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的孩子!”羅平第二天又把吉爾貝的信看了一遍,心酸地想道,“他心裏不知有多麼痛苦呢!”
羅平自從第一次遇到吉爾貝,就對這個高個子青年產生了好感。他天真無邪,生活自由快樂。吉爾貝對羅平忠誠可靠,只要他一個手勢,一聲令下,吉爾貝就會為他赴湯蹈火,哪怕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羅平尤其喜歡吉爾貝的直爽、樂觀和天真,以及他那永遠快活的微笑。
“吉爾貝,”羅平經常這樣對他説,“你是一個正派的人。我要是你,就一定脱離這一行,義無反顧地去做一個好人。”
“我跟着您,您走到哪兒,我跟到哪兒,老闆。”吉爾貝通常這樣笑着回答。
“難道你自己不願意這樣做嗎?”
“不,老闆。一個正派的人要去工作,要苦幹才行;而我呢,小時候曾經是那樣的,但後來別人讓我失去了這種品德。”
“別人是誰?”
吉爾貝不言語了。每當有人問起他的童年生活,他總是閉口不談,羅平只知道他從幼年起就開始流浪,東晃一日,西晃一日,今天叫這個名字,明天又換了另一個名字,盡幹一些稀奇古怪的“職業”。他身上孕含着一種神秘的東西,誰也鬧不清楚,看來法院也破解不了這個謎。
但是,法院似乎不會因此而拖延判決。不管他叫吉爾貝還是另外的什麼名字,他們都會很快把沃什勒及其同夥提交刑事法庭進行審判,並做出極為嚴厲的判決。
“可憐的孩子!”羅平反覆思考,“他陷於這樣的苦境都是因為我。他們擔心久拖有變,便會匆忙了結此案,抓緊判決……然後把他處死……他才是個20歲的孩子!而他並沒有殺人,他同這次兇殺事件毫無關係……”
羅平思前想後,心裏清楚這件事的前景是無法預料的,所以他應當再從不同方向去努力。可究竟該走什麼途徑?水晶瓶塞這條線索是否應當放棄呢?
他還下不了這個決心。他做了惟一的一次與此無關的事,到昂吉安去一趟。格羅內爾和勒巴努原來住在那裏,經過一番調查,發現他倆在瑪麗一特列斯別墅兇殺事件發生之後就再未露過面。此外,他的精力都放在對付德珀勒克一個人身上。
他實在不願去猜測其他那些不解之謎,不願去想格羅內爾和勒巴努背叛自己的行為,不願去想他們兩人與那位灰髮女子的糾葛,也不願意想自己被人監視的事。
“你要靜下心來,羅平!”他對自己説,“頭髮熱就會失去理智,你要靜下心來,首先,絕對不要急於作推理分析,因為在沒有找到正確的出發點以前,急於從一件事推斷出另一件書,這是最愚蠢的做法。這樣做會使自己陷進泥塘。應當先重視自己的直覺,讓本能和直覺為你引導方向。既然不是靠推理,也不是靠任何邏輯分析,而是本能地認定這件事是圍繞着那個該死的瓶塞發展的,那麼就應當大膽地繼續朝這個方向去努力!仍然以德珀勒克和他的水晶瓶塞為目標,鍥而不捨!”
羅平沒等把這一切都想透再採取相應的行動:他在作這些思考的同時,就在沃得威爾劇院事件發生後的第三天,就開始行動了。他把自己化妝成一個退休老人,圍着圍巾,穿上舊大衣,坐在維克多-雨果大街邊的一條長凳上,離開拉馬西街心公園有一段距離。照他的吩咐,維克朵娃每天早晨都要在同一時間從這條長凳前經過。
“不錯,”羅平心想道,“就是這個水晶瓶塞,謎底就在它身上……看我怎樣把它搞到手,……”
維克朵娃挎着籃子走來。他立刻發現她激動,面色蒼白。
“發生了什麼事?”羅平貼近他的老乳母身邊問道。
她走進一家嘈雜的大食品店,轉過身來對他説:
“看,這就是你一直在找的那個東西。”她激動得聲音都發抖了。
她從籃子裏取出一件東西,遞給羅平。羅平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手裏的正是一隻水晶瓶塞!
