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庭長早早出了門,以便去法院之前看望一下他舅舅。茜博太太通報德-瑪維爾庭長先生駕到,他的出現簡直是一件大事。邦斯平生來第一次得到這種榮譽,預感到他是賠禮來了。
“親愛的舅舅,”庭長照例寒暄了幾句之後,説道:“我終於瞭解到了您不出門的原因。您的行為可以説增加了我對您的敬重。關於那件事,我只跟您説一句話。我的那些僕人全給辭了。我妻子和女兒感到非常痛心;她們想來看您,跟您作個解釋。舅舅,在這件事上,有一個人是無辜的,就是我這個老法官。一個不懂事的小女孩想上博比諾府上吃飯,做了離譜的事兒,請不要因此而懲罰我,更何況我親自上門求和,承認所有過錯都在我們這一方……三十六年的交情了,即使覺得受到了傷害,情總該還在吧。算了吧!今晚請上我們家吃飯,講和吧……”
邦斯語無倫次地支吾了一陣,最後告訴外甥説他樂隊裏有一位樂手要摔掉笛子去當銀行家,他今晚要去參加這位樂手的訂婚禮。
“那就明天來吧。”
“我的外甥,博比諾公爵夫人很看得起我,給我來了封信,很客氣,請我去吃飯……”
“那麼後天吧……”庭長又説道。
“後天,我那位笛師的合夥人,一個叫布魯訥先生的德國人要回請那對未婚夫婦,對他們倆今日邀請他表示答謝……”
“您人緣真夠好的,大家都這麼爭着請您賞光。”庭長説道,“那就下個星期天吧!八天之內……就像法院裏説的那樣。”
“可那天我們要在笛師的丈人格拉夫先生家吃飯……”
“那就在星期六!這期間,您抽時間去安慰一下那個小姑娘吧,她已經灑過不少眼淚,對自己的過錯表示懺悔了。上帝也只要求人們懺悔。您對那個可憐的小塞茜爾莫非比上帝還更嚴厲?”
邦斯被觸到了弱處,很快説了一番遠遠不僅是客套的話,把庭長送到了樓梯平台。一個小時之後,庭長家的那些下人來到了邦斯家;他們一個個露出了僕役的本性,顯得卑怯而又虛偽,居然哭哭啼啼的!瑪德萊娜把邦斯先生拉到一旁,撲通一聲跪倒在他的腳下,死活就不起來。
“先生,全都是我做的,先生,您知道我是愛您的,”她痛哭流涕,説道,“先生,那件倒黴的事情,只怪我報復心重,一時昏了頭腦,現在我們把年金都要丟了!……先生,我當時是氣瘋了,可我不願意讓我的同伴因為我一時糊塗受到連累……現在,我已經明白了,我生來沒有這個好命,配不上先生。我現在腦子清醒了,我真是痴心妄想,可我永遠都是愛您的,先生。整整十年來,我一直夢想有幸讓您幸福!……啊!要是先生知道我是多麼愛您!也許先生透過我做的那些缺德事,早就已經看到了我的心。要是我明天死了,人家會找到什麼東西呢?……一份全為了您的遺囑,先生……是的,先生,那遺囑就放在我箱子裏的首飾底下。”
一旦撥動了這根情弦,瑪德萊娜便勾起了老單身漢的自尊心,觸得他心花怒放,一個有心的女人總能達到這個目的,哪怕她並不討喜。邦斯大度地寬恕了瑪德萊娜,也原諒了所有人,説他會去和他的外甥媳婦庭長夫人説情,讓所有的人都留下來。見自己能不失體面,重享昔日的快樂,邦斯真有難以言表的歡喜。這次別人是上門求情,他的尊嚴自然是得到了維護;可是,當他把自己得意的事情細細地跟好友施穆克説時,發現他神情悲傷,充滿疑惑,但卻憋在心裏不説,讓邦斯覺得很難過。
不過,見邦斯突然間眉開眼笑,變了一個模樣,善良的德國人不是感到欣慰,儘管犧牲了近四個月來獨佔好友而飽嘗的幸福。心病較之身病有個巨大的長處,那就是慾望一旦得到滿足,它就會立刻痊癒,就像慾望得不到滿足,它説發就發一樣。這天上午,邦斯完全變了一個人。一個愁容滿面,一副病態的老頭復又變成了志滿意得的邦斯,如當初給庭長夫人送去蓬巴杜侯爵夫人的扇子時一模一樣。可是,對這一現象,施穆克感到莫名其妙,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因為真正的禁慾主義是永遠也無法領悟法國阿諛逢迎那一套的。
邦斯是個名符其實的帝政時代的法國人,集上世紀的風流雅緻與為女人的犧牲精神為一身,這種精神曾在《啓程去敍利亞》等浪漫歌曲中廣受稱道。施穆克把悲哀埋在心底,用德國哲學之花遮蓋起來;可一個星期裏,他便變得臉色蠟黃,茜博太太耍了點手腕,把居民區的醫生請到施穆克的住處。醫生擔心他患上了黃疸,説了一個高深莫測的醫學名詞“ictère(黃疸),把茜博太太給嚇呆了!
