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當我回到羽取母子的房間前,玄兒和野口醫生正好開門出來。
看見我,玄兒詢問一聲;“不要緊吧?”
“還湊合。”我有氣無力地回答道,”昨晚,還是喝多了。本應該稍微注意一點的。”
“哎,沒辦法。在那種氛圍下,是無法自控的。”
我點點頭,心裏嘟噥着——“你説得不錯”。昨晚,在那宴會上的怪異氛圍中,自己怎麼能靜心處之?我只能被當時的怪異氛圍所感染,隨波逐流。
那宴會究竟是怎麼同事?我在那裏所經歷的事情中,究竟有何意義?
我本想現在就問問,但想想作罷了。因為野口醫生就在身邊,還是等我和玄兒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候問比較好,那樣一來,肯定我也好問,玄兒也好回答。
玄兒關上房門後,衝着野口醫生説:“先生,我們趕緊去確認一下吧。”
“確認?確認什麼!”我站在旁邊問道。
玄兒一臉嚴肅地哼了一下鼻子:“剛才,你離開房間後,羽取忍説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啊,想起來了。當時她説“有件事,放心不下”,正準備告訴玄兒。就在那時,我無法忍住噁心,衝出房間了……
“野口先生,您知道嗎?”玄兒問道,“就是羽取忍説的那件事——那扇門,您以前知道嗎?”
“這怎麼説呢……”野口醫生捋着花白的鬍子,歪着胖乎乎的脖子,“我記得以前曾經有人説過。但沒有親眼看過……畢竟我很少來這幢建築。”
“到底怎麼回事?玄兒。你們説的……”
“好了,好了,你很快就會明白的。”
隨後,玄兒沿着鋪着黑瓦的走廊,朝這幢建築入口所在的小廳走去。我只能跟着他,野口醫生也跟在後面。
廳裏有通向二樓的樓梯。玄兒從樓梯前走過,從那裏,往右首方向——沿着朝南延伸的走廊走去。
“這裏?”説着,玄兒止住腳步。
前面幾米處,走廊似乎在盡頭往左拐了,在我們正面的右首方向,有兩扇黑門,其中一扇是拉門,而玄兒站在另一扇門前。
“應該就是這裏。”玄兒説着,握住黑色的門把手,門一下就被推開了,玄兒朝裏面走了一步。
“這裏是儲藏室。那邊帶拉門的房間也是儲藏室……哎呀!”
“怎麼了?”我問道。
玄兒將半個身子探進房間:“燈不亮。難道電燈泡壞了?”
很快,微弱的火光在黑暗巾搖曳起來,這是煤油打火機的火光。玄兒進去後,催着我和野口醫生進去。
從走廊上照進來的光線非常微弱,根本不起作用。玄兒用手擋着風,藉助那火光,我終於能弄清屋內的情況了。
這屋子的面積大約可鋪兩張榻榻米。雖説是“‘儲藏室”,但裏面空空蕩蕩,幾乎沒放什麼東西。火光中依稀能看見牆角放着幾個木箱,旁邊的牆上豎着掃帚和拖把,撣子和盆子……就這麼多東西。
“是這個嗎?”玄兒衝着左面的牆壁,彎下腰。
“怎麼了?”我湊到玄兒身邊,“那裏有什麼?”
“你看這個,中也君。”説着,玄兒將右手中的打火機靠近牆壁,在玄兒所指的地方,在我腰部附近,貼着一張小紅紙。
“彩紙?”
“是的。”
“這是……”
“用漿糊粘上去的,但你看,這紙從中間裂開了。”
的確如此。這張正方形的彩紙和普通的摺紙一樣,沒有任何特別之處,但仔細一看,發現其中間縱向裂開。
“羽取忍説得沒錯!”站在身後的野口醫生説道,“這紙破了,也就是説……”
“這張紙位於板的接縫處。”玄兒向我解釋。
“板的接縫處?”
