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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一些討厭的人類學事實

    鑑於我提到了“擁有”這個詞,那麼就讓我重新回到以我的故事為構成基礎,也是我的一些讀者和博物館參觀者早已熟知的一個話題。估計到以後的幾代人,比如2100年以後來我們博物館參觀的遊客會不太理解這個問題,因此我必須現在不怕重複地來給你們傳授一些被稱之為“人類學”的討厭知識。

    1975年以後,在以伊斯坦布爾為中心的巴爾幹、中東以及地中海以南和以西的那些地方,年輕女孩們的“童貞”,仍然是婚前必須保護的一份珍貴寶藏。在西化和現代化的進程中,特別是城市化的結果,隨着年輕女孩日益在更大的年齡結婚,這個寶藏的實際價值開始在伊斯坦布爾的某些街區被逐漸降低。那些擁護西化的人們,隨着文明和現代化進程的深入,樂觀地相信這個道德,甚至是這個問題將會被遺忘。但是在那些年裏,即使在伊斯坦布爾最西化和富有的階層,一個年輕女孩在婚前和一個男人“走到最後”地做愛,依然會導致一些嚴重的後果:

    1.可能由此導致的最輕後果是,就像我故事裏所説的那樣,年輕人本來就已決定結婚。那些在西化和富有階層裏訂了婚,或是讓周圍人認可了他們“婚前同居”的“嚴肅”年輕人的婚前性行為,就像我和茜貝爾那樣,即便是個別現象,也被寬容地接受了。那些上流社會、接受過良好教育的年輕女人,喜歡把這種和未來的丈夫人選婚前上牀的行為,一方面解釋為對他們的信任,另一方面解釋為忽視傳統的現代和自由。

    2.在這種信任尚未建立和“同居”尚未被社會認可的情況下,如果一個年輕女孩因為男人的強迫、愛情暴力、酒精、愚昧和極端勇氣等通常的原因,“不由自主”地將童貞交給了一個男人,那麼傳統意義上應該重視榮譽概念的這個男人,為了維護女孩的名譽就必須和她結婚。我年輕時的朋友麥赫麥特的弟弟阿赫邁特阿赫邁特,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帶着悔恨的恐懼結婚的,現在他和妻子塞夫達塞夫達過得很幸福。

    3.如果男人不願意結婚,女孩又不滿十八歲,那麼憤怒的父親有時為了能夠把女兒嫁給這個花心男子會去法院打官司。有時這樣的官司媒體也會去關注,那時報紙會説女孩是“被勾引”的,報上女孩的眼睛——為了不被人認出——會被一條粗黑線條遮蓋起來。因為那些粗黑線條也會被用在被警察逮到的妓女、通姦者或是被強xx的女人的照片上,所以那個年代在土耳其看報紙,就像漫步在一個用一些眼睛被蒙上黑布條的女人照片舉辦的化裝舞會上。反正除了那些被認為“輕浮”的歌手、演員和參加選美比賽的人,報紙上很少有眼睛不被蒙上的土耳其女人照片,廣告也會選擇非穆斯林的外國女人圖片。

    4.因為無法想像一個頭腦清醒的處女會將自己“交給”一個無意與自己結婚的男人,所以婚前和一個與自己沒有婚約的男人上牀的女孩一般被認為是喪失了意識。那些年備受歡迎的土耳其電影裏經常可以看見這樣的主題。舞會上因為喝了放有安眠藥的檸檬水,首先意識被麻醉,而後被“玷污”的年輕女孩的可悲故事,常常被作為警示用情節劇的形式表現出來,在這類電影裏那些好心的姑娘最後都會死,而壞姑娘們一律會變成妓女。

    5.無疑會讓女孩失去理智的東西也可能是性慾。然而一個可以把人們為之互相殘殺的傳統扔到一邊,用真誠、天真和激情沉浸於性愛的女孩會讓丈夫候選人懼怕,一是因為她是一個不真實的造物,二是因為日後她也可以完全為了樂趣欺騙丈夫。我有一個服兵役時的朋友,這個極端保守的人有一次羞愧、悔恨地對我説,因為“婚前經常做愛”(只是他倆),他離開了自己的情人。

    6.儘管有這些嚴格的戒律,儘管對敢於踐踏這些戒律的年輕女孩的懲罰輕者被社會拋棄重者失去生命,但年輕男人們普遍相信,城市裏有無數只為樂趣和男人上牀的女人,這種信仰流行到令人驚訝的程度。被社會學家們稱之為“城市的傳説”的這種信仰,特別是在從小城市遷徙到伊斯坦布爾的那些人、窮人和小資產階級中間——就像西方孩子相信聖誕老人那樣——廣泛流行並被普遍接受。生活在較為富裕的塔克西姆、貝伊奧魯、希什利、尼相塔什和貝貝克街區的那些西化現代的年輕男人們,特別是在性飢餓時,會沉迷在這個城市的傳説中。其中一個看似被所有人接受的傳説則是,婚前就像“歐洲的女人那樣”,能夠完全因為樂趣和男人上牀的這些女人生活在類似尼相塔什的一些地方,她們不戴頭巾,身穿迷你短裙。我的朋友中像私生子?希爾米那樣大廠主的孩子們,則把這些傳説中的女孩幻想成野心勃勃的造物,她們為了能夠接近像他們那樣的富家子弟,為了能夠坐上他們的奔馳轎車將無所不為。星期六晚上,當他們喝了點啤酒熱血沸騰時,為了能遇到這樣的一個女孩,他們會開車跑遍伊斯坦布爾的大街小巷。十年前我二十歲時,在一個冬天的晚上,為了找到這樣的一個女孩,我們開着希爾米父親的奔馳車在伊斯坦布爾的街上跑了好幾個小時,但是我們沒能遇到任何一個穿短裙或是長裙的女人。後來我們在貝貝克的一家高級酒店裏,給了皮條客很多錢,在酒店樓上的房間裏和兩個給遊客和富人跳肚皮舞的姑娘上了牀。我不介意未來幾個世紀的幸福讀者譴責我。但我想為我的朋友希爾米辯護一下:儘管他是個粗暴的男人,但希爾米不會認為每個穿迷你短裙的姑娘都會是傳説中的那種女孩,相反,他會去保護那些因為穿了迷你短裙、染了金色頭髮、化了妝而被人尾隨的姑娘,必要時他還會和那些貧困潦倒、蓬頭垢面、不務正業、蓄着小鬍子的年輕人大打出手,“為了讓他們知道應該如何對待女人,什麼是文明”。

    細心的讀者已經感覺到,我在這裏講這些人類學的知識,是為了遠離芙頌的那些愛情故事在我內心喚醒的嫉妒。最讓我嫉妒的是吐爾嘎伊先生。我想原因就是,他也像我一樣是一個生活在尼相塔什的大廠主,我相信嫉妒是暫時的,自己可以坦然面對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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