“果然是真的?果然是真的?”他喃喃地説,似乎這個難題解決得如此順利反倒使他不知所措了。
然而,瓶塞真真確確,就在他的手上。從它的形狀、大小,以及那顏色幽暗的金色多面體,羅平一下子就認出這正是他曾拿到過手的水晶瓶塞。上面還有一道不易令人察覺的劃痕,因此他認定沒有搞錯。
或者説,如果這個瓶塞同上次到手又丟失的那個完全相同,這只是因為他再難找一個與之不同的瓶塞。這的確是一隻很普通的水晶瓶塞。僅此而已,上面沒有任何符號和數字,沒有任何特殊之處能使它跟別的瓶塞區別開來。此外,這個瓶塞是用一整塊水晶玻璃雕成的,但沒有什麼引人之處。
“這究竟是一件什麼東西呢?”
羅平突然領悟到自己犯了錯誤。既然自己不瞭解這個瓶塞的價值,把它弄來又有什麼用呢?或許這塊玻璃的價值不在於它本身,而在於它所包含的某種意義。在把它弄到手之前,應該先弄清它的意義。他把這個瓶塞從德珀勒克手中偷來是不是幹了一件蠢事,這誰能説得清?
這個問題一時是難以搞清的,但卻非常棘手地擺在面前。
“決不能蠻幹!”他心裏想着,把瓶塞裝入衣袋,“在這件重要的事情上,任何蠻幹都會造成難以預料的後果。”
他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維克朵娃,她在一個店員的伴隨下穿過簇擁的顧客,走過一個櫃枱,又走到另一個櫃枱。而後她在交款處停留了好一陣,最後又走過羅平身邊。
他低聲命令道:
“到讓松中學後牆外等我。”
她在一條行人稀少的街上與他碰了頭。
“要是有人跟蹤我怎麼辦?”她説。
“不會,”他肯定地答道,“我仔細留心過。説説看,你是在什麼地方找到這個瓶塞的?”
“在他牀頭櫃的抽屜裏。”
“可我們在那地方找過啊。”
“是的,我昨天早晨還在那裏翻過。他一定是昨天夜裏才放進去的。”
“那麼他一定還要再從那裏取走的。”羅平説。
“很可能。”
“要是找不到,他會怎麼着呢?”
維克朵娃嚇得説不出話。
“説吧,”羅平催促道,“他要是找不到,會不會賴你偷了呢?”
“説不定……”
“那麼,你還是趕快把它放回去吧,馬上!”
“噢,上帝!”她呻吟着,“但願他還沒有發覺。快把那個東西給我吧。”
“給你,在這裏。”羅平説。
他在大衣口袋裏翻着。
“怎麼?”維克朵娃伸手問道。
“怎麼了?”過了好一會兒,羅平才回答道:“瓶塞沒有了。”
“什麼?”
“真的,沒有了……被人拿走了。”
他突然大笑起來,這一次可不是苦笑。
“你居然還笑得出!……出了這麼大的事!……”
“你説該怎麼辦?你説這件事是不是夠滑稽的?咱們可不再演悲劇了……而是演了一出神話戲,像不像《魔鬼的藥丸》或《羊腳》裏面的情節?什麼時候我能有幾周的空閒,我一定把它寫出來……管它叫《神奇的瓶塞》或《可憐亞森奇遇記》吧。”
“究竟是誰拿走的呢?”
“誰拿走的?……它長翅膀飛走的!……它在我的衣袋裏一下子就不見了……
變!就這麼轉眼不見了。”
然後,他輕輕地推着老女僕,口氣嚴肅地説:
“回去吧,維克朵娃,別再想它了。事情很清楚,你把瓶塞交給我時,一定有人看到了,這人藉着商店裏擁擠,就從我衣袋裏把它掏走了。這一切都説明咱們受到了別人的嚴密監視,情況比我想象的要嚴重,並且,這個監視我們的人手段更高明。不過,聽我的,你就放心好了,正直的人最終一定會勝利的。還有什麼別的情況嗎?”