“是的。因為造得很巧妙,乍一看是看不出來的。”説着,玄兒彎下腰,右手拿着打火機,左手伸向牆壁。
“這裏,你看,有個凸起……”
在黑色牆壁上,在彩紙的右邊,有個細長而平的木質凸起。因為那也被塗成黑色,所以如果不留心看,還發現不了。
玄兒用手抓住突起,順時針方向旋轉了90度……
頓時傳來悶響,牆板的一部分凸出來。
“這部分就是門。彩紙正好位於門和牆之間。”
“原來如此。”
我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昨天在東館看見的那扇“秘密旋轉門”和“無路可走的樓梯”。據説在黑暗館裏,仿照那個異國建築師尼克洛第而修建的機關還有許多。這些機關“如果用語言描述,沒什麼意思”,猶如小孩惡作劇的產物。這些機關中一個就建在南館的這個地方。
打開的暗門寬幅不足一米,只有大半個人高。儘管如此,只要彎下腰,像野口醫生那樣身軀龐大的人也足以通過。
“進去看看。”
玄兒率先穿過暗門,我緊隨其後,野口醫生猶豫片刻,將自己的包留在原地,跟在我們後面。
暗門另一側的空間比儲藏室更加狹小和幽暗,像是壁櫥內裏。
玄兒穿過暗門後,隨即拉開面前的拉門,頓時,淡淡的橙色光線透了進來。
“啊,這裏是——”
玄兒打斷我的話:“這裏就是剛才那個房間——蛭山被害的卧室。這個壁櫥裏藏着暗門。”
透進來的微弱光線似乎是牀邊枱燈發出來的。玄兒熄滅打火機,走出壁櫥。我和野口醫生緊隨其後。
“就是這麼回事。”玄兒兩手叉腰,慢慢地環視房間。
房間裏的情形當然和剛才一模一樣。兩張牀井列排放着——蛭山丈男的屍體就放在其中一張牀上,屍體上蓋着灰色毛毯。屋內的空氣潮濕、渾濁,透着一股難以言表的異臭:我覺得自已又要噁心了,不禁雙手捂住心窩。
“羽取忍告訴我的就是這扇暗門。”玄兒説道,“羽取忍説——在蛭山被害的卧室裏,有一條從壁櫥,穿過儲藏室的暗道:罪犯可能使用了那條暗道。如果那樣,罪犯就不必從待在起居室的羽取忍的身邊通過。如果萬一被她發現,罪犯還可以金蟬脱殼,安全地逃離現場。”
2
那異臭越來越濃烈。或許是我的心理作用,但我就是那麼感覺,捂在心窩的手也越來越用力。我一直看着自己腳下,儘量不去看牀上的屍體。玄兒或許注意到我的反應。
“好,我們出去吧。”玄兒説道,“再也沒什麼需要確認的東西了。”
我們返回壁櫥。因為從隔壁起居室通向走廊的門被鎖起來了,我們只能從暗門出去。
野口醫生、我,然後是玄兒。我們按照和來時相反的順序,穿過暗門,回到儲藏室。幽暗中,玄兒將暗門恢復原狀。
從儲藏室回到走廊上後,我一語不發,朝小廳跑去。我獨自從建築入口衝到屋外的走廊上。外面一片靜謐,我來回深呼吸,總算忍住噁心。
大雨就在身邊嘩嘩地下着,連綿的雨聲中混雜着某個人高亢而悠長的叫聲。我趕緊搖搖頭,打消這突如其來的錯覺。雖然已經11點多,接近中午,但眼前的景象卻異樣昏暗,讓人沉悶。就連雨水中的綠色草木看上去也像是灰色。
“中也君,你不要緊吧?”玄兒從館內追出來,輕輕地拍拍我的背,“又不舒服了?”
“不,已經沒事了。那個房間裏的臭味讓我有點……”
“你很不舒服呀。讓野口醫生給你一點藥,好嗎?”
“我覺得現在沒事了。好吧,為了以防萬一,還是要點藥。”
我們回到南館。野口醫生正坐在小廳一角的椅子上,歇息着,顯得比較安心,他也因為今天早晨的事情而很疲勞吧。他一起牀就被拖着檢查被害者的屍體。
“請給中也君一些解酒的藥。”玄兒拜託道。
“小意思。”
野口醫生從包裏拿出白色藥包,遞給我。我收下後,放在襯衫口袋裏。
“剛才那扇暗門——”關於這個問題,我剛才就想問玄兒,“那個紅色的彩紙到底有什麼意思?”
“好像是羽取忍貼上去的。”玄兒靠在樓梯扶手上,回答着,“那個成為兇殺現場的房間長期閒置不用,入口的房門一直鎖着。昨天,蛭山被抬進去的時候,那房門終於被打開了。但是儲藏室裏的暗門,正如你所看到的,沒有上鎖。”
“是的。但那有什麼……”我覺得納悶。
“慎太!”玄兒只説了一句。
我更加納悶;“那孩子怎麼了?”
“據羽取忍説——好像在一年前,慎太發現了那扇暗門,獨自進去。到了晚上,羽取忍還沒看見慎太,放心不下,到處搜尋,聽到那個房間裏有哭聲,終於找到了。
“那孩子雖然可以穿過暗門,溜進那個房間,但似乎無法自己出來:哎,那個孩子呀,説不定他玩着玩着,就忘記了出口;或者裏面光線太暗,他找不到了。羽取忍擔心——那天聽見滇太的哭聲,找到人,皆大歡喜。但下次如果發生同樣的事情,而沒人發現或者出事可就不得了。所以——”
“貼上那張彩紙?”
