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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歷史遺案

    勃脱萊當即決定一個人行動。不能告訴司法部門,這樣做太冒失。原因有兩點,其一,他可以講的,只是自己的猜測;其二,他怕司法機關進行調查,行動緩慢,而且容易泄露秘密,那時亞森-羅平必定聞風逃走。

    第二天早上八點,他提着包,離開狙齊翁郊野旅店,在附近一個林子裏,脱去工人衣服,又把自己還原成英國年輕畫家,到本地大鎮上去找公證人艾固松。

    他向公證人説明,他喜歡這裏,如能找到滿意的宅子,就把家搬來。公證人介紹了幾處房產。勃脱萊則説,有人向他提到過,空心省北面有個劍峯堡。

    “有是有,可是五年前,劍峯堡已經賣給我的委託人了,無法再轉讓。”

    “他還住在那兒?”

    “是的。啊,應該説,是他母親住在那兒。她不太滿意,城堡有點陰冷,所以,去年全家離開那兒了。”

    “眼下沒人住嗎?”

    “有,安夫雷狄男爵住,他是意大利人,到此地避暑,我的委託人把房子租給他了。”

    “喔,年輕的安夫雷狄是個嚴厲的人……”

    “這我可不清楚……我的委託人自己跟他談的,只給我寫了封信,沒簽合同。”

    “您認識這位男爵嗎?”

    “不認識。沒見他出過城堡。喔,有時在夜裏,他好像坐着汽車

    出來。有位老廚娘給他做飯,她從不跟別人講話。都是些怪人。”

    “您的委託人打算賣掉城堡嗎?”

    “我認為不會。這座歷史建築,具有路易十三時代的建築風格,我的委託人知道很難買到,所以很珍惜它。除非他不想住了。”

    “他叫什麼?”

    “他叫凡耳梅拉。家住夢-達包爾街34號。”

    勃脱萊找到附近的火車站,坐車去了巴黎。他用了三天時間,找了三個地方,才見到幾耳梅拉。此人3O來歲,温文爾雅。勃脱萊不想繞圈子,直截了當説明了來意。

    “我有足夠的根據,”他最後説道,“我父親就被關在劍峯堡,裏面或許還有其他受害人。我來向你弄清安夫雷狄男爵的情況。”

    “我跟他不太熟。去年冬天,我是在蒙特-卡洛認識這位男爵的。當時他想去法國避暑,聽説我有個城堡,就想租用。”

    “他很年輕嗎?”

    “是的,一頭金髮,眼睛很有神。”

    “有鬍子嗎?”

    “是的。兩撒鬍子觸到了衣領。衣領後面繫着扣,打扮得像個神父。啊,他太像英國神父了。”

    “那會是他。”勃脱萊自語道,“那會是他。跟我遇見的一模一樣,的確是他的樣子。”

    “什麼?你也認識?”

    “我認識,我可以肯定,注在你那兒的人不是別人,是亞森-羅平。”

    凡耳梅拉對他的話非常感興趣。他聽勃脱萊向他講了亞森-羅平的冒險奇聞,以及勃脱萊是如何與亞森-羅平反覆鬥爭的經歷後,揉着手興奮地説道:

    “噢,劍峯堡就要名揚四海了……我很高興。我母親早不住那兒了,我早想找個主把它賣掉。眼下有主了,可是……”

    “可是?”

    “我認為你必須秘密行動,一旦有了確鑿證據,再通知警方也不遲。您不是説我的房客是亞森-羅平嗎?”

    勃脱萊談了自己的打算,他準備夜裏越過圍牆,進入花園……

    凡耳梅拉馬上阻止他。

    “越過那堵大牆,談何容易。就算你過去了,馬上就會被我母親養的兩條看家狗發現,它們還在城堡裏頭。”

    “我確實沒想到……”

    “就算你躲過它們,又怎麼進屋呢?怎麼闖進大門,還有防盜竊呢?就算你進去了,誰給你帶路呢?裏面共有8O個房間。”

    “樓上第三層,有兩扇窗户的卧室嗎?”