“有。昨天晚上德珀勒克出門之後,又有人來過。我看到花園樹叢裏面有燈光。”
“看門女僕呢?”
“睡覺去了。”
“這麼説,來人肯定是警察局的。他們又來找那東西,再見,維克朵娃……待會兒你放我進去……”
“怎麼!你還想……”
“沒什麼可怕的!你住在四層,德珀勒克什麼也不會察覺。”
“可是那些人呢?”
“那些人嗎?如果他們想對我下手,早就會這樣做了。我不過是對他們有些礙事而已。他們也並不怕我。一會兒見,維克朵娃,記住,5點整。”
那天又發生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晚上老乳母告訴他,出於好奇,她又打開牀頭櫃的抽屜看一眼,結果發現瓶塞又回到了抽屜裏。
羅平已不為這些奇聞所動。他只是説:
“這表明有人又把它送回去了。那位把瓶塞送回原處、並且用我們所不知道的方法出入公館的人,可能也和我們的想法一樣,認為不應把瓶塞拿走。可是德珀勒克呢,他明知有人在監視他的房間,卻仍然把瓶塞放在抽屜裏,好像完全不把它當回事,咳,隨他怎麼想吧……”
羅平雖然還不指望立即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但他無法不仔細琢磨事情的來龍去脈。最終他還是對這件事隱約理出一點頭緒,彷彿一個人即將走到隧道盡頭,看到了外面的亮光一樣。
“看來,在這件事情上,同‘那些人’的正面交鋒是遲早的事。到那時,就該我來控制局勢了。”
過了5天,羅平仍然沒有發現任何線索。第6天早上,德珀勒克又接待了一位叫勒巴科的議員。這位議員也和他的前幾位同僚一樣,先是絕望地跪在德珀勒克腳下,最後交給了他2萬法郎。
又過了兩天。這天凌晨2點左右,羅平守在三樓的樓梯口,聽到下面傳來開門的聲音。他聽得出,被打開的是前廳通往花園的那道門。他看到,更確切地説是猜測到黑暗中有兩個人上了樓梯,在二層德珀勒克的房間門口停下腳步。
他們呆在那兒幹什麼呢?德珀勒克每天晚上都把房門鎖上,所以他們是無法進去的。那麼,他們到底想幹什麼呢?
但是他們的確是在那兒幹着什麼,因為羅平聽到傳來輕輕的摩擦聲,接着又聽到一陣低低的耳語:
“好了嗎?”
“好了,足夠了。不過,最好是明天再來,因為……”
最後一句羅平沒有聽清,那兩人已開始摸索着下樓了。前廳的門被輕輕地關上了,然後是花園的門。
“真是怪事!”羅平心裏想道,“在這座房裏,一方面德珀勒克詭計多端地幹着許多見不得人的勾當,而且嚴防別人對他採取間諜活動;另一方面,人們卻又絡繹不絕地來到這裏,如同進入一家公用磨房那樣隨便。維克朵娃把我放進來,看門女僕又把警察局的人放進來……這些尚可理解,可這些人呢?是誰揹着德珀勒克把他們引進來的?難道他們是不請自來?那他們的膽子可是不小!不僅如此,他們對這座房子又那麼瞭如指掌!”
