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文學 > 外國文學 > 《水晶瓶塞》在線閲讀 > 八、情侶塔樓

八、情侶塔樓

    展現在他眼前的正是那個審訊間。房間寬大,形狀古怪,中間有四根高大的柱子支撐着頂棚,房間被分割成大小不等的幾部分。周圍牆壁和石頭地板由於常年滲水和浸泡,散發出陰濕黴爛的氣味。這間屋子大概從來就這麼陰森恐怖,此刻,再加上塞巴斯第和他那羣兒子們的高大身影,斜射到石柱上的燈光,以及那個鐵索系身、栓在破牀上的囚犯,使這個房間的氣氛顯得更加神秘和令人毛骨悚然。

    德珀勒克就在前面,離羅平所處的那個天窗只有五六米。他的身子被用一條古代的鐵鏈捆在牀上,牀又被一根鐵鏈拴在石壁上的鐵環裏;除此之外,他的手腳還用皮帶捆住。看守們還把他的身體連了一個巧妙的裝置上,只要他一動,身連柱子上的掛鈴就會響起來。

    放在板凳上的一盞燈,照亮了他的整個臉部。

    達布科斯侯爵站在他身旁。羅平看到侯爵蒼白的臉灰白的鬍鬚和瘦長的身體。

    他盯着自己的俘虜,臉上是一種滿足加仇恨的神色。

    沉默了幾分鐘,侯爵命令道:

    “塞巴斯第,把三個火把都點燃,我要好好看看他。”

    待3個火把都點燃後,侯爵看清了德珀勒克的面孔,他俯過身去,近於温和地説:

    “咱們這場較量的最後勝負還很難定,但至少這會兒,在這間屋子裏,我將享受幾分鐘的快樂。你可把我害苦了,德珀勒克!你讓我流了多少眼淚!……噢!…

    …多少辛酸的眼淚……多少次絕望的哭泣……你從我手裏搶走了多少錢啊!你發了大財了!……你的揭發真令我膽戰心驚!我的名字一旦張揚出去,就意味着我將身敗名裂,徹底破產,你這個十惡不赦的惡棍!……”

    德珀勒克躺在破牀上,一動也不動。他被摘掉了夾鼻鏡,但仍然保留着那副普通眼鏡。鏡片反射着燈光。他明顯地消瘦了,兩頰深陷,顴骨突出。

    “喂,該是收場的時候了。”達布科斯説道,“最近我發現了幾個可疑的傢伙在附近遊蕩,但願他們不是為你而來的,不是來救你的,因為如果是那樣,你馬上就沒命了。這你不會不清楚!……塞巴斯第,陷阱沒什麼問題吧?”

    塞巴斯第走過來,跪下一條腿,掀起一個鐵環,轉了一下,這個鐵環就位於牀腳邊,羅平剛才沒有注意到。這時一塊石板移動了,露出下面的一個黑洞。

    “好了,一切都準備好了。”侯爵説,“一切應有盡有甚至還給你準備了地牢……照這個城堡的傳説,這地牢是個無底深淵。所以你不要有任何僥倖心理,任何援救都是不能的。現在你願意開口嗎?”

    德珀勒克仍閉口不言。侯爵又接着説道:

    “今天是第四次審問你,德珀勒克。為了擺脱你的訛詐,我這是第四次屈尊向你索要那張名單了。這是第四次,也是最後一次。你到底説是不説?”

    對方的回答仍然是沉默。達布科斯向塞巴斯第使個眼色,看守便走上前來,後面還跟着他的兩個兒子,其中一個拿着根棍子。

    “上手!”達布科斯又停了一會兒,命令道。

    塞巴斯第放鬆了捆在德珀勒克手腕上的皮帶,在幾條皮帶中間插進棍子後,又把它繫緊。

    “開始嗎,侯爵先生?”

    又是一陣沉默。侯爵在等待着,德珀勒克則紋絲不動。侯爵説道:

    “快説吧!何必敬酒不吃吃罰酒呢?”

    仍沒有回答。

    “轉!塞巴斯第!”

