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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海

    大紅的燈籠在任府的門外高高掛起,喜慶的鞭炮省蓋過了賓客們的喧囂。任天翔與司馬小薇的婚禮,成為叛亂平定之後長安最大的盛事。上至當今皇帝李豫、下至黎民百姓和丐幫弟子,或派人送來賀禮,或呼朋喚友相約來賀,令偌大的任府也顯得擁擠不堪。

    任天翔雖沒有功名,但百姓感激他兩次助郭子儀收復長安、拯救百姓的功績,紛紛前來祝賀,將任府外的幾條大街擠得水泄不通。來客中既有高官顯貴,也有尚門鄭淵、岑剛這樣的江湖豪傑。任天翔招呼賓客忙得不可開交,還好有義安堂眾兄弟幫忙招呼張羅,才不至於手忙腳亂,怠慢來客。

    婚禮以最隆重的方式按部就班地舉行,繁文縟節不必細表。少時禮成,眾人齊齊向新郎新娘祝賀。祝客中以江湖豪傑為多,向來不拘小節,紛紛想新郎新娘敬酒,任天翔心痛小薇,忙為她擋下了大部分酒。正喝得興起,突聽門外司儀高喊:宮廷舞娘謝阿蠻率弟子來賀,裏邊請!

    眾人聞言紛紛叫好,天寶年間謝阿蠻的舞技就名動京師,後被玄宗召入宮中,成為教坊第一舞師。後范陽叛軍攻入長安,謝阿蠻和眾多教坊樂師舞女一樣不知下落,沒想到今日這位當年在宮中和長安都紅極一時的舞中仙子,竟突然出現在任天翔的婚禮上,眾人既驚喜又期待,不知這麼多年過去,這位舞中仙子是否還有當年的風采。

    與眾人的期待和興奮不同,任天翔心中卻是有些忐忑,他知道寫阿門就是當年洛陽夢香樓的舞女雲依人,自己當年有負於她,不知她會再自己大喜的日子裏獻上怎樣一支舞。

    在眾人期待的目光注視下,一輕紗蒙面的女子緩步而入,腰肢輕盈如柳,腳下步步生蓮,令人有種目醉神迷的恍惚之感。就見她來到新郎新娘面前,款款拜道:舞娘謝阿蠻,祝任公子和小薇姑娘天作之合、白頭偕老。

    任天翔略顯尷尬地低聲問:姐姐這些年過得可好

    謝阿蠻答道:生逢亂世,能不死就已是僥天之倖,哪敢再有奢求?

    想起過去對她的林林總總,任天翔心中愧疚之情油然而生,他對謝阿蠻躬身一拜,低聲道:當年天翔年少輕薄,對姐姐多有愧疚,天翔不敢要姐姐原諒,但求你看在小薇無辜的份兒上,不要為難天翔。

    謝阿蠻幽幽嘆了口氣:看來,你還是不瞭解依人。説完她不再多言,示意樂師奏曲,眾賓客早在大堂中清理出一片空曠之地,見她緩擺腰肢,輕舒曼手,款款起舞,隨着樂曲的演奏,她的舞姿與樂聲漸漸融為了一體。

    看到那熟悉的舞姿,任天翔眼裏漸漸盈滿了淚花。他認出那是雲依人當年在自己面前跳過的所有舞蹈,經仔細編排重新成為一支新舞,他從這舞姿中看到了雲依人當年對自己的一片痴情,以及後來的失望和悲傷。隨着樂曲的漸變,謝阿蠻的舞姿漸漸從悲傷和絕望中重託出來,漸漸變得平和優雅,漸漸變成一個自由自在翱翔在音樂中的舞之精靈。

    少時曲收舞畢,眾賓客竟忘了叫好,知道謝阿蠻款款向任天翔拜別,眾人才從恍惚中情形過來,紛紛起立鼓掌。任天翔淚流滿面,對謝阿蠻哽咽道:多謝姐姐衷心的祝賀,我會珍惜現在擁有的這份珍貴感情。

    謝阿蠻眼中泛起一絲暖暖的笑意,款款道:你能學會真正愛一個人,也不枉我今日苦心孤詣這一曲,它叫《情心》。

    謝阿蠻已經走了許久,任天翔還在默默回味着那意味深長的舞曲,心中暗自神傷。就在這時,突聽門外司儀高唱:摩門長老蕭倩玉來賀!