那天下午,借德珀勒克外出,羅平觀察了一下二樓房門。他一眼就看出下方的一塊門板已被巧妙地鋸開,只用幾顆不易察覺的釘子固定着。可見,昨天在這兒做手腳的人,與那些在他的馬蒂昂街住所和夏多布里安街住所做手腳的人,正是同一夥。
他同時注意到,跟他住所的情況一樣,這一行動是早已開始了的。事先將門上開洞備用,等待時機一到或有緊急情況,隨時都可使用。
羅平覺得這一天過得很快。他不久就要揭穿謎底了。他不僅將搞清他的對手怎樣來使用這個表面上看起來無法使用的小洞口,因為從這個洞口伸進手也夠不着門上方的插銷;他還將知道這些精明能幹、自己又無法迴避的對手究竟是些什麼人。
晚上發生了一件意外的事,令他失望。德珀勒克吃晚飯時説他很累。不到10點鐘,他便回來了,而且一改往常的習慣,把前廳通往花園的門劃上了。這樣一來,那些人還能照預想來實現他們的目的嗎,他們將如何進入德珀勒克的房間呢?
德珀勒克房間的燈光熄滅之後,羅平又耐心地等了1個鐘頭。然後,為防意外,他又把那軟梯繫好,這才來到三樓梯口邊的-望地點。
這一次沒讓他等多久,“那些人”比頭頭提前1小時來到。他們想推開前廳的門,但未能成功。有那麼一會兒異常安靜,羅平本以為他們已經放棄了這次行動。突然,他嚇了一跳,因為在無聲無息之中,發現已經有人走了進來。來人的腳步聲完全被地毯消除,要不是羅平的手放在樓梯扶手上,因而感覺扶手在微微顫動,那他根本就不會察覺有人進來了。此人已上樓來了。
他越往上走,羅平就越緊張,因為他依然聽不到那人的一點聲響,只是憑着扶手的顫動來判斷那人已上了幾級樓梯。除此以外,再無任何跡象表明那人的存在,這卻反而能促使人去辨別黑暗中那些看不見的動作,傾聽那些極微弱的聲音。照説,在這個時候,黑暗中總能出現一個比夜幕更黑一些的影子,或某種能夠打破這死一般的些微聲響吧?可實際上什麼都沒有,讓人覺得本來就沒有人在上樓。
這會兒,羅平也有些不耐煩了,因為這時連樓梯扶手也沒有顫動的感覺了,他不由地認為確實沒有什麼人在上樓,剛才自己的感覺不過是幻覺而已。
這是一段很長的時間,羅平開始猶豫不定。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分析,如何行動。就在這時,又出現了令他十分驚異的插曲,掛鐘噹噹地敲了兩下。聽鐘的聲音,他分辨出那是德珀勒克房間裏的掛鐘,但鐘聲十分清晰,不像是隔着一道門傳出來的。
羅平匆匆摸下樓去,挨近那個房門。門緊閉着,但門板下方靠左邊有一個洞口——那塊門板已被摘掉了。
他側耳傾聽裏面的動靜。德珀勒克在牀上翻了個身,但很快又傳來他那震耳的鼾聲。羅平分明聽見有人在翻動德珀勒克的衣眼,看來,那人正在裏面翻找衣袋裏的什麼東西。
“這下明白了,”羅平心裏想道,“不過,真見鬼,這人到底是怎麼進去的呢?
他是不是拉開劃銷,把門打開後才進去的呢?但他為什麼又粗心大意地把門關上了呢?”
可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即將真相大白的這件怪事,它的結論實際會出人意料地簡單。對羅平來説,這也是百年難有的遭遇,或許是由於這件事令他過於困惑而造成的。羅平接着下了樓,然後蹲在最後一級台階上,這個位置正好在德珀勒克房門與前廳之間,是那個德珀勒克的敵人過一會兒去與自己同夥匯合時的必經之路。
羅平焦躁地在黑暗中等候,這個既是德珀勒克的敵人,又是自己對手的人,馬上就要露出真面目了!他將挫敗這個人的計劃!當德珀勒克還在睡夢中,當這個人的同夥們正躲在前廳門口或花園外翹首期盼自己的戰友凱旋而歸時,羅平將要把他從德珀勒克手裏竊取的戰利品攫為己有!