兩個朋友一道去外邊吃飯,這也許是平生第一次;對施穆克來説,這無異於回德國觀光了一次。確實,萊茵飯店的老闆約翰-格拉夫和他女兒埃米莉,裁縫沃爾岡格-格拉夫和妻子,弗裏茨-布魯訥和威廉-施瓦布都是德國人。邦斯和公證人是喜筵上唯一的兩個法國人。裁縫在新小田街和維埃多街之間的黎希留街上有一座華麗的宅第,他們的侄女就是在這裏長大的,因為來旅店的人太雜,做父親的擔心她跟他們接觸多了。可敬的裁縫夫婦非常愛這個孩子,待她就像是親生女兒一樣,他們把房子的底層讓給了小兩口。布魯訥-施瓦布銀行也將設在這裏。這些事情的安排都是在近一個月前決定的,對喜事臨門的布魯訥來説,要接受遺產,也得需要這段時間。赫赫有名的裁縫師傅把未來的小兩口的住房修繕一新,還配置了傢俱。銀行的辦公室設在側面的屋子裏,一邊是一座漂亮的臨街出租的房子,另一邊就是舊宅,宅子的前後有院子和花園。
從諾曼底街去黎希留街的路上,邦斯從心神不定的施穆克那兒詳細地打聽到了有關那位浪子的新故事,知道了是死神替浪子滅掉了肥得流油的旅館老闆。邦斯剛剛才跟親戚言歸於好,便又燃起了慾望,想把弗裏茨-布魯訥和塞茜爾-德-瑪維爾結成一對。説來也巧,格拉夫兄弟的公證人正好是卡爾多的女婿和繼承人,以前,此人曾在卡爾多事務所任首席書記助手,邦斯常在他府上吃飯。
“啊!是您呀,貝爾迪埃先生。”老樂師朝從前常招待他吃飯的公證人伸出手去,説道。
“您怎麼不再讓我們高興,到我們家吃飯了?”公證人問道,“我妻子一直掛念着您。我們在《魔鬼的未婚妻》的首場演出見過您,之後我們便不僅僅是掛念,而且感到奇怪了。”
“老人們都很敏感。”老人回答道,“他們錯就錯在落後了一個世紀;可又有什麼法子呢?……作為一個世紀的代表就足夠了,是不可能再跟得上眼看着他們死去的新世紀的。”
“對!”公證人一副精明的神態,説道,“誰也不能同時追趕兩個世紀。”
“是的!”老人把年輕的公證人拉到一邊問道,“您為什麼不替我小外孫女塞茜爾做媒呢?……”
“啊!為什麼?……”公證人反問道,“在我們這個世紀,奢華之風都刮進了門房,巴黎王家法院庭長的千金只有十萬法郎的陪嫁,年輕人都不敢冒然把自己的命運與這樣一位小姐的命運結合在一起。誰要成了德-瑪維爾小姐的丈夫,在他所處的那個階層裏,根本就找不到一年只花丈夫三千法郎的妻子。十來萬陪嫁的利息勉強只能支付一位新娘梳妝打扮的開銷。一個單身漢,如有一萬五千或兩萬法郎的年金,住一個精緻的中二樓的小寓所,誰也不會上門向他借錢,他也只消僱一個下人,把所有的收入都拿去享受,除了裁縫師傅要他穿着體面之外,用不着再守任何別的規矩。任何有先見之明的母親都會對他抱有好感,他在巴黎交際場中簡直像是個王子。可要是結了婚,妻子就會要求有座像樣的房子,要一輛她獨自享用的馬車;若她去看戲,就得有個包廂,而單身漢只消花錢買個單人座位就夠了;總而言之,從前是單身漢自己掌管自己的錢,現在所有的錢得由妻子管。假定夫妻倆年金三萬,在現在這個社會里,有錢的單身漢會變成窮鬼,連上尚蒂伊去也得看看車錢多少了。