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登跳過幾張幻燈片,停在烏菲茲美術館所藏的但丁像上,波提切利在這幅畫中着重表現了但丁最明顯的面部特徵——寬下巴和鷹鈎鼻。
“在這兒,但丁獨特的面孔周邊又圍着他那紅色的方濟各會頭巾;唯一不同的是,波提切利在他的頭巾上添了一頂月桂花冠,象徵他在詩歌藝術領域的精湛技藝。這種傳統的象徵起源於古希臘,直到今天仍在向桂冠詩人和諾貝爾獎得主表達敬意的場合使用。”
蘭登很快地展示了其他幾張圖片,裏面的但丁都頭戴紅色頭巾、身着深褐色長袍、飾以月桂花冠,有着顯眼的鷹鈎鼻。“為了完善你們心中但丁的形象,請看聖克羅切廣場上的雕像……當然還有巴傑羅小禮拜堂中據稱為喬託所作的著名壁畫。”
蘭登讓幻燈機放映的畫面停留在喬託的壁畫上,然後走到講壇中央。
“眾所周知,但丁以其不朽的文學鉅著《神曲》而聞名於世。《神曲》殘忍而又生動地描繪了詩人下到地獄,穿過煉獄,並最終升入天堂與上帝交談的過程。按現代的標準來看,其中絲毫沒有喜劇因素。它之所以被稱作喜劇,完全是因為其他原因。在十四世紀,意大利文學按規定被分為兩類:一類是悲劇,代表高雅文學,用正式文體寫成;另一類就是喜劇,代表通俗文學,使用本族口語,面向普通大眾。”
蘭登將幻燈片跳到米凱利諾的肖像壁畫,上面繪着但丁站在佛羅倫薩的城牆外,手握一卷《神曲》。壁畫的背景是在地獄之門上方的煉獄。這幅畫現藏於佛羅倫薩的聖母百花大教堂——也就是人們常説的佛羅倫薩主教座堂。
“從這個標題你們可能已經猜到,”蘭登繼續娓娓而談,“《神曲》是用本族口語,也就是老百姓的大白話寫成的。然而,它出色地將宗教、歷史、政治、哲學與社會評論融入文學虛構豐富多彩的框架中;做到了既博大精深,又雅俗共賞。這部作品成為意大利文化不可或缺的基石,以至於但丁的寫作風格被奉為現代意大利語言之圭臬。”
蘭登刻意沉默片刻,然後低聲説道:“聽眾朋友們,但丁·阿利基耶裏的影響再怎麼誇大都不為過。縱觀人類歷史,可能除了《聖經》之外,再沒有一件美術、音樂或者文學作品能像《神曲》這樣,激發了數量如此眾多的致敬、模仿、改編以及詮釋之作。”
蘭登接着羅列了大批知名作曲家、藝術家和作家,他們都從但丁的史詩中汲取過創作的素材和靈感。隨後他環視場下的聽眾:“現在請告訴我,今晚在座諸位中有多少是作家?”
有近三分之一的聽眾舉起了手。蘭登放眼望去,驚愕不已。天啊,要麼今天台下坐的是全世界水平最高的聽眾,要麼就是電子出版如今真的火了。
“好的,那你們都知道,最令作家心存感激的莫過於吹捧推薦——來自某位顯赫人物隻言片語的讚賞,能讓別人對你的作品趨之若鶩。其實這種現象在中世紀就已經存在了。而但丁更是受益匪淺。”
説着,蘭登切換了一張幻燈片。“假如你的書皮上印着這麼一句話,你覺得會有什麼效果?”