    “是的,它叫紫藤室。你有辦法找到嗎?除了三個樓梯,走廊就像迷宮。就算我跟你説清楚了,到時候你也會分不出東南西北。”

    “請你帶我去吧。”勃脱萊笑着説。

    “這可不行,我跟我母親約好了,要去南方看她老人家。”

    勃脱萊回到朋友家,做好了準備。傍晚,他正要走,凡耳梅拉來了。

    “還需要我嗎?”

    “太需要了!”

    “好吧,我跟你去。我對你有用,可以給你當助手。我很想體會體會探險的滋味。會不會碰到麻煩,這種事真有意思。給,拿着,咱倆合作開始啦。”

    他把一把粗笨的滿是鐵鏽的鑰匙,遞給勃脱萊。

    “這鑰匙……?”勃脱萊問道。

    “牆上有道隱蔽的暗門,幾個世紀以來,這門從未打開過,我覺得沒必要告訴房客。門衝荒郊野外,林中空場……”

    勃脱萊忽然中上了他的話:

    “他們瞭解這個門。我跟蹤的人,準是從這扇門進花園的。就

    這樣戰鬥吧,咱們會取勝的。但要十分小心才是。”

    兩天以後,一個吉普賽人,駕着一匹瘦馬拉着的敞篷馬車,來到克羅尚。車上的人,讓車伕把車停在村頭的一個破舊的車棚裏。凡耳梅拉、勃脱萊和他的兩個同學,放下手上編織的柳條椅,從車上跳下來。

    他們用了三天時間,在花園四周轉來轉去,尋找機會,準備夜裏行動。有一次,勃脱萊發現了兩個牆垛之間的那道暗門。門隱沒在一片荊棘背後,幾乎與牆石上的花紋混為一體。第四天晚上,天空佈滿陰雲,凡耳梅拉決定先去看看,如有意外就返回。

    四個人走過小樹林。勃脱萊向灌木叢爬去,手指被荊棘劃破。他慢慢起身,舉起顫抖的手,把鑰匙捅進鎖眼,隨後緩緩轉動。門能不能打開?裏面會不會有門栓?

    他推了一下,門就開了,既沒震動,也沒出聲。他進了花園。

    “勃脱萊?等等我!”凡耳梅拉叫道,“弟兄們,你們守在門口,別讓人把退路斷了。有情況吹個口哨。”

    他拉起勃脱萊的手,兩人隱沒在灌木叢的黑影裏。他們走近中央草坪,四下裏顯得亮堂了些。月光下,城堡上幾座尖鐘樓簇擁着劍一般的峯頂。無疑,城堡因此得名。窗户裏沒有光亮,四周靜悄悄的。凡耳梅拉揪着他的胳膊,説道:

    “別動。”

    “怎麼了?”

    “狗,就在那兒……看……”

    一陣沉悶的咕嚕聲傳來。凡耳梅拉輕輕打了個口哨,兩條白影竄起來,衝到主人腳下。

    “聽着,乖乖躺着,別動……”

    他又對勃脱萊説:

    “走吧,現在可以放心了。”

    “這條路不會錯吧?”

    “不會。快到平台了。”

    “往後如何辦?”

    “我記得面向河流的平台左邊,跟底層窗户一般高,有扇百葉窗關不嚴,從外面可以把它打開。”

    他們走到窗前,一用力,百葉窗真的打開了。凡耳梅拉取出一把玻璃刀,在上面一轉,把一塊玻璃劃破。然後伸進手去,拉開窗銷,把窗户打開。兩人走過平台,邁入室內。

    “房間就在走廊頂頭,”凡耳梅拉説道,“前邊有個大廳,裏面有幾尊雕像,過廳頭上有座樓梯,直通你父親的卧室。”

    他朝前跨了一步。

    “跟着我嗎,勃脱萊?”

    “行。”

    “喂,你怎麼不過來……怎麼啦?”

