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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遁世的輪迴

    遁世的輪迴

    第二天,心素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

    明媚的眼光透過淺米色的窗簾,隱隱灑了進來。

    一年來,她第一次睡得這麼晚。

    她先是一驚,隨即釋然,今天是週末,不用上班。

    她的視線,轉回到牀上,動了動身體,突然間,感到有點不對勁。

    她的身旁,多了一個原本應該在客房牀上的枕頭,枕頭上,還有小小的凹痕。

    嗯……她想起來了,昨天,昨天……

    簡庭濤送她回來,後來,很晚了,再後來……

    她輕輕呻吟了一聲,將頭埋到了枕頭裏。

    突然,門口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醒了?”

    心素循聲看去,是穿着一身淺色休閒服,略帶慵懶地靠在門邊的簡庭濤。

    她一窘,將頭埋進被子。

    簡庭濤慢吞吞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掀開被子一角:“懶蟲,起來吃午飯。”

    心素眨了眨眼,一邊伸手去撈被子,一邊低聲嚷道:“你先出去。”

    簡庭濤屏了屏息,隨後,伸出修長的手指,在她纖細的頸邊輕輕劃過,似笑非笑地:“傻瓜。”他慢條斯理地,拿起牀邊的衣服,“我幫你。”

    心素大窘,幾乎有些結結巴巴地:“……不……用……”

    她徒勞地,想要去搶衣服。

    簡庭濤輕鬆地攔住她,他伏低身體,俯向心素:“真的不用?”

    他的眼裏,微微的笑意。

    心素咬牙,一個字一個字地:“真……的……不……用……”

    可惡!他就是算準了她連動都不敢動,才故意這麼逗她。

    這個簡庭濤,還是和剛結婚那年一樣可惡!

    簡庭濤挑了挑眉,站了起來:“那好,兩分鐘之後,如果你還沒好,我再進來。”

    某人施施然出去了。

    等到心素推門出去,嚇了一大跳。

    簡庭濤坐在她的小餐桌旁,聚精會神地盯着筆記本電腦,在看着什麼,旁邊堆了一堆文件,還有一杯香濃馥郁的咖啡。

    她一愣,有些狐疑。

    她不記得他昨天帶了筆記本過來。

    她目光轉了轉,更是一愣。

    在客廳的小沙發上,放着幾個裝衣服的大服裝袋。

    明顯是全新的。

    她看着房間裏除她之外的那個人,一直心無旁騖地盯着電腦,彷彿她不存在,一時不便開口相詢,腦子裏一片暈乎乎的,便往廚房走。

    進了廚房門,她接着發愣。

    流理台上,滿滿當當地,放滿了一碟接一碟的精緻菜色,旁邊是一大包調味料,還有幾盒卡布其諾咖啡。

    簡庭濤的最愛。

    她揉揉眉心,決定去洗個冷水臉,清醒一下。

    兩分鐘之後,簡庭濤終於如願以償地聽到了一聲低低的驚叫。

    他微笑了一下,慢慢踱過去。

    心素盯着梳洗架,眼中滿是困惑。

    原先錯落有致擺放着護理品的梳洗架上,不知什麼時候,居然塞了滿滿當當一層的男士護理用品。

    電動牙刷,剃鬚刀,鬚後水,男士沐浴露,男士洗髮露,男士古龍水……

    應有盡有。

    好幾條新毛巾,大大咧咧地,佔據着她原本十分寬裕的毛巾架。

    她轉身,看着靠在門框上朝她微笑的簡庭濤。

    簡庭濤慢條斯理地,先遞給她洗臉巾,示意她洗完臉。

    然後,將她帶到廚房間,好心解釋給她聽:“媽説你好久沒吃過家裏的菜了,讓人特意送過來的。”

    心素點點頭,賈女士的好意她十分心領,然後,她看了看那台電腦。

    簡庭濤繼續慢悠悠解釋:“我有一陣子不在公司裏,誠嶽送來的幾份急件,要趕着處理。”

    心素微微蹙眉。

    嗯,兩個。

    她的目光,又轉向沙發上的服裝袋。

    簡庭濤心有靈犀不點通地:“昨天的衣服……”他含蓄地,“不能穿了,所以,我讓柳秘書新買了幾套,連同洗漱用品一起送過來。”

    心素臉微微一紅。

    兼暗暗呻吟。

    還有什麼人,是不知道的?