世間再沒有比他更偉大之人物。——米開朗基羅
台下的聽眾一片譁然。
“沒錯,”蘭登解釋道,“這就是你們所知道的那個創作了梵蒂岡西斯廷教堂壁畫和《大衞》雕像的米開朗基羅。他不僅是一名繪畫和雕塑大師,還是一流的詩人,出版了將近三百首詩歌——其中有一首就叫‘但丁’,獻給這個用陰森地獄意象給自己《最後的審判》提供靈感的人。要是你們對我的話尚有懷疑,請先閲讀但丁《神曲》的第三詩章,再去參觀西斯廷教堂;在祭壇上方,你會看到熟悉的場景。”
蘭登翻到下一張幻燈片,畫面恐怖,是一隻肌肉虯結的怪獸正朝戰戰兢兢的人羣揮舞巨型船槳的特寫。“這是但丁筆下地獄的擺渡人,卡戎,正在用船槳擊打掉隊的亡魂。”
接着蘭登切換到一張新的幻燈片——米開朗基羅的《最後的審判》的另一處細節——被釘在十字架上的男人。“這個人是以斯帖,按照《聖經》的説法,他是被絞死的。然而在但丁的史詩裏,他卻是被釘死在十字架上。正如你們在西斯廷教堂裏能看到的那樣,米開朗基羅選擇了但丁的版本而不是《聖經》的説法。”這時蘭登咧嘴微微一笑,故意壓低聲音説道:“千萬別告訴教皇。”
聽眾被逗樂了。
“但丁的《地獄篇》營造了一個充滿痛苦折磨的陰間世界,超出所有前人的想象。他的描述基本上定義了現代人對地獄的看法。”蘭登停頓了一下,“請相信我,天主教會得感謝但丁。幾個世紀以來,他筆下的地獄讓虔誠的信徒們驚恐不已,無疑讓進教堂的人數增多了兩倍。”
蘭登又換了一張幻燈片。“這就引出了我們今晚在這兒相聚一堂的緣由。”
屏幕上打出他演講的標題:神聖但丁:地獄的符號。
“但丁的《地獄篇》提供了一幅象徵與符號如此豐富的廣闊畫面,以至於我通常要用整個一學期的課程來討論它們。但是今晚,我想揭示但丁《地獄篇》中符號象徵意義最好的方式就是與他並肩同行……穿過地獄之門。”
蘭登踱到講壇邊緣,隨意地環視一圈台下的聽眾。“現在,假如我們打算要到地獄裏走一遭,我強烈建議大家使用地圖。而關於但丁的地獄最完整、最精確的地圖當屬桑德羅·波提切利的作品,無人能出其右。”
他摁了一下遙控器,波提切利那幅恐怖的《地獄圖》展現在觀眾面前。在人們看到在這個漏斗狀地底深坑裏發生的各種慘狀時,他甚至聽到了他們情不自禁發出的幾聲嘆息。
“與有些藝術家不同,波提切利對但丁文本的解讀是絕對忠實的。事實上,他花費了如此多的時間去閲讀但丁的作品,以至於著名藝術史學家喬治奧·瓦薩里都感嘆波提切利對但丁的痴迷導致‘其生活嚴重紊亂’。波提切利一共創作了二十多幅與但丁有關的作品,但以這幅地圖最為著名。”
蘭登轉過身,指着幻燈片的左上角:“我們的旅途將從那裏開啓,在地面之上,你能看到身着紅衣的但丁,和他的領路人維吉爾一起,站在地獄之門的外面。我們將從那兒下行,穿過九圈地獄,最終面對……”
蘭登迅速翻到下一張幻燈片——波提切利原作中撒旦的局部放大圖——三頭的魔王面容猙獰,三張嘴裏各咬着一個人,正在將他們生吞活咽。
蘭登能聽到台下觀眾的喘息聲。
“這只是對接下來要遊覽的景觀的一瞥,”蘭登宣告,“這個恐怖角色所在之處就是今晚旅途將要結束的地方。這裏是地獄的第九層,撒旦盤踞之地。然而……”蘭登頓了一頓,“到達地獄底部的過程本身也充滿樂趣,所以讓我們向後倒退一點……退到地獄之門,我們旅途開始的地方。”
下一張幻燈片是古斯塔夫·多雷的版畫,畫的是在萬丈懸崖壁上鑿出的一條陰暗隧道的入口。門上刻着:入此門者,須棄所有希望。“那麼……”蘭登微笑着發問,“我們該進去嗎?”
不知什麼地方傳來輪胎刮地的尖嘯,蘭登眼前的聽眾突然消失了。他半個身子向前傾,撞在西恩娜的背上,三輪摩托車滑行一截後停在馬基亞維利大道的中段。
蘭登一個趔趄,腦子裏仍然縈繞着地獄之門的畫面。等他重新坐穩後,才看清身處何地。
“出什麼事了?”他問道。
西恩娜指着三百碼開外的羅馬門——曾經作為老佛羅倫薩入口的古代石門。“羅伯特,我們有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