要是再有孩子……手頭就拮据了。瑪維爾先生和瑪維爾太太都才五十來歲年紀,得等十五或二十年才可望得到他們的遺產;沒有任何單身漢會有耐心把遺產擱在錢包裏放這麼長時間;那些在瑪比爾舞廳跟妓女們跳波爾卡舞的楞小夥子們要是計算一下,心就會涼半截,所有未婚的年輕人都會研究這個問題的兩個方面,用不着我們向他們多作解釋。咱們之間説句實話,德-瑪維爾小姐不能讓求婚的男子動心,無法讓人內心衝動,他們見了她只會打定不結婚的主意。要是一個年輕小夥子頭腦清醒,又有兩萬法郎的年金,心底裏想結一門能滿足他勃勃雄心的親事,那德-瑪維爾小姐就很難讓他稱心……”
“為什麼?”音樂家驚詫地問。
“哎!”公證人回答説,“如今的年輕人,哪怕長得像您我這麼醜,親愛的邦斯,幾乎都自不量力,想要一份六十萬法郎的陪嫁,小姐還得是名門望族出身,長相要很漂亮,人又要非常聰明,非常有教養,總之要完美無瑕。”
“那我小外孫女很難嫁出去羅?”
“只要她父母不下決心把瑪維爾的田地作為陪嫁給她,那她就嫁不出去;要是他們早下決心,她早成了博比諾子爵夫人了……噢,布魯訥先生來了,我們要去宣讀布魯訥公司的合同和婚約了。”
彼此介紹、客套了一陣之後,邦斯在家長的要求下,為婚約簽了字,接着聽公證人宣讀了合同,在下午五點半鐘左右,進了餐廳。晚餐十分豐盛,就像批發商談妥了買賣,擺了那種盛宴。再説,這桌酒席也證明了萊茵飯店的老闆格拉夫與巴黎第一流的食品供應商交情不淺。邦斯和施穆克從來沒有見過這麼豐盛的酒菜。有的菜餚簡直讓人心醉神迷!那麪條細得妙不可言,胡瓜魚炸得無與倫比,日內瓦的白鮭魚配上名符其實的日內瓦沙司,還有布丁上的乳脂,連傳説在倫敦發明了布丁的那位名醫見了也會驚歎不已。直到晚上十點,眾人才離開酒席。喝的萊茵酒和法國酒之多,連公子哥們也會吃驚,因為德國人可以不動聲色地喝下多少酒,誰也説不清楚。必須到德國吃飯,親眼看一看多少酒一瓶接一瓶地端上來,就像地中海美麗的沙灘上的滾滾潮水,又眼看着多少酒瓶給撒下去,彷彿德國人有着沙灘和海綿一樣的巨大吸收力,是那麼和諧,全無法國人的喧鬧;他們説起話來也總是很有分寸,像放高利貸者的閒談,臉紅起來如科內利烏斯或施諾爾壁面上畫的未婚夫妻,也就是説令人難以察覺;而往事的回憶,如同煙斗飄出的煙霧,悠悠忽忽。
在十點半鐘光景,邦斯和施穆克來到花園的一張長凳上坐下,把笛手夾在中間,不知是誰促使他們訴説起他們各自的性情,觀點和不幸。在這大雜燴似的知己之言中間,威廉傾吐了自己想要弗裏茨結婚的願望,而且還乘着酒意,説得鏗鏘有力,動人心絃。
“對您朋友布魯訥,我這兒有個計劃,不知您有何看法?”邦斯湊到威廉的耳朵上問道,“有個迷人的姑娘,通達事理,今年二十四歲,出身名門,父親在司法界佔有最高的職位之一,陪嫁十萬法郎,而且可望獲得一百萬的遺產。”
“等等!”施瓦布説,“我這就去跟弗裏茨説。”