    塞巴斯第把棍子轉了一圈,繩子勒緊了。德珀勒克哼了一聲。

    “還是不打算開口?你明知我是不會讓步的,我是絕對不會讓步的;你明知我既然抓到了你,如果必要,我會要你嚐嚐最厲害的刑罰,甚至要你的命。你還是不想説嗎?不説……塞巴斯第,再轉一圈!”

    看守執行了命令。德珀勒克疼得跳起來,然後叫了一聲倒下去。

    “蠢貨!雜種!”侯爵氣得渾身顫抖,“快説!怎麼樣?這張名單你還沒有用夠?現在該輪到別人用它了!快説……它放在哪兒?只要説出一個字……一個字就行……我就放了你……就在明天,只要我一拿到那張名單,你就自由了。自由了聽見了嗎?嗅,為了上帝,你説呀!……噢!你這個無賴,塞巴斯第,再轉一圈!”

    塞巴斯第又一使勁。德珀勒克的骨頭“喀嚓”一聲。

    “救命啊!救命啊!”德珀勒克嘶聲叫喊,徒勞地掙扎。

    接着,他斷斷續續地低聲道:

    “饒命……饒命啊……”

    這真是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場面!馬伕的三個兒子兇惡可怕。羅平不禁一陣噁心,身子也有些發抖。他自己是絕對幹不出這種惡事的。他仔細傾聽着將從德珀勒克嘴裏吐出的秘密,真相馬上就要大白了。德珀勒克的秘密將在強烈的痛苦逼迫下説出來。羅平已經開始考慮如何撤退了。他想到他的汽車,想象自己將以何等瘋狂的速度奔向巴黎,奔向那即將到手的勝利!……

    “快説!……”達布科斯咬牙説道.“快説吧,説了一切就都結束了。”

    “好……我説……”德珀勒克呻吟着回答。

    “那就説吧!……”

    “再等一等……明天……”

    “喂,你瘋了!等到明天?你瘋了嗎?塞巴斯第,再來一圈!”

    “不,不!”德珀勒克痛苦地叫道,“不,別再轉了!”

    “那就快説!”

    “是這樣……那張紙被我藏在……”

    德珀勒克可能是疼到極限了。他抬起頭,用盡全身的力氣,吐出些不連貫的字,其中兩次聽得出是“瑪麗……瑪麗……”然後就倒下去,癱在牀上,一動也不動了。

    “快放鬆啊!”達布科斯向塞巴斯第喊道,“見鬼!你真是那麼用力嗎?”

    他急忙上前檢查一番,發現德珀勒克只不過是昏了過去。他本人也精疲力盡,無力地癱坐在地上,擦着額頭的汗水,咕噥道:

    “咳!真是一件倒黴的差事……”

    “今天先到這兒吧……”看守説道,他那張兇狠的面孔顯得餘興未盡。“咱們明天可以繼續……或者後天……”

    侯爵沒有答話。他從看守的一個兒子手裏拿過一瓶白蘭地,倒了半杯,一飲而盡。

    “明天?那可不行!”他説,“要趁熱打鐵,稍加一把勁就成功了。已經到了節骨眼,往下就不難了。”

    他把看守拉到一邊,對他説:

    “剛才聽見了嗎?他説的‘瑪麗’兩個字是什麼意思?他説了兩遍。”

    “對,是兩遍。”看守説,“他或許是把您要的那個文件交給了叫瑪麗的人保管了。”

    “不,這決不可能!”達布科斯反駁道,“他從不把任何東西交給其他的人…

    …一定還有別的意義。”

    “那您説是什麼意義呢,伯爵先生?”

    “什麼意義?咱們馬上就會明白。我保證。”

    這時,德珀勒克深深地喘了一口氣,在牀上動了一下。

    達布科斯已經恢復了鎮靜。他的眼睛始終沒離開自己的俘虜。他上前説道:

    “我説,德拍勒克……到這個時候還繼續頑抗是不明智的……既然已經打敗了,就該向勝利者屈服,何必如此愚蠢地受苦呢……理智一些吧。”

    而後,他又對塞巴斯第説:

    “再把繩子勒緊一點兒……讓他再有點兒體會……這會叫他清醒些……他在裝死……”

    塞巴斯第又抓住棍子轉了起來,直到繩子又勒進德珀勒克那腫脹起來的血肉中。

    德珀勒克疼得渾身發抖。

    “停,塞巴斯第。”侯爵命令,“我覺得咱們的朋友現在處在世上最美妙的境界,他終於懂得了合作的必要,是嗎,德珀勒克?願意快點結束這種狀況嗎?您是位多麼明智的先生啊!”

