數據的屏幕前。“但你期待我找出什麼呢?”
“羅伯,”凱西説,“前緣縫翼展開了。我一定得知道為什麼——飛行中還發生了什麼情況。沒有飛行記錄儀的數據我就不能找到原因。”
“在那種情況下,”王説,“你最好是正視事實。我們一直在重新校正這120個小時的數據。前97小時的數據還行,後23小時的數據就很不正常了。”
“我只對最後3小時感興趣。”
“我明白,”王説,“但為了校正這三小時的數據,我們必須往回倒到總線燒壞的地方,從那裏開始繼續往後做。我們必須校正23小時的數據。差不多要兩分鐘才能校準一幀。”
她皺起眉頭。“你説什麼?”她説着已經心算起來。
“兩分鐘一幀就是説要幹65個星期。”
“那要一年多的時間!”
“還得每天工作24小時才行。實際做起來,需要三年才能把數據全都生成出來。”
“羅伯,我們現在就要。”
“這根本不可能,凱西。你只能別指望飛行數據記錄儀了。實在對不起,凱西。就是這麼回事,我也沒辦法。”
她給會計室打電話。“馮愛倫在嗎?”
“她今天沒來。她説她今天在家裏工作。”
“你有她的電話號碼嗎?”
“有的,”那女人説,“但她現在不在家,她要去參加一個正式的晚宴。和她的丈夫一起去的,是慈善事業。”
“告訴她我來過電話。”凱西説。
她給格倫代爾那家正在對她的錄像帶進行分析的視頻圖像研究所打電話。她要找斯各特·哈蒙。“斯各特今天外出了。他明天上午9點在。”
她給駐温哥華的飛行服務代表史蒂夫·涅託去電話,接電話的是秘書。“史蒂夫不在,”她説,“他今天得早走。不過我知道他想找你談。他説他有壞消息。”
凱西嘆了口氣。似乎她只能得到這種消息。
“只有等到明天。”
“告訴他我來過電話。”
她的手機響起來。
“耶穌啊,那個本森讓人不高興。”裏奇曼説,“他究竟怎麼啦?我以為他要揍我呢。”
“你現在在什麼地方?”
“在辦公室,要我到你那兒去嗎?”
“不,”凱西説,“已經6點了。你今天的事幹完了。”
“但是——”
“明天見,鮑勃。”
她把電話掛斷。
走在5號飛機庫外,她看見電工正在忙着為當晚給545的循環電路測試做準備工作。整個飛機被抬高了10英尺,安放在機翼和前後機身下藍色金屬固定架位上。工人們在機身下離地面20英尺處懸掛起黑色的安全網。沿機身所有的門和活動板壁都已打開,站在網上的電工們正把電纜從連接盒拉到測試主控台,主控台安放在飛機一側平地中央。
循環電路測試,一如其名稱所示,包含把電脈衝送往飛機電氣系統的各個部分。在迅速的連續傳送中,所有部分都得到測試——從機艙內的電燈到閲讀燈,駕駛艙顯示板,發動機點火裝置和起落架等所有的部分。一個完整的測試循環要進行兩小時。整夜將重複多次。
她走過主控台時看見泰迪·羅利。他朝她揮揮手,但沒向她走過來。他忙得很;毫無疑問他已經聽説飛行測試預定在三天後進行,他希望確保電氣測試正常進行吧。
她向泰德揮揮手,但他已經轉過身去。
凱西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回去。
外面漸漸暗下來,天空變成深藍色。她走向辦公大樓,遠處聽見伯班克機場飛機起飛的聲響。路上她看見艾莫斯·彼得斯,拖着腳朝他的汽車走去,胳膊底下夾着一疊文件。他朝後看,見到凱西。
“嗨,凱西。”
“嗨,艾莫斯。”
他把文件砰的一聲丟在車頂上,彎腰打開車門。“我聽説他們在向你施加壓力。”
“是的。”她對他知道這事毫不吃驚。整個廠子怕是到現在都知道了。這是她來諾頓公司工作後學到的第一件事。任何事情發生後只消幾分鐘,所有的人就都知道了。
“你打算接受這個採訪嗎?”
