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説濟公把沈雷興臉水奪去就洗,沈雷興即時把他倒去。濟公正在説笑話,猛抬頭,見外面闖進兩個人,第一個就是風雲煙雷鳴,後面跟着聖手白猿陳亮。見濟公坐上,兩位直至面前,叫聲“師父”,跪下見禮。沈雷興一愕,心想:這兩個人來做幫手,吾的事情就壞了。只聽和尚問道:“你二人不在那裏等着,來做什麼?”二人正要開言,和尚忙止住道:“有人聽着,這裏不是説話去處。”説罷,即起身出外,手招二人道:“這邊來罷。”二人也疾忙跟出去,同到隔壁房中。沈雷興一瞧二人形色,知道必非綠林中人。又見濟公止着二人,勾他們出去説話,愈加疑心,就輕輕走過東壁角,坐在靠壁椅上側耳聽着。只聞和尚道:“吾昨天於無意之中碰到一分好買賣,得着金珠寶貝不少,別的不必説,只這顆珍珠,已值得數十萬了。”兩個人道:“這是師父運氣好,命中註定要得這大橫財,所以就會碰到如此大富人。像吾們搶劫了多年,不過得些零碎銀兩分用用,總共算來不到一萬兩。”和尚道:“這總是你們沒眼珠,只曉得被囊重大就是有貨,殊不知不值錢的東西多也無用。吾昨天掏到的這位客人,他只帶一個小布包兒。吾眼光一瞧,準知道都是值錢貨,把他一殺,扔屍山澗中,果然得到這許多。”説罷,又把東西掏出來放在桌上,聲音鏗鏘。又聽他説道:“你們瞧瞧好不好,愛不愛?”二人齊聲道:“實在好!實在可愛!師父念師生情誼,分給些吾們罷。”和尚道:“不能,別的東西吾都不甚愛惜,分給你們些兒也不要緊,這是珠子、黃金,都是極貴重極得價的,吾那裏捨得割愛?”又聞二人央懇道:“師父,吾二人苦得很,你老人家就分潤些罷。”
沈雷興聽到這裏,準知這三個人是一夥的強盜,在那裏分贓了。自忖:今天有了他二人在此,吾一個那裏敵的住?這些東西總不能到手了,與其不得到手,不如弄他人官,一則害去這三人,綠林少一對敵,吾輩就好多做些兒生意。吾今天聽説皇上新放巡查御史張允明,行部出來,就住在後面養老村,離此不過二十里。吾何不趁此去控告他一狀,非但好借刀殺人,就是那些東西人了庫,大家不得到手,也是好的。主意已定,立刻出來,掌櫃的瞧見問道:“沈爺,夜已深了,你還到那裏去?”沈雷興道:“吾去大解,去去就來的。這三個人吾有事求他,你莫要放他去了。”掌櫃的再要開言,沈雷興早已走出大門,施展夜行術,不消片刻已到養老村張大人行轅。
走進東轅門,見坐着十數個人,沈雷興一道辛苦,那些人道:“你做什麼的?”沈雷興道:“在下姓沈名雷興,就住在前面靈秀村。因為吾們村中來了三個江洋大盜:一個和尚,兩個俗家。耽擱在仁和客寓,特來報告,請大人立派兵役前去捉拿。”那些人道:“你要請大人去派兵,須得擊鼓,大人聞得鼓聲就立刻升堂的。”沈雷興聞言,果然跑到鼓下,擎起鼓撾亂擊。張大人在衙門內見時候已晚,正要脱去衣冠打算睡覺,忽聞外面鼓聲鼕鼕大震,情知必有緊急事,忙傳點伺候升堂。不到片刻,但見行轅內外燈火齊旺,俄而中門大開,紅羅帳裏,張大人已經端坐了,站堂的人手執刀槍,何止數百人。值日差傳呼擊鼓者進。沈雷興見如此威武,自己也是個賊,心中不免虛心,俯着頭往裏就走。走到階石之下,兩面站立的人呼喝跪下,沈雷興即時雙膝跪下。張大人一瞧,見他相貌兇惡,問道:“你姓什麼?叫什麼?住在那裏?為何的深夜擊鼓?”沈雷興道:“小人姓沈,名叫雷興,就住在前邊靈秀村。因為村中來了三個大強盜,恐怕他明天要逃走,所以連夜來擊鼓,請大人派兵捉拿。”張大人道:“你怎麼知道他們是強盜?”沈雷興道:“吾親眼瞧見他身上帶着許多金銀珍寶,要值價銀數百萬。”