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登要去日內瓦?
伊麗莎白·辛斯基博士坐在麪包車後座上,身體隨着汽車的顛簸不停地左搖右晃,她感覺越來越不舒服。汽車正風馳電掣般地駛離佛羅倫薩,奔向城西的一個私人機場。
辛斯基心想,去日內瓦毫無道理啊。
唯一與日內瓦相關的是世界衞生組織的總部在那裏。蘭登要去那裏找我嗎?蘭登明明知道辛斯基就在佛羅倫薩卻仍然要去日內瓦,這委實荒謬。她的心裏閃過另外一個念頭。
我的上帝啊……難道佐布里斯特的目標是日內瓦嗎?
佐布里斯特熟諳象徵主義,考慮到他已經與辛斯基較量了一年之久,在世界衞生組織總部創造出一個“零地帶”的確顯出幾分優雅作派。並且,如果佐布里斯特是在為某種瘟疫尋找一個爆發點,那麼日內瓦肯定是一個糟糕的選擇。相對於其他都市,日內瓦地理位置偏僻,每年這個時候還相當寒冷。而大多數瘟疫都在人羣密集、氣温較高的環境中蔓延。日內瓦海拔一千多英尺,完全不適合瘟疫的爆發傳播。無論佐布里斯特有多麼鄙視我。
那麼現在的問題就是——蘭登為什麼要去日內瓦?這位美國教授從昨晚就開始舉止失措,而這古怪的旅行目的地又為他那一長串怪異行為清單增添了新的內容。辛斯基絞盡腦汁,仍然無法為此找出合理的解釋。
他究竟站在哪一邊?
不錯,辛斯基認識蘭登只有幾天的時間,但她通常看人很準,她絕不相信像羅伯特·蘭登這樣的人會經不住金錢的誘惑。可是,他昨晚中斷了與我們的聯繫。他現在又像某個頑皮的特工一樣與我們玩起了捉迷藏。他是不是被人説服,認為佐布里斯特的行為有一點道理?
這個想法令她不寒而慄。
不,她安慰自己。我非常清楚他的聲望,他絕不是那種人。
辛斯基四天前的晚上在一家改裝過的C-130運輸機空蕩蕩的機艙內第一次見到羅伯特·蘭登,這架飛機也是世界衞生組織的移動協調中心。
飛機降落在漢斯科姆機場時剛過晚上七點,那裏離馬薩諸塞州的劍橋市不到十五英里。辛斯基無法肯定自己能從僅僅電話聯繫過的這位學術名流身上期待什麼,可當他自信地大步登上旋梯來到機艙後部並且帶着無憂無慮的笑容跟她打招呼時,她有些喜出望外。
“我猜是辛斯基博士吧?”蘭登緊緊握住她的手。
“教授,我很榮幸見到你。”
“感到榮幸的應該是我。謝謝你為我們做的一切。”
蘭登個子很高,温文爾雅,相貌英俊,聲音低沉。辛斯基估計他當時的衣着就是他在課堂上的裝束——一件花呢夾克衫、卡其布褲子、路夫便鞋。考慮到他是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直接被人接過來的,這一推測合情合理。他也比她想象的更年輕、更健壯,而這提醒她想起了自己的年齡。我幾乎可以做他的母親。
她疲憊地朝他展露微笑。“謝謝你能來,教授。”
蘭登指着辛斯基派去接他的那位缺乏幽默感的下屬説:“你的這位朋友沒有給我重新考慮的機會。”
“幹得好,所以我才付給他工資。”
“護身符真漂亮,”蘭登望着她的項鍊説,“是天青石?”
辛斯基點點頭,然後低頭看了一眼她那顆藍寶石護身符,被雕刻成纏繞着節杖的一條蛇。“現代醫學界的象徵。我相信你一定知道,它叫墨丘利節杖。”
蘭登猛地抬起頭來,似乎想説什麼。
她等待着。什麼?
他按下衝動,禮貌地一笑,換了個話題。“為什麼請我來這裏?”