    聽到這話,原本滿面喜氣的西馬榮臉色都是陰了下來,冷哼道:這女人來做什麼?快將她趕走!

    話音未落,就聽門外一生嬌笑,跟着就見蕭倩玉在兩名摩門弟子陪同下,一步三搖地踱了過來,就聽她不屑地笑道:姐姐好像忘了,我才是此間的女主人,你不過是沒任何名分的外室,甚至連外室都不是。

    司馬蓉冷哼道:可是這裏是任府,我一雙兒女都姓任,而你早已因故被趕出義安堂,這任家跟你還有什麼關係?

    任天翔眼見二人一見面就劍拔弩張勢同水火,連忙拱手拜道:娘,蕭姨,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你們莫再為過去的舊怨相爭了好不好?見二人不再言語,任天翔轉向蕭倩玉道:不知蕭姨怎麼突然來了長安?

    蕭倩玉眼神一暗,低聲嘆道:過兩天就是天琪的忌日,我是來給她燒點紙錢。正好聽説你大喜,就順道來祝賀。天琪要是還活着,看到你這哥哥終於功成名就,成家立業,一定會為你感到高興。

    想起每每,任天翔也暗自傷神。見蕭倩玉含淚欲墜,他連忙岔開話題:自上次陝郡大戰後,好久沒聽到摩門的消息,不知現在去了哪裏發展?

    蕭倩玉長嘆道:上次在陝郡,大教長被義門墨士刺傷了脊椎,下半身完全癱瘓。之後摩門又遭到儒門劍士追殺,損失慘重,再無法在中原立足。幸好回訖可汗早就有心皈依光明神,所以派人來請大教長,咱們便去了回訖,如今已是回訖國教。

    聽説佛多誕受傷癱瘓,摩門損失慘重,任天翔暗自寬慰,幾名義門兄弟總算沒有白白犧牲。他突然又想起一人,忍不住問道:貴教那個聖女艾麗達呢?她怎麼樣了?

    蕭倩玉意味深長地望了任天翔一眼,淺笑道:既為聖女,終身都將敬奉光明神,還能怎樣?不過如果你要是有什麼話,我可以替你轉告她。

    任天翔微微搖頭道:沒有設麼話需要蕭姨轉達,多謝蕭姨一片好意。

    蕭倩玉咯咯一笑:跟你爹一個脾氣,總是到處留情。以後好好待你妻子吧,別再四處拈花惹草。對了,記得常去看看天琪,她或者的時候跟你最親,我即將遠赴西域,她就交給你照顧了。

    蕭倩玉剛離去不久,突聽門外歘來一陣騷動,一個打扮古怪的小乞丐從人縫中鑽了進來,幾個義門弟子在後面緊追不捨,誰知那蕭乞丐異常靈活,在人從眾鑽來繞去,幾個義門弟子圍追堵截,竟沒摸到她一片衣角。

    負責維持秩序的任俠連忙喝問:怎麼回事?

    一個義門弟子氣喘吁吁地答道:不知是哪裏來的小乞丐,非要進來看新娘子。咱們已經給了他不少銅板和食物,他卻趁咱們不備闖進了喜堂。

    任俠見那小乞丐手腳靈活,顯然是練過武功,不敢大意,連忙上前一把將他抄入手中。那小乞丐顯然沒料到任俠出售如此之快,身不由己被任俠老鷹抓小雞一般拎了起來,他一雙小腿亂踢亂蹬,嘴裏不住地高叫:非禮啦!非禮啦!大人非禮小孩了!聲音清脆,居然是個小女孩。

    任俠一向靦腆,被人叫非禮還是第一次不禁鬧了個大紅臉。他抓着那小女孩放也不是不妨也不是,不禁有些尷尬。眾人見狀不禁鬨然大笑,有人起鬨道:小姑娘,你是誰家的孩子?你父母呢?

    那小女孩對任俠惡狠狠地道:我爹爹就在這裏,你要再不將你這雙髒手拿開,小心我爹爹看了它餵狗!

    任俠見她不過八九歲年紀,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孩,不好跟她計較。只得將她放到地上,認真地問道:你爹爹是誰?

