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警察進入碧提宮的時候,西恩娜和蘭登也已經行動起來。他們原路折返,退回宮殿內部,躲避警察的到來。兩人急匆匆地穿過中庭,路過咖啡攤,突然嗡嗡聲響起,遊客們紛紛伸長脖子,四下張望,想找到混亂的源頭。
西恩娜很驚訝警察這麼快就搜尋到他們。無人偵察機肯定是因為已經發現了我倆,所以才消失不見的。
她和蘭登找到剛才從花園下來時的那條狹窄通道,毫不猶豫地一頭扎進去,拾階而上。樓梯的盡頭左邊確有一堵高牆。他倆挨着牆根跑,護牆越來越矮,最終他倆能越過護牆,看到外面廣袤的波波利庭園。
蘭登突然伸手拽住西恩娜的胳膊,將她拖回來,貓腰躲在護牆下面。西恩娜也看到了。
三百碼開外,在斜坡上還沒到圓形露天劇場的地方,另一撥警察正在下行。他們搜索小樹林,盤問遊客,並用手持對講機彼此保持聯絡。
我們被包圍了!
在剛遇上羅伯特·蘭登時,西恩娜絕沒想過會落到這一步。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當西恩娜和蘭登一起離開醫院的時候,她以為他倆只是在躲避一個持槍的刺蝟頭女人。如今他倆卻在一整支軍事作戰小組和意大利警察的追捕下逃亡。此刻她意識到他倆逃脱的機會幾乎為零。
“還有其他的路出去嗎?”西恩娜上氣不接下氣地問。
“沒有了,”蘭登答道,“這個花園就是一座帶圍牆的城市,就像……”他突然停住了,轉身望向東方,“就像……梵蒂岡。”他臉上神情奇怪,彷彿看到了一絲希望。
西恩娜猜不透梵蒂岡與他們眼下的窮途末路有何關聯,但蘭登突然開始自顧自地點頭,並沿着碧提宮的後牆向東眺望。
“雖然把握不大,”他説,“但也許還有一條路可以離開這裏。”
兩個身影突然出現在他倆面前,繞過護牆,差點撞上西恩娜和蘭登。這兩人都是一身黑衣;那一瞬間,西恩娜驚恐萬分,以為他們就是在公寓大樓碰到過的那些士兵。一直等對方與他倆擦肩而過,她才看清楚那只是普通遊客——應該是意大利人,她根據他們時髦的黑色皮衣這麼猜。
西恩娜拿定主意,伸手抓住其中一位遊客的胳膊,仰頭衝他儘可能燦爛地微笑:“Puòdircidov-èlaGalleriadelcostume?”她操着流利的意大利語,問他去碧提宮著名的服裝博物館怎麼走。“Ioemiofratellosiamoinritardoperunavisitaprivata.”我和我哥哥沒跟上旅行團。
“當然!”男子衝兩人微笑,看上去很願意幫忙,“繼續一直往前走!”他轉身指着西邊,順着護牆,正好與蘭登剛才眺望的方向相反。“非常感謝你!”西恩娜再次笑咯咯地説,兩名男子離開了。
蘭登對西恩娜點點頭表示讚許,顯然看出了她的用意。一旦警察開始盤問遊客,他們就有可能得到消息,蘭登和西恩娜往服裝博物館去了;而根據他們面前牆上這幅示意圖,服裝博物館恰好在碧提宮的最西頭……與他倆此刻要去的方向南轅北轍。
“我們得到那條路上去。”蘭登指給西恩娜看遠處的一條步道,它穿過一個開闊的廣場,通往遠離宮殿的另一座山的山腳。這條礫石小道上山的一段正好被高大的樹籬遮得嚴嚴實實,為他倆躲避僅僅一百碼之外、此刻正在下山的警察提供了很好的掩護。
西恩娜盤算了一下,他倆穿過開闊地到達林蔭道而不被警察發現的概率幾乎為零。那邊的遊客越聚越多,好奇地圍着警察看熱鬧。偵察機的嗡嗡聲再次隱約可聞,由遠而近。
“再不走就晚了。”蘭登斬釘截鐵地説,緊握西恩娜的手,拉着她一同衝進廣場。廣場上不斷有遊客湧入,他倆逶迤而行。西恩娜恨不得能跑起來,但蘭登按捺着她這種衝動,步履輕快但又不顯慌亂地穿過人羣。
終於抵達步道的入口時,西恩娜回頭望了一眼對面山上的警察,看他們是否發現了他倆的蹤跡。她所看到的警察們一個個背對他倆這邊,都抬頭看着偵察機聲音飄來的方向。