伊麗莎白指着一張不鏽鋼桌周圍的臨時會議區説:“請坐。我有件東西需要你給看看。”
蘭登慢慢向桌旁走去,伊麗莎白注意到,這位教授雖然看似對參加一次秘密會議很好奇,卻絲毫沒有為此心神不寧。這個人處亂不驚。她想知道一旦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帶到這裏來後教授是否還會這麼放鬆。
伊麗莎白請蘭登落座後,沒有任何寒暄就直接拿出了她和她的團隊不到十二小時前從佛羅倫薩一個保險櫃裏沒收的物品。
蘭登研究了這個雕刻過的小圓筒好一會兒,然後簡要地概述了一些伊麗莎白已經獲知的情況。這個物件是古代的圓柱形印章,可以被用來蓋印。它上面有一個特別可怕的三頭撒旦形象,外加一個單詞:saligia。
蘭登説,“Saligia是一個拉丁助記符號,意思是——”
“七宗罪,”伊麗莎白説,“我們已經查過了。”
“好吧……”蘭登有些不解,“你希望我看看這個東西有什麼原因嗎?”
“當然有。”辛斯基拿回小圓筒,開始使勁晃動它,裏面的攪動球來回移動時發出了嘎嘎的響聲。
蘭登茫然地看着她的動作,還沒來得及問她在幹什麼,圓筒的一端便開始發亮。她將它對準機艙內一塊平整的絕緣板。蘭登不由自主地吹了聲口哨,向投出的圖像走去。
“波提切利的《地獄圖》,”蘭登大聲説,“依據的是但丁的《地獄篇》。不過,我猜你大概已經知道了。”
伊麗莎白點點頭。她和她的團隊已經通過互聯網識別出了這幅畫,而且辛斯基在得知這居然是波切提利的作品時吃了一驚,因為這位畫家最著名的作品是他那色彩明亮、理想化的傑作《維納斯的誕生》和《春》。辛斯基非常喜歡那兩幅作品,儘管它們描繪的豐饒與生命的誕生,只會提醒她想起自己無法懷孕這一悲劇——她成就卓越的一生中唯一的重大遺憾。
辛斯基説:“我原本希望你能給我説説這幅畫作背後隱藏的象徵主義。”
蘭登整個晚上第一次露出惱怒的神情。“你就為這個把我叫來了?我記得你説事情很緊急。”
“遷就我一次吧。”
蘭登耐住性子嘆了口氣。“辛斯基博士,一般來説,如果你想了解某幅具體的畫作,你應該聯繫收藏原作的博物館。就這幅畫來説,那應該是梵蒂岡教廷圖書館。梵蒂岡有許多一流的符號學家,他們——”
“梵蒂岡恨我。”
蘭登驚訝地看了她一眼。“也恨你?我還以為我是唯一被恨的那個呢。”
她苦笑着説:“世界衞生組織深感推廣避孕是對全球健康至關重要——無論是對付艾滋病這樣的性傳播疾病還是控制人口。”
“而梵蒂岡的看法相反。”
“正是。他們花了大量精力和金錢向第三世界灌輸避孕為罪惡這一信念。”
“是啊,”蘭登心領神會地微微一笑。“還有誰比一羣八十多歲的禁慾男性更適合告訴全世界如何做愛呢?”
辛斯基越來越喜歡這位教授了。
她又搖動小圓筒,給它充電,然後將圖像再次投射到牆上。“教授,仔細看看。”
蘭登朝圖像走去,認真端詳着。他越走越近,卻又遽然止步。“奇怪,這幅畫被人改動過了。”
他沒用多久就發現了。“是的,我希望你能告訴我這些改動的意思。”
蘭登陷入了沉默,眼睛掃視着整幅圖像,駐足觀看拼寫出catrovacer的十個字母……然後是瘟疫面具……還有邊上那句怪異的引文,關於什麼“死亡的眼睛”。
“這是誰幹的?”蘭登問。“來自何處?”
“其實,你現在知道得越少越好。我只是希望你能夠分析那些改動的地方,把它們的含義告訴我們。”她指了指角落裏的桌子。“在這裏?現在?”她點點頭。“我知道這有些強人所難,可是它對我們的重要性,我怎麼説都不為過。”她停頓了一下。“這很可能是生死攸關的大事。”
蘭登關切地望着她。“破譯這些可能需要一些時間,但是我想它既然對你這麼重要——”
“謝謝你,”辛斯基趁他還沒有改變主意趕緊打斷了他的話。“你需不需要給誰打個電話?”