“是的。她當着慎太的面,貼上彩紙,並嚴厲地警告他——‘這裏絕對不能打開’‘不能進去’。”
那張彩紙是禁止標誌?對於有智力缺陷的孩子,她那樣做,也是一種教育方法。
“如果慎太不聽活,再次溜進房間,那張紙就會裂開,羽取忍就會知道。當然也可以將那張紙撕下來,然後重新貼一張——但那孩子想不到這種壞點子。羽取忍的這個方法還真不錯。”
“原來如此。所以……”我掃了野口醫生一眼,“那張彩紙已經破裂開。這就是説……”
“昨天蛭山被抬進來後,羽取忍按照野口先生的要求,打掃了房間地面。她到儲藏室拿拖把的時候,查看了一下那張彩紙,發現沒有異常——她説自己養成習慣,不時就查看一下。後來,她放回拖把的時候,又查看了一次,依然沒有異常。”
“明白了。”
“羽取忍想到這個事情,就告訴了我:她説——弄不好罪犯是從那扇暗門進入房間的。如果那樣,貼在那裏的彩紙就會裂開。”
“而她不幸言中,那紙破了。”
“是的。從昨晚羽取忍確認沒有異常到今天早晨,肯定有人打開過那扇暗門。證據確鑿。”玄兒斬釘截鐵地説道。
我點點頭,但還是説出了自己的疑問:“難道罪犯沒有注意到那張貼在暗門和牆壁之間的彩紙?如果罪犯發現了,就應該明白自己留下了痕跡……”
“這個嘛……”玄兒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當時,那個儲藏室裏的燈泡肯定壞了。”
“啊,是嗎?”
“罪犯知道暗門的位置,所以就算有點暗,也能不費力地打開,但是沒發現那張彩紙的存在:假設罪犯發現那裏有東西,但也看不清是什麼,也不會深究,難道不是這樣嗎?”
“的確如此。”一直坐在椅子上默默地聽着我們分析的野口醫生也開口附和。
玄兒繼續説下去:“昨天晚上,儲藏室的燈泡已經壞了,稍後可以再向羽取忍確認一下。那張紙是羽取忍貼上去的,而且她因為工作關係,每天出出進進儲藏室,我覺得她應該能在沒有光線的黑暗中確認彩紙是否異常。”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我和野口醫生一起附和起來。
玄兒的分析的確符合邏輯,無可非議。
罪犯想進入房間,殺死蛭山,但發現羽取忍在外面的起居室。雖然她似乎在椅子上睡着了,但如果不小心謹慎,從其身邊經過,萬一弄醒她,則後悔莫及。為了避開危險,罪犯就決定直接從儲藏室的暗門進入裏面卧室。之後,又從那扇暗門逃離犯罪現場——
這難道就是今天凌晨,罪犯的行動過程嗎?
“玄兒,這麼分析下來,那罪犯自然是……”
我正要説,入口處的黑門突然被打開了,廚師宏户要作走進小廳。
3
看見我們三人,宏户吃了一驚,翻着三角眼,停下腳步,但他那昆蟲般的表情很快就恢復如初。他略微點下頭,説聲“打攪”,就準備離開這裏。
“你來得正好。宏户!”靠在樓梯扶手上的玄兒挺直身,叫住他,然後走到宏户身邊,“我想問你幾件事情,方便嗎?”
“有什麼事?”宏户低聲問道。他的聲音聽上去依然沒有抑揚頓挫,硬邦邦的,只能用“金屬感”這個詞來形容。
玄兒又問起同樣的問題:“你知道蛭山死了嗎?”
“是的。”
“你知道他是被殺死的嗎?”
“剛才小田切告訴我了。”
“那你沒有親眼看見那具屍體?”
“沒有。”宏户的面部表情幾乎沒有任何變化。和昨天的感覺一樣,他的臉部似乎被膠水固定住了。
“在昨天他被抬進去的卧室中,蛭山被人勒死在牀上。宏户,你的房間是在二樓,就是那個卧室的正上方吧?”玄兒繼續問着。
“是的。”宏户的聲調沒有變化。
“昨晚,你睡在自己房間裏嗎?”
“是的。”
“凌晨2點到4點之間,你在幹嗎?”
“當然是在睡覺。”
“一個人?我的意思是沒有人在那個時間段,去你房間?”
“沒有。”
“在那個時間段,你沒有聽到樓下的房間裏有異常聲響嗎?”
“我想沒有。就算有,當時我睡得正香……”
“是嗎?——也對,是呀。”
玄兒停頓一下,看看我和野口醫生,我覺得他的眼神似乎在説——“你們有沒有想問的”,但我和野口醫生當時並沒開口。
“對於蛭山被害,你怎麼想?”玄兒重新問起來。
“怎麼想——?”那廚師欲言又止。四四方方、略有點黑的面部沒有任何表情。他是故意隱藏自己內心的感受,還是本來就是個冷血動物?我胡思亂想起來。
“他真可憐。不管是昨天的事故,還是今天早晨的……”宏户回答道。不管怎麼想,我都覺得那不是他的真心話。
“對於被害的原因,你有什麼線索?”
“沒有。”
“他有沒有被人怨恨或者捲入什麼矛盾之中?”
宏户緩緩地搖搖頭:“平時,我很少和他打交道,什麼都不知道。曾經為了小事,和他吵過,但那是幾年前的事情了。”
“那麼,平時誰和蛭山交往比較多呢?”
“在宅子裏,好像沒有那樣的人。”
“是嗎?——好了,謝謝!”
玄兒摸摸長着稀疏鬍鬚的下頜,朝旁邊退了一步。
“那我走了。”宏户點個頭,正準備走。
“還問一個問題,好嗎?”玄兒又叫住他,目光鋭利地看着那個停下腳步、面無表情的廚師,“你知道那個儲藏室裏的暗門嗎?”