    小女孩對任俠翻了個白眼,傲然道:你站穩了,説出來嚇死你。我有兩個爹爹,我乾爹是西番大汗松贊巴吉,我親爹就是名滿天下、英明神武、神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頭的義門門主任天翔。

    此言一出,聽眾一下子安靜了,眾人的目光盡皆望向新郎官。任天翔神情怪異,一步步來到那小女孩面前,澀聲問:你媽媽叫仲尕?你來自西番?

    小女孩仰起頭答道:對啊,你怎麼知道?

    任天翔微震,仔細打量小女孩,從她眉宇間依稀看到了仲尕的英姿,他再無懷疑,正要上前相認,突然後心一痛,卻是被小薇狠狠擰了一把。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小薇已摔下蓋頭轉身就走,丟下了滿屋子目瞪口呆的賓客。

    任天翔顧不得理會憤然而去的小薇,忙蹲下身子輕輕抱起小女孩,澀聲道:因為,我就是你爹爹任天翔。

    小女孩一點也不驚訝,以審慎的暮光打量了任天翔片刻,脆生生地道:我知道你就是任天翔,長安城到處都在談論你的婚事。你原來是個薄情寡義的負心漢,難怪我媽媽説什麼也不願離開西番來找你。小女孩口無遮攔,讓任天翔十分尷尬,他知道一時間跟她解釋不清楚,忙問:你是怎麼來長安的?我託了兩個兄弟去接你,他們人嗯?你又怎麼會説如此流利的唐語?小女孩得意地道:你是説那兩個笨蛋?我到長安就將他們甩了,我的唐語是李爺爺教的,媽媽從小就讓我跟他學,説將來有一天會用到。任天翔立刻就想到了李福喜,難怪任小七的唐語還帶一點長安的口音。就在這時,突見外面又是一陣騷亂,就見風塵僕僕的諸然和諸剛兄弟,正撥開人羣擠了進來,見任小七果然在此,二人總算舒了口氣,忙與任天翔見禮。任天翔問起仲尕,才知她不願離開西番,值託諸氏兄弟將女兒送來長安。任天翔想起她,心中泛起惆悵和懷念。讓人將小氣送去拜見母親,他想起小薇,幸好婚禮的程序已經走完,不然他還真不知道如何向眾人交代。跟眾人交代幾句後,任天翔連忙去找小薇,就見她在新房中暗自垂淚,司馬蓉正在一旁小聲勸慰。見到任天翔過來,司馬蓉板着臉喝道:説!你過去還有多少風流韻事?在外面還有多少不清不楚的情人?任天翔無奈,只得將仲尕的事和盤托出,在不敢有半點隱瞞。在司馬蓉的勸慰和任天翔的保證下,小薇總算勉強接受了任小七,並答應以後將她視同己出,當成自己的女兒來照顧。好容易安撫了小薇,司馬蓉才起身道:天色不早,你們早些歇息吧。過兩天我帶你們去看網頁也,今日我收到家裏的來信,説爺爺病得很重,他嘔心瀝血一生,誰知最終卻竹籃打水一場空,他一定遭受不了這樣的打擊。任天翔很想説,比起那些在戰亂中市區性命的將士和百姓,他算是幸運的了。不過當着母親的面,他不好流露出心底的想法,連忙答應道:好,三天後回門,我就陪娘和小薇回去看望爺爺。

    三天之後,任天翔與小薇在終南山一處遠離塵世喧囂的別園中,見到了司馬承祥這個千門隱士,單肩他比任天翔上次見到時越發蒼老枯槁,精神萎靡滿面病容,任誰也能看出他的生命已進入倒計時,司馬蓉見狀忙拜倒在他的病榻前,泣道:爹,女兒不孝司馬承樣示意燕書將自己扶起,半靠在榻上喘息道:蓉兒。你已經為家族做了一個女兒能做的所有事,這是天意、怪不得你,起來吧。

    司馬蓉依言退到一旁,司馬承樣l目光轉到她身後的小薇身上。看到她髮髻已經改變,他的嘴邊露出一絲慈愛的笑意,柔聲問:。薇兒,爺爺從小將你從毋親身邊帶走,又一直隱瞞了你的身世,你不怪爺爺吧?"

    司馬薇含淚道:過去的事已經過去,薇兒怎會責怪爺爺?

