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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只要出生在美因河畔的法蘭克福

    浪子也終會變為銀行家、百萬富翁

    弗裏茨的父親格代翁-布魯訥是美因河畔法蘭克福那些出了名的旅館老闆中的一位,這些旅館老闆總和銀行家沆瀣一氣,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搜刮遊客的錢袋。不過,他是個真正的加爾文教徒,娶了一位皈依改宗的猶太女人,多虧她的嫁妝,他才有了發財的資本。這位猶太女人在兒子弗裏茨十二歲那年離開了人世,於是,弗裏茨便由父親和舅舅共同監護。舅舅是萊比錫的皮貨商,維爾拉茲公司的老闆。

    這個舅舅的脾氣可不像他的皮貨那麼柔和,在他的要求下,老布魯訥不得不把小弗裏茨得的遺產按銀行時價折成馬克,存入阿爾-薩切爾德銀行,不得動用。為了報復這種猶太式的苛刻做法,老布魯訥藉口沒有女人監管和幫襯,這麼大一個旅店實在無法維持,於是又結了婚。他娶的是另一個旅店老闆的千金,在他眼裏,她簡直就是顆珍珠;可是,他沒有嘗過一個被父母寵慣了的獨生女的滋味。

    第二個布魯訥太太的為人,跟那些惡毒輕佻的德國姑娘如出一轍。她很快把自己的錢財揮霍一空,為第一位布魯訥太太報了仇,使丈夫在家裏成了美因河畔法蘭克福自由城內最不幸的人,據説,城裏的百萬富翁準備讓市政府立法,強制做妻子的只能疼愛自己的丈夫。這個德國女人喜歡各種各樣的酸水,所謂酸水,就是德國人統稱的萊茵葡萄酒;她喜歡巴黎貨,喜歡騎馬,喜歡首飾,她唯一不喜歡的最費錢的東西,就是女人。

    她嫌惡小弗裏茨,若這個加爾文教義和摩西法典造就出來的年輕人不是出生在法蘭克福,沒有萊比錫的維爾拉茲公司當他的監護人,她早就把他逼瘋了;不過,維爾拉茲舅舅心裏只有他的皮貨,監管的只是存在銀行裏的馬克,任孩子受他後孃虐待。

    這個狠毒的女人雖然費了火車頭那麼大的勁,就是生不出一個孩子來,所以就更加痛恨美麗的布魯訥太太生的這個小天使。在一個邪惡的念頭的驅使下,這個罪惡的德國女人在弗裏茨二十一歲的時候拼命鼓動他當德國人的逆子,大肆揮霍錢財。她希望英國人的馬,萊茵的酸水和歌德的瑪格麗特①徹底毀掉那個猶太女人的兒子和他的財產。維爾拉茲舅舅在小弗裏茨成年時曾給他留了一大筆遺產。不過,儘管賭場上的輪盤賭和包括威廉-施瓦布在內的酒肉朋友花光了維爾拉茲給的錢,但年輕的浪子還是遵從上帝的願意,成了美因河畔法蘭克福城那些小兄弟們的樣板,城裏的人家都用他來嚇唬孩子,讓他們一個個變得乖乖的,擔驚受怕地守着裝滿馬克的鐵皮櫃。弗裏茨不僅沒有在青春年華夭折,反而有幸看到後孃被葬到了公墓,那墓地很美,因為德國人藉口敬奉死者,毫無顧忌地在公墓裏栽草種花,過足了癮。就這樣,第二位布魯訥太太死在了她父母之前,老布魯訥白白損失了她從他錢櫃裏搜刮去的那些錢財,吃盡了苦頭,本來是赫拉克勒斯一般健壯的身體,可這個旅店老闆到了六十七歲上便被磨得像中了那出了名的博爾吉亞毒藥一樣。他受了妻子整整十年的罪,但卻沒有得到她留下的財產,使得他掌管的旅館成了另一座海德堡廢墟,幸虧不時有旅客的賬單補貼一下,就像人們不斷修繕海德堡廢墟,以保證蜂擁而至的遊客能興致勃勃地參觀保存完好的美麗的海德堡廢墟。在法蘭克福,人們談起這件事,彷彿覺得他破產似的,在背後對他指指戳戳,議論説:

    “瞧瞧,取了一個得不到她遺產的壞女人,再加上一個用法國方式教育的兒子,到頭來就是這個結果!”——

    ①歌德《浮土德》中的人物,經不起浮土德的誘惑而墮落。

    在意大利和德國,法國人是萬惡之源,眾矢之的,但是上帝,在繼續履行自己的天職……(餘言如勒弗朗-德-蓬皮尼昂讚美詩中所説)

    荷蘭大飯店老闆不僅僅把自己的火撒在旅客的身上,他們的賬單也留下了他悲憤的陰影。後來,他兒子敗光了家財,格代翁-布魯訥覺得他是個間接的禍根,便什麼也不給他,包括麪包、水、鹽、火、住房和煙!在德國,對一個開旅店的父親來説,實在是詛咒敗家子的極端做法了。地方當局不瞭解做父親的開始也有錯,只認為他是美因河畔法蘭克福最不幸的人,便來幫他的忙;以德國人的方式找弗裏茨的碴兒,把他逐出了自由城的土地。在法蘭克福,司法並不比別的地方更有人情味,更合理。很少有哪個法官會追溯罪惡與災禍之源,探清最先潑出水來的水甕是誰捧着的。既然布魯訥忘了他兒子,那他兒子的朋友也就不再把旅店老闆放在心上。

    啊!要是這個故事能在提詞廂前向全體觀眾演出,那它準會比幻夢劇《魔鬼的未婚妻》精彩得多,儘管公元三千年前在美達不索米亞上演的那個寓意崇高的故事已經演出了幾十萬次。那天看戲的有記者,花花公子和一些巴黎女郎,他們納悶在時髦的巴黎人中從哪兒冒出這麼一張慘兮兮的德國人的臉,孤獨一人在包廂裏觀看這出首次上演的新戲。

    弗裏茨徒步來到斯特拉斯堡,在那兒遇到了“聖經浪子”在《聖經》中未能覓到的東西。這便是阿爾薩斯表現出的優越之處,在這裏,跳動着千千萬萬顆寬宏大度的心,向德國顯示了法蘭西精神與日耳曼凝聚力結合在一起的美。幾天前,威廉剛剛從父母新那兒繼承了一筆遺產,擁有了十萬法郎。他向弗裏茨張開了雙臂,向他敞開了心扉,敞開了家門,敞開了錢袋。

    不幸的弗裏茨渾身塵土,彷彿害了麻風病,在萊茵河彼岸的一位真正的朋友手中接過一枚真正的二十法郎的硬幣,若要描寫當時的情景,那無異於想要創作一曲頌歌,但唯有品達才能用他的希臘語向普天下的人廣加宣揚,喚起行將泯滅的友情。請把弗裏茨與威廉這兩個名字與達蒙與畢底亞斯,卡斯托爾與波呂克斯,奧萊斯特與畢拉德,杜布勒伊與皮梅雅,施穆克與邦斯,或摩諾摩塔巴的那兩位朋友的名字列在一起,我們可以隨意給摩諾摩塔巴的那兩個朋友起個名字,因為儘管拉封登是位天才,但他塑造的不過是兩個沒有軀體,並不實在的影子。人們確實有理由將弗裏茨和威廉兩個陌生的名字與所有那些名人並列,因為如同弗裏茨當初與威廉一起將自己的錢財喝光一樣,如今威廉又在弗裏茨的陪伴下,吃光了自家的遺產,當然還抽煙,抽各種各樣的名牌煙草。

    奇怪的是,兩位朋友是在斯特拉斯堡的小酒店裏跟斯特拉斯堡戲院那幫跑龍套的女戲子和再也愚蠢不過的阿爾薩斯姑娘稀裏糊塗地把家產吃光的,而且方式粗俗不堪。每天早上,他們倆都互相提醒説:

    “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得拿個主意,用剩下的那點錢做點事。”

    “哎!今天再玩玩,”弗裏茨常常這麼説,“到明天……噢!