張大人道:“真的嗎?”沈雷興道:“小人焉敢在大人面前説假話?”張大人道:“好,把他先拉下去打四十軍棍。”兩邊兵役答應一聲,就把沈雷興橫拖倒拽,拖到下面,打了四十軍棍,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原來宋朝立下制度,凡到欽差大人衙門控告的,須先打四十威嚴棍。因為宋太祖時候,平民百姓往往挾嫌上控,審起來都是子虛烏有,那些大臣不勝其煩,上了一奏,立下這個規制。沈雷興那裏知道,及至拉下去的時候,已懊悔不及了。
軍棍打完,張大人又分付把他用鐵鏈鎖着,一面標出朱籤,立派轅下護隊官帶領二百名精壯兵丁,拖着沈雷興,一同前到仁和客寓拿強盜。沈雷興一想:真晦氣!強盜沒拿,自己倒先吃苦。但事到其間,也沒法的,只得跟着一行兵丁一路行來。半夜之後,已經走到,領兵官分付把寓門團團圍住,自己帶了有本領的二十名,拖着沈雷興,把寓門打開,一擁而入。闔寓客人,不知何事,都從睡夢中驚醒,有越牆而遁,被官兵在外捉獲的,有躲在炕底下,渾身發抖的,紛紛擾擾,不知所措。沈雷興鎖着頭頸,被官兵拖到裏面,用手一指濟公住處道:“這裏就是。”眾人聞言,用腳一踢,把門踢開,見裏面點着燈火,炕上果然有三人睡着。眾人上前,從被中掀住,抖鐵鏈鎖了。帶兵官見是一個窮和尚、兩個壯士打扮的,問沈雷興道:“這三人就是嗎?”沈雷興點頭道:“正是,正是。”濟公早已給雷鳴、陳亮説知,故此二人並不驚嚇。濟公故意發抖嚷道:“做什麼呀?快快救人!”帶兵官見濟公胸前隆然突起,像藏着許多東西。問道:“你這裏藏的什麼?”濟公道:“寶貝。待吾把這東西藏好,再跟了你們去罷。”眾人道:“不行!”拖着就走。濟公等三人跟着,出了店門,一直向大路,奔回養老村。
到得行轅,已是天明,裏面一回稟,張大人立刻升堂,這裏帶兵官就把濟公等三人帶上堂階。張大人一瞧,認識是濟公,“呵喲”一聲説:“聖僧,你怎麼會被吾拿住?”原來這張大人前在秦丞相府中,同濟公碰過面、吃過酒的,所以認識。沈雷興在下面一聽,就愣了。心想:他莫非就是西湖靈隱寺的濟頗不成?如果是他,吾這個罪名不小。正在詫愕之際,又見張大人從座上下來,喝眾人把濟公師徒三人鐵索開了。沈雷興想道:把他開了,吾就是誣告,準吃大官司。忙跪上前稟道:“啓告大人,他們是陸路大強盜,已害人不少,大人放不得的。”張大人啐了他一口道:“你還敢亂説,吾一定辦你個誣告良人之罪!”沈雷興道:“他身上現在還帶着許多搶劫來的贓證,大人怎麼説他是良人?”張大人一聽,也是目瞪口呆。心中想道:濟公莫非真正在那裏作此勾當?他既説身上帶着贓證,必是親眼瞧見的;不然,他那敢如此説謊?歇了半晌,又問濟公道:“聖僧,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身上帶着的,究是什麼東西?”濟公見問,即從身邊一把一把的摸出來,放在階石上。大眾一瞧,都是些圓石子瓦片,大小不一,約有數百塊。張大人笑問道:“聖僧,你帶上許多瓦石何用?”濟公道:“這就是他説吾搶的贓證。和尚最怕惡狗,拾些瓦石,把來制服狗的,那裏來的寶貝?他乃真是強盜,鎮江府殺官劫餉,王家沙連殺六條人命,都是他同他幾個同黨做的。大人若用嚴刑敲審,不怕他不招。”沈雷興至此無言可答。張大人聽了濟公一番説話,勃然大怒,把驚堂木一拍道:“你這惡強盜,自己做了殺人放火之事,倒還敢誣及聖僧!你可知道這濟顛僧,就是當朝首相秦丞相的替僧?這兩個就是雷鳴、陳亮,都是他的徒弟,幫他辦案的?”