    司馬承樣眼裏閃過一絲寬慰,對女兒和外孫女點了點頭;"我有話要跟亮兒交代,你們先退下吧。

    司馬蓉與小薇忙退了出去,並輕輕帶上了房門。任天翔心中雖然對這位幾乎顛覆了大唐天下的千門隱士心懷敵意,尤其是想到無數義門弟子和江湖豪傑,以及戰死的將士和無辜百姓,他就無法原諒這個亂世之千雄。不過見他已是命在垂危,任天翔終於還是放下了心中的敵意,坐到他身邊柔聲問:爺爺,你還有什麼話要叮囑孫兒?

    司馬承樣以複雜的目光打量着任天翔,無力地喘息道:亮兒,你是司馬家最傑出的孩子,只可惜你卻選擇了另外一條路。這大概就是天意吧,所以爺爺也不怪你,只是爺爺要提醒你,在這戰亂平息、天下初定之後。你和你所在的義門,恐怕反而會遇到更大的危險。任天翔有些疑惑道:現在戰亂基本平息,各地叛軍紛紛投降,再沒有人敢挑起戰亂。江湖上摩門實力大損,先已遠走回訖,薩滿教在蓬山老母死後,也分裂成無數門派,派中內鬥不止,對中原武林再構不成威脅,我不明白還有誰會威脅到我和義門的安全?司烏承樣喘息道:難道你忘了: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任天翔一愣,不悦道:。爺爺這是在用離間計吧?義門只是一幫胸懷俠義心腸、誓做天地良心的熱血男兒,既無一官半職的權勢,有無擁兵自重的實力,對任何人都不會構成威脅,怎麼會遭人顧忌陷入危險?司馬承樣微微嘆道:你只知義門沒有野心和兵馬,對朝廷構不成威脅,卻不知義門人人平等的理念,是所有統治者都不能容忍的邪説。如果人不分三六九等,那麼天子何以統御天下?為何自古以來儒、墨就不兩立?正是在於它們的理念截然不同。一個等級三眼的禮教治國;另一個卻是要打破這種尊卑有別的秩序和觀念。它們就算因暫時的需要結尾盟友,最終頁會分道揚鑣,甚至反目成仇。儒、墨兩門自創立以來就一直相互攻伐,矛盾從來就沒有調和過,難道到了你這裏就可以互相接受?儒門可以容下與世無爭的釋門和道門,甚至容下摩門和千門,卻絕對容不下墨門!司馬承樣的話司馬承祥的話令任天翔心地油然升起一絲寒意、聯想到自己大婚的日子,竟沒有一位熟悉的濡門弟子登門道賀,他心中就越發有種不祥的預感。不過他依然不相信儒門這麼快就會與義門反目,他連連搖頭道:"我不信!

    你不要再挑撥離間,令天下再度陷人混亂,以便讓千門弟子亂中取利。,司馬承祥一聲長嘆。喃喃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爺爺時日無多,難道還會故意危言聳聽?爺爺謀劃算計了一生,現在卻不想再算計任何人。爺爺累了,倦了,也困了。

    見司馬承祥疲憊地合上了眼眸,任天翔心中很亂,若真像爺爺説的那徉,那將是這個世界最大的悲哀。他希望爺爺錯了,但內心深處又有個聲音在提醒他一千百年來這片土地上的歷史就是如此,沒有任何新鮮之處。

    就在任天翔於終南山中患得患失之際,京城長安大明宮中,代宗與李泌也在進行一場有關義門前途和命運的對話。李泌上次因火遁假死遠離了大唐政治中心,但經橫水一戰又重獲代宗重視,不僅赦免了他欺君之罪,還將他召人翰林苑授翰林學士,並要他還俗娶妻,繼續為朝廷效力。李泌此時雖然只是個翰林學士,但實則已承擔起丞相的部分責任。翻着各地叛軍送來的降表,以及地圖上最後被拿掉的叛軍標記,代宗意氣風發,呵呵笑問:史朝義一死,各地將領紛紛請降,歷時七年零三個月的叛亂,總算在朕的手中得意平定。如今四海歸心,天下太平,試問還有誰能對我大唐構成威脅?有!李泌臉上並無一絲天下太平的輕鬆,只有説不出的嚴肅。誰?代宗有些不解地問。叛軍雖然先後反正,西番人也被趕回西番,但大唐依然還面臨這兩大威脅。李泌説着來到地圖面前,指向那些剛反正的州府道:"不説這些不得已才投降的叛將,就是各節度使,也因戰亂而獲得了各地的軍事、人事和經濟大權,大唐雖然消滅了一個安祿山和史思明,卻有無數不受朝廷節制的軍事集團在戰爭中掘起。藩鎮割據已成事實,這將使大唐面臨新的威脅:。

    代宗遲疑道:聯也知道節度使權力過大,將百害而無一利,不過現在談論刻落恐怕是早了點天下人會以為膚剛平定叛亂就急着要對付功臣,這事還得從長計議。説着他微微一頓,不知另一個威脅又來自哪裏?"