“我説過我會。”
“他們叫你説什麼你就説什麼?”
她聳聳肩膀。
“別不可一世的樣子,”他説,“這是些個搞電視的人,素質低得很哪。只須説些假話糊弄糊弄他們。見它的鬼去吧。”
“咱們等着瞧吧。”
他嘆口氣説:“你也老大不小了,該明白這個世界是怎麼回事。你現在回家嗎?”
“再過一會兒吧。”
“我就不會晚上還在廠子裏轉,凱西。”
“為什麼不?”
“人們現在都煩着哪,”艾莫斯説,“這幾天最好還是早點回家。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會記在腦子裏的。”
“聽我的,凱西。我不會説錯的。”
他鑽進汽車,然後開車走了。
質保部晚7時20分
諾瑪也走了。質保部辦公室空無一人。清潔工從辦公室後部開始打掃。她聽見一個小型便攜式收音機正在播放《跑吧,寶貝兒,快快跑》。
凱西走到電咖啡壺邊,倒了一杯涼咖啡,端到自己的辦公室裏。她打開燈,凝視着寫字枱上正等着她的一沓文件。
她坐下來,盡力想使自己不因為事情的發展方式而沮喪。從現在起到採訪還有20個鐘頭,她的那些線索仍然是紛亂得茫無頭緒。
説些假話糊弄糊弄他們。見它的鬼去吧。
她嘆了一口氣。也許艾莫斯是對的。
她瞪着那堆文件,把張約翰和他笑容可掬的一家子的照片推到一旁。她覺得一籌莫展,只好把文件翻一翻。核對核對吧。
她又讀了一遍飛行計劃圖。這些圖再一次讓她哭笑不得。她記起來,就在昨晚馬德給她掛電話之前,她已經有了一點模糊的想法。她有了一種感覺……但那是什麼呢?
管它是什麼,反正現在是一無所有了。她把飛行計劃攤開,包括隨計劃發來的內部和外部普通報單,上頭列出了機組人員名單:
張約翰,機長5/7/51男
劉湛平,副駕駛3/11/59男
楊禮宅,副駕駛9/9/61男
格哈德·萊曼,副駕駛7/23/49男
張湯瑪,副駕駛6/29/70男
亨利·馬昌德,工程師4/25/69男
沈若柏,工程師6/13/62男
張海麗,乘務員5/12/77女
秦琳達,乘務員5/18/76女
南茜·莫麗,乘務員7/19/75女
梁凱依,乘務員6/4/72女
約翰·懷特,乘務員1/30/70男
張慕維,乘務員4/1/77女
郝莎燕,乘務員3/13/73女
焦燕,乘務員11/18/76女
金海麗,乘務員10/10/75女
崔波,乘務員11/18/76女
張誼,乘務員1/8/74女
她啜了口涼咖啡,停頓片刻。這張名單有些不大對頭,她想。但她一時還説不出究竟來。
她把名單放到一邊。
下一份是南加利福尼亞空中交通指揮控制中心(ATAC)通訊聯絡的文字記錄。同平時一樣,打印出來的材料沒有標點符號。與545號聯絡的記錄電文按時間順序夾在和其他班機聯絡記錄電文的中間。
0543:23TPA545這是TPA545號我們遇到了緊急情況
0543:29ATAC請講545號
0543:31TPA545請求准許在洛杉磯機場緊急降落
0543:35ATAC好的545號明白你們要求給予緊急降落降落許可請説明緊急情況性質
0544:05TPA545機上乘客出現緊急情況要求派地面救護車我要説30或40輛或更多
0544:10ATACTPA545號再説一遍你們需要40輛救護車
0544:35TPA545是的我們在飛行中遇到嚴重湍流乘客與機組人員中都有人受傷
0544:50ATACTPA545號我已記錄下你要求地面提供40輛救護車
凱西對這段對話感到不解,因為它們顯出駕駛員極為古怪的行為。
例如,太平洋班機事件發生在清晨5點剛過。那時候,飛機還處在和火奴魯魯航管中心進行無線電聯繫的範圍之內。既然出現這麼多傷員,機長就應該向火奴魯魯方面報告緊急情況。
但他沒這麼做。
為什麼不?