    他拉起勃脱萊冰涼的手,這才察覺年輕人正蹲在地上。

    “怎麼啦?”凡耳梅拉問道。

    “沒事……待會兒就會好的。”

    “你……”

    “我怕……”

    “你怕?”

    “是的。”

    勃脱萊直言不諱:

    “我精神一緊張,就控制不住自己,今天,這裏一點聲音也沒有……自從書記宮捅了我一刀以後……待會兒就會好……瞧,沒事了……”

    是的,他站起來了。凡耳梅拉帶着他走出屋子。他們順着走廊,悄悄地往前走,彼此都看不見對方。前邊的大廳,透出微弱的亮光。凡耳梅拉頭一歪,看見樓梯下,一棵棕櫚樹的嫩枝後,有張單腿圓

    桌,桌上的蠟燭發出慘淡的光。

    “別走了。”凡耳梅拉悄聲説。

    蠟燭旁,有個值班人,懷裏抱着長槍。勃脱萊跌倒在地上,膝部碰到栽樹的木桶上。他一動不動,緊張得心決要跳出來了。

    值班人看見他們了嗎?有可能。值班人聽到動靜,警覺起來,端起長槍,擺出射擊的姿勢。

    值班人沒發現什麼,又把槍放下。他的臉,仍舊緊緊地盯着木桶。

    10分鐘,15分鐘,可怕的時間一分一分地消失。月光從樓梯上的窗户照進來,勃脱萊忽然感到,光線在慢慢移動,用不了15分鐘,或者10分鐘,就會照到他的身子,照見他的臉。

    汗珠從他臉上一滴滴地流淌下來,掉在顫抖的手上。他的內心極度恐慌,真想起身逃跑。他想起了幾耳梅拉,向四下望去。他吃驚地察覺到,看到,黑暗中,凡耳梅拉正從小樹和塑像後面匍匐向前。他爬到樓梯邊上,離值班人相差不過幾步了。

    他想幹嘛?打算過去嗎?一個人上樓去營救關着的人?他幹得成嗎?勃脱萊不見他的身影,意識到有可能出事。周圍的氣氛,變得極其緊張可怕。

    突然,一個黑影撲向值班人,蠟燭滅了,格鬥聲響起來……勃脱萊跳上去。那兩個人在石板上滾動。他剛要彎腰,就聽見沙啞的呻吟聲,喘息聲,其中一人騰地站起來,抓住他的胳膊。

    “快走……”

    這是凡耳梅拉的聲音。

    兩人經過西側的樓梯,走進掛滿壁毯的走廊。“朝右拐,”凡爾梅拉壓低聲音説道,“左邊第四間。”

    他們很快查到這個房間。果然,被抓的人就關在裏面。二人用了半小時,輕輕地撬開鎖,進入卧室。勃脱萊摸到牀邊,看見父親正睡着,他悄悄地把他叫醒。

    “是我,勃脱萊……他是我的朋友,別怕……快起來,不要出聲……

    父親趕忙穿好衣服,走到門邊就收住腳步,低聲對他倆説道:

    “城堡裏還有人……”

    “喔,還有人?賈尼麻?福爾摩斯?”

    “説不準……因為我沒見過他們。”

    “還有什麼人呢?”

    “一個姑娘。”

    “肯定就是蕾夢蒂小姐。”

    “我不清楚,有幾次,我在窗口遠遠看見她在花園裏……從這兒的窗口向外看,可以看見她的窗户……她還跟我招過手!”

    “房間在哪兒,你清楚嗎?”