    李泌淡淡道:就來自這長安。來自義門,來自任天翔。"

    義門?,代宗皺起眉頭,沉吟道,近日確有傳言,説任天翔有個來自西番的女兒,西番可汗松贊巴吉還是他女兒的於爹。又有傳言説任天翔實為司馬世家公子,與叛軍智囊司馬瑜是親兄弟。不過聯認為這些是無稽之談,因為任天翔和他所率的義門俠士,在協助唐軍平定叛亂和擊敗西番軍的戰爭中。無數次證明了他們對朝廷的忠誠。任天翔和他所率的義門俠士,立下的功勞堪比郭子儀和他的溯方軍,若非任天翔堅持不受朝廷冊封,憑他的功勞完全可以封侯拜將,甚至人凌煙閣與歷代功臣並列。任天翔和他所率的義門,確實為平定戰亂立下天大的功勞,他也確實是司馬世家的二公子,並與西番可汗松贊巴吉私交非淺,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為何不受朝廷冊封?,李泌微微一頓,自問自答道,因為在他和義門俠士心目中,並不認為聖上和朝廷有資格冊封他們。他們幫助唐軍平定戰亂,僅憑着心中一股俠義之氣,並非是要為朝廷、為聖上盡忠"

    代宗啞然笑道:這也不算什麼大問題啊,許多世外高人如道門張果、釋門無垢大師等等,也都自詡為閒雲野鶴,從不受朝廷冊封。甚至直言不拜天子。朕要是容不下他們,豈不顯得太小氣了一點?但是任天翔但是任天翔和他的義門,可不是什麼閒雲野鶴。李泌正色道,聖上看前日任天翔的婚事,幾乎全城空巷,人人爭相到任府祝賀,將任府周圍幾條街全部堵塞。聖上再回想任天翔助郭子儀從西番軍手中收復長安那一戰,郭子儀僅憑四千殘兵敗將趕走十萬西番軍,除了他個人的威望和兵法謀略,更多是得到任天翔和義門俠士之助。任天翔在長安登高一呼,幾乎滿城百姓都爭相響應,拿起武器與西番軍拼命。試問天下還有誰有次威望?別忘了墨家子弟向來漠視尊卑長幼之別,更不將君臣綱常視為不可逾越的天條如果墨家思想為更多人接受,天子的威信何在?如果他們再依照墨者最高理想要求重選天子,試問聖上如何應對?

    代宗神情大變,嚇出一身冷汗。他遲疑道:任天翔不至於如此張狂吧?要知道這可是謀逆造反的大罪,當誅九族啊!

    李泌沉聲道:就算任天翔不會,但誰能保證其它墨家子弟不會?只要墨門不放棄墨翟那種人不分尊卑長幼之序的荒唐理念,當信奉墨家學説的人多了之後,天子的威信將不復存在,天下必定大亂。

    代宗沉吟良氣,澀聲道:任天翔和他所率的義門,為平定戰亂立下了天大的功勞,如果現在突然取締,會令天下人不服。不知愛卿有何良策?

    李泌拱手拜道:微臣懇請聖上賜我密旨,讓微臣便宜行事,微臣必為聖上找到一條兩全之策,既肅清墨家流毒,又保證聖上不被天下人非議。

    代宗沉吟良久。最終艱難地點了點頭:好!准奏!

    憔樓的更鼓已經敲過三更,任天翔依然還在與小薇纏綿。新婚燕爾又歷經波折,有什麼比有情人終成眷屬更幸福的呢?不過這幸福很快就被門外的嘈雜和喧囂打斷,任天翔聽到門外那匆匆的腳步和微微的喘息,不由喝問道:外面何事喧囂?"

    門外有弟子答道;是刑部有捕快突然要搜查任府,説是要追查逃犯。"

    任天翔道:什麼逃犯敢躲到義安堂總舵來?他們這不是故意找茬麼?