“暗門?”宏户的目光轉向儲藏室入口所在的走廊上。
“是的!”
他嘟噥一下:“就是和隔壁房間的壁櫥相連的那扇暗門?”
“對。你知道?”
“是的。宅子裏的人誰都知道。”
“這倒也是。”玄兒點點頭,沒有再接着問下去。
“那麼,我走了。”宏户穿過玄兒身邊,急急忙忙地走上通往二樓的樓梯。他是回自己房間嗎?
4
“中也君。”等宏户上樓的腳步聲消失後,玄兒扭頭看着我,“你剛才要説什麼?”
“啊,哦。是的。”我調整一下心態,在腦子裏重新組織宏户出現前自己想説的話,“哎……是這樣。這個罪犯自然應該是……”説到這裏,我停頓一下,看看玄兒和野口醫生的表情。野口醫生從椅子上探出身子,看着我的嘴,而玄兒的眼神似乎也在催促我繼續説下去。
“這個罪犯應該事先知道儲藏室裏有暗門。所以……”玄兒將兩手插進褲兜:“不管是誰,都會這麼分析。”
“所以,這就説明玄兒你最初的分析是錯誤的。”
“我最初的……哦,你是説我講的那句話——‘在這種情況下,發生兇殺案時。宅子裏的人一般不會被懷疑’。是嗎?”
“是的。你當時的意思是——值得懷疑的不是浦登家族內部的人,而是外來人員。”我慎重地選擇詞句,“罪犯為何偏偏選擇此時作案呢?你認為嫌疑犯不是宅子內部的人,而很有可能是外來人員。你是這麼説的吧?”
“是的。的確是這麼説的。”
“當時,我覺得你的解釋也合情合理。但現在弄清一個事實,那就是——案犯是從儲藏室的暗門潛入房間的。所以……”
“你説得沒錯。”玄兒很乾脆地承認了自己的錯誤,“或許我應該收回剛才的意見。”
“剛才值得懷疑的‘外來人員’是首藤伊佐夫、茅子、那個叫江南的年輕人、野口醫生和我,是五個人。但是通過研討罪犯的作案條件,現在整個推測要逆轉過來了。”我舔舔嘴唇,繼續説下去,“罪犯知道儲藏室裏的暗門。具備這種作案條件的,不是我們‘外來人員’而是住在宅子裏的浦登家族成員。”
“我沒意見。”玄兒老老實實地點點頭,“至少首先能排除你和那個叫江南的年輕人。因為你們兩人是初次來,根本不會知道那個暗門的存在。雖然也可以認為——你們或許偶然發現,但那個暗門又不在你們能偶然發現的地方。”
“我覺得是。”
“伊佐夫和茅子十有八九也不知道:他們雖然時不時跟着首藤表舅來,但來的次數不多,而且每次最多住兩三天……雖然大家説起來是親戚,但他們畢竟還算是‘外人’。他們應該對這個宅子的構造和內部機關不是非常清楚。”
“野口醫生比較微妙。”我説道。
“是呀。”玄兒的表情一本正經。
“等一下,玄兒。”野口醫生從椅子上站起來,想發表不同意見,“我……”
“您剛才説——曾聽別人説起過。對吧?您是否實地看過,我們無從得知。但至少你知道,這是事實,所以我們無法把您簡單地歸到‘不相關者’之列。”
“是呀。”野口醫生苦笑着,誇張地聳聳肩,“冷酷無情的分析。也沒辦法。”
“那麼,玄兒。”我繼續説,“在‘內部人員’——住在這個宅子裏的人當中,有多少人知道那扇暗門的?”
“這個——”玄兒滿臉嚴肅地回答,“正如宏户剛才所言,可能所有人都知道。”
“所有人?”
“是的。如果長年住在這裏,就算你不主動了解也會知道的,別人會告訴你。當然,從玄遙時代開始,就一直不想為人所知的東西或事情另當別論,那扇儲藏室裏的暗門並沒什麼值得保密的。説不定,在這個宅子裏,還有許多連家人都不知曉的秘密機關。”
他似乎話中有話。玄兒環視一圈,繼續説下去。
“不管鶴子,還是鬼丸老,住在這個南館中的傭人都知道那扇暗門。據羽取忍講,慎太也知道。至於浦登家族的人,也一樣。我爸爸和徵順姨父不會不知道,我以前就知道,還和慎太一樣,偷偷溜進去過;美鳥、美魚和阿清也一樣。望和姨媽就不用説了,美惟姨媽如你昨晚看到的,一直茫然若失的樣子,但她也知道。”
我又想起昨晚浦登美惟的樣子,她從那對雙胞胎出生後一直處在“驚恐中”,猶如沒有意志的木偶。
罪犯事先就知道儲藏室裏有暗門。
如果按照這個作案條件分析,那麼包括野口醫生在內的“內部人員”都可能是罪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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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我們回到東館,走到那條從餐廳一直延伸到玄關大廳的長走廊上。從我們這個角度看,最靠內裏;從玄關大廳的角度看,最靠前的黑色木門大開着。那是客廳的門,從前天開始,那個從十角塔墜落下來的江南就躺在裏面。
玄兒似乎很快就發現門開着,“嗯”了一聲,看我一眼。
“江南起來,離開房間了?”