    “是的,走廊盡頭,右邊第三間。”

    “是一間藍色的居室。”凡耳梅拉叨咕道,“雙扇門,很好開。”

    這扇門很容易就打開了。勃脱萊的父親進去叫姑娘。

    1O分鐘以後。他帶着姑娘走出來,對兒子説:

    “你説對了,是蕾夢蒂小姐。”

    四個人下了樓,走到樓梯邊上。凡耳梅拉低下頭,瞅了瞅躺在地上的崗哨,然後把他們帶到平台上房間裏,説道:

    “他昏過去了,過會兒就會醒過來。”

    “噢!”勃脱萊鬆了一口氣。

    “我的刀鈍了,沒結果他。這幫人不值得同情。”

    兩人走到房外,兩條大狗跑過來,把他們領到暗門旁,匯合了兩個同學,四個人就離開了花園,時間是凌晨三點。

    對這初步勝利,勃脱萊並不知足。他安頓好了父親和姑娘,便向他們打聽城堡裏是不是還有其他的人,特別問到亞森-羅平的起居習慣。他們告訴他,亞森-羅平過上三四天,就要來城堡一次,晚上坐汽車來,第二天早上走。每一次來,都要看看那兩個關着的人。亞森-羅平很尊重他們,對他們非常好。此刻亞森-羅平沒在城堡。

    此外,與他們常打交道的,是那個做飯和打掃房子的老婦人,還有兩個輪流值班的男看守。兩個看守從來不與他們講話,從外表和作派看,是亞森-羅平的部下。

    “照這麼説,有兩個同夥,”勃脱萊最後説道,“加上老婦人,也可以説是三個。這個女人,也是個值得重視的壞傢伙。咱們得抓緊點兒……”

    他立刻跨上一輛自行車,到了固松鎮,就敲響廠派出所的的大門,吵吵嚷嚷把裏面的人叫了起來。八點,他和警長,帶着八個警察回到克羅尚。

    兩個警察在篷車邊放哨,暗門旁留下兩個人。警長領着剩下的人,跟着勃脱萊和凡耳梅拉,走到城堡大門口,可惜他們來晚了!大門敞開着。據一個農民講,一小時前,有輛汽車從裏面開出去了。

    他們搜查了半天,沒發現什麼。城堡大概是他們的臨時據點,除了幾件破衣服,一些生活用品,再沒什麼別的。

    最讓勃脱萊和幾耳梅拉驚奇的,是那個被打傷的值班人不見了。房間裏沒有留下一點格鬥的痕跡,過廳地板上也沒有血跡。

    看上去,找不到任何可以説明亞森-羅平到過劍峯堡的證據。倘若不是在姑娘居室隔壁的房間裏找到六張別在精美花束上的亞森-羅平的名片,大家甚至要懷疑勃脱萊、他的父親、凡耳梅拉和蕾夢蒂小姐所講的是否確有其事。花已經枯萎變色,被人遺棄在那裏。姑娘根本沒把花看在眼裏。有一束花,上面有張名片,還有一封蕾夢蒂小姐沒看過的信。下午,預審法官拆開信,十頁紙上滿滿寫着的都是些渴望、允諾、威嚇、絕望、令人噁心和生厭的狂熱的求愛話。信的結尾是這樣的:“蕾夢蒂小姐,星期二晚上,我一定來看你。在我到達之前,請你好好考慮考慮,我等不下去了,我將不惜一切代價。”

    星期二晚上,也就是勃脱菜營救蕾夢蒂小姐的那天晚上。

    蕾夢蒂小姐得救了!這個意外的消息一傳出,立刻引起社會各界的震驚和轟動。

    亞森-羅平千方百計企圖弄到手的姑娘,終於擺脱了他的枷鎖。勃脱萊的父親獲救了。他是亞森-羅平出於愛情的需要,當做人質抓來的。兩人終於被救出來了。

    公眾認為難以破解的劍峯之謎,也被解開了,真相公佈於眾了!