    侯爵和看守都向德珀勒克靠近了。塞巴斯第手裏拿着那根小棍子。達布科斯舉着燈,對準德珀勒克的臉。

    “他的嘴動了……他要説話了……把繩子再放鬆一點兒,塞巴斯第。我不想讓咱們的朋友太痛苦……不,再勒緊點……我看咱們的朋友又有點猶豫了……轉一圈……停!……這回好了……噢!親愛的德珀勒克,你要是再不開口,那可就是在浪費時間了。什麼?你説什麼?”

    亞森-羅平低低地罵了一句。德珀勒克説話了。而他,羅平,卻仍然什麼也聽不到,他竭力剋制心臟和太陽穴的跳動,使勁地豎起耳朵聽,也是白費,下面的聲音一點都不到。“真他媽的!”他罵道,“沒料到會是這樣。現在可怎麼好呢?”

    他真想一槍結果了德珀勒克,不讓他再説下去了。但他知道這樣一來,自己的結局也不會比德珀勒克好。因此,還是先靜觀事態

    的發展,再想辦法。

    洞下面,德珀勒克還在繼續招供,他的話含糊不清,而且説説停停,有時還呻吟幾聲,然而達布科斯對他還是步步緊逼:

    “還有呢……快説下去……”

    他嘴裏不時地發出感嘆:

    “很好!……好極了!……果真是這樣?再重複一遍,德珀勒克……噢!太有意思了……誰都沒想到?……連普拉斯威爾也沒想到?……真是個大蠢豬!……鬆開吧,塞巴斯第……你沒看見咱們的朋友喘氣有些費力嗎……安靜點兒,德珀勒克……別這麼折磨自己……什麼?親愛的朋友,你在説什麼?

    德珀勒克快説完了,接下來是長時間的竊竊私語。達布科斯全神貫注地聽着。

    而羅平卻什麼也聽不見。最後,侯爵站起身,高興地大聲宣佈道:

    “好了!……謝謝你,德珀勒克。相信我將永遠不會忘記你,為了剛才你所做的一切。將來如有困難,儘管來找我。在我家裏我會給你好吃好喝的。塞巴斯第,好好照顧議員先生,就像照顧你自己的兒子一樣。先把他身上的繩子都解開。噢,你們竟把他像小雞穿在烤釺上一樣地捆在那裏,實在太狠心了!”

    “要不要給他點喝的?”看守提議道。

    “當然!快給他。”

    塞巴斯第和他的兒子們給德珀勒克鬆開皮帶,幫他揉着腫脹的手腕,然後又用塗了藥膏的紗布給他包紮好。德珀勒克喝了幾口白酒。

    “現在好些了。”侯爵説,“沒關係,不要緊,過一陣就不疼了。這下你可以去誇耀,説自己受住了中世紀的宗教迫害!算你走運!”

    他看看錶。

    “話説夠了。塞巴斯第,你的兒子們留在這裏輪流看守。你送我去火車站,我要趕末班火車。”

    “好的,侯爵先生,是讓他這麼自由自在地躺着,還是讓他隨意地走動?”

    “有何不可呢?難道咱們把他一直關在這裏,關到他死嗎?不會的,德珀勒克,你放心好了。明天下午我去你家裏……如果名單果然放在你交待的那個地方,我馬上會發封電報回來,你就自由了。沒有説謊吧,喂?”

    他又走近德珀勒克身邊,向他俯下身去,説:

    “你不會是開玩笑吧,先生?那樣的話,你就是做了一件最最愚蠢的事。對我來説只不過損失了一天;而對你呢,將會失去全部餘生。我想你不至於這麼傻。因為你説的這個藏東西的地方實在太奇妙了,誰也編不出來。塞巴斯第,明天你一定會收到我的電報。”

    “要是有人阻止您進入他家的門怎麼辦呢,侯爵先生?”