“好像是的。”
“昨天夜裏,他在北館晃悠。”
“能晃悠,就説明體力恢復了。”身後的野口醫生説道,“問題是聲音和記憶。”
“是呀。他究竟是什麼人?”
“總而言之,在他恢復記憶前,我們無法處置他。”
“關於那個年輕人,你爸怎麼説?”我問道。
玄兒稍微聳聳肩:“我覺得不會不擔心。昨天夜裏,我感覺他準備‘一步一步考慮對策’。但現在又發生了那樣的事情……”
如果蛭山的事情進行內部處理,那就不會報警。這樣一來,就無法將那個喪失記憶的年輕人轉交警察或醫院。但是也不能因為這樣,就讓這樣一個身世不明的闖入者一直留下來。作為館主的柳士郎不可能不擔心。
這條鋪着黑瓦的走廊的右邊——東側的無雙窗都緊閉着,幾乎沒有一絲室外的光線。昏暗中,我們三人稍稍加快腳步,朝着那大開着的黑門走去。
我想起自己被玄兒叫醒,前往南館的途中,曾看過客廳裏的情況。那個叫江南的年輕人坐在被褥上,看着我,納悶地歪着脖子,似乎依舊不能發聲講話——沒想到,已經過去一個半小時了。
玄兒朝昏暗的室內望去:“哎呀?”嘟噥了一下,“那不是阿清嗎?”
阿清?那個少年在這裏嗎?
我也越過玄兒的肩膀,朝裏望去。只見被褥上空空蕩蕩,江南不在。但是在左邊——紅色拉門的對面,看到了浦登清的身影。他依然戴着那頂灰色貝雷帽,和昨天初次相遇時一樣。
“你在這裏幹嗎?”説着,玄兒脱下鞋子,走上客廳。脱鞋子的地方放着一雙小鞋,似乎是阿清的。江南的鞋子不在那裏。
“玄兒!”野口醫生喊道,“我先回北館,行嗎?我還沒好好收拾,另外想把這個髒兮兮的白大褂換掉。”
“好的。”玄兒扭頭應答着,“那過會兒在北館的沙龍室或者飯廳見。”
“你還準備像剛才那樣,問問所有人嗎?”
“我覺得有必要。”
“好吧——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清,但不要胡來。”
“我可沒有胡來。在這種情況下……算了。我知道哪些不該説,您不用擔心。”
野口醫生晃着啤灑桶一般龐大的身軀,離開了。玄兒轉身走進客廳。我也脱了鞋子,跟在後面。
紅色拉門對面,那間可以鋪15張榻榻米的屋子裏點着燈,浦登清獨自站在屋中央的那個黑桌子前。
“啊,……你好,中也先生。”
看見我,阿清顯得有點靦腆,行個禮。他説話的樣子像個孩子,但從乾癟的嘴中發出的聲音則沙啞無比。
——你能和我成為朋友嗎?
——我很高興。
我想起昨晚與他相遇時的一段情景、我衝他揮揮手,露出微笑。
“你在幹什麼?”玄兒衝阿清問道,“那個年輕人呢?”
“這個……他剛才突然出去了。”
“你來這裏,和他説話了?”
“是的。但是那個人——江南,似乎發不出聲音。”説着,阿清的視線移到桌子上。那裏有一本大學筆記本和圓珠筆。難道他們使用這些,進行筆談嗎?
這時,我發現筆記本的旁邊,有一個扁平的紙箱,裏面放着許多花紙,周圍散落着幾隻用那花紙摺疊的紙鶴。
“這個?你帶來的?”玄兒問道。
“是的。”少年點點頭,“我覺得那個人——江南,一個人挺無聊的,就拿來了。”
“那些紙鶴是他疊的?”
“我先疊一個,然後他也疊起來。”
“原來如此。他記住了紙鶴的疊法?”玄兒雙手交叉地站在那裏。
“對了,阿清。”我走到他身邊,衝阿清問起一件剛剛想到的事,“他成為你朋友沒有?”
雖然他在天生的強烈好奇心的驅使下,來這裏看看,但要想和那個年輕人搭話,還是需要相當大的勇氣;需要和昨天在南館與我搭話時的勇氣,或許更大。
“他和你一樣。”阿清答道,“滿臉皺紋的猴子”臉上露出不自然的笑容,“他剛看見我的時候,似乎也非常吃驚。但是當我告訴他自己的病情後,他似乎理解了。他在那裏寫了一句話——‘你真可憐’。”説着,阿清指指桌上的筆記本。
“是嗎?那不錯。”
“是的。”
“但是,阿清——”玄兒換了另一個話題,“你知道在南館發生的事情嗎?”
“事情?”阿清很納悶,歪着腦袋,“是……是説蛭山死的事嗎?”
“是的。你聽誰説的?”