    人們情緒激昂,高歌冒險家的慘敗。“亞森-羅平的情戀”,“噢,亞森的哭聲”,“自作多情的強盜”,“竊賊的悲傷”,傳遍大街小巷,工廠車間。

    眾多記者包圍着蕾夢蒂小姐,要她答覆各種各樣的問題,但她只慎重地回答了幾個問題。現在,獻給她的花也在,那是相當可悲的交往!亞森-羅平受到嘲弄和譏笑,被打下擂台。勃脱萊變成英雄。在預審法官面前,蕾夢蒂小姐講述了她被劫持的過程,從而證實了年輕人的假設是正確的。所有的情況,正像他在事前所想、所説、所判定的那樣,都弄清了,差不多全部一致。亞森-羅平遇上了比他高強的人。

    勃脱萊請父親回薩窪山區,在景色宜人的地方度過幾個月的假期。他陪着幾耳梅拉和蕾夢蒂小姐,來到日斯菲爾伯爵和女兒蘇柵準備在那裏過冬的尼思郊區。第三天,凡耳梅拉把母親也接來了,引見給新友們。大家住進了日斯菲爾伯爵的別墅,他僱了六個警衞,日夜在別墅四周守護。

    十月初,文法班學生勃脱萊回到巴黎,準備參加考試,完成自己的學業。生活如大海般的平靜,鬥爭不是都停止了嗎?還會掀起波浪嗎?

    亞森-羅平也應該明白了,不得不去承認現實吧!兩個遭受迫害、顯得十分狼狽的賈尼麻和福爾摩斯,也回來了。他們是在警察局對面的金銀商河邊上,被一個揀破爛的人發現的。當時兩人手腳被捆,正在鼾聲大作。

    一個禮拜之後,兩人才從痴迷中解脱出來,恢復了記憶力。賈尼麻講述了被劫持的經過,福爾摩斯卻一言不發。他倆曾被送到一條名叫“飛燕”號的遊艇上,環繞非洲做了一次頗有感觸的迷人遊歷。途中,到達國外港口時,他倆只能待在艙裏,其它的時候,他們很自由。他倆一點兒也記不得,是怎麼被弄到金銀商河邊的。大概此前已經昏睡了不少天。

    把兩人放了,説明亞森-羅平認輸了。他徹底輸了,不再爭鬥了。

    還有一個事實,凡耳梅拉與蕾夢蒂小姐訂婚,證明亞森-羅平徹底失敗。兩個年輕人,經過這段生活遭遇,結下了深厚的友情,產生了很深的愛情。凡耳梅拉喜愛蕾夢蒂那動人感傷的情調;經過生活的蘑難,盼望得以保護的蕾夢蒂小姐,非常欽佩這位勇敢、性格剛毅、有魄力的救命恩人。

    亞森-羅平會不會再一次復出?人們懷着一些顧慮,期待着即將舉行的婚禮。

    亞森-羅平眼見失去了心愛的女人,會甘心嗎?在別墅周圍,有兩三回,出現過幾個行跡可疑的人。一天夜裏,一個喝得醉熏熏的傢伙,還向凡耳梅拉開了一槍,子彈把他的帽子打了個洞。凡耳梅拉迫不得已進行了還擊。即使是這樣,婚禮仍然按期舉行。蕾夢蒂小姐成為凡耳梅拉夫人。

    命運之光,似乎射到勃脱萊身上,人們讚美他的業績,報紙也在頌揚他,給他帶來勝利的榮耀。他的偶像崇拜者們打算為他舉行慶功宴,慶祝他的勝利和亞森-羅平的失敗。這個提議得到廣泛響應,15天裏,有30O人準備參加歡宴。他們給巴黎各個中學發出邀請函,每個文法班將有兩名學生參加宴會。宴會將變成一次讚美神化人物的活動。

    這次神化活動,既簡單,又動人,勃脱萊唱主角。似乎只要他在,沒有什麼問題不能解決。他像往常一樣謙虛。大家把他比作最偉大的偵探,這種過分的頌揚和讚美,令他驚訝不已,很不好受,激動得臉都變紅了。他登上講台,就像驚恐的孩子,講了幾句人們愛聽的話,表達了自己的愉快和自豪。他很明智地剋制着自己,雖然只講了幾分鐘,但終究還是令他飄飄然,畢生難忘。他對朋友們,對上松中學的夥伴們,對專程前來向他恭喜的凡耳梅拉、日斯菲爾先生、他的父親,送上欣喜的笑容。