    那弟子道:"我也這麼説,可那些捕快死活不走,説是奉令不敢不搜。

    任天翔無奈披衣而起,開門道:好!讓他們搜,要是找不到什麼逃犯,我倒要看看他們怎麼向我交代?眾捕快得到號令,立刻在府中裝模作樣地搜了起來。任天翔見領隊竟然是刑部捕快之首的高名揚,心中吃了一驚。心知無風不起浪,若不是有非常特殊的理由,高名揚決不會親自登門。他連忙將高名揚拉到一旁,小聲問:這到底怎麼回事?你們到底在找什麼逃犯?高名揚遲疑道:這事刑部機密,為兄實在不方便***少賣關子!任天翔打斷他道,我可一直都叫你大哥,難道咱們兄弟之間還有什麼不可相告的秘密?高名揚看左右無人,才低聲道:我也是奉上邊的令,要找一個女人。女人?什麼女人?任天翔追問。高名揚將嘴湊到任天翔耳邊,輕輕吐出幾乎為不可聞的三個字:楊、玉、環。任天翔面色微變,張嘴結舌不知【原文不如】如何開口。這時眾捕快已搜查完備,當然沒有找到什麼逃犯,高名揚便道一聲歉,帶着眾捕快揚長而去

    眾捕快雖然離去多時,任天翔心中依然有些心緒不寧,他知道這多少年前的舊案,今日突然又有人翻了出來,必定不是空穴來風。所以第二天一早他就徑直去找李泌,開門見山地問道:昨夜刑部捕快到我府上搜查逃犯,李兄可曾聽説這事?

    李泌坦然點頭承認:我知道,聖上向我提起過這事。

    你知道?任天翔十分驚訝,"這還是聖上的意思?

    他在找誰?"

    李泌平靜道:聖上在找當年玄宗皇帝的寵妃楊玉環。"

    任天翔第二次聽到,已經不再吃驚,卻忍不住好奇,問道:當年名動京師的楊貴妃,不是已經死在馬鬼坡了麼?聖上怎麼會到我府上來找?

    李泌淡淡道:聖上得到消息,説當年馬鬼坡死的只是個替身,真正的貴妃娘娘已被人救了下來,而且在玄宗帝去世前還來看望過他。"

    任天翔心思急轉,暗付楊玉環人宮見玄宗的那夜,或許是被人認了出來。不過他還是不明白,沉吟道;就算聖上聽到流言,又何必再去翻出這樁舊事?莫非他找貴妃娘娘只是藉口,深夜到我府上搜查卻是另有深意?

    李泌嘆道:我猜不到聖上的心思,但是卻知道常理。

    常理?什麼常理?任天翔忙問。

    常理就是在這長安城中,你任天翔和義門,威望已經比聖上和朝廷還要高,難免不招人嫉恨。李泌淡淡道,這事對你來説決不是個好兆頭。

    你是説,聖上在找藉口對付義門?任天翔問道,見李泌低頭默認,他憤然質問,義門為平定叛亂付出了多大的犧牲?如今天下方定,聖上就要對付咱們?這是為什麼?我要立刻進宮去見見他、問他究竟安的什麼心腸!

    李泌平靜地道:你若當面質問聖上,那麼義門與朝廷的矛盾就將不可調和。如果我是你,不如就此急流勇退,委曲求全。

    你要咱們離開長安?任天翔冷笑道,義門兄弟本來就無心功名,離開長安倒也沒什麼了不起。

    不是離開長安。李泌一字一頓道,而是離開大唐。

    任天翔驚呆了:望着李泌徵怔地説不出話來。就聽李泌平靜地解釋道:義門在戰亂中闖下了天大的名聲,只要是在大唐境內,就永遠是所有人關注的焦點。要想徹底避免聖上的猜疑、就只有離開大唐r任天翔類然間想起了司馬承樣臨終的話,他恍然點頭道:I耍咱們離開大庸的恐怕不是聖上,而是儒門吧?自古儒、墨不相容,原來真是如此?李泌的神情已是默認。任天翔只感到後心冰涼,他以陌生的目光望着李泌澀聲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士之濱莫非王臣,這天下怎容得下一幫遊離於皇權之外的墨者?你們只有在危難之際才需要天地良心,只要稍有安定,首先想到的就是如何穩固自己手中的權勢,我早該明自這一點。李泌坦然迎上任大翔的目光,道:別人如何我不知道,但我從未將權勢放在心上。我是為了天下的安寧。也許將來有一天,墨者的平等理念會成為人們的共識,但是在今天,它還不是大多數人可以接受的觀念,你們的存在將是大唐下一個動亂的根源。為了這天下的安寧,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為了天下安寧,為了黎民百姓?有多少謊言是以此為藉口?任天翔嘲笑道。我們生於斯、長於斯。這裏是我們的家國和故土,我們為什麼要走?就因為我們與你們有着不同的觀念和想法?只要是異己,就在清肅之列?

