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洛韋主教感到振奮。
和所有凡夫俗子一樣,他知道大限已近,他將要拋下肉身空殼,但今晚還不是時候。此刻他肉做的心正強勁而又快速地跳動……他的思維感覺敏鋭。還有職責要盡。
飽受關節炎之苦的滄桑老手拂過金字塔光滑的表面,他幾乎無法相信自己感受到的一切。我從來不曾想象過,我能活着見證這一時刻。經過了一代又一代,地圖表記的兩半一直安全地分藏予兩處。現在,它們終於合攏了。蓋洛韋在思忖,現在是否就是預言中的那個時刻?
離奇的是,命運競選中了兩名共濟會以外的人來合併金字塔。然而,這似乎很合適。奧義正從內部環環滲出……流出黑暗……流向光明。
“教授,”他説,把頭轉向蘭登呼吸的方向,“彼得告訴過你嗎?為什麼他想讓你守護這個小包裹?”
“他説,有權勢的人想把它從他那裏偷走。”蘭登答。
主教頷首道,“是的,彼得也這樣對我説過。”
“他説過?”凱瑟琳的聲音突然從他的左邊冒出來,“我哥哥和你談論過金字塔的事?”
“當然談過,”蓋洛韋説,“令兄和我談過許多事。我曾在聖殿堂中擔當尊者一職,他常來向我請教。大約一年多前,他來聖殿堂,飽受困擾。他就坐在你現在坐的椅子裏,問我是否相信超自然預兆。”
“預兆?”聽上去,凱瑟琳很關注此事,“你是説……就像是幻象?”
“不完全是,更像是內心的感覺。彼得説他感覺得到生命中有一股黑暗力量日漸壯大。他感到,有什麼東西在觀望他……在等待……企圖給他造成極大的傷害。”
“顯然他是對的,”凱瑟琳説,“那是同一個兇手,殺害了我們的母親和彼得的兒子,又來到華盛頓,搖身一變,成為彼得的共濟會兄弟。”
“沒錯,”蘭登説,“但這不能解釋中央情報局怎麼會捲了進來。”
蓋洛韋並不十分確定。“有權勢的人總是對更強大的力量感興趣。”
“可是……中央情報局?”蘭登反問道,“古代奧義?説不通啊。”
“當然説得通,”凱瑟琳説,“中央情報局始終得益於科技進步,對神秘科學的研究實驗也從沒停止過——超感覺的知覺,遙視,剝奪感官體驗,引發超感精神狀態的藥理學。説到底都是一件事——激發不可見的人類潛能。如果説我從彼得那兒學到了什麼,那就是:科學和神秘主義密切相關,其區別只在於切入方式不同。二者目標一致,但所用方法不同。”
“彼得對我説,”蓋洛韋説,“你的研究領域是某種現代神秘科學?”
“意念科學,”凱瑟琳點點頭,説,“它試圖證明人類的能力遠遠超出我們的想象所能及的範疇。”她指了指彩色玻璃窗上常見的“光明耶穌”:基督的頭和手散發出萬丈光芒。“事實上,我剛做了一組實驗,用超冷卻電荷聯接裝置拍攝了一位宗教治癒師工作時的手部動作。照片和您彩色玻璃上的耶穌像有驚人的相似之處……能量從治癒師的指端源源不斷地釋放出來。”
訓練有素的頭腦,蓋洛韋心想,掩飾住微笑,你認為耶穌是如何治癒傷病者的呢?
“我認識到,”凱瑟琳接着説,“現代醫學只會譏諷治癒師和薩滿巫醫,但我相信親眼所見。我的電荷耦合裝置相機清晰地拍攝到了這個人從指尖輸出一股巨大的能量場……並確實改變了患者傷口的細胞組織結構。如果説那都不是神蹟般的力量,那我真不知道什麼才算是。”
蓋洛韋主教終於笑了出來。凱瑟琳的熾烈的熱情和她哥哥如出一轍。“彼得曾把意念科學和早期探險家相提並論,後者因相信地球是圓的而被世人嘲諷。幾乎就在一夜之間,這些探險家從傻瓜變成了英雄,發現了海圖上從未標識的新大陸,為地球上的每一個人開拓了疆界。彼得認為,你也將作出這樣的偉大貢獻。
他非常賞識你的工作,寄予了很高的期望。畢竟,歷史上每一次具有哲學意義的劃時代變革都以一個大膽創想為開端。”
蓋洛韋當然知道,不一定要走進實驗室才能見證這種大膽創想——人類擁有未被開發的潛能。這座天主教堂就招納了不少治癒師,為傷病患者造福,奇蹟般的真實事例層出不窮,那些身體上發生的物理性變化也是醫學研究所承認的。問題不在於是否會將上帝偉大的力量灌注給人類……而是,我們該如何解放那種神力?