    誰知,就在他快要把話講完,剛剛舉起手中的酒杯時,大廳裏的一個角落裏發出一陣喧譁。有人拿着一張報紙,在那兒喊叫。主持人維持好秩序之後,那個叫人討厭的吵嚷者才坐下來。片刻,那人桌子周圍又騷動起來。報紙在人們手裏傳來傳去,每個客人接過報紙,看上一眼就是一聲驚叫。

    “念一念!念一念!”有人在角落裏喊道。

    勃脱萊的父親,從主客席上站起來,接過報紙,送到兒子手上,“念一念!念一念!”叫聲更大了。

    另外一部分人,也跟着大叫道:

    “聽着……他讀了……你們聽着吧!”

    勃脱萊站起身,面向眾人,從晚報上查看引起吵鬧的那篇文章。忽然,他看見用藍鉛筆勾劃出來的標題,他舉手向大家示意不要吵鬧,接着便開始讀報。

    他讀着報紙,心裏發慌,語調微微顫抖。那文章的執筆人竟是法蘭西學術界最高權威、銘文學及純文學學院的會員馬希龐先生。文章中,有着驚人的披露,把他所有的成績,吹得煙消雲散;把他對空劍峯的假想,完全推翻。文章特別點到,他在與亞森-羅平的爭鬥中太狂妄自大了。

    文章內容如下:

    1679年3月17日,也就是路易十四執政的1679年,巴黎出版了一本小書,標題是:《空劍峯的秘密》。

    文中註明:“國家最高機密第一次公佈,為了更正世人的誤解,只印了1O0本。”

    本書作者,是個打扮入時、沒有留下姓名的小夥子。3月17日,上午9點,他在王宮裏,開始把這本書發給王宮要員。1O點,當他發到第四本時,宮廷衞隊長奉命拘捕了他,並把發出的四本書索回。國王把1OO本書收齊,逐頁清盧、之後,留下一本。剩下的書,都被投進火爐焚燬。然後,他命令衞隊長,把本書的作者,送交聖馬耳先生處置。聖馬耳先生把他關進比聶洛爾,以後又將他轉移到聖特-馬格立特島要塞。此人便是後來聞名於世的鐵面人。

    當時在場的衞隊長,趁國王轉身之際,從壁爐裏搶出一本還沒被火吞沒的書。

    這個情況,或者説部分情況,成為永恆的秘密,從此被永遠淹沒。6個月過去了,有人在亞戎到莽特之間的大路上,發現了衞隊長的屍體。他的衣服被剝光,兇手卻沒發現他右邊的衣袋裏還放着一個寶貝,一顆晶瑩璀璨、無比貴重的鑽石。

    從衞隊長遺留的文件裏,找到一本日記。裏面一字未提從火中搶出的那本書,可是卻抄錄了此書開頭幾篇的內容提要。那本書裏記錄着法國王室的機密。規定由歷代國王自己保管,每當一個國王離開人世時,他的牀上就會留下一封密函。信封上寫着“交給繼位的法蘭西國王”。密函裏,記載了王室擁有大批寶藏的數目和準確的埋藏地盧、以及埋藏地聲、的密碼。寶藏數目,隨着世紀變更,不斷增大。

    過了114年,法國大革命爆發,路易十六被關進坦普爾監獄。一天,他找到一位守衞王室的軍官,悄悄對他説:

    “先生,在我祖父路易大帝時代,你的先人曾在宮廷裏當過衞隊長嗎?”

    “是的,陛下。”

    “那好,你發誓,你必須發誓。”

    “啊,國王陛下,我發誓,永遠不背叛您!”

    “那好,你聽好了。”

    國王從衣袋裏取出一本書,從書的後半本上,撕下一頁,興奮地説道:

    “噢,最好還是讓我抄下來……”

    他從一大張紙上,裁下長方形的一塊,把原書頁碼上的五行數字、字母和圓點抄在紙上,然後把原頁燒燬。他把抄件疊成四折,用火紅漆封好,交給軍官:

    “先生,我死之後,把它交給皇后,對她講:這是國王留給皇后和王子的遺物。”

    “她要是不理會呢?”

