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頭一場雪的日子》
秋末一個寒冷的日子。
村子的一條路上,蹲着一個小女孩。女孩低頭瞅着地面。然後,歪過頭,深深地喘了一口氣:
“誰玩過跳房子了呢?”
她嘟囔道。這條路上,用滑石畫的跳房子的圈兒,一個接着一個地伸向遠方。一個接一個、一個接一個,過了橋,一直伸到山那邊。女孩站了起來,瞪圓了眼睛:
“怎麼會有這麼長的跳房子?”
她喊起來。然後,一躍便跳到了滑石的圈兒裏面。於是,女孩的身子變輕盈了,像皮球似的彈了起來。
單腳、單腳、雙腳、單腳……
兩手插到了兜裏,女孩朝前跳去。一邊跳着房子,女孩一邊過了橋。過了捲心菜田窄窄的路,過了村裏惟一那家香煙店。
“呀,可真是精力充沛喲!”
看着店的老奶奶説。女孩喘着粗氣,得意地笑了。點心店前頭,一條大狗犬牙畢露地吠叫着,可女孩還是朝前跳去。跳房子的圈兒,還一個接着一個。
(這麼長的跳房子,是誰畫的呢……)
一路跳過去,女孩淨想這個問題了。
到了巴士站附近的時候,紛紛揚揚地下起雪來了。是乾燥的細雪。可跳房子的圈兒,還是沒有完。女孩的一張臉通紅通紅的,大汗淋漓地跳着。
單腳、單腳、雙腳、單腳……
天陰沉沉地黑了下來,風也更冷了。雪漸漸地下得猛烈了,女孩的紅毛衣上落上了白色的花樣。
(要下暴風雪啊!)女孩想。
“回家吧!”
正這麼嘟囔着,背後響起了這樣的聲音:
“單腳、雙腳、咚咚咚。”
女孩吃了一驚,一邊跳一邊回過頭去,後頭一邊跳房子一邊追過來的,不是雪白的兔子嗎?
“單腳、雙腳、咚咚咚……”
定睛望去,它後頭,還有一隻白兔,那隻白兔的後頭,還有一隻白兔……
沒完沒了地下着的雪中,一隻又一隻的白兔從後頭跟了過來。女孩吃驚地眨巴着眼睛。這回,是從前頭傳來了這樣的聲音:
“後頭來的,是白兔。走在前頭的,也是白兔。單腳、雙腳、咚咚咚。”
慌忙往前看去,女孩的前頭,數不清的兔子果然排成了一列,向前跳去。
“哇啊,一點也不知道。”
女孩覺得彷彿是在夢裏一樣。
“喂,去什麼地方?這跳房子的圈兒,到什麼地方為止啊?”
於是,前頭的兔子一邊跳,一邊答道:
“一個接一個,一個接一個,一直到世界的盡頭。因為我們全都是讓天下雪的雪兔。”
“什麼?”
這時,女孩不由得一怔,她記起從前奶奶講過的一個傳説來了。
奶奶説,下頭一場雪的日子,會從北方一下子湧出來好多隻白兔。兔羣排成一列,從一座山到一座山,從一個村子到一個村子,讓天下雪。它們跑得那個快喲,看得你眼花,人的眼睛只能看得見一條白色的線。
“所以呀,千萬可要小心。要是被那羣兔子給捲了進去,就再也回不來了。就和兔子一起,跳到世界的盡頭去了。到最後,就變成了一片小雪片啦。”
那個時候,女孩睜大了眼睛,心想這是多麼可怕的傳説啊。可是,現在自己正在被那羣兔子攫走。
(糟糕!)
女孩想停下來。腳不想再踏進下面一個圈子裏了。但後面的兔子卻説:
“不能停。後面會塞住的。單腳、雙腳、咚咚咚。”
就這麼一句,女孩的身子又像皮球一樣彈開了,在滑石圈兒的路上跳着向前奔去。
一邊跳,女孩一邊拼命回憶奶奶的話。那時候,奶奶把手中的針線活兒稍稍停了一會兒,説了這樣一件事:
“話是這麼説,可過去還是有一個被白兔攫走的孩子,活着回來了。那孩子拼命地念咒語,艾蒿①、艾蒿、春天的艾蒿。艾蒿是避邪的草啊!”