那人開始向樓下移動。這一次羅平仍是憑着樓梯扶手的顫動才感覺到的。他每根神經都抽緊了,每個感官功能都調動起來了,竭力想辨認出這個向他走來的神秘人物。突然,羅平看到了離自己只有幾米遠的人影——而羅平在暗處,不會被對方發現——羅平隱約感覺到那人在小心翼翼地一級一級地往下挪,手緊緊地抓住樓梯扶手。
“這神秘對手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羅平想道,心裏怦怦直跳。
沒想到事情竟如此迅速地收場了。羅平小心弄出了響聲,那人似乎聽到了,立刻停住了腳步。羅平怕那人向後退或向前跑,便朝他撲過去。可令他驚奇的是,他竟撲了個空,未能抓住剛才看見的那個黑影,卻撞在樓梯扶手上。他立即向下衝去,越過前廳,在那黑影跑到花園門口時,追上並抓住了他。
那人發出一聲驚恐的喊叫。與此同時,門外傳來他同夥的回應聲。
“嘿!又見鬼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羅平自言自語地説,他那雙有力的大手擒住的,原來是一個瑟瑟發抖、哀哀呻吟的小傢伙!
羅平一下子腦袋空空的。他六神無主,呆呆地站在那裏,不知該怎樣處置這個俘虜。但那些人仍然在門外騷動、低聲呼喚。羅平
擔心德珀勒克會被嘈雜聲吵醒,乾脆把那個小傢伙塞進胸前的衣襟裏,用手帕堵住他的嘴,防止他叫喊。然後急忙爬上了四樓。
“看哪,”羅平對驚醒的維克朵娃説,“我給你帶來了一位不可戰勝的首領,一位大力士。你有奶瓶嗎?”
他把一個六七歲的孩子撂在一扶手椅裏。這孩子又瘦又小,穿一件緊身毛衣,頭戴一頂無邊的絨線軟帽,一張可愛的小臉異常蒼白,一雙驚恐的眼睛浸滿了淚水。
“你是打哪兒撿來的?”維克朵娃驚訝地問。
“樓底下,他正從德琅勒克的房間裏鑽出來。”羅平回答道,兩手在孩子的衣服裏摸索着,希望能從這孩子身上弄出點什麼戰利品。
維克朵娃的心軟了。
“可憐!你瞧他……他真能剋制,不喊也不叫……聖母瑪麗亞!他的一雙小手冷得像冰一樣!別急,我的寶貝,我們不會傷害你的……這位先生可不是壞人。”
“我不是壞人,”羅平説,“我們不會為了兩分錢去害人。可是,這座房子裏有位先生很壞,要是前廳門口再這樣吵吵下去,他就會醒了。聽見他們在叫喊嗎,維克朵娃?”
“那是些什麼人啊?”
“是這位小大力士的保縹,是這位不可戰勝的首領的士兵。”
“那可怎麼辦呢?”維克朵娃嘀咕着。她已經嚇得心裏發毛。
“怎麼辦?我可不願意被他們抓住,所以我該撤退了。願意跟我走嗎,大力士?”
他用毛毯把孩子裹起來,只露出一個頭,把嘴也小心地堵上,接着,在維克朵娃幫助下,把孩子捆在自己背上。
“怎麼樣,大力士,咱們玩一個遊戲吧。看見過有誰在清早3點鐘玩飛檐走壁嗎?好了,咱們要飛一回了。你會頭暈嗎?”
他翻過窗台,把腳搭在軟梯上,不消一會兒,就下到花園裏了,
他一直側耳傾聽,前廳外的敲門聲這會兒比剛才更清楚了。德珀勒克居然未被這麼大的喧鬧聲吵醒,羅平感到十分奇怪。
“要不是我事先有所準備,現在一切都會搞糟。”羅平心裏很安逸。
他在寓所樓房的拐彎處停下腳步。因為他在暗處,別人是看不見他的。他估摸着自己與柵欄門之間還有多遠。門打開着。他的右邊是通向前廳的台階,上面有幾個人在拼命地敲門。左邊是門房。
看門女僕已經走出門房,站在台階旁,哀求那些人不要吵鬧。
“你們不要吵了!不要吵了!他就要被吵醒了!”