    “你再提一句有關空劍峯的秘密,她就會理解了。”

    國王説完,把書扔進火爐,片刻,書便化成灰燼。

    1月21日,他被送上斷頭台。

    以後,瑪麗-安東奈特王后被押到巴黎法院的監獄。這位軍官,費盡心機,用了兩個月時間,才見到她,並把火漆封好的信交給她,完成了自己的任務。他用她勉強可以聽見的聲音悄聲説道:

    “這是國王留給王后和王子的遺物。”

    王后趁看守沒注意,把信打開;她看到那幾行令人費解的符號時,驚訝不已。

    不久她就明白了,苦笑地悄聲對軍官説:

    “怎麼這麼遲……?太危險了,把它藏在哪兒好呢?”

    她猶豫了一下,然後打開《聖經》,把紙塞進羊皮紙封面和皮書殼之間的夾層。

    “怎麼這麼晚?”這是她説過的話。

    要是把它當做救命的東西,也許是太遲了。當年10月,瑪麗-安東奈特王后也上了斷頭台。但這個軍官對“空劍峯的秘密”這句話一直銘記在心。

    説來也巧,這位軍官正是路易十四世時代,逮捕了秘密小冊子的作者,而自己密藏了一本,後遭暗殺的衞隊長的曾孫。軍官在整理家中的書籍時,發現他的曾祖父為路易十六當衞隊長時寫下的那本日記。此後,他決心把這個古怪的問題搞清楚。

    他翻閲了許多拉丁文書籍,看遍了法國和鄰國的歷史,拜訪了許多修道院,檢查了無數賬簿、契約和條約,然後,抄錄了各個時代的一些有關材料,但其中最重要的事項就是這樣一條:

    位於空心省邊境的那座城堡,是路易十四建造的,並給它起了名字。按照他的特殊指令,城堡上蓋起幾座鐘樓,中間有劍一般的峯頂。這座建築物完成的年代,應該是168O年。

    168O年!正是小書印成和鐵面人被關的第二年。到此,情況已經明朗了。路易十四當時就曾想到,為了防止空劍峯的秘密泄露出去,便修建了這個城堡和命了名。

    他的用意,是想為那些關心這個歷史秘密的人,提供一個合乎邏輯的見解。空劍峯就是空心省邊境上那個有着劍峯形塔頂的皇家城堡!這樣,人們以為發現了謎底,不會再窮追到底了。換言之,社會上都誤認為“空劍峯”就是指該古堡的,事實上真正的“空劍峯”並非這座古堡。

    這種做法果然靈驗,過了兩個多世紀,勃脱萊先生也中了圈套。亞森-羅平為什麼化名叫安夫雷狄,並向幾耳梅拉先生租用了空心省邊境的劍峯堡,而且把抓來的兩個人關在城堡裏面,是因為他料到勃脱萊必來此地調查。為了達到他倆停戰的目的,他為勃脱萊先生安排了這個圈套,也可以叫做路易十四的歷史圈套。

    至此,完全可以得出無法反駁的結論:除了依靠我們所瞭解的那些歷史材料之外,那就是他亞森-羅平依靠自己的聰明才智,變換無窮的魔術手段,破譯了那個令世人難解的密碼。亞森-羅平,是法蘭西國王們的最後接班人,真正擁有“空劍峯”皇家機密的主人。

    全文讀完。但在讀完全文的幾分鐘前,從講述劍峯堡那段開始,讀報人已經換了。勃脱萊早已扔下報紙,捂着臉,癱倒在椅子上。他明白自己輸了,慚愧得無臉見人。那些對他的“偉大的偵探”的讚譽立即變成了一種嘲弄和諷刺。

    這個神奇的故事,震動了所有在場的人,人們不知如何是好,漸漸朝勃脱萊聚攏,焦急地等着他發表不同意見,作出合理解釋。

    他沒動。

    凡耳梅拉温情地掰開他絞在一起的兩隻手,托起他的腦袋。勃脱萊傷心地流下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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