那就讓我也試一試吧,女孩想。女孩一邊跳,一邊回憶起春天的艾蒿原野來了。想起了暖烘烘的太陽、蒲公英的花、蜜蜂,還有蝴蝶。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艾蒿、艾蒿……”
然而剛一叫出聲來,兔子們已經異口同聲地唱起了它們自己的歌:
我們全是雪兔
讓天下雪的雪兔
兔子的白,是雪的白
單腳、雙腳、咚咚咚
女孩連忙堵住了耳朵。然而,兔子的歌聲一點點大了起來,像旋風似的,從堵着耳朵的指縫裏鑽了進來,女孩怎麼也念不成艾蒿的咒語了。
就這樣,白兔羣和女孩,穿過冷杉林,越過一個冰封的湖,來到了從未來過的遙遠的地方。一個靜悄悄地排列着小小的茅草屋頂的峽谷間的村莊、一個開着茶梅花的小鎮,還有一個有許多工廠的大城市。然而,就是沒有一個人看得到兔羣和女孩。
“啊,頭一場雪啊。”人們只是嘟囔着,小跑着走了過去而已。
女孩雖然一邊跳,一邊拼命想念咒語,可無論她發多大的聲音,還是一下子就被兔子的歌聲吸走了。
兔子的白,是雪的白
單腳、雙腳、咚咚咚
女孩的手腳凍僵了,已經像冰一樣了。小臉慘白,嘴唇哆嗦着。
“奶奶,救救我……”
女孩在心裏呼喊起來。
就是這個時候,在一隻腳剛剛才踏進去的圈子裏,女孩發現了一片葉子。她禁不住拾了起來,那是艾蒿的葉子。鮮綠的葉子。而且,是一片反面長滿了白色絨毛的親切的艾蒿的葉子。
(哇啊……是誰?是誰給我丟下來的?)
女孩把艾蒿的葉子,悄悄地貼到了胸口。
於是……女孩就好像被誰激勵了似的。就覺得好像有許許多多個小東西,在齊聲高喊:加油!加油!
是的。那是雪下面許許多多的草籽的聲音。這會兒,正在地裏忍受着寒冷。草籽的氣息,透過一片葉子,傳遞到了女孩的心裏。
“加油!加油!”
這時,一個美麗的謎語,突然浮現在了女孩的腦海裏。女孩閉上眼睛,大口地吸了一口氣,叫道:
“艾蒿葉子的反面,為什麼那樣白?”
一聽這話,前頭的兔子的腳步一下亂了。前頭的兔子,不唱歌了,回過頭:
“艾蒿葉子的反面?”
這回是後面的兔子差點摔倒了:
“為什麼呢?”
兔子們的歌聲中斷了,腳步也慢了下來。於是,女孩一口氣説道:
“這還不簡單?那全是兔子的毛。兔子在原野上滾來滾去,白毛就全都掉到了艾蒿葉子的反面了呀。”
一聽這話,兔子們全都樂開了懷:
“是的、是的,就是這樣!”
説完,就開始唱起了這樣的歌:
兔子的白,是春天的顏色
是艾蒿葉子反面的顏色
單腳、雙腳、咚咚咚
於是怎麼樣了呢?合着這歌聲,女孩一邊跳,一邊似乎嗅到了花的香味。似乎聽到了小鳥的聲音。心情變得彷彿是沐浴着春天和煦的陽光,在艾蒿的原野上跳房子一般。女孩的身子漸漸地重了起來,臉蛋兒變成了淡淡的玫瑰色。女孩閉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顧一切地大聲喊道:
“艾蒿、艾蒿、春天的艾蒿!”
等醒過來的時候,女孩正一個人,在一個陌生的小鎮、一條陌生的路上跳着。前頭也好,後頭也好,一隻兔子也沒有了。雪花漫天飛舞的那條路上,沒有了跳房子的圈兒,連女孩手上的艾蒿的葉子,也消失了。
(啊啊,我得救了。)女孩想。可是這時,女孩的腿已經像棒子一樣,動不了了。
小鎮的人們圍住了這個不知從何而來的陌生女孩。接着,就問起名字和住址來了,可女孩一説出自己村子的名字,人們面面相覷,怎麼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了。隔着那麼多座山,一個孩子怎麼也不可能走過來啊。這時候,一個老人説:
“這孩子,肯定是險些被白兔攫走啊。”
女孩在小鎮的食堂裏吃了一頓熱乎乎的飯,趁着天還沒黑,被巴士送回了家。
註釋:
①艾蒿:菊科多年生草本植物。高80—100cm。葉羽狀分裂,背面有白絨毛。秋季開多朵淡褐色小頭花。嫩葉可做艾草黏糕,葉可供藥用,葉背的絨毛可用做艾灸。長於山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