    “為什麼阻止?”

    “普拉斯威爾的人已經控制了他在拉馬公園的那座房子。”

    “這還不必擔心,塞巴斯第。我會進得去的。門進不去,還有窗子呢!如果窗也進不去,那我就去跟普拉斯威爾手下的某個傢伙做筆交易。不過是花點錢而已。

    謝天謝地,從今往後咱們再也不會缺錢了!晚安,德珀勒克。”

    他走了出去,塞巴斯第緊跟在後。沉重的大門關上了。

    根據剛才發生的新情況,羅平立即重新制定了方案,開始準備撤退。

    新的方案很簡單:順着那根繩子爬下懸崖,帶領自己的一班人開上汽車,在通往火車站的偏僻之處襲擊達布科斯和塞巴斯第。這場格鬥的最終結果是確定無疑的;一旦達布科斯和塞巴斯第被抓住,總有辦法讓他們其中一人開口説話,然後再採取什麼措施。達布科斯剛才已經説得很明白了。為救自己的兒子,克拉瑞絲-梅爾奇也不會心慈手軟的。

    他用手拽拽自己帶來的繩子,摸索着找到一塊凸起的石頭,好

    把繩子中間搭在上面,將繩子分為兩段,然後抓住它爬下去。但當他做好這些之後,卻沒有因情況緊急立即行動,就又停下來了。他的思想又轉起來,在這最後一刻,他突然懷疑起自己的方案了。

    “不行,”他細想道,“這樣做,不大合邏輯。誰能保證達布科斯和塞巴斯第不會從我這兒再跑掉呢?誰又能保證把他們抓到了手,他們就一定會開口呢?不行,我還是留下來為好,留下來更容易成功……可能性會大得多。我不是衝那兩個人來的,而是衝德珀勒克。他已經被折磨得精疲力盡,失去戰鬥力了。既然他可以把秘密告訴伯爵,那麼只要我對他也如法炮製,不怕他不把秘密告訴我。就這樣做:劫持德珀勒克!”

    接着,他又自慰道:

    “再説,這樣做我又能冒多大的險呢?即使失敗,我還可以同克拉瑞絲-梅爾奇一起儘快趕回巴黎。然後與普拉斯威爾一道,嚴密監視拉馬丁公園的寓所,使達布科斯無從下手。更要緊的是把這種危險告訴普拉斯威爾……讓他加強防範。”

    附近鄉村教堂的鐘敲了12響,這意味着羅平尚有六七個小時來實施他的新方案。

    他立即開始了行動。

    他離開那個山洞,爬到懸崖的一個凹陷處。那裏有一叢灌木。他用刀子砍下十幾棵小樹!把它們截成同樣的尺寸。然後把繩子兩端分別量了幾個相同的距離作為一步的高度,中間繫上一根一根的木棍,這樣就做成了長約6米的軟梯。

    等他再返回天窗時,審訊間裏德珀勒克牀邊就剩下馬伕的一個兒子了,他在燈邊抽着煙。德珀勒克已經睡着了。

    “該死!”羅平心裏罵道,這小子難道要在這裏看守一宿不成?真是這樣,我就毫無辦法,只好撤退……”

    可一想到達布科斯將成為掌握這件秘密的人,羅平心裏就翻騰起來。目睹剛才的審訊場面,他知道侯爵是在謀取私利。他拿到那張名單,絕不僅僅是要摧毀德珀勒克,他要以德珀勒克同樣的手段重整家業。

    從這時起,羅平將要開始一場迎接新對手的挑戰。事態急轉直下,使得羅平沒有時間對前景作出判斷。現在他只有不惜一切代價,儘快把情況通告普拉斯威爾,從而使達布科斯無法得逞。