蒼老的主教用雙手虔誠地護攏共濟會金字塔,極其安詳地説道:“我的朋友,我不知道這尊金字塔到底指向何處……但我知道這一點。在某個地方,深藏着一筆巨大的精神財富……在黑暗中耐心等待了幾個世代的財富。我相信,那是一種足以改變這個世界的促動力。”此刻,他的手撫摸着純金尖頂石,“而現在金字塔已然完整……時機也在迅速逼近。為什麼不呢?預言永世不朽,必有翻天覆地的偉大啓蒙。”
“神父,”蘭登的語調帶着質疑,“我們都很熟悉《聖約翰啓示錄》和《新約啓示錄》的字面意思,但似乎很難用《聖經》裏的預言——”
“噢,天哪,《啓示錄》寫得太糟了!”主教説道,“沒人知道該怎麼讀通。
我説的是用清晰的語言撰寫的清晰的思想——聖奧古斯丁的預言,弗朗西斯·培根爵士的預言,牛頓、愛因斯坦。這樣的例子數不勝數,他們都在期待啓蒙降臨的時刻,變革的時刻。就連耶穌自己也説過:‘掩藏的事沒有不顯出來的,隱瞞的事,沒有不露出來被人知道的。’”
“這種預測太容易了,”蘭登説,“知識的增長具有指數模式。我們知道得越多,能力就變得越強大,我們也就能更迅速地擴展知識基礎。”
“是的,”凱瑟琳補充道,“我們在科學界就能見證這一點。每一種新科技的發明就轉變為工具,用來發明更新的技術……就像滾雪球。所以近五年的科學進步遠甚於過去五千年。指數遞增。從數學圖表上看,隨着時間遞進,指數函數的遞增曲線會變成近乎垂直,會出現不可思議的迅猛發展。”
主教的辦公室裏出現了一陣沉默,蓋洛韋意識到,兩位來客仍然不明白這尊金字塔如何能幫助他們進一步揭開秘密。所以命運讓你們來找我,他心想,我必須扮演自己的角色。
許多年來,柯林·蓋洛韋神父和共濟會兄弟榮辱與共,擔任守門人的重責。
現在,一切都改變了。
我不再是守門人了……我是嚮導。
“蘭登教授?”蓋洛韋説着,把手伸向書桌對面。“如果可以,請您抓住我的手。”
羅伯特·蘭登眼看着蓋洛韋主教的手伸向自己,一時間沒了主意。
我們要做祈禱嗎?
出於禮貌,蘭登也伸出右手,放在主教枯瘦的手心裏。老人堅定有力地抓住他,但並沒有開始禱告,而是摸索到蘭登的食指,再牽引他的手往石盒裏原本擱置金尖頂石的位置摸。
“你的眼睛令你盲目,”主教説道,“如果你像我一樣,用指尖去看,就會明白盒子裏還留有指引你的信息。”
半信半疑地,蘭登用指尖在盒子內部摸了一圈,但什麼也沒摸到。盒子內部非常光滑。
“繼續找。”蓋洛韋鼓勵他。
終於,蘭登的手指摸到了什麼——一個微小而突起的圓圈——盒子底部正中央有一顆微細的小點。他抬起手,朝盒子裏細看。用肉眼幾乎看不到那個小圓圈。
那是什麼?
“你認出這個符號了嗎?”蓋洛韋問。
“符號?”蘭登答,“我簡直什麼也看不到。”
“摁一摁。”
蘭登照做了,把指尖摁在那一處。他以為會發生什麼事呢?