相反,駕駛員繼續向洛杉磯飛。他一直等到快要降落了才報告緊急情況。
他為什麼要等這麼長時間?
還有,他為什麼要説事件是由於湍流造成的?他知道這不是真的。機長告訴女乘務員是前緣縫翼打開了。她從齊格勒的音響分析中也知道是前緣縫翼打開了。那麼,駕駛員為什麼不向乘客宣佈?為什麼向空中控制中心説假話?
所有的人都認為張約翰是個優秀的飛行員。那又如何解釋他的行為呢?他是不是嚇壞了?即使是最優秀的飛行員也會在危急時刻做出古怪的舉動。她繼續往下看:
0544:59ATAC你們需要醫護人員嗎機上傷員情況怎樣
0545:10TPA545我還不清楚
0545:20ATAC你能給我們估計一下傷員數目嗎
0545:30TPA545對不起無法估計
0545:35ATAC有沒有人昏迷過去
0545:40TPA545沒有我想沒有但已有兩人死亡
機長似乎是後來才決定報告有人死亡的。當時究竟是怎麼回事?
0545:51ATACTPA545號你的飛機目前是什麼狀況
0545:58TPA545乘客艙有損壞只有輕微損壞
凱西想,只是輕微損壞?機艙的損壞價值好幾百萬美元。機長自己沒到後頭去看過嗎?他難道不知道損壞的程度嗎?他為什麼要這樣講呢?
0546:12ATAC駕駛艙情況如何
0546:22TPA545駕駛艙工作正常飛行數據採集系統顯示正常
0546:31ATAC我已記錄在案545號機組人員情況怎樣
0546:38TPA545機長和副駕駛情況良好
説這話的當時有一名副駕駛已經倒在血泊裏啦。駕駛員難道還是不知道這一點?她把文字記錄稿剩餘部分匆匆掃了一眼,然後放到一邊。她明天要把這個給費利克斯看看,聽聽他的意見。
她繼續工作,看了結構報告,機艙內部狀況報告,假冒前緣縫翼鎖銷子和假冒推力整流罩的產品銷售與管理記錄。她冷靜而又耐心地一直工作到深夜。
直到過了10點鐘她才又一次拿起545航班的故障打印材料。她本來是希望略過這個,而使用飛行記錄儀數據的。但現在沒辦法,只好再辛苦地看它一遍。
她打着哈欠,累得要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第一頁上的一欄一欄數字。
……
她不想這樣幹。她還沒吃晚飯,她知道她應該吃晚飯。不管怎樣,這份故障單子中唯一的問題是AUX的讀數。她問過羅恩,羅恩解釋説,第一個AUX是輔助動力單元,第二和第三個AUX沒有用過,第四個AUX是用户選購線。羅恩説,這些線上什麼也沒有,因此零讀數是正常的。它表示缺失。
所以她就用不着這張單子了。
她的事也做完了。
凱西從寫字枱旁站起身,伸個懶腰,看了看手錶。現在是10點15分。她心想最好睡它一會兒。畢竟明天她要上電視。她不想讓她媽媽看過電視後打電話來説:親愛的,你看上去累壞了……
凱西把打印材料摺疊好,放到一旁。
她心想,零,這是最完美的缺失值嘍。因為這就是她在這個特殊的夜晚老是碰到的數字。
一個大零蛋。
什麼也沒有。
“一個零蛋,”她大聲説,“意味着在線路上什麼也沒有。”
她並不想要它意味着什麼——時間就要用完了,她推動調查的計劃業已失敗,而且明天下午她將在電視攝像機前徹底完蛋。著名的馬蒂·瑞爾登向她提問,她沒有任何像樣的答案可以給他。只有約翰·馬德教她的答案。
説假話糊弄糊弄他們。見它的鬼去吧。
也許就該是這樣的結局吧。
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早該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吧。
凱西關掉枱燈,朝門口走去。
她對清潔女工伊瑟爾道聲晚安就進了走廊。她走進電梯,按了按下到底樓去的電鈕。
她手觸按鈕,按鈕亮了。
亮的按鈕數字是“1”。
電梯門開始關上,她又打了個哈欠。她真是精疲力竭。工作到這麼晚太傻了。這樣她會犯愚蠢的錯誤,會忽略掉重要的事情。
她看着發亮的按鈕。
就在這時候她突然想起來了。
“忘掉東西了?”凱西回到辦公室時,伊瑟爾問道。
“不是。”凱西説。
她迅速翻查寫字枱上的文件紙張,飛快尋找着。她把紙張抖得四處都是,讓它們飄落在地板上。
羅恩説過缺失就是零,那就是説,如果有個1……那也就是説……她找到那份單子,用手指頭順着一欄一欄的數字找下去:
有一個數字“1”,AUXCOA上記載了一次故障,是在飛行的第二段。那就是説AUXCOA線路在這架飛機上使用過。
但為了什麼目的使用?