沈雷興一想:這件事解鈴還是繫鈴人,吾只好求求和尚,請他給吾解圍的了。於是跪上濟公面前,對濟公磕頭如搗蒜,嘴裏央告道:“吾瞎着眼,瞧不出羅漢爺是個有道德的,竟想陷害於你。吾若早早知道,就是天大的膽也不敢,務求聖僧格外慈悲,饒了吾罷。”濟公笑道:“吾和尚久要捉你,恐怕費事,所以把這些瓦石唸了咒語,變做金珠,引動你的心,你倒果然生搶劫之心。吾若同你走路,就捉你不到了,所以又從路上回來。剛正吾兩個徒弟來找吾,吾就用個計策哄騙你,等你先受頓木棍。現在你既到了這裏,還是老實些供了好,省得皮肉受刑。”沈雷興一想:吾上了他的圈套如在夢中,直到此刻才明白,懊悔也不及了。想罷,張口直罵道:“你這賊和尚,其實可惡!吾今生不能殺你,死後必定要化為厲鬼,報這大仇。”濟公哈哈大笑道:“你報罷。”張大人見此光景,知道沈雷興一死相拚了,恐怕濟公氣壞,忙叫釘鐐收禁,自己陪着濟公,同雷鳴、陳亮到裏面書房中落座,分忖排酒。須臾酒菜都端來,濟公就在上首坐定,雷鳴第二位,陳亮第三位。濟公不等謙讓,就大把菜、大口酒,大飲大喝起來。張大人瞧了,倒也好笑。
正在吃酒之際,忽聽外面一片嚷聲哭聲,張大人立刻就差人到外面,打探是什麼事情?濟公一按靈光,早已知道,微微一笑。須臾,家丁進來回稟説:“是壺隱酒鋪裏的跑堂,名叫李順。因為這位大師傅方才在他鋪裏,把假的黃金騙白銀二十兩,及至回家一瞧,竟是塊瓦片。他趕至鋪中一打探,知這位大師傅已被沈雷興控告,提在這裏,所以跑來喊冤。他口口聲聲要請大人給他伸冤。”張大人倒吃了一驚,回頭問濟公道:“聖僧,這件事是真的嗎?”濟公笑道:“一些也不差,果然有的。吾因為他昨天趁酒客喝醉,偷人家二十兩銀子,那酒客回到家中,被東家打了一頓,要他賠償,他沒銀子,就要尋死。幸虧他岳丈有錢,拿出來給他如數代還,方才過去。大人你想,這個人可惡不可惡?吾和尚最不平這等事,所以用個小法術,騙他拿出銀子會賬。他現今既已來了,大人先把他收起來,隔幾天問一堂,打他三十五十,警戒警戒他,等他下次不敢。”
張大人聞言,這才明白,説道:“遵命,遵命。”説還未了,只聽屋頂上人聲鼎沸,瓦礫翻飛,自遠而近,直到書房屋上。闔署大譁,走出尋覓,只聽人聲,不見蹤跡。正要上屋去瞧,忽見有兩男一女,跳下屋檐,跪在書房階石上。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