“手指向下,”主教説,“使勁。”
蘭登瞥了一眼凱瑟琳,她正把一綹頭髮抿到耳後,也是一臉茫然。
幾秒鐘後,老人總算點頭示意。“好了,把手移開。鍊金術已經完成了。”
鍊金?羅伯特·蘭登把手從石盒裏拿出來,滿頭霧水、一言不發地乾坐着。
什麼都沒有改變。盒子仍然在書桌上。
“沒變,”蘭登開口了。
“看看你的指尖,”主教答道,“你應該看得到變化。”
蘭登看向自己的手指,他能看到的惟一改變就是皮膚被那個小點壓出了一輪凹痕——小小的圓圈,中心有一點。
“現在你能認出這個符號嗎?”主教問。
蘭登認得出,但讓他詫異的是,主教競能感受到如此微妙的細節。用指尖去看,這顯然是老人眼盲後學到的寶貴才能。
“鍊金術裏的符號,”凱瑟琳説着,把椅子稍稍挪近,細看蘭登的手指。“是古人指代金子的符號。”
“正是如此。”主教笑了,輕輕拍了拍盒子,“教授,恭喜你。你剛剛實現了歷代鍊金術師夢寐以求的事情。點石成金。”
蘭登皺着眉頭,絲毫不為奉承所動。這種客廳小把戲此刻似乎毫無助益。“這想法很有意思,先生,但恐怕這個符號——圓圈中心有一點——有幾十種涵義。
這叫環點符,是歷史上運用最廣泛的符號之一。”
“你在説什麼?”主教問,聽來頗有疑慮。
蘭登被驚得目瞪口呆,他竟比一名共濟會會員更瞭解這枚符號的精神要旨。
“先生,環點符的涵義可謂無窮無盡。在古埃及,它代表太陽神Ra,當代天文學仍然用它表示太陽。在東方哲學裏,它代表第三隻眼的靈視、神聖玫瑰和光明的啓迪。猶太教卡拉巴密教派用這個符號象徵皇冠——生命最高層的源質和‘隱秘之事中最隱秘之事’。早期的神秘主義者稱其為“上帝之眼”也就是國璽中‘全視眼’的起源。畢達哥拉斯派還用環點符指代‘單子’——神聖真理,本始智慧,思智和心靈的合一,以及——”
“夠了!”蓋洛韋主教忍不住咯咯笑出聲來,“教授,非常感謝。當然了,你説得一點沒錯。”
蘭登幡然醒悟,他被老人捉弄了。他早知道了。
“環點符,”蓋洛韋一邊顧自笑着,一邊接着説:“是古代奧義中最重要的符號。考慮到這一點我才推斷:它出現在盒子裏絕非偶然。傳説有言,地圖的機密藏在最小的細節裏。”
“很好,”凱瑟琳説,“可就算這個符號是有意刻在這裏的,它也不能幫我們找出地圖的機密,不是嗎?”
“你剛才提到你撕開的蠟封上有彼得戒指的紋飾?”
“是的。”
“你還説,戒指就在你手上?”
“在我這兒。”蘭登將手探入口袋找出戒指,把它從塑料袋裏取出後再放在主教面前的書桌上。
蓋洛韋拿起戒指開始撫摩戒面。“這枚戒指絕世無雙,和共濟會金字塔是同一時期的造物,按照傳統,只有負責護衞金字塔的共濟會會員才能佩戴它。今晚,當我摸到石盒底部的小環點符時,方才意識到這枚戒指,事實上,也是表記的一部分。”
“是嗎?”
“我很肯定。彼得是我最親密的朋友,他戴這枚戒指很多年了。我非常熟悉它。”他把戒指遞還給蘭登,“你自己看吧。”
蘭登接過戒指細細察看,還用指尖觸摸雙頭鳳凰、數字三十三、ORDOABCHAO的字樣,以及那句話:一切展露於三十三。他沒發現什麼特殊的啓示。接着,當手指沿着指環外側移下來時,他停頓了一下。似乎被嚇了一跳,他把戒指翻轉過來,凝視指環的最底端。
“你發現了嗎?”蓋洛韋問。
“我想是的,發現了!”蘭登説。
凱瑟琳又湊近了些,“發現了什麼?”
“指環上的角度標識,”蘭登説着,指給她看。“太小了,你幾乎不可能看到,但只要用手一摸就明白了,它真的是凹進去的一就像個細小的圓形切口。”角度標識在指環底端的中心位置……尺寸大小剛好吻合立方體石盒底部的微凸的小圓點,這是無可否認的事實。
“是一樣大嗎?”凱瑟琳湊近了細看,説話都激動起來了。
“只有一個辦法確認。”他拿起戒指,湊近石盒,讓兩個小圓圈互相貼近。
他用力摁下去,浮凸於石盒的小圓圈嵌入了戒指上的小圓槽,然後,只聽到輕微而又明確的一聲“咔嗒”。
他們都跳了起來。
蘭登等待着,卻什麼也沒有發生。
“怎麼樣了?!”神父問。
“沒怎麼樣,”凱瑟琳答,“戒指鎖定位置了……可是,沒別的動靜。”
“沒有顯著的變形?”蓋洛韋也困惑起來。
我們還沒幹完呢,蘭登猛然想到什麼,低頭看鐫刻在戒面上的文飾——雙頭鳳凰和數字三十三。一切展露於三十三。他的腦海中驀然浮現出畢達哥拉斯派神聖幾何學的角度和線條;他在想,莫非共濟會的“三十三等級”在此也意味着數學裏的“三十三度”①?
『注①:Degree既有等級,也有度數的意思。』動作很慢,心卻跳得飛快,他俯下身去,攥緊戒指——現已牢牢地鎖釦在立方體石盒上了。接着,他將戒指緩緩地擰向右邊。一切展露於三十三。
手中的戒指轉過十度……二十度……三十度——接下去的場景,蘭登從未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