她吸了一口氣。
她幾乎不敢往下想。
羅恩説AUXCOA是用户選購線。用户用它來接裝附加裝置,例如快速存取記錄儀。
快速存取記錄儀是另一種飛行數據記錄儀,用於幫助維修人員的。它和通用的數字式飛行數據記錄儀一樣,記錄相同的參數。如果這架飛機上有一個快速存取記錄儀的話,它就能解決她的所有問題。
但羅恩堅持認為這架飛機上沒有安裝快速存取記錄儀。
他説他查看過機尾部分,記錄儀一般安裝在N—22的尾部,但那裏沒有。
他有沒有在別的部位查找過呢?
他真的檢查過整架飛機嗎?
因為凱西知道,像快速存取記錄儀這樣的選購件不受聯邦航空局規章的約束。它可以按航空公司的支配,安裝在飛機的任何部位——尾部的附件櫃裏,貨箱裏,駕駛艙的無線電架下……它可以在任何地方。
羅恩真的都看過了嗎?
她決定自己去檢查一番。
她花了10分鐘的時間翻看了厚厚一本N—22型飛機的服務維修手冊,結果是一無所獲。手冊根本沒提到快速存取記錄儀,至少她找不到任何參考提示。她存在辦公室裏的手冊是屬於個人的。凱西並不直接與維修工作有關,所以沒有最新的版本。絕大多數手冊還是她剛到公司的時候出的,到現在都五年了。
她就是在這個時候才又注意到了放在她辦公桌上的快速反應顯示器。
她心想,等一會兒。她一把抓過那副視鏡,帶在頭上。她把視鏡接上激光視盤,按下通電開關。
什麼也沒有。
她把機器擺弄了一番,結果發現機子裏沒有放光碟片。她從紙板盒裏找出一張銀色的盤片,然後把它放進激光視盤。她再一次按了通電鍵。
視鏡亮了。她眼盯着映在視鏡內部的第一份維修手冊中的一頁在看。她並不非常清楚這個系統是怎麼工作的,因為視鏡雖然離她的雙眼只有一英寸的距離,但放映出的文件好像在離她兩英尺的空中飄浮。文件頁幾乎是透明的;她可以看透它。
科曼喜歡説虛擬現實根本沒有用處,除非在某些專業化的應用上。其中之一便是維修。忙忙碌碌的人在技術環境中工作,他們要麼手頭活兒很緊,要麼手上是油膩膩的,沒有時間或不方便去翻看一本厚厚的手冊。如果你正在30英尺的半空中費勁地修理一台噴氣發動機,你不可能隨身攜帶一摞五磅重的手冊。所以虛擬現實在這種情況下就非常適用。於是科曼也製作了一件。
凱西發現只需要在激光視盤上按按電鈕,就能一頁一頁卷着手冊往下看。它還有一種搜索功能,從視鏡裏看,它是懸吊在空中的一個閃光的鍵盤,她得反覆按另一個鈕來移動箭頭到字母Q,然後是A,然後是R。很笨拙。
但它還是能工作的。
經過一陣嗡嗡聲後,一頁文件懸在她眼前的半空裏:
N—22
快速存取記錄儀(QAR)
建議安裝位置
她按下更多的鍵鈕,翻閲一連串的示意圖,這些圖詳細顯示了N—22飛機上快速存取記錄儀可能安裝的全部位置。
一共大約有30個位置。
凱西把激光視盤朝腰帶上一別,朝門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