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子和我站在地底的迷宮裏,藉着一根蠟燭的微光,望着散落在地上的金幣發呆,如同步入了夢境中的童話王國。可這是真真切切的現實。我的舅舅一一秋子的養父——兒玉丈太郎先生一下成了百萬富翁。
舅舅成了百萬富翁,黑川也將兑現諾言,替秋子洗脱可怕的殺人罪名,一切似乎都進展得順利圓滿,然而推獨我卻非常不幸。為了秋子的幸福,我將不能再愛她,也不能被她愛了。這種結局是多麼的不公平啊。人們都越來越幸福,而我則在絕望的深淵裏越陷越深。
如果我是脆弱的男人,也許就會利用這個只有我和秋子兩個人的機會,在無人知曉的地底迷宮裏,背棄人世情理和對黑川的許諾,緊緊擁她人懷,逼迫她嫁給我或者和我一同殉情。我感到胸中的這股歇斯底里的慾望在升騰,就像積雨雲一樣越聚越厚。
但是,我沒有實踐惡念的勇氣。相反,倒是有壓抑這股惡魔般邪念的勇氣。為了舅舅,為了秋子,也為了我自己,必須忍耐。
秋子現在一點兒也不知道我的痛苦。得到黑川律師發現真兇的喜訊後,她正沉浸在喜悦之中,何況還發現了這麼多財寶。
“啊,這回我的一個使命終於完成了。光雄,你還記不記得很早以前我給你講過我有秘密使命的話,當時你非要刨根問底,可我並沒有立刻告訴你,而是説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
“雖然當時沒向你講明,但我卻苦苦勸你仔細研究一下聖經上的咒語和藏寶圖啊。這是因為你是兒玉家族的一員,我想讓你親自去解開迷宮之謎,親自找到財寶。可是光雄你卻非常冷淡,一點兒也不關心咒語的事情。”
當秋子對自己的冤情昭雪不抱希望,決意自殺之時,我告訴她發現真兇的消息,所以她沒有不高興的理由。從前,她臉上總是掛着似鋼鐵般的冷峻神情,讓人難以接近,而如今她卻變得温柔豔麗了。
可這對我來説是多麼痛苦的折磨啊。我不得不遵守和黑川律師的約定,甚至連衝她笑笑都得十分在意。面對可愛的秋子,我卻必須裝出絕情的樣子,假如不這樣,黑川就不會披露令秋子如此興奮的證據,她將不得不再次穿上那可怕的國衣。
我咬緊牙關,把所有痛苦都嚥進肚裏,為了避開她那動人的面容,故作冷淡地回答:
“是嗎,我沒想到傳説中虛無縹緲的財寶會確實存在。”
“是啊,你屬於現實主義者嘛,怎麼會相信這些簡直如同小説中虛構的情形呢。你都快急死我了。不過,這下好啦。現在已經找到了財寶,而且呢,要是你不來找我,我就死定了。就算我再次醒來,也不打算活了,一定會吞下毒藥。
光雄,你為了我付出了你的一切,曾經在虎口下被你救出,今天你又把我從死神面前拉了回來,你是我的大恩人啊。我可怎麼報答你的恩情啊。”
其實這還不簡單,那你就答應嫁給我吧。如果沒有和黑川的約定,此刻我肯定會痛快淋漓地表達我的愛意,而且我還會拉起她的手,擁她人懷,在這地底的另外一個世界裏,訴説只屬於兩個人的纏綿情話。説不定此刻秋子自己也正盼望着我向她表白呢。
如果遺憾能致人於死地,那我現在也許就當場氣絕身亡了。我的處境太痛苦了,我的心都快碎了。黑川這個壞蛋,簡直是個惡魔,可是不依靠這個惡魔,就算搭上我的性命也救不了秋子。
我是堅強的,還沒有失去自制力。我抑制住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冷冰冰地説:
“我們還是趕快回去吧,必須把這件事儘快通知舅舅。”
我的冷淡顯然讓秋子有些失望和吃驚,也許是我的心理感覺,她的眉梢好像一皺,流露出失望的神情,然而她又趕快故作鎮靜地説:
“嗯,那我們走吧。”
然後,就乖巧地跟在我身後一起往外走。