    明天開始……”

    在敗家子的生活中,今天是一個最自命不凡的傢伙,而明天則是個膽小鬼,總是恐懼前者的膽大妄為。今天是古代喜劇中的卡皮塔諾①,而明天則是現代啞劇中的皮埃羅。等兩個朋友用到只剩下最後一張一千法郎的鈔票時,他們雙雙登上了王家驛車,來到了巴黎,住進了梅伊街萊茵飯店的小閣樓,店家叫格拉夫,曾在格代翁-布魯訥手下幹過領班。他把弗裏茨介紹給了銀行家凱勒兄弟當銀行職員,每年六百法郎的薪水。萊茵飯店的老闆格拉夫是大名鼎鼎的裁縫師傅格拉夫的兄弟。於是格拉夫裁縫又收留了威廉,替他記帳。就這樣,格拉夫為這兩個浪子找到了兩個微不足道的差事,表示沒有忘記當初在荷蘭大飯店當學徒的日子——

    ①意大利即興喜劇的定型角色,色厲內荏,源於古羅馬喜劇。

    一個有錢的朋友沒有對一個敗光家財的朋友翻臉,一個德國旅店老闆又對兩個身無分文的同胞表示關心,這兩件事也許會讓某些人覺得這個故事是瞎編的,但是真正的事實往往像是傳奇,因為在我們這個時代,為了模仿事實,傳奇作出了驚人的努力。

    每年六百法郎薪水的銀行職員弗裏茨和拿同樣數目工錢的記賬師傅威廉發現要在巴黎這樣一座到處阿諛逢迎的都市裏過日子,實在困難。因此,到巴黎的第二年,亦即一八三七年,很有吹笛天分的威廉進了邦斯指揮的樂隊,好掙幾個錢買點黃油抹抹面包。至於弗裏茨,只能靠發揮維爾拉茲家族後代的理財本事,多掙點工資。但不管他多麼拼命,也許是天分有限,這個法蘭克福人直到一八四三年才掙到了二千法郎的薪水。

    貧窮,這位神聖的後母為這兩位年輕人做到了他們的母親未能做到的事情:它使他們學會了節儉、處世和生活。它給他們補上了這偉大、嚴厲的一課,凡是偉人,都是窮苦出身,全是受到過這種懲戒的。可惜弗裏茨和威廉是相當庸碌的小人,聽不進貧窮的全部教訓,總是躲避它的打擊。他們覺得它的胸脯堅硬,雙臂瘦骨嶙峋,但這位善良的烏爾蓋勒仙女,只會在天才人物的撫摸下鬆手,他們倆是死活也得不到的。不過,他們還是明白了金錢的價值所在,他們暗暗發誓,如果有朝一日財神上門,一定要割掉他的翅膀。

    “哎,施穆克老爹,再説幾句,就可以給您全講清楚了。”威廉細細地用德語把這個故事講給鋼琴家聽,接着説道。“老布魯訥死了。可無論他兒子,還是我們的那位房東格拉夫都不知道,他是巴登鐵路的創辦人之一,從中得了很大的利,留下了四百萬!我今晚是最後一次吹笛子了。要不是因為是首場演出,我幾天前就走了,可我不想讓樂隊缺了我演奏的那一部分。”

    “這很好,年輕人。”施穆克説,“可您娶的是哪位?”

    “是我們的房東,萊茵飯店老闆格拉夫先生的女兒。我愛埃米麗小姐已經七年了,她讀過許多不道德的小説,竟推掉了所有親事,只等着我,不管將來會有什麼結果。這個姑娘會很有錢的,她是黎希留街格拉夫裁縫家的唯一繼承人。弗裏茨給了我一筆錢,是我們倆在斯特拉斯堡吃掉的五倍,整整五十萬法郎!……他在一家銀行投了一百萬法郎,裁縫格拉夫先生在那兒也投了五十萬;我未婚妻的父親同意我把二十五萬的陪嫁也用上,他自己再給我們投同樣一筆數目的錢。這樣,布魯訥-施瓦布公司就將有二百五十萬的資本。弗裏茨不久前買了十五萬法郎的法蘭西銀行股票,作為我們開户的保證金。這還不是弗裏茨的全部家產,他還有父親在法蘭克福的老宅,估價一百萬,他已經把荷蘭大飯店租給了格拉夫家的一位堂兄弟。”

    “您看您朋友時,一副傷心的樣子。”施穆克細細地聽着威廉的故事,問道,“您是不是嫉妒他?”