“好啊!原來如此!”羅平心想,“這女人同他們也是一夥的。不錯呀,身兼數任啊!”
羅平跑到她身邊,抓住她的領子説:
“快去告訴他們,孩子在我這兒……讓他們到夏多布里安街我的住處去找。”
在離寓所不遠的街上,正好有一輛出租汽車,羅平揣測可能是那夥人事先叫來的。他便佯裝是他們一夥的上了車,吩咐司機把車開往自己的寓所。
“嗨,”他問那孩子,“是不是晃得頭暈?……想在一位先生的牀上睡一覺嗎?”
僕人阿西爾正在睡夢中。他便把孩子輕輕放到自己的牀上,親切地安撫他。
孩子表情木然,一張可愛的小臉藴藏着哀傷,看得出他心中恐懼,又盡力剋制着;想叫喊,又竭力控制自己不叫出聲來。
“哭吧,我的小寶貝,”羅平安慰道,“哭出來你就好受一些了。”
然而孩子沒有哭。他見這位先生態度温和善良,心情馬上放鬆了。羅平細心地觀察孩子,從他漸漸安靜下來的神情和那不再緊張得發顫的嘴角上,發現了自己似曾相識的東西,發現某種與另一個
人無可懷疑的相似之處。
這愈發證實了他某些疑點的正確,從而使這些疑點在他的頭腦中連接到一起。
事情的發展果然證明了他沒有錯,局面正在發生奇異的變化,他很快就可以駕馭一切了。到那時……
門鈴突然響了一下,接着又響了兩下。
“好了,”羅平對孩子説,“你媽媽來接你了。躺在這兒不要動。”
他跑向門口,打開了門。
一個女人發瘋一般衝了進來。
“我的兒子!”她喊道,“我兒子在哪兒?”
“在我的卧室裏。”羅平回答。
她沒有再問下去,便直奔羅平的卧室。這説明她對這裏並不陌生。
“她是那位灰髮女人。”羅平自語道,“是德珀勒克的朋友和敵人。完全合乎我的所料。”
他走近窗口,掀開窗簾。兩個男人正在樓下對面的人行道上來回巡視:他們正是格羅內爾和勒巴努。
看樣子他們並不想隱藏起來,這是個好兆頭,説明他們已意識到早晚要歸順自己。這位漂亮的灰髮婦人的問題可能會困難一些。但咱們先好好談談,孩子的母親。
他看到母親和兒子緊緊擁抱在一起,母親仍很擔心,淚流滿面地説着:
“沒傷着嗎?我的寶貝?噢?一定把你嚇死了,我的小亞克!”
“他是一個非常勇敢的小傢伙。”羅平説道。
她沒有理會,而是重複了羅平剛才的動作,在孩子的毛衣裏摸索着,顯然是想知道孩子在這次奇襲中會有什麼收穫。她低聲向他詢問。
“沒有,媽媽……我發誓,什麼也沒有。”孩子答道。
她輕輕地吻着兒子,愛撫地把他摟到懷裏。孩子由於疲勞和驚嚇,已經筋疲力盡,所以很快就睡着了,她久久地低頭望着兒子,本人也顯得非常疲勞,很想安靜地休息一下。
羅平沒去幹擾她的沉思默想。他心情不安地注視着她,又儘量不讓她發覺。他注意到她那發黑的眼圈和額角上明顯的皺紋;同時他也發現她比他原來想象的更漂亮,展露出一種比一般人更善良、更富感情的人在經歷過痛苦磨難之後具有的感人至深的美。
她十分痛苦。羅平懷着發自內心的同情走近她,對她説:
“我一點不瞭解您的意圖。可是,不管您的意圖是什麼,您都需要幫助;您一人單槍匹馬是不會成功的。”
“我不是單槍匹馬。”
“外面那兩個人在幫你,對嗎?我認識他們,他們怎能算數。我請求您,接受我的幫助吧。還記得那天包廂裏的事嗎?您當時已經準備開口了,您今天就不該再猶豫了。”
她把目光轉向他,盯了片刻,可能還懷着對他的敵對情緒,説:
“您到底知道了些什麼?我的事,您究竟知道多少?”