    簡庭濤看着她,唇邊繼續噙着笑。

    的的確確,沒有什麼人,是不知道的。

    老媽、大廚、司機、封特助、柳秘書……

    他一早下樓去閒逛了一圈,那個看上去憨憨厚厚的大廈管理員山東老伯,看到穿着休閒服的他,心照不宣地,直衝着他笑。

    就連他打電話給葉青承詢問情況時,也“無意中”讓對方知道,他昨天晚上,成功地留了下來。

    嗯,他的確是非常、非常、非常地,不小心。

    心素從來不知道,簡庭濤居然還很有愚公移山的精神氣質。

    因為她那個小公寓的東西,逐漸逐漸開始多了起來。

    客廳裏,多了幾盆名貴花卉。

    書房,多了一堆一堆的文件,後來,簡庭濤索性又搬了一張書桌過來。

    家裏,開始零星出現他的衣物,起先是一雙鞋,一件襯衣,或是一套西裝。

    後來,有一天,心素趁着天好,到客房去翻曬衣物,打開壁櫥一看,已有大半壁江山,被鵲巢鳩佔。

    她無奈,認命,一件一件搬出去。

    就這樣,她的生活,連同她的空間,逐漸逐漸被蠶食。

    除非有推不掉的應酬,每逢下班,簡先生必來她公寓報到。

    大咧咧地,毫不羞愧地,大肆佔領她的地盤。

    如同到了自己家般自在。

    時間久了,心素只好習慣。

    習慣到某一日開了門,看見兩名不速之客懶洋洋躺在地板上,似睡非睡地斜睨着她時,她也能安之若素。

    那是簡庭濤從孩提時代就豢養的兩個寶貝。

    碩大無比的兩隻巴西綠毛龜。

    只認簡庭濤,從來不把她放在眼裏。

    即便來到她的地盤,靠她定期餵食,對她依舊愛理不理。

    讓心素是又好氣又好笑。

    不過,她心裏對簡庭濤還是有幾分感激。

    感激他的體貼。

    感激他不急着逼她回去住。

    而是不動聲色地,給她時間,給她空間,或者説,給他們兩人一個機會,去過平凡的,如世間絕大多數夫妻般平淡而温馨的生活。

    以致於她逐漸習慣並喜歡上了這樣的生活。

    每日下班,買幾樣菜,回家琢磨菜譜,燒好後,等簡庭濤回來,圍在小餐桌前,談談一天的瑣事,品評一番,再一起出去散步,聊天。

    這樣的生活,她從未經歷過。

    自結婚那天起,她就很少下廚。

    家裏有現成的廚師,簡庭濤忙碌不堪,陰差陽錯地,似乎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原來,心素居然有着一手的好廚藝。

    心素的巧手,不遜於家裏的專業廚師,即便是水煮蝦、釀豆腐皮之類的家常菜,在他吃來,都別有一番滋味。

    而且,心素心思細膩,知道他有輕微哮症,不但燒菜少油膩,少麻辣,還經常變換着給他煮各種潤肺的湯煲。

    銀雪耳蜜柑湯、白蓮百合糖水、木瓜花生排骨湯……

    縱使簡庭濤不愛甜食,對心素的一番心意,也無從拒絕。

    漸漸地,談不上喜歡,倒也習慣上了每天夜裏的這一餐。

    他的衣物,乾洗熨燙,也全部由心素打點。

    每日清晨,在他出門前,總是幫他搭配得妥妥當當,不用他費半點心。

    讓素有潔癖的他每天在穿上乾淨衣服的時候,總感覺有點不一樣。

    每當簡庭濤晚上看公文出來小憩,總是看到心素安安靜靜地,要麼在廚房忙碌,要麼在客房熨衣服,要麼窩在客廳的沙發上看書,看着她苗條的身影來來去去,看着她温婉恬靜的面龐,他的心底,總是不由自主湧上一種滿足感。

    有家的感覺。

    原來,和自己愛的那個人在一起,無論身處何地,都是――

    家。

    一個週末,簡庭濤抽空帶心素去郊外兜風。

    算起來,從他們結婚那年起,很少一起出遊。

    回來的時候,已是夕陽西下,心素有些倦了,靠在座椅上,微微閉眼。

    簡庭濤找出車上備用的毛毯:“你先睡一會兒。”

    他替心素蓋上毯子,順便為她順了順長髮,卻看到那根滑出衣襟的小墜子。

    在心素纖細的脖頸上微微一蕩。

    那一蕩,不經意地,漾進他已漸漸平靜的心湖。

    他看了好久,半晌之後:“心素……”

    心素仍閉着眼,卻下意識往他身邊靠了靠,想睡得舒服點:“嗯?”