於是兩位音樂家看着布魯訥和他的朋友在花園裏繞着圈子,一次又一次地在他們倆眼前走過,傾聽着對方的意見。邦斯的腦袋有點兒沉,但並沒有完全喝醉,只是身子非常沉重,而思想卻很輕靈,他透過酒精布起的薄霧,打量着弗裏茨-布魯訥,想在那張臉上看到某些嚮往家庭幸福的痕跡。片刻後,施瓦布把好友兼合夥人介紹給了邦斯先生,弗裏茨非常感謝老人屈尊對他表示關切。接着便交談起來。施穆克和邦斯這兩個單身漢對婚姻大加頌揚,而且還不帶任何諷刺的意味,提起了那句雙關語:“結婚是男人的終極。”等到在未婚夫妻的未來洞房裏端上冰、茶、潘趣酒和甜點供大家享用時,那些差不多全都醉意醺醺的可敬的大商賈聽説銀行的大股東也要效法他的合夥人準備結婚,頓時笑聲一片,熱鬧非凡。
施穆克和邦斯在凌晨兩點沿着大街往家走,一路上得意忘形地大發議論,説這天下的事情安排得就像音樂一樣和諧。
第二天,邦斯便去外甥媳婦庭長夫人家,為自己以德報怨而滿心歡喜。可憐這可愛高尚的靈魂!……確實,他已經達到了崇高的境界,這是任何人都不會持異議的,因為處在我們這個世紀裏,凡是按照福音書的教導履行自己義務的人,都被授予蒙迪翁獎。
“啊!他們這一下欠吃白食的情可就大了。”邦斯拐過舒瓦瑟爾街時心裏暗暗説道。
要是一個人不像邦斯那樣自我陶醉,懂得人情世故,凡事都留個心眼,那他回到這個人家時,一定會注意觀察庭長夫人和她女兒的神色;可惜可憐的音樂家邦斯是個孩子,是個十分幼稚的藝術家,只相信道德之善,就如他只信藝術之美;塞茜爾和庭長夫人對他百般殷勤,把他給迷住了。十二年來,這位老好人只見一出出雜劇、悲劇和喜劇在眼前晃過,竟看不透社會喜劇中那一個個裝模作樣的嘴臉,恐怕是因為他早就麻木了。庭長夫人的靈魂和肉體一樣冷酷,唯獨熱衷於榮耀,拼命顯示出賢德,由於在家裏指使人慣了,性情高傲,但卻假裝虔誠,凡是混跡於巴黎上流社會,瞭解庭長太太的人,都自可想象到,自從她認錯之後,對丈夫的舅舅該是深藏着何等的仇恨。庭長太太和女兒的一切表演無不帶着強烈的復仇慾望,當然,暫時不便發作。阿梅莉平生第一次向任她指使的丈夫認罪;雖然丈夫讓她吃了敗仗,可她還得向他表現出親熱!……可與此種情形相比的,只有紅衣主教團或宗教領袖教務會上多年來始終存在的虛偽勁頭。三點鐘,庭長從法院回到家裏,這時,邦斯差不多才剛剛説完了他結識弗雷代利克-布魯訥的奇妙經過,從昨天夜裏一直吃到今日凌晨才結束的盛宴以及有關上述的那位弗雷代利克-布魯訥的一切情況。塞茜爾開門見山,直問弗雷代利克-布魯訥的穿着方式如何,個子有多高,外表怎樣,頭髮和眼睛是什麼顏色,等她估摸着弗雷代利克肯定是氣度不凡時,便對他性情的豪爽大加讚美。
“給一個不幸的朋友送上五十萬法郎!噢,媽媽,馬車和意大利包廂,我是肯定會有的……”
一想到母親為她的種種盤算終將變成事實,那令她絕望的種種希望也將得到實現,塞茜爾幾乎變得嬌美動人了。
至於庭長太太,她只説了這麼一句話:
“親愛的小丫頭,你在十五天之後就可結婚。”
天下所有的母親都一樣,女兒都二十三歲了,可都管她們叫小丫頭!