“昨天,他不是因為摩托艇的事故,受了重傷嗎?所以……”
“哦——”玄兒放下交叉的胳膊,看着年幼的表弟,“你是説——他是因為受傷而死的?”
“難道不是嗎?”阿清很驚訝,歪着頭。至少在我看來,他的表情不是偽裝的。
“蛭山好像是被殺死的。在南館的那個房間裏,他好像被人勒死了。”
玄兒解釋起來,而阿清的面部表情明顯地僵硬起來:不管他有多聰明,畢竟是九歲的孩子,當他聽見“被殺死”這個詞時,所受到的衝擊肯定和我們有所不同。
“被殺死了……真的嗎?”
“是的,很危險呀。所以現在你最好不要單獨行動。”
“是誰幹的?”少年問道。
“目前,正在調查。”玄兒回答着,“現在外面是狂風暴雨,警察來不了,所以我們在儘可能的範圍內,講行調查。對了,阿清,關於蛭山被害,你能提供什麼線索嗎?”
阿清無言地搖搖頭。玄兒似乎也不想再追問下去,也沒打聽今天凌晨阿清的行蹤。
我不禁鬆口氣,與此同時,突然想起昨晚在南館與這個少年相遇時,他説的一句話。
——我不是很喜歡蛭山。
頓時,我覺得背後一陣涼意。但是我不會因為這麼一句話而懷疑他的。
“走吧。中也君。”
在玄兒的催促下,我走出客廳。
我穿好鞋子,走到走廊上,不禁伸個懶腰,然後靠在黑色無雙窗所在的牆壁上。雖然已經不噁心了,但身體倦怠,腳底發軟。
“怎麼了?阿清。”走到門口的玄兒回頭説道。阿清還在裏面,似乎不想走。我定睛一看,只見他站在壁完旁邊的壁爐前,直勾勾地看着枕頭旁邊。
“哎……玄兒。”走廊上的我好不容易聽見他那沙啞的聲音。
“怎麼了?”説着,玄兒朝客廳裏走了一步。
“那個人……我總覺得江南……”阿清説了一半,沒再説下去,抬頭看着天花板,然後慢慢地環視一圈,表情困惑地看着玄兒。
“怎麼了?”玄兒問道。
阿清慌慌張張地嚷起來:“媽媽。”
“哎……”
“媽媽在找我……”
他的媽媽——浦登望和?
我趕緊朝左右一看,但不管是走廊上,還是玄關大廳裏,凡是視線能觸及的地方,都沒有出現她的身影。突然這樣,究竟是怎麼回事?
“媽媽……”阿清無力地喊着,讓人聽着難受,“己經……那麼……”
“喂!阿清。”玄兒跑到他身邊,拍拍少年纖細肩膀問,“你説——望和姨媽怎麼了?為什麼……”
玄兒沒有接着説下去,我聽見他嘟噥一聲——“是嗎?姨媽總是擔心阿清的。所以才會那樣……你應該明白的。”玄兒把手放在阿清的肩膀上。
後者則耷拉着腦袋:“但是——”
“我當然明白阿清的心情——不要這麼愁眉苦臉的,走。”
“但,我……”
“我知道了。”玄兒將手從阿清的肩膀上放下來,退後一步,然後接着説,“那麼,我們先去北館了。剛才我和你説過了,現在最好不要獨自亂轉。雖然還不知道誰是罪犯,但肯定有罪犯。你應該明白這個問題的嚴重性吧。”
少年抬起滿是皺紋的臉,默默地點點頭。
6
我們離開客廳,走到玄關大廳。
剛才阿清那奇怪的言行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心裏癢癢的,非常想知道。不知玄兒是否明白我的想法,只見他快步穿過大廳,走在通向北館鋪着木地板的走廊上。就在那時,大廳裏的座鐘響了,已經是中午時分。
雖然是白天,但房間裏依然昏暗。走在黑走廊上的玄兒突然停下腳步。這時,我才發現他正好停在那個舞蹈房前面。
那扇雙開門被打開一點,正好可以容一人通過。
——裏面有人?
“嗯,還是那樣呀。”玄兒獨自嘟噥着,伸出雙手,輕輕地推開門。
“玄兒,究竟……”
我正想問——“還是那樣呀”是什麼意思,但玄兒搖搖頭,似乎讓我保持沉默,然後衝我招招手。
我們兩人走進舞蹈房。
從昨天起,這是我第三次踏足這個房間。這是個西洋風格的大房間,過去曾在這裏舉辦過熱鬧的晚會。在那黑紅相間的地板上,那對踏着奇妙舞步,美麗的連體雙胞胎姐妹的幻影時隱時現……
“……阿清……”
——有叫聲。
“阿清,阿清在哪裏?”
有個人影獨自站在房間一角。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室外的光線露了一點進來。昏暗中,我看出那是個女人,而且穿着紅色的衣服——浦登望和,阿清的媽媽。
“阿清呢?”