    “我是嫉妒,可我是擔心弗裏茨失去幸福。”威廉説,“看他的樣子,是個知足的人嗎?這巴黎,我真替他害怕;我多麼希望他能像我這樣痛下決心。以前的惡魔是有可能再在他身上甦醒的。我們這兩顆腦袋,最冷靜的不是他的那一顆。他的穿着打扮,他用的小望遠鏡,全都讓我感到不安。他在這戲院裏只盯着那些輕佻的美人兒。啊!您要知道讓弗裏茨結婚有多難!他最討厭法國所謂的獻殷勤;得逼他成家,就像在英國,要硬逼一個人去見上帝。”

    在所有首場演出結束時都會出現的歡鬧的聲中,笛師向樂隊指揮發出了邀請。邦斯愉快地接受了。施穆克在這三個月來第一次發現朋友的臉上浮出了笑容。他陪着邦斯回到諾曼底街,一路上緘默無語,因為他從那閃現的一絲歡樂中看到了折磨着邦斯內心的深深的痛苦。一個真正高尚的人,為人如此公正,情感如此偉大,卻有着這樣的弱點!……正是這讓禁慾主義者施穆克感到吃驚,他傷心極了,因為他感覺到將不得不放棄每天跟好友邦斯面對面地共進晚餐!而這是為了邦斯的幸福。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做出這種犧牲:想到這,他簡直快瘋了。

    邦斯呆在諾曼底街的阿文坦山,始終凜然地保持沉默,這自然使庭長夫人受到了震動。本來她擺脱了這個食客,心裏並不難過,她和她那個可愛的女兒都認為舅公已經領會到了小外孫女開的玩笑的含義;可庭長就不一樣了。卡繆佐-德-瑪維爾庭長長得又矮又胖,自從在法院得到高升之後,便變得一本正經起來,他欣賞西塞羅,喜歡巴黎的歌劇院,而看輕意大利劇院,常常把這個演員跟那個演員作比較,亦步亦趨地跟着潮流走:説起話來,他照搬的是內閣公報的各種條文,發表起見解來,他便是發揮在他之前説話的推事的意思。對這個法官的性格的主要特徵,人們已經相當瞭解,處在他的位置,他不得不對什麼都很認真,尤其看重親眷關係。

    庭長與大部分完全受妻子控制的丈夫一樣,在小事情上總是顯示出獨立性,而且這種獨立性也受到妻子的尊重。可邦斯總不露面,庭長夫人隨便給丈夫編造一些理由,如果説一個月來,庭長還是滿足於這些解釋的話,那麼,最終他還是覺得事情很蹊蹺:老音樂家是他家四十年的朋友,送上一把蓬巴杜夫人扇子這樣貴重的禮物之後,竟然不再上門。

    那把扇子,博比諾伯爵一看就知道是件珍品,在杜伊勒利宮,人們紛紛傳着欣賞,這為庭長夫人贏得了許多恭維,極度地滿足了她的自尊心;人們把十根象牙扇骨的美之所在細細指點給她看,那每一根扇骨雕刻之精細,令人叫絕。一位俄羅斯太太(俄國人以為是在俄羅斯的土地上)在博比諾家向庭長出價六千法郎,要買這把奇扇,一邊譏笑它竟落在這種人的手中,因為必須承認,這是一把公爵夫人用的扇子。

    “可愛的舅公對這類小玩藝兒是很有眼力的,這不能否認。”有人出價買這把扇子的第二天,塞茜爾對她父親説。

    “小玩藝兒!”庭長嚷叫起來,“可國家準備出三十萬法郎買已故杜索梅拉爾參議員先生的收藏品,還準備跟巴黎市各出資百分之五十,花上近百萬法郎買下克呂尼公館,修繕後用幹存放那些小玩藝兒……我可愛的孩子,這些小玩藝兒往往是消失的古代文明的唯一殘存的見證。一隻伊特魯立亞古缽或一串項鍊,有時標價四萬或五法郎,正是這些小玩藝兒向我們揭示了特洛亞城被圍困期間藝術是多麼完美,同時也告訴我們伊特魯立亞人是逃難到意大利的特洛亞人!”

    矮胖子庭長開的往往就是這類玩笑:他總是以笨拙的挖苦來對付妻子和女兒。

    “塞茜爾,”他繼續説道,“將瞭解這些小玩藝兒需要的知識彙總起來,就是一門科學,它的名字叫考古學。考古學包括建築,雕塑,繪畫,金銀細工,陶器,烏木細工,這是近代的藝術;還包括花邊,地毯,以及所有手工創作品。”

    “那邦斯舅公是個大學者嘍?”塞茜爾説。

    “對了!怎麼再也見不到他的面了?”庭長問道,那神氣就像一個人突然受到震動,那是早已淡忘的千百次觀察剎那間造成的震動,拿獵人的話説,看清了猛地就是一槍。

    “他恐怕是為點小事生氣了。”庭長夫人回答説,“也許是他送這把扇子的時候,我沒有表現出應有的感激之情。您知道,我這個人很不懂行……”

    “您!您可是塞爾凡的高足之一。”庭長叫了起來,“你不知道華託?”