    見李泌默然不答,任天翔決然道:我們不走,我倒要看看你如何給咱們羅織罪名。

    李泌淡淡道:只要朝廷有心對付你們。還用得着羅織罪名?至少我就知道,當年貴妃娘娘就是被你私自帶走,難怪我在你營帳中遇到的小兵,竟然有着與眾不同的雍容華貴,令人不敢直視。

    任天翔恍然:原來你早就認出了,你一直不點破,就是要利用我和義門?我果然沒有看錯你,你確實是天下無雙的謀略大師和天才戲子。"

    李泌坦然道:不錯,為了平定戰亂,我必須藉助一切可利用的力量。

    你們在平亂中發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付出了巨大的犧牲,我替天下百姓謝謝你們。不過現在天下已不需要你們,我對你也已仁至義盡。何去何從望兄弟慎重選擇。説着他衝門外拍拍手,對開門答應的儒門劍上吩咐:送客!

    渾渾噩噩地問到家,任天翔只感覺滿腹悲涼和憤懣。小薇最先發現了他的異常,連忙窮追苦問。任天翔被逼不過,只得實言相告、義門弟子1}-知實情,不由羣情激奮,有激進者甚至要與儒門斗上一斗讓實力來説話,任天翔連忙阻。止了大家的魯莽,無奈嘆道:這天下已經遭受了太多的戰亂。我不想再生事端。這天地之大、我不信就沒有我毅者的容身之處。不錯,好男兒四海為家,何必拘泥於一隅?有人高聲應道,任天翔循聲望去,認出是來自東瀛的小川。I就聽他旁若無人地指點道,公子何不去扶桑?我保證天皇會待公子為上賓。

    扶桑?任天翔心中一動,望向眾兄弟,見大家都在微微點頭。他哈哈笑道:好!咱們就去扶桑!既然決心。要走,任天翔也就不冉耽擱。三天後就帶着義門弟子和家人上路,除了他們,也帶上了楊玉環,他知道在大唐萬里河山,也容不下這個特殊的女人,去往海邊的路上任天翔意外地遇上了司馬瑜和安秀貞。司馬瑜在橫水人戰中被流箭射中了後腦,變得渾渾噩噩呆呆傻傻,再不復原來的精明模樣。任大翔十分難過,安秀貞卻寬慰道:他現在這個樣子或許更好,不然以他好勝的性格,怎能接受這徹底的失敗?"

    任天翔點點頭,關切地問:你要照顧他一輩子?

    安秀貞含淚道:雖然我知道是他害死了我哥哥和爹爹,但看到他現在這個樣子,我對他就再也恨不起來。也許這就是我命中註定的孽緣吧。

    任天翔暗自嘆息,告別安秀貞來到海邊。就見李泌早已率儒門眾劍士親自於碼頭相送。登上由朝廷準備的官船,任天翔回首西望,心中突然有種放聲大哭的衝動,不過他沒有將心中的感情流露出來,若無其事地對小川流雲道:小川君,不知你的家鄉在哪個方向?

    小川流雲遙指東方:就在太陽昇起的方向。

    任天翔最後留念地看了故土一眼,毅然回頭向東一指:好!起航!望着遠去的風帆,李泌突然淚流滿面,對着東方拜倒在地,伏地無聲飲泣。儒門眾劍士十分不解,肖敬天忙上前將他扶起,不解道:先生既不忍見任公子離去,為何又一定要逼走他們?他們才是真正地君子,也是太史公筆下的俠士。李泌含淚嘆道,"只可惜他們的思想超越了時代。為了天下的安寧,我不得不將他們逼走海外。海天一色之處,風帆漸行漸渺,最終消失在大海的盡頭。一輪紅日從海中冉冉升起,將萬道霞光灑向碧海晴空。天地寥廓,碧海蒼茫,將墨者的事蹟,湮滅在歷史的長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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