迴盪在空蕩蕩房間裏的那個聲音聽上去讓人覺得纖弱、悲鬱,還有一種慌不擇路的緊迫感。我不禁想起昨天傍晚,在北館音樂室前與她相遇時的情景。
“阿清,阿清,……”
望和似乎沒有意識到我們走進來,繼續呼喊着自己兒子的名字。在她前方,有一扇打開的門。那就是通向那個“秘密樓梯”的小房間的門。
她打開那扇門?她準備進去嗎?看起來她好像剛剛從裏面出來。
“姨媽。”玄兒走到房間中央,輕輕叫道,“望和姨媽。”
望和徐徐地轉過身,當她看見我們,便搖搖晃晃地從小房間前走過來,她看看玄兒,再看看站在玄兒斜後方的我。
“阿清呢?”
她看上去就要哭出來了。她的穿着和昨天傍晚一樣,還是緋紅色翠衫,雖然在屋內,她還是扎着一條淡紅色的圍巾:“阿清去哪裏了?那孩子身體太虛弱了,對吧?你知道的。那孩子有病,得了讓人可憐的病……所以我總要看着他……”
“阿清很好。”玄兒沉着地回答道,“您不用那麼擔心。姨媽。”
“阿清很好……不,那孩子身體太虛弱了,對吧?你知道的,你知道的。那孩子有病,得了讓人可憐的病……”望和翻來覆去説着同樣的話,而本人根本就沒意識到,“那孩子有病,我總要看着他……但都是我的錯,我的錯、是我生下他的,所以那孩子才……”
“不對。”玄兒劈頭蓋臉地説道,“不是您的錯!任何人都沒有錯!”
“就是我的錯!”她突然大叫起來,眼睛瞪得大大的。
——她總是擔心,總是哭。
——所以眼睛才會通紅。她的眼淚猶如決堤般溢出來,她用手中捏着的手絹擦擦眼淚。
——她雙眼通紅,像蜻蜓一樣,在宅子裏走來走去。
“就是我的錯。”望和還在説,“那孩子之所以得病,是因為我……要是我能代替他就好了。真的。我真的已經……啊,讓我來代替那孩子吧。我……”
她是衝玄兒説,還是衝我説呢?或許衝着我們兩個人吧。
——她精神紊亂了。所以……
作為家族成員之一的玄兒衝着初次來訪的我,就是這麼説的——她已經陷入一種瘋狂的狀態。
“拜託。拜託,讓我……讓我代替阿清那孩子。”
“不行,姨媽。”玄兒加重語氣,“您那麼説,阿清會難過的。”
“阿清?”
望和突然醒悟過來一般:“阿……阿清在哪裏?”
不知她在問淮。只見她慢慢轉過身,背對着我們,看着房間一角的那扇小房間的門。
“啊,在那裏。”
她嘟噥着,似乎剛剛發現那扇門一樣。
“阿清去二樓了?我對他説過,讓他不要一個人到處亂跑。那孩子的身體太虛弱。啊,阿清。”
“姨媽。”
她似乎沒有聽見玄兒的叫聲,猶如風中的棉花,從我們面前飄過。
“阿清……阿清你在哪裏?”
她看着門裏,喊着,然後走了進去。那門慢慢合攏,與黑紅相間的牆壁成為一體。很快,牆壁對面傳來上樓梯的腳步聲。
7
“不管她,沒事嗎?”
聽見我的問話,玄兒憂鬱地皺起眉頭。
“她一直那樣。”
“她怎麼會變成這樣?”
我難受地嘆口氣,剛才客廳裏阿清的樣子和望和的樣子同時浮現在腦海裏。
“徵順説望和精神紊亂了。為什麼會變成……”
“我覺得——”玄兒依然皺着眉頭,“也許可以説是她姐姐——美惟姨+++那種狀態對她產生的反作用。”
“反作用?”
“我這麼覺得。”
“什麼意思呢?”