    簡庭濤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沒事,你先睡。”

    簡庭濤跟心素出了電梯,赫然發現門口站着兩個人。

    是關教授和大腹便便的蕭珊。

    關教授的手上,還拎着一個蒲籃。

    四個人乍一見面,都是一愣。

    關教授的眼睛,更是膠在了簡庭濤身上。

    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他,厚厚鏡片背後的眼神里,掩飾不住的詫異。

    蕭珊看看情形,開口圓場:“都別站着了,先進去再説吧。”

    她意味深長地,看了心素一眼。

    小客廳裏,關教授跟蕭珊坐在沙發上。

    心素坐在餐桌旁。

    簡庭濤一直坐在她身旁。

    一時寂靜。

    就連見慣大場面的簡庭濤也沒有開口。

    顯然,大家都不知該怎麼啓齒。

    又靜了半晌,還是蕭珊説話了:“呃……心素,你爸爸説你愛吃新鮮草莓,特地給你送過來的。”

    心素低低應了一聲,悄悄暼向自己的老爸。

    一向在自己老爸面前十分嬌縱的她,還從來沒這麼心虛過。

    是的,她跟簡庭濤複合的事情,包括近來發生的所有一切,她還一個字都沒跟老爸説。

    蕭珊就要生了,素來不管事的關教授忙得焦頭爛額,除了打電話詢問愛女情況和偶爾見見面之外,也還真的沒太留意女兒最近的變化。

    七竅玲瓏的蕭珊自然也不會主動提。

    所以,當關教授猛地看到自己的“前”女婿居然跟自己的女兒在一起,而且狀似親密的時候,深受震撼之餘,現時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沉默。

    他開始細細打量這兩個人。

    心素低着頭,簡庭濤的唇邊一直帶着淺淺的笑。

    他一直看着關教授,沒有絲毫的侷促。

    片刻之後,在簡庭濤的暗示下,心素跟蕭珊進了房間。

    留下簡庭濤單槍匹馬對陣關教授。

    在女兒面前無論如何嚴肅不起來的關教授終於沉下臉:“這到底怎麼回事?”

    他看簡庭濤始終不順眼。

    三年多前,不顧一切拐走了他心愛的女兒,害他傷心了好久。

    好容易女兒跟他和好了,這個人又來破壞!

    有錢又怎樣?!

    簡庭濤微笑,十分尊敬地:“爸――”

    關教授擺手:“不要這麼叫我,你跟心素已經……”

    臭小子!

    想當初,跟心素有合法婚姻的時候,都沒讓他有機會叫一聲爸,現在還來套磁,休想!

    他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不被珍惜,想來他就心痛!

    簡庭濤絲毫不在意他不善的神色,繼續微笑:“爸,我跟心素……”他趕在關教授皺眉發飆之前,極為迅速地,“已經復婚了――”

    他毫不意外地看到對面的那個人迅速石化.

    心裏隱隱有絲頑童般的得意。

    彷彿偷到了花農視為珍寶的花朵。

    關教授重重喘息了一聲。

    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震得幾乎失神。

    心素……

    跟眼前的這個人……

    他眉頭皺得幾乎可以打結,不確定地:“你説……”

    簡庭濤大方點頭:“我們已經復婚,”他打量了一下關教授,“心素沒告訴您嗎?”

    關教授繼續皺着眉,板着臉。

    簡庭濤也皺眉:“心素也太疏忽了,這麼大的事,怎麼能不讓您知道呢?”

    關教授倒抽一口氣,直覺反駁:“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工作忙!”

    臭小子,活得不耐煩了,當他的面,就敢數落他的女兒!

    簡庭濤“哦”了一聲,神色還是有點不豫:“可是,您是她唯一的親人,再怎麼忙,怎麼能不告訴您跟蕭珊老師呢?”

    關教授幾乎立即發飆,完全罔顧當今社會資訊發達的現實:“我跟蕭珊一直不怎麼在家,她怎麼找得到我們?”他睨了簡庭濤一眼,哼了一聲,“心素的事,她自己知道該怎麼做!”