“不過,”庭長説道,“還需要有點時間去打聽一下情況;
我決不把女兒隨便嫁給一個人……”
“要打聽情況,那就上貝爾迪埃家,合同和婚約都是在他家籤的。”老藝術家回答道,“至於那個年輕人,我親愛的外甥媳婦,您過去跟我説過的,您肯定都知道!他呀,年紀已過四十,腦袋上有一半沒有頭髮。他想成個家,找到一個躲避風雨的港口,我沒有讓他改變自己的想法;人各有情趣……”
“這就更有理由要去見見弗雷代利克-布魯訥先生了。”庭長反駁道,“我可不樂意把女兒嫁給一個病怏怏的人。”
“噢,我的外甥媳婦,要是您願意,五天後您自己去看看我介紹的小夥子;照您的意思,只要見一面就足夠了……”
塞茜爾和庭長太太表示出很高興的樣子。
“弗雷代利克是個與眾不同的鑑賞家,他求我讓他仔細看看我的那套小收藏品。”邦斯舅舅繼續説道,“你們從來沒有見過我的那些油畫,那些古董,你們也來看看吧。”他對兩位親戚説,“就裝作是我朋友施穆克帶來的女士,跟對方認識一下,不會有什麼問題的。弗雷代利克絕對不會知道你們是誰。”
“妙極了!”庭長讚歎道。
昔日遭人白眼的食客如今倍受尊敬,這是可以想象的。這一天,可憐的邦斯真成了庭長太太的舅舅。幸福的母親把仇恨淹沒在歡樂的浪潮之下,以各種眼神,微笑和言語,令老人狂喜不已,這不僅僅是因為他做了善事,也因為他看到了自己的前景。將來在布魯訥、施瓦布-格拉夫府上,不是可以吃到像簽訂婚約的那天的晚餐一樣的酒席嗎?他看到了一種理想的幸福生活,看到了一道又一道出人意外的佳餚,令人驚歎的美食和妙不可言的玉液!
“要是邦斯舅舅給我們把這件事做成了,”邦斯走後,庭長對太太説,“我們該送他一份年金,數目相當於他當樂隊指揮的薪俸。”
“當然。”庭長太太説。
如果塞茜爾看中了那個小夥子,那就由她出面讓老音樂家接受他們賜給的這筆骯髒的小錢。
第二天,庭長想得到有關弗雷代利克-布魯訥先生擁有鉅富的真憑實據,便到公證人府上去了。庭長夫人早已給貝爾迪埃打了招呼,他把他的新客户,原先當笛手的銀行家施瓦布叫到了公證處。施瓦布聽説他朋友可以攀上這樣一門親事,簡直高興極了(大家都知道德國人非常重視社會地位!在德國,做太太,就得是將軍太太,參事太太,律師太太),對什麼條件都很通融,彷彿一個收藏家自以為讓做古董生意的上了當似的。
“首先,”塞茜爾的父親對施瓦布説,“我將在婚約上把瑪維爾的地產許給女兒,我希望女兒的婚嫁採取奩產製度。這樣,布魯訥先生要投資一百萬來擴充瑪維爾田產,構成一份奩產,保證我女兒和她的孩子們將來不至於受銀行不測風雲的左右。”
貝爾迪埃摸着下巴,暗自想道:
“他可真行,這個庭長先生!”
施瓦布讓人解釋清楚了何為奩產製度之後,立即為朋友應承了下來。這一條款恰正滿足了他對弗裏茨的希望,他一直希望能找到一種辦法,防止弗裏茨以後重新陷於貧困的境地。
“現在正好有價值一百二十萬法郎的農莊和草場要出手。”庭長説道。
“我們有法蘭西銀行一百萬的股票,作為我們銀行與法蘭西銀行交易的保證,這足夠了。”施瓦布説,“弗裏茨不願意超過二百萬的生意投資。庭長先生提出的要求,他會滿足的。”
庭長把這些消息告訴了家裏的兩位女人,她們聽了高興得簡直都快瘋了。從來沒有過這麼肥的魚心甘情願地往婚姻這張網裏鑽。
“那你就做定了布魯訥-德-瑪維爾太太了。”父親對女兒説,“我一定會替你丈夫爭取到這個姓,以後他還會獲得法國國籍。若我當上法國貴族院議員,他以後還可以繼承我的位置!”
庭長太太整整用了五天時間為她女兒做準備,見面那一天,她親自給塞茜爾穿衣,親手替塞茜爾打扮,處處是那麼用心,簡直像是“藍色艦隊’的司令親手裝備英國女王的遊船,供她乘船去德國訪問。
邦斯和施穆克那一邊,則收拾起收藏館,住房和傢俱來,他們又是掃地,又是抹灰塵,就像是水兵以巧手擦洗旗艦。木雕中不見一粒灰塵。所有銅器都熠熠閃亮。保護色粉畫的玻璃讓人一目瞭然,清清楚楚地觀賞到拉圖爾、格勒茲和利烏塔爾的作品,利烏塔爾是《巧克力女郎》的傑出作者,可惜他那幅奇蹟般的傑作生命短暫。佛羅倫薩銅雕上那無法模仿的琺琅光芒閃爍。彩繪玻璃呈現出細膩的色彩,絢麗奪目。在這場由兩位詩人一般的音樂家組織的的傑作音樂會上,一切都有着閃光的形式,將一個個音樂短句,投向你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