    所以,羅平還是懷有強烈的希望留在那裏,指望能有某些意外的機會下手。

    夜鐘敲響12點半。接着又敲了1點。等待真是令人難熬。而且冰冷的霧氣從山谷中升起,令羅平感到刺骨的寒冷。

    一陣馬蹄聲從遠處傳來。

    “是塞巴斯第從火車站回來了。”他心裏默想。

    這時,在審訊間負責看守囚犯的那個年輕人,抽完了最後一支煙,開門問他的兩兄弟是否還有另外的煙絲。聽到他們的答覆之後,他便離開房間,朝他們一家所住的樓房走去。

    羅平大感吃驚的是,門剛一關好,熟睡的德珀勒克就一下子坐了起來,側耳傾聽,先試探着放下一隻腳,然後又放下另一隻腳。他站到了地上,輕輕地晃動身子。

    他確實比別人想象的要結實得多。他正在檢驗自己的體力。

    “好傢伙,他還留着勁兒呢。”羅平心想,“他完全可以經受住再一次的綁架。

    只有一點我不放心,就是不知他是否相信我?願不願跟我一道走?會不會把這個天賜的搭救行動看成是侯爵設的圈套。”

    羅平突然想起了自己要德珀勒克的兩個老表姐寫給他的那封信,那可以算是一封介紹信。老表姐中的老大歐芙拉在信上籤了名。

    信還在羅平的衣袋裏。他掏出信,又豎起耳朵聽了一下,除了德珀勒克在石板上走路發出的輕微的響聲,再無別的聲音。羅乎看到時機已到,急忙把胳膊伸進天窗上的鐵窗條,把信丟了下去。

    德珀勒克大吃一驚。

    信在屋子裏悠悠盪盪地落到距德珀勒克兩三步遠的地上,這信是打哪兒來的呢?

    他抬頭朝天窗看了看,竭力想從黑暗中看清房間上半部的情況。然後他又看了看信,未敢去拾。他朝房門瞥了一眼,猛然彎下腰,一把將信抓起來,拆開信封。

    “噢,老天!”他看到信上的署名,禁不住高興地吐了一口氣。

    他低聲念信:

    帶此信給你的人,你要絕對信任。是他——我們當然給了他報酬——發現了侯爵的秘密並準備協助你逃跑。一切都已準備就緒。

    歐美拉-露絲洛

    他一遍遍地重複着:“歐芙拉……歐芙拉……”然後,又抬頭向上觀望。

    羅平輕聲説道:

    “鋸開一條富稜鐵條大約要兩三個小時,這段時間你估計塞巴斯第和他的兒子們會回來嗎?”

    “很可能,”德珀勒克也像羅平一樣低聲回答,“不過,我想他們現在不會再管我的。”

    “他們是睡在隔壁房間裏嗎?”

    “是的,”

    “那他們聽得見聲音嗎?”

    “不至於,因為門很厚。”

    “那好,這樣我幹起來會更快一些。我準備了一個繩梯。沒有我幫助,你一個人上得來嗎?”

    “我想差不多…我先試試……他們把我的手腕弄傷了……噢,這些畜牲!我的手簡直動都不能動……而且我身上也沒有多少力氣。當然,我還是要試的……而且,我也只能這樣做……”

    他住口了,仔細傾聽,然後把食指掩在嘴上,小聲道:

    “噓!”

    塞巴斯第和他的兒子們進來時,德珀勒克已經把信藏好,躺到牀上,並裝出剛睡醒的樣子。看守給他帶來瓶酒、一個杯子和一些食物。

    “感覺怎樣,議員先生?”馬伕大聲説道,“是的,剛才可能勒得太緊了一點兒……這種轉棍太殘酷了。據説在大革命時期和波拿巴時期這種刑罰很流行……那時還有人用火燒腳逼人招供……真是些了不起的發明!表面又很乾淨……不會流血……嘿,沒用多少時間:只有20分鐘,你就會招了。”

    塞巴斯第放開嗓門笑起來。

    “議員先生,真要恭喜你!你找了一個絕妙的藏物之處,誰能想得到呢?……

    知道嗎,一開始你説出‘瑪麗’這個名字時,把我們都給搞糊塗了。你確實沒騙人,只是,喏……這個詞你只説了一半。你把它説完就好了。可不管怎麼説,這事夠滑稽的。鬧了半天,它就放在你的辦公桌上!真的,誰會想到呢。”

    看守站起來,在房間裏來回踱着,得意地搓着手。

    “侯爵先生非常高興!他心情很好,明晚非要親自回來放你自由。是的,他有通盤考慮,只是還要履行某些手續……要你給幾張支票簽上字。他當然要你還債!