    臭小子,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氣得心都痛。

    他的目光一轉,看到沙發旁那幾盆名貴蘭花,又掉轉目光,看向玄關處的玻璃雕花面的小鞋櫃。

    憑着他素來犀利的眼睛,他清晰地看到,裏面放了簡庭濤好幾雙鞋。

    隨即,他的目光,又回到簡庭濤腳下。

    簡庭濤的腳上,正舒舒服服穿着一雙淺棕色牛皮軟拖。

    關教授皺了皺眉。

    真是無比礙眼!

    簡庭濤暼了他一眼,也罔顧他不善的神色,淺淺一笑,開口:“爸,也不早了,你跟蕭珊老師今晚就別回去了……”

    關教授一聽此言,敏感地捕捉到了他的弦外之音,只覺得腦血管裏的血液突突突往上竄,他伸出一隻手指,指着簡庭濤:“你……你……你……”

    簡庭濤挑了挑眉,大大方方地:“心素的家,自然就是我的家。”

    關教授又是一聲重重的喘息。

    臭小子,臭小子,臭小子……

    居然,居然,居然已經……

    什麼時候的事?

    心素幾次打電話的時候,怎麼沒一點跡象?

    他愠怒地瞪着那扇緊閉的房門,正待把自己的女兒叫出來。

    房門開了。

    一直豎着耳朵聽着外面動靜的心素,悄悄走了出來。

    “爸……”她音調軟軟地,有些怯怯地站在父親身後,將手搭在他肩上。

    和孩提時一摸一樣。

    關教授不由心底一軟。

    這個女兒啊……

    隨即,一瞥到簡庭濤,他的心,又硬了起來。

    他剛想説什麼,簡庭濤已經站了起來,牽過心素的手,把她直接拉到自己身邊:“爸,復婚的事是我提的,搬進來也是我的主意,”他看着關教授,一點一點斂去笑意,“我要做的事,誰也攔不住。所以,您別怪心素,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心素急急地攔在簡庭濤前面:“爸,您別怪他,”她想要掙脱開簡庭濤,奈何對方攥得絲毫不放鬆,她垂下頭,“爸,您剛才也説過,我的事,我自己知道……”

    關教授看着女兒黑髮掩映中尖尖的臉龐,和咬着嘴角,略帶倔犟的,又略帶不安的神情,心中微微一黯。

    想當年,妻子,他的妻子……

    也是這樣的神情,也是這樣的動作。

    文璇,文璇,文璇……

    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他的眼角微微一濕,幾乎是有點哽咽地:“心素,不是爸爸一定要……”他又看了簡庭濤一眼,嘆了一口氣,“只是……”

    心素也幾乎落淚:“爸,我知道,只是,”她抬起頭,看向簡庭濤,“只是……”

    簡庭濤也回望她。

    關教授若有所思地看着簡庭濤伸出手來,一點一點,耐心拭去心素的淚。

    不知什麼時候,蕭珊也悄悄走了出來,站在關教授身旁,靜靜看着眼前温暖燈光沐浴下的那兩個年輕人。

    方才在房間裏,心素已經把所有的事,全部都告訴了她。

    她心裏十分欣慰,終究,她沒有看錯簡庭濤。

    關教授看了看她,沒有言語。

    蕭珊她坐到關教授身旁,先是遞給他一杯熱水,接着,仔仔細細地替他整了一下領口,又順手將靠墊放到他的身後,讓他坐得舒服點,一切忙停當之後,這才開口:“定秋……”

    關教授揮了揮手,止住她,爾後,看向對面那兩個身影。

    雖然兩人安靜坐着,沒有太多表情。

    但是,他仍然無法忽略那兩隻一直牽住的手。

    深夜裏,心素和簡庭濤在客廳的燈光下,相對而坐。

    他們不約而同地,都在想關教授臨走前略帶感傷的神情,和略帶感傷的那番話――

    “心素,你已經成熟到根本不用我再多説什麼,我只希望,你對自己的選擇,不要後悔。”

    “心素,你已經錯過一次,爸爸只希望,你不要再錯一次。”

    從頭到尾,直至臨走前,他始終沒有再看簡庭濤一眼。

    後悔嗎?

    心素輕輕地,吁了一口氣。

    一直若有所思的簡庭濤聽到了,看向她:“在想什麼?”

    心素朝他微微一笑:“我在想,要給未來的弟弟買什麼見面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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