蘭登搖搖頭,告訴她自己原本計劃一個人安靜地過個週末。
太好了。辛斯基讓他坐到桌子旁,交給他那個小投影儀、紙張、鉛筆和一台筆記本電腦,上面還有安全的衞星連接。蘭登一臉的疑惑,不明白世界衞生組織為什麼會對一幅改動過的波提切利的畫作感興趣,但他還是盡職盡責地開始了工作。
辛斯基博士估計他會研究數小時都沒有突破,因此坐下來忙自己的事。她時不時地能夠聽到他搖晃那個投影儀,然後在紙上快速地寫着什麼。剛過了十分鐘,蘭登就放下鉛筆,大聲説,“Cercatrova。”
辛斯基扭頭看着他。“什麼?”
“Cercatrova,”他重複了一遍。“去尋找,你就會發現。這個密碼就是這個意思。”
辛斯基立刻過來坐到他身旁。蘭登向她解釋,但丁筆下的地獄的層次被打亂了,在將它們重新正確排序後,拼寫出的意大利語短語便是cercatrova。辛斯基聽得入了迷。
尋找並發現?辛斯基感到很詫異。這就是那個瘋子給我的信息?這聽上去像是一個赤裸裸的挑戰。她的心中又響起了他們在美國外交關係委員會見面時這個瘋子對她説的最後那句話:看起來我們這支舞才剛剛開始。
“你剛才臉都白了,”蘭登若有所思地觀察着她,“我想這不是你希望得到的信息?”
辛斯基回過神來,整理了一下脖子上的護身符。“不完全是。告訴我……你認為這張地獄圖是在暗示我尋找某樣東西嗎?”
“當然是。Cercatrova。”
“它有沒有暗示我在哪裏尋找?”
蘭登撫摸着自己的下巴,世界衞生組織的其他人員也聚集了過來,急於想得到信息。“沒有明顯暗示……沒有,但對你應該從哪裏開始,我有一個很不錯的主意。”
“告訴我。”辛斯基説,蘭登沒有料到她的語氣那麼急迫。
“你覺得意大利的佛羅倫薩怎麼樣?”
辛斯基咬緊牙關,儘量不做出任何反應,但她的手下卻沒有她那麼鎮定。他們全都驚訝地相互對望了一眼,其中一人抓起電話就撥號,另一個人則匆匆穿過機艙,向機頭走去。
蘭登一時摸不着頭腦。“是因為我説了什麼嗎?”
絕對是,辛斯基心想。“你憑什麼説佛羅倫薩?”
“Cercatrova。”他回答説,然後快速地詳細講述了瓦薩里在維奇奧宮繪製的一幅壁畫背後存在已久的謎團。
就是佛羅倫薩,辛斯基心想,蘭登已經給她介紹了太多的情況。她的強硬對手在離佛羅倫薩維奇奧宮不到三個街區的地方跳樓自殺顯然不僅僅是巧合。
“教授,”她説,“我剛才給你看我的護身符並且稱它為墨丘利的節杖時,你停頓了一下,好像想説什麼,但你遲疑了一下後似乎又改變了主意。你本來想説什麼?”
蘭登搖搖頭。“沒什麼,只是一個愚蠢的看法。我身上的教授部分有時會有一點霸道。”
辛斯基緊盯着他的眼睛。“我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為我需要知道我是否能信賴你。你本來想説什麼?”
蘭登嚥了口口水,清了清嗓子。“也不是太重要,你説你的護身符是古代的醫學象徵,這沒有錯。可是當你稱它為墨丘利節杖時,你犯了一個常見的錯誤。墨丘利的節杖上面盤着兩條蛇,而最上方還有翅膀。你的護身符上只有一條蛇,沒有翅膀,因此它應該被稱作——”
“阿斯克勒庇俄斯節杖。”
蘭登驚訝地把頭一歪。“正是。”
“這我知道。我只是想試探一下你是否夠誠實。”
“你説什麼?”
“我想知道你是否會對我説真話,不管那真話可能會令我多麼不快。”
“好像我令你失望了。”
“以後不要再這樣了。你我只有完全坦誠才能在這件事情上合作。”
“合作?我們不是已經完成了嗎?”
“沒有,教授,我們還沒有完成。我需要你一起去佛羅倫薩,幫助我找到某樣東西。”
蘭登凝視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今晚?”
“恐怕是的。我還沒有告訴你目前的形勢多麼嚴峻。”
蘭登搖搖頭。“你告訴我什麼都不重要。我不想飛往佛羅倫薩。”
“我也不想,”她神色嚴峻。“但遺憾的是我們的時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