    償還侯爵損失的一切財產和遭受的苦難。這是小意思,對你來説算得了什麼?小意思!而且從現在起就已經給你卸下身上的鐵鏈和手上的皮帶,你簡直是在享受國王的禮遇!看吧,這是我奉命給你拿來的一瓶老酒和一瓶白蘭地!”

    塞巴斯第又開了幾句玩笑,就提起燈,眼睛把屋子掃了一番,衝他的兒子們説:

    “讓他去睡吧。你們三個也該好好休息一下,不過,不要睡得太死……誰知道還會不會……”

    他們都走了出去。

    羅平又耐心地等了一會,低聲説道:

    “我可以開始嗎?”

    “可以了,不過要小心,一兩個小時內,他們恐怕還會來查看的。”

    羅平動手幹了起來。他帶來一根鋒利的銼刀,而窗上的鐵條由於天長日久,鏽蝕嚴重,有的幾乎一碰就斷。羅平有兩次被異常情況打斷,他側耳傾聽,原來是一隻老鼠在上層亂石堆裏跑動,後來又有一隻獵頭鷹從天上飛過。他不停地挫着,德珀勒克則在下面把耳朵貼在門上傾聽門外的動靜。一有情況,他便發出警告。

    “嚯!”羅平鋸完最後一下,呼了口氣,“好費力呀,山洞又那麼窄……天也冷的要命……”

    他用力拉斷了那根鐵條。這樣,在兩根鐵條中間開出一道足夠一個人進出的空隙,他去洞口取來繩梯將一端拴在鐵窗上,朝下面喊道:

    “喂……我好了……您準備得怎樣了?”

    “準備好了……我就來……請等一下,讓我再聽聽……好極了……他們都在睡覺……把梯子放下來吧。”

    羅平把梯子一點點放下去,又問道:

    “需要我下去嗎?”

    “不……我就是沒勁兒……勉強還可以。”

    果然,他很麻利地爬到上面,跟隨自己的救命恩人往外走。出來之前,為了給自己增加力量,他喝了大半瓶酒,加上外面的天氣使他頭暈目眩,他倒在山洞的石地上躺了足有半個小時。羅平等得心裏冒火。他把繩子的一頭拴在德珀勒克身上,另一頭繫到天窗的鐵條上,準備把德琅勒克像包裹一樣吊下懸崖。這時,德珀勒克清醒過來。精神也好多了。

    “現在好多了,”他衰弱地説,“我感到好多了,需要很久嗎?”

    “需要一些時間,咱們現在的位置是在離地面5O米高的山坡上。”羅平説。

    “達布科斯怎麼就沒想到我可以從這裏逃走呢?”

    “因為這裏的懸崖非常陡峭。”

    “可您居然能從這裏上來!”

    “讓我怎麼説呢!您的兩位表姐懇求我來救您……説實話,我也是為掙錢餬口啊……,她們倆又是那麼好心眼兒。”

    “難得她們二人!”德珀勒克感嘆道,“這會兒她在哪兒呢?”

    “就在山腳下,在船上等候。”

    “山底下就是河嗎?”

    “是的。不過,咱們先別聊了,這兒太危險,對嗎?”

    “再問一句,您在丟信給我之前,已經在上面呆了很久嗎?”

    “沒有,沒有……我剛上去,在那兒最多有15分鐘。等一會兒我再細説……現在要趕快行動。”

    羅平在前往下攀,又叮囑德珀勒克把繩子抓緊,倒退而下。在行動艱難的地方,他又用手從下面去託他。

    他們足足花了40多分鐘,才到達懸崖那塊凸起的平台上。這都是由於德珀勒克手腕傷得厲害,使不上勁,羅平不得不託住他一點點地慢慢往下滑。

    一路上,德珀勒克喋喋不住地罵着:

    “噢!這幫流氓!他們糟踐我,折磨我……流氓!……噢,達布科斯,我要讓你加倍償還!”