藉着燭光,我們按原路返回。由於歸途上已經佈滿了我們來時的腳印,所以只需跟着腳印走,不必擔心迷路。
一路上,我們倆默默無語,好像在心中達成了默契。不久,我們就走出了迷宮,接着向上爬樓梯,然後又再下樓梯,終於口到了大鐘的機械室裏。
到了地方一看,那堵厚厚的石頭門擋在了我們面前,我竟然把它的事給忘了。
“不好、我疏忽了。不到10點鐘我們鑽不過這堵牆。”
秋子一聽,輕鬆地笑起來。
“不必了,進來的時候雖然必須像你説的那樣做,但出去的時候什麼時間都可以。你看,這裏有個機關。”
説着,她把手伸進石頭門旁邊一個黑黑的窟窿裏,只聽“咔嚓”一聲,石頭門開始緩緩上升,原來這裏還暗藏着一個開門的機械裝置。在“嘩啦、嘩啦”鐵鏈的摩擦聲中,石門打開了,高度可以容我們通過。
沒想到秋子連這麼隱蔽的機關都知道,我從心底裏佩服秋子的智慧。
進來的時候,機械室讓我吃盡了苦頭,可出去時卻毫不費力。鑽過去一瞧,那個神奇的綠色圓盤也已經敞開了。在石頭門打開的同時,鐵鏈傳輸裝置也把綠盤打開了。
我們鑽出機械室,終於又回到了人世間。一看錶,已是深夜2點鐘了。
從鐘樓下來,必須通過狹窄的樓梯先下到我住的房間裏。讀者朋友也許還記得,我住的房間就是從前鐵婆慘死的地方,相傳有老太婆的幽靈在房間裏出沒。
從地底鑽出來,一路上用光了不知多少根蠟燭,此時燭台上還剩了一個小蠟燭頭。藉着蠟燭的微光,我們進了漆黑的房間。沒走幾步,秋子就輕聲叫了起來。
“你怎麼了?”
我回頭問她。她指着腳下的地面,怯生生地説:
“我碰到了一個東西……”
我拿着蠟燭在地上照了照,原來在秋子腳邊躺着一隻猴子。
“啊,這裏有血,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流了這麼多血。”
猴子已經死了,地毯上粘滿了鮮血。
“這不是夏子的猴子嗎,到底出了什麼事?”
秋子認出這是肥田夏子的猴子,就是那隻夏子視若寶貝,連睡覺時也要摟着的猴子。
“真奇怪啊,房間裏好像有東西。”
我把燭台擱在地上,急忙走到房間一角,打開了牆上的電燈開關。
霎時,房間裏如同白晝一般,明亮的燈光刺得我們睜不開眼睛。過了一會兒,等我們適應過來以後,卻看到了一幕難以置信的可怕的地獄慘景。
在我的書桌前,倒着一個男子。他滿臉是血,表情非常痛苦、恐怖,身上的西服已經被扯得七零八碎,好像是死者生前曾進行過殊死的搏鬥。
我和秋子全被這意外的慘景驚呆了,勝日結舌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男子,好長時間説不出話來。
這個人的面孔是多麼猙獰啊。面如土色的臉龐上,兩隻醜陋的大眼睛向外凸起,驚恐地瞪着天花板,發紫的嘴唇也噘起來,露出兩排野獸一樣的白牙,似乎馬上就想張口咬人。只有十惡不赦的大壞蛋才會有這樣一副猙獰的面孔。
這到底是誰呢?一個陌生的男子居然慘死在我的房間裏。
我大惑不解,正要邁步上前仔細看一看,秋子卻一下子抱住了我的胳膊,嚇得叫起來:
“啊呀,桌子底下還有東西呢。”
我一愣,再仔細向我的書桌底下一看,原來那裏還躺着一個身體蜷成一團的人。
“好像是個女人啊。”
的確是女人,而且是個身着華麗洋裝的年輕女人。
事情出現得太突然了,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懷疑是錯覺,或是做了個噩夢。剛剛在地下的另外一個世界裏見到了渡海屋的遺骸,沒想到回到人世間,又目睹了更加恐怖的地獄慘景。
倒在血泊中的猴子,猙獰死去的男子,洋裝的女子,他們三者之間到底存在怎樣不可思議的關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