“我確實瞭解不多,我甚至沒有問過您的姓名。可我卻知道……”
她揮手打斷了他的話,然後突然換了口氣,立刻想制止住這個強使自己説話的人。
“請你不要多管閒事吧!”她大叫道,“無論如何,您知道些什麼無關緊要,甚至毫無意義,但是您自己到底想要什麼?您主動來幫我……是為了什麼?您既然不顧一切地捲入這件事,而且您干擾我的每一次行動,就説明您總有一個目的……
您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呢?”
“我的目的是什麼?哦,老天!您從我的行動本身……”
“不要繞圈子了,”她果斷地説,“有話直説吧,咱們之間需要互相瞭解,所以,我們彼此應當開誠佈公,現在我把秘密告訴你:德珀勒克手裏有一件價值連城的東西,這件東西本身並不值錢,它的價值在於它所具有的意義。這件東西您已經知道了,因為它已經到過您手中兩次,而我又兩次從您手裏把它給弄走了。因為我有理由認為,您之所以把這件東西據為己有,是打算利用它,讓它賦於您神秘的力量,讓它為您的私利服務……”
“您説這話是什麼意思?”
“是的,您無非是想利用它來達到您個人的目的,為了使您獲得更多的私利。
我看這也恰好符合您的……”
“強盜和騙子的本性。”羅平接過話茬替她説完。
她並沒有表示否認。他努力想從她的目光中看出她的思想:她到底要他做些什麼呢?她如此擔心的是什麼呢?既然她對他沒有信任感,那她本人是否懷疑呢?因為她已經兩次將瓶塞從他手裏弄走,並交給了德珀勒克。她雖然是德珀勒克的不共戴天之敵,可她還在多大程度上屈從於那個人的意志呢?我若是同她合作,是否意味着要向德珀勒克投降?——不,像她那樣莊重的目光和誠懇的表情,羅平真是從來不曾遇見過呢!
他擺脱了猶豫,乾脆地説道:
“我的目的很簡單,為了救吉爾貝和沃什勒出獄。”
“什麼?……你説的是真的?……”她突然叫了起來,並且用疑惑的目光探察着。
“您如果瞭解我,就……”
“我瞭解您……我早就知道您是誰……我已經調查您好幾個月了。您一直矇在鼓裏……不過,由於某些原因,我還是不很相信您……”
他以更加堅定的語氣説:
“您真的並不瞭解我。您要是瞭解我,就會清楚,在我的兩個同伴——至少吉爾貝,沃什勒不過是個惡棍——在吉爾貝徹底擺脱厄運之前,我是決不會有一天放鬆的。”
她一下子衝到他身邊,發瘋似地抓住他的雙肩,説:
“什麼?您説什麼?厄運?……就是説您認為……您真的認為……”
“真的,”羅平説道,他感到這個威脅使她多麼驚慌,“真的,如果我的救助不能及時成功的話,吉爾貝就凶多吉少了。”
“住口!……住口!……”她猛地抓住他,大叫大喊起來,“住口!……我不允許您這樣説……您説的沒這回事……這完全是您的臆想……”
“不光是我這樣想,還包括吉爾貝。”
“啊?吉爾貝!您是打哪兒知道這些的?”
“他自己告訴我的。”
“他自己?”
“對,是他自己。他把希望全部寄託在我身上。他知道這個世界上,只有我才救得了他,所以,他幾天前從黑牢裏向我發出最後的呼救。這便是他的信。”
她瘋狂地抓住那封信,一字一頓地念道:
救救我啊,老闆!……我快完了……,我真怕啊……快來救我!……
信從她手中掉到地上。她的手在空中抖動,她那雙失去光澤的眼睛裏,彷彿出現了曾多次令羅平膽戰心驚的可怕場景,她恐怖地大叫一聲,掙扎着想要站起,但卻倒在地上,昏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