    “住嘴!”羅平説。

    “怎麼了?”

    “上面……有聲音……”

    他們屏住呼吸,站在平台上仔細傾聽。羅平忽然想起了堂加威爾先生用火槍把他打死的那個哨兵。四周死一般寂靜,夜色深沉,這愈發使他恐怖。他身上不禁一抖。

    “不……”他説,“是我聽錯了……再説,擔心也是多餘的……站在這兒,誰能擊中我們?”

    “誰會打我們呢?”

    “沒有……沒有……我腦子裏突然出現一個十分可笑的念頭……”

    他摸索着找到了那架梯子,説道:

    “看好,這個梯子就立在河牀裏。我的一位朋友和您的兩位表姐都在下面扶着呢。”

    他打了一聲口哨。

    “我們來了,”他小聲向下面喚道,“扶好梯子吧。”

    轉過身,又對德珀勒克説:

    “我先下去了。”

    德珀勒克搶道:

    “最好我先下。”

    “為什麼?”

    “我一點勁兒也沒有了,您把我拴在您腰間繩子上,從上面拉着我……不然我會摔下去……”

    “對,説得對。”羅平回答,“您靠過來一點兒。”

    德珀勒克走過來,跪到岩石上。羅平給他拴好,然後彎下腰,把住梯子頂端,好讓它不晃動。

    “下吧。”他説。

    剎那間,他突然感到肩上一陣劇痛。

    “媽的!”羅平大罵一聲便倒了下去。

    原來是德珀勒克用匕首在他頸部右側刺了一刀。

    “該死的無賴……無賴……”

    昏暗中,他看到德珀勒克解開了繩子,聽他説道:

    “你真是個大笨蛋!你帶來露絲洛表姐的那封信,讓我一眼就認出是老大奧得拉伊得的筆跡。然而,這個狡猾的奧得拉伊得可能對你有些懷疑,也為了讓我在緊要時刻提高警惕,所以小心地簽了她妹妹的名字歐芙拉-露絲洛。好怪,這真讓我驚訝不已,我的腦筋總算轉過來了……你必定是那位亞森-羅平先生了,對不對?

    克拉瑞絲的守護神,吉爾貝的救星……可憐的羅平,我想你現在該認輸了吧……我不常使用匕首,不過一朝用起來,刀法還不差吧。”

    他低下身去看傷號,然後又去翻他的衣袋。

    “槍送給我吧。是的,你的朋友很快就會認出我不是他們的頭兒,就會把我抓來的。可我已經沒有力氣了。所以需要那麼一、兩顆子彈……再見了,羅平!到那個世界咱們再見吧,好嗎?在那邊給我預備一套裝備現代化的房間……永別了,羅平。請接受我最誠摯的謝意……説真的,要是沒有你,我還不知會落到何等下場!達布科斯心腸狠毒,簡直壞透了!看我將來怎麼和他算帳吧!”

    德珀勒克打點好了,打了聲口哨。船上有人回了暗號。

    “我下來了。”他低聲叫道。

    羅平用力伸出胳膊,想要抱住他,卻撲了個空。他想用喊叫聲向下報警,卻一聲也喊叫不出來。

    他感到頭腦麻木,耳朵裏嗡嗡作響。

    下面突然傳來幾聲叫喊,然後是一聲槍響,緊接着又是一槍。下面又是一陣得意的笑聲和女人的呻吟。而後又是兩聲槍響……

    羅平猜想克拉瑞絲準是受了傷,也許被打死了。他想象着得意離去的德珀勒克,想到了達布科斯,想到了那個水晶瓶塞,想象他們二入中將有一人最終會獲得它,別人再也無法阻攔。最後,他又想到堂加威爾先生抱着情人墜入山洞的那一剎那,於是,他用力地擠出一點聲音:

    “克拉瑞絲……克拉瑞絲……吉爾貝……”

    一股安詳與平靜的感覺穿透他的全身。他動彈不得,任憑自己綿軟的身軀不受任何阻攔地向懸崖邊滑去,向深淵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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