“16年前,當美魚和美鳥姐妹出生時,美惟姨媽受到了很大打擊。從那以後,她就陷入昨晚你看到的那種狀態。美鳥和美魚好像叫她‘仙人掌’。但借用主治醫生的話來説,她的分離性昏迷狀態已經慢性化。她幾乎整天待在西館自己的房間裏,或是躺着,或是坐着。幾乎看不見她能有意識,自發地行動,也很少説話。總之,她無法接受親身孩子是連體雙胞胎這個嚴酷的現實,她想逃避。我這麼認為。”
——生下我們時,媽媽非常吃驚;
——一直……一直到現在還吃驚。
“望和姨媽作為旁觀者。看見姐姐那種樣子,一方面很同情——畢竟是親人,另一方面也很反感。她認為不管生下來的孩子什麼樣,終究是自己視為寶貝的骨肉。她覺得作為母親,如果逃避現實,把自己封閉起來,那是非常不負責任、非常過分的行為。所以她覺得美鳥和美魚非常可憐。”
沒錯!我聽着都覺得同意。但那對雙胞胎似乎並不在意,看上去樂呵呵的。
“14年前,望和姨媽和徵順姨父經過熱戀,結婚了。”
14年前……我藉助幼時模糊的記憶以及後來掌握的知識,想像着當時這個國家的樣子,描繪出陷入“熱戀”中的兩人的樣子。
“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不幸生下來就死了。過了一段時間,第二個孩子出生了,那就是阿清。很快就發現阿清得了那種病。雖然出生在浦登家族的孩子都要冒着得早衰症的風險,但望和姨媽還是很受打擊。那種打擊絕不亞於生下美鳥和美魚的美惟姨媽。但她不願像姐姐那樣,不能像姐姐那樣,不能逃避現實——她無法擺脱這種想法,從而走上了與她姐姐正好相反的另一個極端。具體地説就是溺愛、牽掛可憐的兒子,而且表現得非常明顯——這就是我解釋,可能比較俗。”
我老老實實地點點頭,他説得夠明白、直接。
“因此望和姨媽總是扮演一個非常擔心兒子的媽+++角色。我不是説她裝出來的,那絕不是偽裝。除了將自己關在北館一樓的畫室裏作畫之外,她總是擔心阿清。她總是跟在阿清身後,問寒問暖,呵護備至,時不時感慨一番——那孩子在不久的將來,會因為那病而喪命的。而且她認為一切都是自己的錯,想包攬所有的罪過。但是阿清又是那樣的孩子,不喜歡望和姨+++做法。每次望和着見他,都要哭,阿清覺得很難過,就在宅子裏轉來轉去,不想讓媽媽看見。而望和姨媽就會在宅子裏找來找去……這種關係己經維持了好幾年了。”
我又老老實實地點點頭——但玄兒怎麼能如此平靜地解説呢?他講述的可是與自己有血緣關係的表弟和姨媽呀。或許他故意這樣。總之我覺得他似乎是在講不相干的人的事情,雖然憂鬱,但似乎沒有表現出同情。
“在望和姨媽已經狂亂的心中,她希望儘量讓阿清活下去。每次她都要對別人説——我來代替阿清得那種病。我來替阿清去死。從某種意義上説,那是任何做母親的人都會有的想法,但最近我覺得姨媽過分的言行讓人感到她似乎有點本末倒置。”
“這話怎麼説?”
“我覺得阿清的存在似乎成為了一種理由。她本人似乎主動尋死。”
“有自殺傾向?”
“説實話,我覺得是那樣。”玄兒看着剛才望和所站的地方,眼光更加鋭利,“但是,有個非常難的問題堵在前面。”
“非常難的問題?”
“是的。”玄兒點點頭,壓低聲音説道,“難辦的是死不了。不管她怎麼想死,都死不了。”
我無法明白意思,眨巴着眼睛,“怎麼回事?”
玄兒猶豫着,就在那時——
從寬敞的房間某處,傳來悶響,似乎是某人轉動身體的聲音。
我們吃驚地環視房間,沒有看見一個人,從走廊上也沒人進來。但是,這次傳來了呻吟聲,的確是從這個房間裏發出來的。在這個房間裏,除了我們兩人,還有別人。
我頓時想到昨天和美鳥、美魚相遇時的狀況。我轉身看着放在房間裏的屏風、那個黑底、其上用暗紅線條畫着抽象圖案的屏風——當時,那對雙胞胎就藏身其後。
玄兒已經先我一步,跑到屏風處,往其背面查看。
“哎?怎麼回事?”
我也繞到與玄兒相反方向,屏風的另一端。只見剛才離開客廳的年輕人——江南在那裏。
“你在這裏?江南。”玄兒走到他身邊,“哈哈,難道你也被望和姨媽逮住了?她可不管是誰,就是……”
在屏風後面的牆角處,江南坐在地上,顯得筋疲力盡,抬頭來回看着我們,失去血色的嘴唇微微顫動,喉嚨處,傳來呻吟聲。他似乎還無法正常發音。
“沒事吧?”玄兒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想拉他起來。江南動作遲鈍,聽話地站起來。
昏暗中,藉助從百葉窗縫隙透進來的微弱光線,能看到這年輕人的面容。也許是心理作用,我覺得他氣色很差,臉色蒼白不堪,頭髮蓬亂,眼光無神,額頭和鼻頭滲出點點汗珠。臉頰上還有汗水的痕跡……不,也許是淚痕。
“現在,你還是不要硬撐着。”玄兒放開江南的胳膊,説道,“想起什麼沒有?”
江南沒有作答,隔了片刻,搖搖頭。
“你還不能正常發聲,對嗎?——能走嗎?江南君,你還是應該老老實實地在客廳休息。是不是覺得無聊,熬不住?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帶你在宅子裏轉轉。當然那是後話,你要先養好身體。好嗎?”
年輕人緩緩地點着頭,算是回答。他的臉還那麼蒼白,他的眼睛還那麼無神。也許是稀稀拉拉長出了幾根鬍子,他的下巴看起來更尖。
窗外連綿的雨聲被一陣沉悶的雷聲所遮蓋。今天,這是第一次聽見雷聲。我不禁身體僵直,與此同時,產生一種奇妙的心情。這個?瞬間的……
這個——這張臉似曾相識(究竟這個)……啊,但這不可能。不可能的。
“又打雷了。”玄兒吐口氣。嘟噥着,“這暴風雨何時是個盡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