    “我知道大衞,熱拉爾,格洛斯與吉羅代,蓋蘭,德-弗爾邦先生,還有圖爾邦-德-克利賽先生……”

    “您應該……”

    “我應該什麼,先生?”庭長夫人儼然一副薩巴女王的神態瞪着丈夫問道。

    “應該瞭解華託是誰,我親愛的,現在他很時髦。”庭長答道,那卑躬屈節的樣子説明他什麼都是靠他太太。

    這場談話就發生在《魔鬼的未婚妻》首場演出的前幾天,那些日子,全樂隊的人都為邦斯一臉病態感到擔憂。原先那些看慣了邦斯上門吃飯,習慣了拿他當信差用的人家也一個個感到納悶,於是在這位老好人來往的圈子裏出現了不安的情緒,更何況不少人分明看見他在戲院當他的樂隊指揮。邦斯出門散步,都想方設法避免碰到老熟人,但有一次,他在莫尼斯特洛爾的店裏跟前部長博比諾伯爵迎面相遇。莫尼斯特洛爾是新博馬舍大街最有名最有魄力的古董商之一,邦斯以前跟庭長夫人談起的就是他,那些商人很狡猾,使勁地天天抬價,説古董已經很稀罕了,幾乎都找不到了。

    “我親愛的邦斯,怎麼再也見不到您了?我們都很想您,我太太還真不明白您為什麼不露面。”

    “伯爵先生,”老人回答道,“在一位親戚家裏,他們讓我明白了像我這把年齡的人在社會上是多餘的。以前,他們接待我時雖然並不是很敬重,但至少還沒有侮辱過我。我從未有求於什麼人。”他帶着藝術家的自豪感繼續説,“我倒是常給那些歡迎我的人家做些有益的小事,算是對他們的回報;可看來我錯了,為了能有幸到朋友家,親戚家去吃飯,我就得受人擺佈,任人欺壓……得了,我不幹吃白食這行當了。在我家裏,我每天都有任何一家飯桌上都未曾給過我的樂趣,我有一個真正的朋友!”

    老藝術家還算有點本事,以他的手勢和音調使他的這番話顯得滿含辛酸,法蘭西貴族院議員博比諾聽了大為感動,把可敬的音樂家拉到一邊:

    “哎呀!我的老朋友,您到底怎麼了?您就不能告訴我什麼事讓您這麼傷心?請允許我提醒您一句,在我家,您該是受到敬重的吧……”

    “您是唯一的例外。”老人説,“再説,您是大爵爺,是國務活動家,您要操心的事很多,即使有什麼不到的地方,也絕對沒有可説的。”

    博比諾在接人待物方面煉就了嫺熟的外交手腕,邦斯最後還是乖乖地説出了他在庭長夫人家遭受的不幸。博比諾對庭長夫人也極為不滿,一回到家就告訴了太太;博比諾夫人是個善良正直的女人,一見到庭長夫人,便把她數落了一頓。

    前部長還就這件事跟庭長吹了一點風,於是在卡繆佐-德-瑪維爾家便有了一場小小的風波。儘管卡繆佐在家裏作不了什麼主,但他的指責既是事實,又完全合法,有根有據的,他妻子和女兒不得不承認事實;兩個女人丟了面子,把過錯全推到僕人的頭上。下人們馬上被召來,受到了一頓痛罵,直到他們招認了全部事實,才被饒恕,庭長終於明白了邦斯舅舅閉門不出,實在是有其道理的。

    跟家庭大權操在妻子手中的那些主人一樣,庭長拿出了丈夫和法官的全部威嚴,向僕人宣佈,從此以後,如果邦斯舅舅和所有光臨他家的客人得不到對他那樣的接待,就把他們全都趕出家門,他們多年在他府上當差應得的各種好處也就一筆勾銷。聽到這話,瑪德萊娜微微一笑。

    “你們只有一條出路,”庭長説,“那就是向舅老爺賠罪,讓他息怒。你們就告訴他,你們能不能在這裏呆下去,全看他了,要是他不饒恕你們,我就把你們全都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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