她返身加快步伐追上了蘭登,沿着小道疾行。
此刻,在他們正前方,佛羅倫薩老城的輪廓呈現在樹梢之上,就在遠處清晰可見。她看到了聖母百花大教堂的紅瓦穹頂,還有喬託鐘塔的綠、紅、白三色塔尖。有一小會兒她還辨認出了他們似乎永遠無法抵達的維奇奧宮那獨特的帶雉堞的尖塔,但隨着他倆沿着步道往山下走,高高的圍牆擋住了所有這一切,讓兩人再次陷入絕望。
還沒到山腳下,西恩娜就已經累得氣喘吁吁,開始懷疑蘭登究竟知不知道他們該怎麼走。小道直接通向一座迷宮式的花園,但蘭登信心滿滿地左轉拐進一處寬敞的碎石天井;蘭登傍着邊緣走,始終躲在樹籬邊高大樹幹的陰影下。這處天井已經荒廢,更像員工的停車場,而不是一處景點。
“我們這是要去哪裏?!”西恩娜終於忍不住發問,她快喘不上氣了。
“就快到了。”
快到哪兒啦?整個天井四面都有護牆,而且至少有三層樓高。西恩娜看到的唯一出口是左邊的一條機動車道,由一扇鍛鐵大門把守,那門看上去歷史可以追溯到宮殿始建的戰亂年代。在路障外面,她能看到聚集在碧提廣場上的警察。
蘭登傍着綠化帶,向前緊走幾步,衝向他倆面前的高牆。西恩娜掃視牆面搜尋出口,卻只看到一處壁龕,裏面擺着一尊她這輩子所見過最醜的雕像。
我的天哪,美第奇家族能買得起這世上任何一件藝術品,他們卻選中了這個?
眼前這尊雕像刻的是一個肥胖、赤裸的小矮人,跨在一隻巨大的烏龜上。侏儒的睾丸壓在烏龜殼上,烏龜的嘴邊掛着口水,像是生病了。
“我知道。”
蘭登説着,腳下卻沒有放慢速度,“那是布拉丘·狄·巴託洛——著名的宮廷取樂侏儒。要我説,他們應該把它弄出去,和那個大浴缸堆在一起。”
蘭登猛地向右轉彎,沿着西恩娜這才剛看到的一截樓梯向下狂奔。
一條出路?!
但希望之光稍縱即逝。
就在轉過拐角,跟着蘭登跑下樓梯時,她立刻就意識到他們鑽進了一條死衚衕——樓梯盡頭被堵死了,而且圍牆比外面的還高一倍。而且,西恩娜此刻感覺到他倆漫長的逃亡之旅即將終結於一個碩大的洞口前……前方牆壁上被人挖出一個深洞。這肯定不是他要帶的路!
洞窟入口處就像魔鬼打哈欠時張開的血盆大口,洞頂上掛着匕首一般的鐘乳石,隱隱透出一種不祥的氣息。往山洞裏看去,地質沉積在洞壁上滲出,彷彿石頭在融化……然後變成各種形狀:比如從石壁間突起的一塊類似半截人體的岩石,乍一看,如同一個人正被石頭生吞活咽,把西恩娜嚇了一跳。整個場景讓西恩娜想起了波提切利《地獄圖》中的某些細節。
不知為什麼,蘭登表現得很鎮定,彷彿成竹在胸,他徑直跑向洞口。他之前提到過梵蒂岡城,但西恩娜相當肯定,在聖廷梵蒂岡的城牆裏,絕對沒有這樣的詭異洞窟。
他們靠近洞窟,入口處上方無序放置的橫樑引起了西恩娜的注目——那是一組形同鬼魅的鐘乳石,還有模糊難辨的凸起的石頭,看上去就像洞壁正在吞噬兩個女人,女子頭向後仰,身側有一面盾牌,上面嵌着六顆球,或者藥丸,那是美第奇家族聞名遐邇的飾章。
蘭登猛地左轉,遠離洞口,奔向西恩娜先前忽略了的地方——山洞左側的一扇灰色小門。這扇已經風化的木門看上去毫不起眼,裏面像是用於放置園藝用品的儲藏櫃或者儲藏間。
蘭登跑到門口,顯然希望能將其打開,但門上沒有把手——只有一個黃銅鎖眼——而且,顯而易見,門只能從裏面打開。
“該死的!”這下蘭登眼中流露出焦急的神色,早先的希望完全被澆滅了,“我本指望——”
無人偵察機的哀號聲毫無徵兆地再度響起,在樓道里迴盪,格外刺耳。西恩娜回頭看到偵察機從宮殿上空升起,正朝他們這邊徐徐飛來。蘭登應該也看到了,因為他抓起西恩娜的手,衝向山洞。他倆貓着腰鑽到倒懸的鐘乳石下方,在千鈞一髮之際消失不見了。
這個結局再合適不過,她心想,衝過地獄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